第29章
乾曜长老被尴尬地晾在原地,手还放在桌子上。桌上还留着茶液,湿漉漉的,一时收手也不是,就那么放着也不是。他的手僵硬地动了一下,又不动了。
他连手该怎么摆都不知道了,就那么气得嘴角抽搐地瞪着钟隐月。
钟隐月还在淡定地喝茶,仿佛乾曜长老不存在。
扫地弟子心中唏嘘。若是换做几月前,谁都不会这么对待钟隐月,甚至连打扰他喝茶都不敢。
几月前的钟隐月境界比诸长老都差了一截,在这长老大会上可是末尾中的末尾,说什么话都会被人踩一脚——可自打前几日他大战魔尊,并和魔尊打了平手后,那情形便不复存在了。
现如今,长老大会上没人再敢踩他一脚。
都没人敢提醒他长幼有序,莫要无礼,不要不回乾曜长老的话了。
“玉鸾!”
被无视得太久,乾曜长老终于受不住了。他一甩袖子,勃然大怒道,“不过是和魔尊打了平手,你就真想在这天决门当家做主了不成!我在和你说话,你耳朵都被打聋了吗!?”
钟隐月放下茶杯,抬眸凉凉瞥了他一眼。
他目光凉薄,又杀气腾腾,抬眸瞥的这一眼如一把警告的锋利眼刀,直戳耿明机眉间。
耿明机猛一哆嗦。
他眼底划过一丝慌张——他突然有些害怕钟隐月。
他一慌,钟隐月又突然弯了眉眼,朝他一笑。
“乾曜师兄原是同我说话呢?”他笑着,“师兄喊得这么大声,我还以为是这杯子惹了师兄不高兴,师兄是在和碎了的茶杯嚷嚷呢。”
耿明机:“……”
钟隐月把手中茶盏轻放到一边的桌子上,笑说道:“师兄这么急做什么,我也不是非要今日就把他接进来。我只是说,我有这想法罢了。”
“说什么胡话,连这想法都不应有!”耿明机厉声说,“仙门弟子,怎能与仙门长老同吃同住,成何体统!”
“弟子与长老同吃同住,怎就不成体统了?”钟隐月反问。
“当然不成体统,坏了规矩,像什么话!”耿明机道,“长幼之分都乱了套,玉鸾师祖就是这么教你的!?”
“师尊教我的,是要悉心照顾每位弟子。”钟隐月说,“敢问师兄,乾曜师祖又是如何教师兄对待门下弟子的?师祖可是与师兄说过,可随意责打学生,并让他大冬天的跪了一天一夜,又赶他去柴房过夜不成?”
乾曜长老脸上一青。
沈怅雪正站在钟隐月身后,他今日是玉鸾宫的随行弟子。
闻听此言,他敛了眼眸,轻轻咳了一声,未发一言。
“门中规矩如何,我还是清楚的。”钟隐月又拿起手边茶盏来,“只是规矩这东西,若是一味循着去走,不作任何改变,那便是迂腐。凡世朝廷尚且还会变法改革,门中的规矩更不该一成不变。”
“弟子住进长老山宫,也未尝就是坏了规矩,坏了辈分。让他随我同吃同住,也不是更方便他跟着我学规矩吗?”
