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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沈怅雪眼神闪烁,欲言又止几番后,说:“是……师尊打的。”

    果然是他!

    除了他也不会有别人了!!

    钟隐月继续焦急询问:“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他对你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沈怅雪又不吭声了。

    外面的风忽然大了,从他们身侧的窗沿缝隙里吹了进来。

    沈怅雪缩了缩身子,抬手捂住嘴,猛打了几个喷嚏。

    钟隐月这才明白什么,他立刻伸出手,布了层结界,格挡住了外面的寒风。

    他又在面前的灯烛上加了个法术。灯烛的烛火一晃,暖意立刻大了许多,就如同这小小一盏烛火是个巨大的暖炉。

    周身立刻暖和上来。沈怅雪松开身子,长呼了一口气出来。

    他还抱着自己的胳膊,面上又低垂着眼眸,瞧着就是乖乖顺顺的小小一团,当真是可怜极了。

    钟隐月心中越发不忍,将身侧的食盒拿了过来,问他:“手还尚且能动吧?”

    “还好。”沈怅雪回答。

    “那把粥喝了吧。”钟隐月说,“我今日才从宫中弟子那儿听说你出了事,便赶紧熬了粥,想去你宫舍里悄悄看看你。到了门口掐指一算,却算出你被乾曜关在这柴房里……真是气死我了,哪儿有他这样对弟子的!?”

    沈怅雪闻言笑了笑,笑声自嘲。

    “我也并不算是他的弟子。”沈怅雪低声说。

    “那是自然,你可得有这觉悟了!”钟隐月愤愤道,“对自己弟子,哪儿有下这般狠手的!这外面可是数九寒天,竟把你关在这儿过夜!?你可是首席大弟子,那狼心狗肺的死老头,没娘养的狗东西!”

    钟隐月骂得极脏,沈怅雪并未反驳,安静地听着。

    钟隐月骂骂咧咧着,将灯烛放到了手边。这东西是灵火,有着灵性,并不怕点到屋内的茅草。

    他将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碗热腾腾的白粥,给了沈怅雪。

    沈怅雪接了过来。两人手指相碰,沈怅雪的手冰冷极了。

    钟隐月皱了皱眉,心中又暗骂几句乾曜是个傻逼。

    沈怅雪瞧着蔫蔫的,钟隐月没了什么脾气。他不骂乾曜了,只柔声细语道:“先把粥吃了吧,暖暖身子。我还拿了灵药来,等吃完了,我给你上药。”

    “多谢长老。”

    沈怅雪没什么精气神地谢他,钟隐月更心疼了,道:“都这样了,别跟我拘那些礼数了。”

    沈怅雪置之一笑,未说什么,抬起碗来喝粥。

    他手上倒是没什么伤口,只是指尖都已被冻得青紫,在轻轻发颤。

    钟隐月又拿出几个热菜来,端给了他。

    沈怅雪一声不吭,慢吞吞地把东西都吃完了。

    粥很热,让他这具吹了好久风雪的身体回温了过来。

    在这种时候得一碗热粥,与得了一碗救命神药无异。只喝了几口,沈怅雪心中涌起一股滔天的暖流,几乎要被对钟隐月的感恩之意冲昏头脑。

    或许是这一碗热粥的确太难得,他心头上忽有过往的事不断断断续续地闪过去。

    沈怅雪心中情绪难安,面上却神色未动。

    他小口小口地抿起粥来,又忽然想起,这天决山上还从未有人敢忤逆乾曜,冒险来给他送东西。

    他偷偷瞧了眼钟隐月。钟隐月在看着他喝粥,眉头轻皱着,似乎对眼下之事十分不满。

    沈怅雪知道,他这是对乾曜不满。

    这世上,还有人会替他不满。

    沈怅雪眼睛里闪过些难以言说的东西。他低了低眼帘,很快把这些情绪收拾好。

    待吃完了粥,沈怅雪将空碗放到一边,钟隐月也拿出了灵药来。

    烛火暖黄的灯光下,沈怅雪背对着他,缓缓地将身上的白衣褪了一层下去。

    衣物摩擦的声音里,沈怅雪身上逐渐脱到只剩下一层里衣。

    那里衣完全被染成了一片鲜红,和后背上的伤口完全黏连到了一起,连伤势皮开肉绽的模样都清晰可见,十分触目惊心。

    钟隐月倒吸一口凉气。

    他咬咬牙,上手为沈怅雪处理伤口。

    钟隐月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去未和伤口黏上的布料,道:“若是扯到伤口,让你痛了,一定与我说。”

