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可后来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两人又重新恩爱了起来。我想,这样也好。王府里也算平静了起来。
可隔膜哪里能顷刻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呢?隔膜成为了他们每次吵架的导火索,成了他们心里那根刺,成为了用来彼此伤害的武器。
两人常常因着前王妃吵架。江晚经常哭得歇斯底里地问王爷:"你是不是心里有她?所以我害了她的孩子你耿耿于怀。」
王爷气急败坏道:「那终究是一条人命,你怎么如此冷血无情?」
我以为王府里能平静下来。
可是从那时到现在,十年了,王府里再没有一天的平静。
他俩常常吵得面红耳赤,两人的脖颈上都青筋暴起。我不知道,曾经那样恩爱,为何能走到今日这般地步。是谁错了呢?又或是造化弄人,天意如此?
王爷怪江晚暴躁易怒,日日撒泼打滚。江晚哭诉当年不应该放弃自由生活,被困在王府一辈子,不见天日。
但奇怪的是,
他们每次吵架后,都能和好。然后相安无事几天,再度吵起来。
我劝也劝了,哭了哭了,我觉得我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在王府里了。我心疼王爷,毕竟是我从小看到大,如亲儿子一般的孩子,怎么就不能幸福呢?
这十年里,他开始嗜酒,我怎么劝他他也不当回事啊,他就如此糟践自己的身子。
后来江晚又怀孕了三次,每次都在一个月或者两个月的时候意外小产。
每次江晚小产后的几个月里,府里竟难得平静起来。两人如同两只受伤的猫一样互相舔舐着伤口,默默垂泪。
有时王爷梦中惊坐起,满脸是汗。他脸色如纸一般苍白,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脸上的肌肉还在颤动。他张了张嘴说:「嬷嬷,我梦见三哥了,他在梦里要杀我。我还梦见了五个白白胖胖的孩子,他们要来向我索命呢!」
我流下泪来,他在外面冷酷无情,狠厉决绝,却只在我面前才流露出这种脆弱痛苦的神色。我看着他一点一点坠入深渊,我想做些什么,救救他。可是,我知道自己救不了他。
我日日祈求佛祖保佑,把我那好孩子还回来,他现在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嘉和十三年,王爷已经三十五了。
自江晚疯了以后,没人和王爷吵下去了。可是江晚每一次伤害自己,都使他感到一阵烦躁。他怎么这样了呢?他以前杀伐果断,也断然不会处置下人,可现在因着江晚他已经打死了好几个下人了。
他早已不是摄政王了,自五年前幼帝十八岁的时候,就开始慢慢收回他的权力。到现在王爷已经在权力边缘徘徊很久了。
他整日无所事事,江晚又疯了。他开始纵情声色犬马,流连于万花丛中。我真心疼啊,我好好的孩子,怎么就这样了。
对一个人失望从来不是在一朝一夕间的突然转变,而是在细水流长的日子中一点一滴地积攒下来的。
我知道,我以前那孩子,再没有了。
这天,阿月急匆匆地跑来了,在我的屋门外哭嚎道:「王嬷嬷,王嬷嬷,不好了,侧妃不见了。」阿月脸上泪水纵横交错,牙齿死死咬着嘴唇,下唇竟被她咬破了皮,渗出了一丝血迹。
我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一边向门外走去门,一边大声质问:「你怎么做的事,院里可都找了?」
阿月哭得眼睛也肿了,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都找遍了,就是不见人影啊。」
待我找到江晚时,她正躺在清辉堂前王妃的床上,披头散发的,一袭粉色衣衫却穿得整整齐齐,脸上神色倒像是从前那般天真。