诸长老再次面面相觑。
广寒长老踌躇开口:“可这毕竟……”
“当然,我也不是想让诸位今日就立刻同意我这提案。”钟隐月笑着,“我虽有实力,但也不能靠着这个在山中横行霸道。不如这样,若是此次仙门大会,我门下弟子能夺下桂冠,诸位就同意我今日所说之事。”
“当然,若是他住进我山宫,日后出了事,也愿意听候掌门及诸位处置。”
长老们再次面面相觑。
破窗效应到哪儿都是好用的,钟隐月这个后置的前提条件一出,众人都点着头欣然接受了。
先帮钟隐月说话的是灵泽长老:“我听着可行,掌门。主宫弟子们每日要从别宫来到山门来寻我等先侍奉着吃穿,若是能住进山宫中,平日也能方便许多。”
广寒长老也点了头:“确实不错,师弟说的也正是。若是一成不变,我等便是迂腐了……倒不如让玉鸾师弟以身先试。”
“掌门,白榆也觉得不错。”
座上长老接二连三地点了头,乾曜长老脸上越发青了,几乎都要没血色了。
到最后,掌门也慢慢悠悠地点了头:“好,那……”
“慢着!”乾曜长老高声打住,“掌门!您怎可被三言两语就带着走了!?就算规矩不变是为迂腐,那也不能在这般坏规矩的事上做尝试!再说……就算沈怅雪如今不是乾曜门的弟子,那也是我捡回来的!能不能进山宫与长老同住,那自然也是我说了才算!”
钟隐月被逗得笑出声了:“师兄,什么时候门中弟子变成谁捡回来的就听谁的了?”
“你闭嘴!谁捡来的,当然听谁的!”
“那怎么不见灵泽师姐非要做我门下白弟子的主?”
乾曜喉头一哽。
“师弟说得没错,师兄。”灵泽悠悠开口,“弟子去了谁门下,认谁做师尊,便是听谁的话。他是谁人带回门中来的,不甚重要。虽说我等对他有恩,他若愿意,无需他言,便自会将我们看作恩人,多加孝顺。”
“这等事,强求不来。况且,跨过弟子门中长老,非要伸手管教他门弟子……乾曜师兄,或许您这才是坏了规矩。”
耿明机被说得脸腾地红了。
他咬咬牙,气得瞳孔颤抖,又怒而抓起一旁广寒长老放在桌子上的茶盏,啪地又给摔地上了。
茶香碎了一地。
广寒长老一哆嗦,心疼地望向地上的碎渣,表情跟要哭了似的——毕竟上玄宫中的茶是上好的。
“沈怅雪!”
乾曜长老突然猛地瞪向他。
沈怅雪一哆嗦,懵懵地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他。
耿明机抬手指向他:“你——”
还没蹦出来两个字,钟隐月突然抓起自己手边的茶盏,砰地扔到了耿明机脚边。
茶盏就在他脚边炸成了碎片,碎屑与茶液一并炸到了他的白衣上。
茶叶将他的衣边染得脏污。
耿明机吓得一激灵,往旁边撤了半步。
他愣住了,要说的话也全给忘了。
片刻,他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钟隐月。
钟隐月两手握到一起,翘起一条腿,仍然含笑看着他。
“乾曜师兄,”钟隐月笑着说,“这是我门中弟子,师兄可没资格教训。”
第060章
伍拾玖
钟隐月一茶杯砸下去,
乾曜长老脸色僵了僵后,整张脸气得更扭曲了。
钟隐月又没吼他,乾曜长老也不好再发作。他瞪了眼沈怅雪,
咬牙切齿地愤愤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可耿明机又咽不下这口气,于是阴阳怪气道:“玉鸾师弟真是威风了,竟敢这么与师兄摔东西!”