    沈怅雪低声应下,却从头到尾都未出一声。

    又小心地为伤口消了毒,再将那些与伤黏连起来的布料剥离开,再用灵药覆盖其上——瞧着就痛的流程走了一遭,沈怅雪却始终没有出过一声。

    都处理好了,钟隐月怕他受凉,又往手边的暖炎术上输送了些法力,让周身更暖和些。

    “不痛吗?”他问沈怅雪。

    沈怅雪披上外衣,摇了摇头。

    他捋了捋身上披散的发,抓着外衣回过身道:“痛也痛惯了。”

    钟隐月脸色不太好看:“他经常这样对你?”

    “那倒不是。”沈怅雪失笑道,“师尊对我还不错。只是我无能,总是办不好事,挨骂是经常的,这等挨打的事,这次还是头一遭。”

    “骂也不该骂你。”钟隐月嘟囔着,“你可是乾曜宫首席大弟子,做事最是周到了。”

    “长老谬赞了……”

    沈怅雪咳嗽了两声。

    他背上有伤,钟隐月不好去拍他后背为他顺气,只好拍了拍他的胳膊。

    钟隐月叹气:“你不想说,我也就不会逼你……只是,我实在心疼你现在这样。无论是什么事,都不该这么对弟子,这与虐待何异?”

    沈怅雪没有说话。

    他今晚一直沉默着。

    痛倒是确实不怎么痛的。人——或者非人之灵。总之,这世上一切有命的东西,凡是死过一次,受过最痛的痛的话,这点儿皮开肉绽受寒挨冻的事,便显得轻如鸿毛了。

    沈怅雪已经死过了一次。

    周身暖和极了,沈怅雪反倒有些不适应。他拉了拉身上单薄的外衣,又缩了缩身子。

    这屋子里,早已不是自己了的并非只有他玉鸾长老一个人。

    那些被剥皮扒骨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沈怅雪捂着嘴又咳嗽起来,回头望向满面愁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胳膊,真心实意地为他忧心着的钟隐月。

    他要如何说呢。

    沈怅雪有口难言。面对钟隐月,他怎么都说不出自己是从那被剥皮扒骨做成血阵后的节点上化身怨灵,重生回到这两年前的冤魂。

    归来时,他站在湖山亭边观雪,冷意将他包裹。

    他站在那里,本来一切都在须臾间被算计得很好了。

    他想要所有人都付出代价,所有人都来给他陪葬。

    可偏偏在这种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急急忙忙的钟隐月。

    一个急急忙忙朝他跑过来,说着他早已知道的事情的钟隐月。

    沈怅雪眸色晦暗复杂,烛火的光照着他的脸庞,照不进他的眼底。

    钟隐月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胳膊,微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长老。”沈怅雪忽然开口。

    钟隐月抬头:“嗯?”

    “倒不是弟子不愿说。”沈怅雪说,“只是,担忧长老自责。”

    钟隐月愣了愣,立刻明白了。

    “难道……”钟隐月咽了口口水,“是因着教我准备大典草案,乾曜才罚你如此?”

    沈怅雪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钟隐月如遭雷劈。

    他早该想到的!

    他钟隐月可是在长老大会上下了乾曜的面子,才被强塞了这件置办之事。那之后乾曜宫派来的弟子,除了沈怅雪,全是在白嫖玉鸾宫吃住的,半点儿忙都没帮上。

    只有沈怅雪一个一反常态,一直在帮他——乾曜那么小心眼的老登,怎么可能会真让这个首席大弟子去助他!?

    他本意是让沈怅雪来给钟隐月添乱的!

    可不但没添乱,钟隐月还很快交上了草案。不仅如此,草案还是沈怅雪来代笔写就的——这事儿掌门那边肯定问一问就会说了,瞒也瞒不下来。

    本应该让钟隐月为难万分的大事,却被钟隐月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办的能比肩他这天决门排行首位的长老。

    乾曜自然心里不平衡,又能知道沈怅雪定然是没听他的。

    所以将人叫去逼问。

    逼问出了结果,自然便是责罚。

    沈怅雪这一身伤,全是因为他。

    钟隐月当即自责极了,又气道:“他既然叫你给我添乱,你添就是了!为何非要帮我,又为何非要帮的这么显眼!?我本就排行末尾,又不差丢脸这一次!”