见到我她似是有点高兴:「王嬷嬷,你来了?阿衡呢?阿衡说我穿粉色衣衫好看,我今日特意穿了给他看,他怎么不出来见我呢?」说这话时,她的脸上带着一抹羞红,衬得她面若桃花,灿若云霞。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满脸怆然。这是,这是回光返照了吗?我的眼泪不知怎么突然掉了下来,哽咽地朝丫鬟叫道:「快去怡红院将王爷请回来,说侧妃要不行了,请他快点回来。带几个侍卫去,押也要给他押回来。」
江晚听得我的话,明亮的眸子却突然黯淡了下来,眼角似有眼泪流出:「嬷嬷,阿衡真的去怡红院了吗?他怎么骗人呢?他说了以后只会娶我一个,怎么还不来娶我,反倒去怡红院了呢?」
许是上了年纪,再也听不得这种话,眼睛酸得流下泪来。我跪在她的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晚儿,阿衡最喜欢你了。他亲口跟嬷嬷说的,他最喜欢你了,待你长大,他便娶你回家,只娶你一人。他现在出去了,等会就回来娶你了。你等等,千万别睡觉好吗?一会他真的来娶你了?」
她亮晶晶的眸子又重新闪起光来,不过须臾,却又熄灭了。她撅起嘴小声嘟囔着:「可是我是个庶女呀,我能嫁给他当王妃吗?而且爹爹说了,要把我嫁给邕王,我不要嫁给邕王,嬷嬷我好害怕,你快让阿衡来娶我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竟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的几滴眼泪滴在她的手背上,似是烫着了她。她惊慌地抽回了手,颤抖着缩回了床脚,激动了起来:「嬷嬷你为什么哭了呀,阿衡不来娶我了吗?」
我上前将她搂在了怀里:「不会的,不会的,阿衡最喜欢你了,他一会就来了。再等等,等一小会好吗?」
她的眼泪那么多,我的背都湿透了。她的眼泪那么烫,烫得我的心都焦灼难耐。
王爷喝得醉醺醺地被侍卫扛着回来了。我恨铁不成钢,恶狠狠上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打了他两巴掌。
他似是宿醉未醒,一脚将我踹翻在地,踹在我的肚子上。
真疼......
好在我砸在地上的声音使他终于清醒了过来,他满脸慌张,想要上来扶我。
我虚弱地出声:「晚儿找你呢,你看看她吧。」
江晚听到了我的声音,光脚跑下来床。我这才看见,她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脚上却没有鞋子。刚刚从晚居到这清辉堂一路被发徒跣,脚上有些地方像是被路上的石子勾破了几道,还渗着血,脚背也脏脏的。我跪在地上还看见她走路时交错出现的脏脚丫子。
她欢快地迎了出来:「阿衡,你是不是来娶我的。」她撅起了嘴,口里咕哝着:「我等了你这么久,你怎么才来呀。」说完便扑进了王爷的怀里,又抬起泪眼,怒气冲冲地问他:「你是不是后悔了,不想娶我了?」她独自擦了泪,将头埋在王爷的怀里,撒娇一般地说:「你别后悔好不好?大不了以后我不拉你半夜陪我吹笛子了,我也不让你只能看我一个人穿粉裙子了,以后我再也不给你用凤仙花包指甲了。你别后悔好不好嘛?」
我看见王爷哭了,这一幕竟是这十年来他们之间少有的温情。
王爷将江晚抱到了床上,言语之间满是温柔:「不后悔,说了娶你就一定会娶你的。」
江晚看着王爷笑了,两人如少年时一般亲密无间,温柔缱绻。
王爷将江晚拥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像是拥住了曾经丢失很多年的珍宝。他轻轻开口:「以后我们会快快乐乐的,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
江晚却突然浑身颤抖了起来,她斜着眼,撇着嘴,眼神凌厉,一把推开了王爷,嘴里还冷笑道:「赵思衡,回忆过去好玩吗?是不是觉得这些熟悉的画面犹如昨日?」
江晚的眼眶里源源不断的泪珠争先恐后涌出:「我真傻,我不应该信了你的话。我本可以自由自在一辈子,可我却在这小小的院子里草草一生。孩子,你觉得我们会有孩子吗?」
王爷的身子一颤,终究还是没放开箍在江晚腰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