“哪儿比得上师兄呢,
您可摔了两个。”钟隐月说。
乾曜长老不吭声了,只有眼神不肯愿赌服输地死瞪着他。
广寒长老又出来打了圆场,
这件事就以同意钟隐月方才说的事儿而翻了篇。
掌门又将几日后的秘境之行的事拿出来与所有长老商谈了番,长老大会便结束了。
钟隐月却没能立刻离开。毫无意外的,
他和耿明机都被留下来了。
沈怅雪本想跟着留下来,但掌门又下了逐客令,把两人的随行弟子都赶了出去,要他们到山门去等着。
于是一炷香的时间后,
他就和邱戈一人靠着一根山门牌楼的柱子,站在了山门两边。
沈怅雪有些担心钟隐月。但他也知道,
凭钟隐月如今的功劳和地位是吃不了什么亏的,
于是就抱着听悲剑往柱子上一靠,闭上眼睛就开始养神。
跟他比起来,邱戈显然暴躁多了。
他一会儿靠着柱子,一会儿又直起身走远些;一会儿站在原地望望四周,一会儿又焦躁地走来走去。
沈怅雪感觉到他的眼神一直在往自己身上瞟,
且还是那种怨毒的目光。
邱戈在旁边走走停停了好半天,
目光就没从沈怅雪身上下来过。
他一会儿走到这儿一会儿走到那儿的,沈怅雪感觉自己全身都被他那怨毒的目光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扫了一遍。
沈怅雪都替他难受,
便开口说:“你有事可以说。”
邱戈当即冷笑一声:“说?我哪儿敢跟你说呢,你可是玉鸾长老的心头肉了!”
“没关系,
玉鸾师尊宽宏大量,你说两句他也不会跟你计较的。”沈怅雪说,“我就算跟他说你骂了我,他也不会听风就是风听雨就是雨,连句话都不听你狡辩,二话不说就扯着你过来给我跪下谢罪,你若不跪,那就非把你打到承认的。”
这话意有所指,邱戈的脸色立刻和刚刚在上玄山宫中的乾曜长老一样精彩。
他气得咬牙切齿,抬手就指向沈怅雪,张嘴欲说什么。可一个“你”字儿刚出来半个音儿,他又没话了,只站在原地气得脸红到冒烟。
沈怅雪还闭着眼睛靠在山门柱子上,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与邱戈同门数十年,不睁眼也知道他此刻是被气成了什么样。
邱戈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了出来。
他平复了一番心绪。
“你如今都敢说这些话了。”邱戈冷声说,“你早就看师尊不顺眼了,看我们这些同门不顺眼了,对吧!你一个灵修,师尊将你养在门中,教你剑法助你修道,已是莫大的恩典了!真是不知羞耻……怎么什么都想要!?不过是个畜生,助你至此,你就该十分感恩戴德了!”
“你从前不声不响,其实早就在心里恨极师尊了吧!我真是想不明白,你有什么可恨的!这世道就是这样的世道,灵修本就地位卑贱!师尊又是被妖修残害过的……他能忍受这些将你养到今日,你有没有想过,师尊有多辛苦!?”
“嫌辛苦可以不捡我。”沈怅雪说。
“师尊若是不捡你,你早死在那村子里了!”邱戈说,“你如今说这些漂亮话,又不能真的让师尊那时不去捡了你!你这畜生,虽说我乾曜门中是对你不好……可这天底下,哪个灵修过得好了?你比他们多了多少体面,你自己不知道吗!?”
沈怅雪懒得理他,没吭声。
他的沉默却被对方当成是被戳中心窝的心虚。
邱戈冷笑一声:“师尊说得没错,你果真就是个白眼狼!当年救了你,助你开悟教你剑法的又不是玉鸾长老,你如今却这样胳膊肘往外拐……你真当玉鸾长老会全心全意偏爱你不成?他若有一日知道了你是个兔子,只会厌恶极了你!”
沈怅雪听得扬了扬嘴角,笑出了声。
“笑什么?”邱戈说,“你真当自己被真心对待了?别傻了,玉鸾长老门下可有个跟他同是异灵根的白忍冬呢。你就算天赋异禀,可终究也不是万里挑一的异灵根!”