    “弟子也不差罚这一次呀。”沈怅雪哑声笑起来。

    钟隐月闻言更气,还欲再说,沈怅雪却又开口:“长老也不必自责。”

    “长老有所不知。弟子虽是被师尊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但师尊对弟子并不似……对其他人那般好。”

    “人人都说师尊对弟子严苛,又刀子嘴豆腐心,总是骂完就心软。”沈怅雪说,“但即使再严苛,嘴再如淬了毒的刀子一般,在外人面前,师尊也从不让其他弟子难堪。”

    “只有我。”

    “只有对我,师尊始终要对着他人说上我一句废物,烂泥扶不上墙。”

    “我曾觉得,这是因为师尊是最器重我的,我是师尊的首席弟子,师尊对我期待最高,所以才对我更加严苛。”

    “可听长老一言后,我才醒悟,并非如此。”沈怅雪说,“越是器重,就越该放在心尖上疼。正如长老今晚不顾风雪,也不顾已到三更,都要来看看我一般。”

    “最器重的弟子,怎么会不停地在外人面前说是烂泥呢。”

    “可若是看不起,又怎么会放在身边做首席弟子?”沈怅雪道,“长老想得明白,这是为着什么吗?”

    他这一说,钟隐月也才发现这里头确实挺莫名其妙的。

    既然看不起,那干嘛还一直带在身边?

    于是钟隐月摇了摇头。

    “因为师尊,觉得我是他的东西。”

    “就如同秘境里的法宝,炼出来的丹药,种出来的灵草。”沈怅雪轻声说着,声音仿佛能湮灭在外头的风雪里,“所以我必须得听话的。我若不听话,便是大逆不道,便是忤逆师尊,打个残废都是使得的。”

    “师尊对我的责罚,并非是想教育弟子此事不可,而是……区区一个物件,竟敢忤逆尊主。”

    “所以他舍得把我丢在这数九寒天里,冻死也无妨。”沈怅雪说,“长老莫要自责。直至今日,我从未不听话过。今日遭此一罚,也算是看清了师尊的真面目。”

    钟隐月说不出话。

    他看着沈怅雪。沈怅雪的面容被灵火照映,十分清晰,又好似融化在了这片火光之中。

    那神色十分淡然,半张脸上还留着未完全被灵药愈合的伤痕。

    沈怅雪微微抬起头,叹了口气。

    “长老。”沈怅雪说,“乾曜宫里的,看不起我。宫外的,觉得我光鲜亮丽,不知此内艰辛。若说出去,旁人也只会觉得我不知好歹。”

    “在这山里十几年,长老还是第一个如此关怀我的。”

    “虽冒昧了些,可此时此刻,我是真的想……长老若是我的师尊,该有多好。”

    第015章

    拾肆

    拾肆

    沈怅雪被关在这柴房里有几日了,说话有气无力,气若游丝。

    他说这话时面色惆怅,瞧着对此事是有心无力。

    他很不想认这个师尊,却又不得不叫一声师尊。

    命不由己。

    钟隐月心疼极了,道:“你别难过,你若是想来我门下,我一定帮你想办法。等你来了我门下,我定不会叫你再受这种狗卵子气。”

    天决门这高贵仙门,个个说话拘谨又讲究,沈怅雪压根就没听过旁人说出如此粗俗之语,没绷住,笑出了声。

    “这也不是那么好办的呀,那可是乾曜师尊。”沈怅雪说,“长老莫急,怅雪也不是全然无法。”

    钟隐月眼睛一亮:“你有计划了?”

    “算得上是个计划吧。”沈怅雪轻笑着,“只是需要时日……也无妨,十几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

    “你心中想逃便是好的,我定然会帮你。”钟隐月点点头,“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一定帮你。”

    沈怅雪轻笑一声,说:“虽与此事无关,可此时此刻,我还真有件事想请长老帮忙。”

    钟隐月忙道:“你说!”

    沈怅雪拉了拉身上的外衣,可怜兮兮道:“长老,我这儿实在是冷,又被关在柴房里好几日了,没睡过一个好觉……不知长老,今晚能否陪着我,让我靠着睡上一觉?”