沈怅雪脸上的笑意立刻僵住了。
“你好自为之吧。”邱戈最后道,“你就算也有天分,可终究比不过他那异灵根。玉鸾长老也只是看你可怜,这些天才会对你关爱有加……等这股劲儿一过,他自然是会更偏心天分高的。再等他知道你是灵修……呵,你在玉鸾宫也好不到哪儿去。”
沈怅雪没回答。
他继续闭着双眼抱着双臂,装作没听见。
上玄山宫内。
走到宫门口,又回身向宫内的掌门行过一礼后,钟隐月转身和耿明机一同离开山宫。
两人刚在掌门跟前挨了一通教训——一场长老大会,上玄山宫的一套金贵茶具立马没了三杯茶盏,两个人在会上不要钱似的又砸又摔,不被留下斥责才怪。
掌门瞧着是挺生气,两人都没敢抬头,乖乖低着头挨了一顿批。
小半个时辰后,掌门才将他二人放出山宫。在宫门口再次给掌门行了一礼后,钟隐月就和耿明机一同离开了。
耿明机显然不想跟他一道走,没走几步就怒气冲冲地一撞他的肩膀,越过他直直离去,气得两只袖子甩得飞飞。
钟隐月看得想笑。
钟隐月跟在他后面,下了上玄山。
到了山门,他看见耿明机又瞪了沈怅雪一眼。
耿明机张开嘴,似乎想和沈怅雪说什么。不过话还没出来,钟隐月就跟在后面下来了。
耿明机闭上了嘴,回头瞥了他一眼。不知是想了什么,耿明机突然朝他冷笑一声,带上邱戈就走了。
他最后的冷笑突兀又奇怪,钟隐月愣了愣,下山来的脚步顿了一顿。
直到耿明机带着邱戈下山去,钟隐月又抬起步子,跟着下到山门来。
“他笑什么?”钟隐月问。
沈怅雪已经把剑挂到了腰上,直起身来,站在门口等候他。
闻言,沈怅雪跟着往乾曜长老离开的方向望去:“我也不知。或许没什么深意,只是被师尊气得太过,又无法发泄吧?”
钟隐月唔了声,却隐隐感觉没那么简单。
耿明机这一笑,钟隐月才忽然想起,之前沈怅雪还在白忍冬觉醒那日来过玉鸾山上,试图刺杀他。
那定然不是沈怅雪做的,是乾曜操使他来做的。
耿明机又为什么要做这档子事?
而且,他又是怎么操控沈怅雪的?
命锁可没有能将人如傀儡一般操纵,事后又不会让此人留下记忆的好用技能。看沈怅雪这个样子,他定然是不记得有这件事的。
钟隐月想着,转头望向沈怅雪。
沈怅雪一直在看着他,钟隐月一看过来,两人便四目相对。
沈怅雪眨巴眨巴眼,一脸乖巧听话且无辜,两只手也负在身后,正等着钟隐月说话。
他最近这么粘他又听话,要是记得这码事儿,早就说出来了。
钟隐月想不明白,于是暂时放弃思考。
“那回家吧。”钟隐月说。
沈怅雪点点头。
夜晚的时候,钟隐月坐在案前。沈怅雪坐在他侧边,案上摆着些菜饭汤食。
两人坐在一块儿吃着饭。
吃了几口,钟隐月随口问了两句沈怅雪的近况。
“宫中的师弟师妹人都很好。我病好之后这几日,他们都来看过我。”沈怅雪乖乖回答,“师尊不用担心。玉鸾宫的师弟师妹们都是师尊悉心教导过的,都是心性纯良的好孩子,不会欺负我。”
“这我知道。”钟隐月咽下口中饭菜,“再过两日,就该进秘境了。虽说你入了玉鸾宫,但还是剑修的路子更熟些,不用非随着我修行。且你在剑修之事上有天赋,也是元婴期的剑修了,早已摸清了门路,不必非要谁领在前面再教你什么,此后修剑与修道同样,都是靠自己摸索的。”
“若是怕走火入魔,我能在一旁帮你守着,你不必担心。”钟隐月说,“那秘境里应当也有剑法道籍。到时候我寻来,都给你。”
沈怅雪点着头:“劳师尊费心了。”
“应该的。我又不是剑修,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反倒已经是对你多有亏欠了。”钟隐月叹气,“等过几日入秘境,你别跑远,一定跟在我旁边。”
沈怅雪继续点着头:“好,我帮师尊照拂师弟师妹。”
“那用不着你,你顾好自己就好。”钟隐月说,“把自己照顾好,听到没有?”
沈怅雪又用力点了几下头。
他低头小口小口地扒饭吃,始终没怎么抬头。他在钟隐月跟前就这样,总是低眉顺眼的。
钟隐月越看越喜欢他,不自知地笑了笑,也低头扒了口饭。
两人之间无话半晌,都在吃着饭。
“师尊。”沈怅雪突然叫他。
“嗯?”
“我有一事想问师尊。”沈怅雪踌躇着将碗放下了一些来,“师尊,是为什么喜欢我?”
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钟隐月动作一顿。
他嘴里还有半口饭没咽,也刚探出胳膊,拿着筷子去夹离得稍远了些的菜。
钟隐月讪讪收回夹菜的手,转过头,望向沈怅雪。
沈怅雪端着小半碗饭,朝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无辜又茫然。
钟隐月突然发现,他这一双眼睛当真很兔子。
并非是像,而是当真是实打实的兔子,圆溜溜的,瞧着也真是无辜。
钟隐月问他:“你刚说什么?”
“啊……”沈怅雪小声了些,“弟子想问,师尊,是为什么喜欢我……师尊不愿说吗?”
“那倒不是。”钟隐月说,“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弟子好奇。”沈怅雪将筷子往碗里塞了塞,微微低了低头,眼神往别处飘去,语气也又低几分,“我……我觉得这世上,比我好的,比我修为高深,实力强劲的,比我皮相漂亮的,更值得师尊喜爱的……大有人在……为何,师尊就喜欢我呢?”
沈怅雪不敢抬头看这边,钟隐月看到他耳尖都红透了。
第061章
陆拾
沈怅雪不敢抬头,
眼睛低低望着别处。
他一手握着碗,另一手握着筷子。或许是太过紧张,他悄悄拿筷子往白饭里戳了几下,
又往外拿出来一些,在空的地方打起了圈。
撞到碗边,那双玉筷发出了些咔哒咔哒的清脆声响。
钟隐月轻笑了笑,
就近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
“没什么理由,
就是喜欢。”钟隐月说。
沈怅雪一怔,缓缓抬起头来,
呆呆地看向他。
钟隐月继续补充道:“说实话,的确有很多人问‘大家是怎么在这么多人里面选上自推’……就是为什么会选这个人喜欢。毕竟话本这东西又不只有一本,到处都是,话本里的人更是多得和天上的星星一般。”
“这些理由,
有人说得出来,有人就说不出来。喜欢这东西,
有人确实是会有个契机,
但也有人就是没有契机。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喜欢。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很喜欢了。”
“再说了,
不用非得有个理由吧?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事都非得要一个理由。”
“啊……这倒确实。”沈怅雪声音慢吞吞的,
“那……师尊,有希望我为师尊做什么吗?”
这下钟隐月愣了:“啊?”
“师尊来到这里,
一直为我着想,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沈怅雪红着脸望着他,
“师尊若是想从我这里要些什么,想让我做些什么……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沈怅雪越说脸上越红。
桌案边上灯烛照映,烛火微摇。
这些话对一个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过于难以启齿,沈怅雪说得声音颤抖,耳朵也已全部红透,握着碗筷的双手都禁不住用力握紧起来。
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钟隐月就算再神经大条,这话落进耳里,他也隐隐猜到了沈怅雪是什么意思。
钟隐月腾地涨红了脸,直骂自己心思肮脏。
他不愿往那边想。
他一边觉得全是自己心脏多想了,一边哈哈干笑:“不是,你在说什么……”
沈怅雪抿紧嘴。他低敛眼帘,缩缩肩膀——显然,他没有多少把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的勇气。
“师尊……不是喜欢我吗。”
沈怅雪讪讪着,扯了扯自己胸前衣襟,以此暗示了下,还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还真是那个意思!!