    钟隐月愣了愣。

    沈怅雪神色凄楚,当真可怜。

    一个大男人,还是一个天决门内舞剑最为漂亮,剑法在这世间都举世无双,出了名的惊才风逸的温润君子,竟然在私底下会被乾曜逼到这份上……

    竟然被他逼到不得不在柴房里乞求别人,才能暖暖和和地睡一觉!

    钟隐月心疼疯了,忙说:“当然可以!”

    他撑着自己起来,往沈怅雪那边走过去。

    他靠到墙上,沈怅雪也慢慢挪过去,伸出手。他不太敢真碰钟隐月,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地,也不敢靠他靠得太用力。

    钟隐月将他的手一拉,道:“跟我就别拘束了,别怕。”

    他将沈怅雪拉到自己怀里,将他按倒下来,让他枕着自己的双腿。

    他靠着柴房冰冷生硬的墙面,哄小孩一样拍着只着一身单衣的沈怅雪,哄着他沉沉睡去。

    沈怅雪一开始浑身骨头僵硬,钟隐月能感觉出来。

    但后来,他也慢慢放松下来,在钟隐月腿上睡了过去。

    外面风雪呼啸。

    第二天一早,钟隐月收拾好食盒,悄悄给沈怅雪下了沉眠咒,趁他睡着时给他换了次药后,就留下了两瓶灵药,放下灯烛,匆匆离开。

    这一晚上,钟隐月没怎么睡。那柴房地面是硌人的茅草,墙面又是冰冷的木头,硬邦邦的,根本睡不着。

    次日是大典前的长老大会。

    钟隐月领着温寒上了上玄山。

    “听人说,乾曜山那边,有人瞧见沈师兄今早入了乾曜宫,被乾曜长老叫去训话了。训话时间倒是没多久,两炷香的时间就出来了,沈师兄就回了自己的宫舍去。”

    温寒跟在钟隐月后面说,“只是沈师兄瞧着身子不大好,脸色也不好看……应当是乾曜长老下手太重了。”

    “那仙鞭可不是凡世里的普通鞭子,触及皮肉时是有灵法之痛的。打两下都够受的了,他偏偏打的人皮开肉绽,怎么能好。”钟隐月说,“行了,你以后少跟人打听这些事。你还小,知道得多也不好。”

    “哦,好,一切听师尊的。”温寒乖乖应着,又不情不愿地为自己辩驳,“弟子也是担心沈师兄……师尊,为何乾曜长老下如此重手啊?是沈师兄犯了什么大事么?”

    “我怎么知道。”钟隐月说。

    钟隐月脸不红心不跳地扯了谎。

    “乾曜长老最近也真是奇怪,怎么又和师尊过不去,又是莫名其妙重罚沈师兄,也不对外说缘由的?乾曜长老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声遍布天下,我本以为定是和掌门一样,是个心胸宽阔的修者……”

    嚯,大家都这么以为来着。

    钟隐月心中不住地干笑起来。那乾曜在原作里对主角虽是同样严苛,但在主角犯了大错之后反倒关怀有加,骂也不骂,连书外的读者都说耿明机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可现在来看,就是个小心眼的老登。

    那原书里也压根没说沈怅雪会被乾曜看成个自己的物件在对待。

    书里全是主角视角。从主角视角来看,可真看不出乾曜是这等禽兽。

    思索间,钟隐月进了上玄山宫。

    耿明机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了,正端着个茶杯在喝。他身后站着的弟子不是沈怅雪,却是那几日来过玉鸾山宫,但什么忙也没帮,白嫖了几天吃喝就走了的弟子之一。

    看见钟隐月,这弟子朝他笑了一下,可那笑容瞧着十分嘲讽。

    温寒心中不爽,又不敢反驳,只在钟隐月身后嘟囔:“他那什么眼神啊。”

    “少说两句。”

    钟隐月朝着众人笑笑,带他上了座。

    人到齐了,上玄掌门便坐在高位,开门见山道:“诸位,都到齐了。”

    “今日呢,也无大事。只是,大典……已置办好了。我天决门,一年到头都需摒弃尘念,静心修道,只有这一日可放开了玩。想必,待到那日,门中弟子定然是……情绪高昂,还请诸位,都管好门下弟子,切莫因过于兴奋,酿成祸事。”

    怎么,你们这儿也有防止踩踏事故的安全演讲须知啊?

    这长老大会怎么一天比一天感觉像教研大会。

    钟隐月端起茶杯,边喝着茶边听上玄掌门唠叨着。

    “待这大典结束……今年,那五年一次的仙门大会也又要举办了。”

    仙门大会是这仙修界的比武大会。

    届时,仙修界所有仙门都会参加这场大会。

    而仙修界前三的仙门,会各自交出一顶级的万年法宝,交由大会,作为前三名的彩头。能拔得前三名次者,便能将该得的彩头带回去。

    到时候,那顶级的法宝便归那弟子所有。

    记得原文里说,乾曜的那把上到碧落下至黄泉都难寻得的万年古仙剑,就是他少年时在仙门大会上赢得的。

    钟隐月瞥了乾曜搁在椅子边上的古剑一眼。

    原书里,一直是这把剑跟着乾曜长老斩妖除魔卫道的。这剑名叫钩月,外表虽质朴,却剑身森寒,剑鸣如风,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剑。

    掌门又开口:“我天决门,作为天下第一山门,自然也是要照往年惯例……往那大会上,交上一个法宝。”

    “可话虽如此,诸位自己的法宝,都是诸位所有,我也不好勒令谁,非得交一个上来。总不能,因着诸位是长老,便非得要委屈些……这天下,没有这般的道理。”

    “所以这次,还和往常一样。”上玄掌门说,“待大典结束,开了春,诸位便都带上……自己门下,准备要去参加大会的弟子们,去秘境一探。”

    “从这秘境中取出的万年法宝,便交给大会。余下的,便都分发给各个弟子。如此,诸位也就不必,从自己口袋里掏东西了,也能锻炼锻炼……各位弟子。”

    “往年一直都是如此。”上玄掌门说,“今年,可有人有异议?”

    无人应答。

    上玄掌门等了片刻,六个长老都沉默不言,面目平静,他就继续道:“都没异议,那此事就这样定了。这次大典,诸位也都嘱咐好各个门下的弟子。切勿因为太过激动,伤着些什么。那……”

    上玄掌门正要结束此次长老大会,灵泽长老突然出言打断:“掌门。”

    上玄长老看向她:“嗯?”

    “灵泽有一事相问。”

    上玄掌门收起手中的书册,正色道:“你说。”

    “近日,灵泽听门中弟子说,乾曜师兄似乎重罚了门下弟子,对外又不说是何原因。”灵泽看向乾曜,“此事可是人心惶惶。师兄,我等身为人师,既重罚了学生,就得让他人知道是为何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纷纷看向耿明机。

    众目睽睽之下,耿明机淡定地喝了一口茶。

    他放下茶杯,笑了声,道:“灵泽长老此言说的,像是乾曜不由分说就重罚了学生一般。”

    灵泽长老面色一沉。

    一旁的白榆长老闻言忙道:“是啊,师妹,你这话说得像在问乾曜师兄的罪责一般,可不能这样说话。”

    “我并无此意。”灵泽长老说,“只是我等身为人师,若是重罚学生又不说明缘由,只会徒增其他弟子恐慌。既然是他做错了,就该如实告知出去。这让他人引以为戒,也没什么不可之处吧?”

    “还是说,师兄有什么不能让他人知道的缘由?”

    乾曜面色一沉。

    他眼神猛一转,瞪向钟隐月。

    钟隐月眨巴两下眼,装作懵懵不懂。

    “师妹,莫要太咄咄逼人了!”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云序长老突然也开了口,张嘴就是教育,“你这是怎么和师兄说话的?真是长幼无序!”

    “论道之时,只论理,不论辈。”灵泽沉声,“若是拘于礼数,有话不敢说,便无法修道。师兄这是忘了,我们年少时,灵泽师尊的训话了?”

    她说的灵泽是上一任灵泽长老。

    在座诸位,都是继承先代长老称号,而坐道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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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并非是要为难师兄,只是希望师兄将理由说出来。”灵泽说,“如此掖着藏着,外头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对怅雪和师兄都不是好事。”

    “师妹言之有理,师兄。”广寒长老也苦口婆心起来,“那孩子一向听话,你忽然如此重罚,又不说缘由,自然猜测会越来越多的。”

    连广寒长老都如此说,耿明机脸上神色缓和了些。

    他放下手上茶杯,叹了口气,道:“也并非是我不想说,实在是那孩子这次犯的事太过难以启齿。我也是为着他好,才闭口不言。”

    放你妈的大屁啊,帮了我有那么难以启齿啊?