“说什么呢!”钟隐月惊道,“我不用你做到那份上!”
沈怅雪又愣了愣,抬起头来,一脸茫然。
“我什么都不要你的!”钟隐月说,“我用不着你还我什么,我什么都不要你的!”
“……什么都不要我的吗?”
“对啊!”
沈怅雪说这些话,钟隐月震惊极了。
他完全没注意到沈怅雪眼睛里浮现起的十分明显的难以置信和伤心难过,抬手把碗筷放到桌子上,身子前倾过去道:“你……你别觉得别人对你好,你就一定要还点什么啊!我是喜欢你,但我给你做这些事,我也不是指望你有一天能回报我什么!我就是希望,希望你以后好好的,平平安安的,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有什么结局就有个什么样的结局……我什么都不要你的!”
“……一点儿都不要我的吗?”
钟隐月还是没接收到他话里满满的伤心。
他以为沈怅雪这是震惊世上居然还有如此对他好又不求回报的人,于是肯定地点头:“我什么都不要你的!”
“……”
沈怅雪没急着再开口说什么,他把视线往下挪了挪,看向钟隐月也早已通红的脸与双耳。
他禁不住弯了弯嘴角。
骗子。
他又轻声问:“我还想问师尊,师尊说喜欢我,又如此不求回报……那,对我究竟是什么喜欢?”
没想到他这么问,钟隐月“哎?”了一声。
“师尊想与我如何?”
沈怅雪问他,又笑起来,对他歪歪脑袋,弯起眉眼。
钟隐月脸上立刻更红了。
他抹了一把脸,偏过头,磕磕巴巴了会儿:“没……没什么想法。我刚刚也说了,我就是……你好好的,就行,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你的。”
说了两遍。
沈怅雪轻笑出声。
“弟子知道了。”他点着头说,“扰了师尊用饭了,弟子有错。我以后不会再问了,师尊就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罢。”
语毕,沈怅雪端起碗,重新夹起一口饭,送进嘴里。
他又吃起来了,钟隐月心中却难以平复。
钟隐月通红着脸,偷偷看了几眼沈怅雪。
或许是因为原身非人,沈怅雪的手指比常人长了一些。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白玉似的肤下,青色血管如蛇一般蜿蜒着,清晰可见。
钟隐月看得莫名口干舌燥。他忙甩甩脑袋,也端起碗来,往嘴里狂塞了半碗米饭,用力把不该有的心思压了下去。
他不能!
沈怅雪是不谙世事的小白兔,钟隐月不能让他因着自卑的不配得感就真这样!
钟隐月狂塞饭,没敢再看沈怅雪,还吃得险些呛住。
沈怅雪偷偷盯着他。见他把嘴里塞得两腮都鼓起来,一个劲儿疯嚼着嘴里的东西,为了掩饰还用手挡着,慌乱地抹了几下嘴。
可这么做反倒适得其反了。钟隐月险些呛到。好不容易把饭咽下去,他又咳嗽几声,脸上更红了。
他脖子都跟着红了。
沈怅雪看着他喉结上下来回滚动,又咳嗽着,那气息紊乱的呼吸声十分清晰地落入了他本就敏锐的耳朵里。
沈怅雪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笑了。
钟隐月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一顿饭是怎么吃的,总之不知道为什么,沈怅雪吃完了饭就笑意吟吟地离开了,瞧着十分高兴。
沈怅雪把桌子上的狼藉都收拾好,把吃过后的碗筷都端回了别宫清洗,说回宫舍等他去睡觉。
沈怅雪来之后,钟隐月一直是在沈怅雪的宫舍里过夜的,就在地上打地铺。沈怅雪有说这样太不敬师长,想让他去睡床,自己去睡地铺,但都被钟隐月拒绝了。
他几次这般提议,钟隐月都十分强硬的拒绝了。
沈怅雪也不好再说,之后就再没提。
钟隐月就一直在他宫舍里打地铺。
今日,钟隐月在长老大会上虽是提了让他住进山宫里来的事,可那并不是立刻就能得到允许的提案。沈怅雪最早也得等仙门大会之后才能和他同吃同住了,在那之前,钟隐月得一直去他宫舍里过夜。
他毕竟真的不放心沈怅雪。
沈怅雪又生病又做噩梦的,瞧着还那般可怜,总是求他陪着,钟隐月怎么忍心留他一个。
这会儿,沈怅雪走了后,钟隐月出去在宫门口站着,吹了半晌春夜的夜风,又回来坐到案前,喝了两大壶凉水。
他茶叶都没放,就那么咕嘟咕嘟喝下去两壶,才终于把刚刚吃饭时的口干舌燥全压了下去。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平静了好些。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又猛搓了一番,让自己清醒起来。
【宿主。】
系统突然冒了出来,钟隐月看向它的面板:“啊?”