    钟隐月别开脸,悄悄翻了个白眼。

    广寒长老好奇起来:“这究竟是犯了什么事?”

    “这……唉。”乾曜长老摇摇头,一脸苦不堪言,“虽说我为着他好,并不该说,可师妹既然如此说了,我再不说,倒真显得我蛮不讲理,胡乱重罚了。”

    他唉声叹气,道,“实在是,他趁夜深时闯入我宫中,试图偷窃我宫中法宝。”

    钟隐月:“?”

    “什……!?”广寒长老一脸震惊,“竟是偷窃之事!?”

    座上人人皆是一脸震惊。

    “这不可能!”广寒长老说,“这定是误会了呀,师兄,那孩子是你放在身边长大的,况且他又是……”

    广寒长老突然闭了嘴。

    他讪讪看了一圈他人,转回头来,转而说:“总之是不可能的呀,他那情况你是知道的!”

    钟隐月本生气乾曜这张嘴就来的傻逼说法,广寒长老这一句戛然而止的话,又让他纳闷起来。

    他又是什么?

    沈怅雪又是什么?

    钟隐月不得而知,因为广寒不往后说了。

    耿明机也从席上站起来,朝着掌门和他们众人深深行礼。

    “此事重罚之后又不予说辞,的确是乾曜思虑不周。”耿明机说,“让各位忧心了,乾曜定会将此事处理妥当。在大典前几日闹出这种事来,是乾曜为师失职,此后定当好好管教门下弟子。”

    “沈怅雪是我门下首席弟子,做出此等事,也是乾曜平日对他关心不够,才一时鬼迷心窍了,还请诸位此后对他不要心有成见。”

    乾曜又朝他们深深行礼。

    钟隐月紧锁眉头。他拿起手中的茶杯,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从上玄山上下来,钟隐月气得疾步如飞,两只袖子甩得跟要唱戏去似的,温寒都追不上他。

    “师尊!师尊!”他在后面追着喊,“师尊,你别生气呀!掌门今日夸了你好几句大典置办的不错呢!你别生气呀!”

    温寒跑着步追了上来,跟在他后面道,“师尊,弟子知道,沈师兄这偷盗之事让你心里恼火,弟子知道师尊喜欢沈师兄……可这,毕竟也说人不可貌相,况且乾曜长老平时确实是对沈师兄不上心,没准沈师兄真的是一时想不开,心中太想让长老多看看他,太想要修为大涨,才行了这等……”

    “狗屁!”

    钟隐月终于受不了了,回头一甩袖子骂道,“你傻了啊?我教你这么多天的道经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么简单的谎你看不出来!?”

    “谎,谎?”温寒迷茫地眨眨眼,“乾曜长老竟是在说谎吗?”

    “废话!”钟隐月骂道,“他沈怅雪都是首席大弟子了,每天都在乾曜的眼睛底下活动,偷了法宝也用不得,偷它干什么?给自己挖坟啊!?急着送死啊!?”

    这么一说,温寒才发觉好像确实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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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哦……偷了也用不上的。”他嘟囔着,“可是乾曜长老又为什么撒谎?沈师兄……他往沈师兄脸上抹泥干什么?”

    “你这不是——”

    钟隐月刚想骂这不是废话,转头一看温寒清澈至极的双眼,又说不出来了。

    ——天下第一剑的乾曜长老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汉尼拔,这话说出来,对这个还满怀修仙梦的小孩似乎太过残忍。

    钟隐月抹了一把脸,再不好说什么,只得甩甩手道:“算了算了,回家。”

    “哦哦。”

    钟隐月转身离开,温寒赶紧跟上。

    第016章

    拾伍

    钟隐月越想越生气。

    乾曜这人小心眼就算了,想给他使绊子也就算了,因为沈怅雪不听话就打他这个肯定不能算了,但是居然因为解释不过去,就在长老大会上硬编出来一个这么扯淡的理由?

    这不就是造谣吗!

    钟隐月气得饭都吃不下了,回到宫里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他这时终于明白,为什么现实的古代影视作品里,那些人动不动就掀桌子摔东西。

    乾曜位高权重,他就算知道这事儿的真相也说不得,又不能喊出来被别人听到,可不就只能摔摔东西泄愤了!!

    钟隐月却是连摔东西的兴致都没有。

    他气得脑仁子嗡嗡疼。

    乾曜长老,乾曜宫主,天下第一剑,主角的师尊……在原书里,不苟言笑,为人正直,虽然看着不近人情,可实际上刀子嘴豆腐心,不止一次地在严厉批评重罚主角后,晚上又亲自来给他送上好的灵药,还亲自为他下厨煮粥……

    在主角看来严厉心软的师尊,在沈怅雪这儿居然是这么个禽兽!

    钟隐月气得喝了半壶茶。

    只是一次没顺他心意就生这么大的气,背后跟其他长老诋毁的话也是张嘴就来……那平日里,钟隐月看不到的地方,还不一定受着多大的委屈!

    【我是真的想……长老若是我的师尊,该有多好。】

    沈怅雪那日说过的话再次出现在耳边。

    他是真心的。

    钟隐月抹着脸,心想,沈怅雪一直都是真心的。

    乾曜对他不好,那乾曜宫里的人都是乾曜的弟子,受乾曜影响,也没人对他好。

    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地看不起他。

    所以原文中主角一进乾曜宫,沈怅雪就会主动照顾他。

    因为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地敬他是大师兄,他想要一个例外。

    他想要一个例外。

    所以钟隐月有了麻烦,他宁可忤逆师命也要帮他。

    因为他想要一个例外。

    仔细想想,钟隐月告诉他的事从头到尾都非常离奇——将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亲手养大的师尊要杀他,这事儿换做任何一人都会莫名其妙破口大骂的,可沈怅雪没有。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他知道的,乾曜对他不好。他不傻,旁人和亲师的态度早已告诉了他一切。

    钟隐月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原来沈怅雪是缺爱的。

    十分缺爱。

    哪怕对方是个他这样莫名其妙十分可疑的外来者,他也会因着他几句话,就迫不及待地想抓住他。

    他太想要一个例外了。

    钟隐月越想面色越沉。

    不能让沈怅雪再在乾曜宫呆着了。

    钟隐月想,他在那儿只会受委屈。

    钟隐月给自己满上一壶茶,一饮而尽。

    次日便是天决大典。

    钟隐月没有忘记沈怅雪拜托他的事。他遣散了一直在这种重大场合负责跟在他身后伺候的温寒,换上了白忍冬,出现在了天决大典上。

    ——这是为了防止这小子一不小心就走了原书的剧情:迷了路,跑到灵机阁去,觉醒他那该死的异灵根。

    让他来做长老的随行,那这一天白忍冬都得跟他钟隐月形影不离,没有比这更好的监视了。

    天决大典清晨开典,所有长老坐于高位。

    在大典开始前,所有弟子立于上玄高台之下。

    上玄掌门坐在七位宗门长老最中间,说了片刻开场白,嘱咐了一番后,便大手一挥,让弟子们玩去了。

    天决大典正式开典。虽然还是白天,山边也立刻放起了几簇烟花,红红火火地炸在天边。

    那烟花以灵法附之,在白昼空中也灿烂地显现出颜色来。

    台下的弟子们欢呼起来,都四散开来,各自玩闹去了。

    台下摆了许多山下才有的小商小贩的铺子。有此兴致的弟子在铺子后头摆了些卖的东西,四处吆喝着。

    “这届大典,比往年有意思多了。”云序长老坐在钟隐月身侧,赞许地望着下面,不无欣慰道,“这些小商小贩的样式,我真是许久未见了。”

    “是啊,这些孩子也比往年高兴多了。”白榆长老也点着头,“虽说修道之人须得远离尘嚣,可偶尔看看这些烟火气,似乎也未尝不可。”

    “偶尔行之尚可,切不可过于沉浸。”上玄掌门悠悠道,“要记住,我等乃修道之人,这等烟火气息,是该摒弃的。今日允许,也只是……想让弟子们热闹热闹,诸位可别生出什么旁门左道的心思。”

    “是。”

    钟隐月饮尽了杯中茶。他回头勾了勾手,示意白忍冬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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