【宿主近日辛苦了。】系统说,【距离进入秘境仅剩两天。基于宿主近日行动中出现的“蝴蝶效应”与额外剧情的变化,现为宿主自动取消:秘境系列任务中,目标为“修复关系”的“与乾曜长老论茶”任务。】
这确实该取消,他跟乾曜现在已经完蛋了。
【其余任务,宿主均已完成,恭喜宿主。】
“谢谢你啊。”
【不敢当。】系统说,【以及,我方需要向宿主汇报有关于目标人物的数值。】
沈怅雪的?
这么一说,这些天系统都没冒出来,钟隐月忙得两脚不沾地,也没空叫它。
反正沈怅雪转门之后,整个天决门内都忙着准备秘境,各山的日子充实又平安,迎来了一阵短暂的岁月静好。
所以说人就是得上班,一忙就顾不上瞎想和整一些没有用的幺蛾子破事儿了。
钟隐月正想着,系统就将要报告的东西加载了出来。
是好感值的数值。
系统加载起了数值条,钟隐月眼睁睁看着那代表好感的粉色竖条快速拉满,然后爆棚了。
数值条那边已经爆了最高值,可还在不管不顾地持续上涨——
最后系统测算不能,干脆放弃挣扎:
∞1000。
……怎么还变无限值了!!
钟隐月拍桌子:“喂!这不奇怪吗!怎么会变无限的啊!”
【目前的确无法测算。】系统冷冰冰地回答,【目标人物目前对宿主的好感值已突破上限,此数值已经测算不能。对目标人物来说,目前宿主极其重要,因此近日也才对宿主依赖有加。目标人物的这类心理现象,此后只会增加,不会减少——恭喜宿主。】
钟隐月又不太自然地红了脸。
他嘴角抽搐两下,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
系统:【但请您先别高兴。】
“没高兴!”钟隐月下意识反驳。
【目标人物的值还没有减少。】
系统又搬出之前兔妖狩猎时给他看的这漆黑的数值条。
钟隐月记得这个。系统当时说是沈怅雪内心极为旺盛的负面情感,但不知道是什么。
这条名称不明的负面情感数值条还是满的,一点儿没有下去。
不是那个心魔的影响?
钟隐月皱了皱眉。
那次狩猎最后,沈怅雪的心魔跑了出来。
心魔是会暂时潜伏在“宿主”身上的。那次狩猎时,沈怅雪应该一直都被心魔缠身,所以有时候他看起来就呆呆的,没什么反应。
后来那心魔被钟隐月清除,他本以为那就是这条漆黑数值条的来源……但看起来完全不是。
“还查不出来是什么吗?”他问系统。
【很抱歉,由于不明原因,此数值无法查明。若能够查明,我方会立刻告知宿主。】系统说,【这些是需要向宿主进行汇报的目标人物的数据。秘境剧情将要开启,请宿主接收新的任务。】
钟隐月眸子沉了沉,神色不太好看。
*
“都被打成这样了,怎么还不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