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能换钱,那个畜生打娘就更狠了,可娘全都低头忍着,她怕吓着我,连哭都是无声的。忍也没有用,六岁那年,那个男人听说隔壁县的财主要给夭折的孩子配阴婚,他的眼睛像狼一样盯上了我。
他跟娘说,娘不同意,他将娘一脚踢开,就要进屋掐死我。
娘抖着手,用厨房最粗的那根木头敲碎了他的后脑勺,那是她第一次反抗,毫无防备的男人就这么倒下了。
可娘怕他再站起来,棍子一下接着一下敲下去,敲到最后,那张丑陋的脸已经面目全非。
直到力竭,娘才瘫坐在院子里,看着没了生气的男人和手里的棍子,她眼里的害怕突然没有了,到最后,反而边哭边笑起来。
这是娘的蜕变之夜,她以为我早睡了,可我就在窗边,看着那根棒子一下一下打下去,看着她把人装起,扔进了河里。
第一次杀人,她有些慌张,不知道有我跟着,也不知道,河边的那只男人鞋,是我从家里带过去,丢在河边的。
没有人教我,我只是特别容易记住听过的话,比如村里的田婶曾经咋呼着说,她大嫂娘家邻居的表哥丢了,就是只在河边找到一只鞋,连尸体都没有,家里就下葬了他的衣服。
原来在河边留下一只鞋,就能代表这个人死了。
「娘,您是不是一直以为那只鞋是您不小心弄掉在河边的?其实是我放的呢,那么小的时候,我们就配合得那么好了,这次,你再配合我一次,让我们都活着,好不好?」
拿起桌上的藕片,我含笑道:「您记着,这碟蜜糖藕是杨延给我的,我跟他弟弟有私情,他不同意,就要毒杀我,谁知哥哥嫂嫂也误食一命归了西,我相信您,您定能嚷得人尽皆知的。」
说完,我咬下一角藕,有鲜血从口中溢出。
既然目标是我,我若毫发无损,又怎可取信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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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已经是两天后,胡须都白了的老太医松了一口气道:「姑娘总算是醒了,老朽也能回宫去交差了。」
再旁边,是我娘和一个眼生的女官。
我娘见我醒了,只是落泪不说话,那位女官却公事公办道:「柳大娘敲了登闻鼓,状告杨延大人要毒害你,却牵连柔安公主和驸马也中毒身亡,姑娘现在是否清醒,容我问个口供?」
我娘不愧是我娘,原来那日我倒下后,她迅速找公主的嬷嬷请了太医,再然后,从府里拎了铜锣和鼓槌,将我告诉她的话,从公主府一路喊到了登闻鼓。
世人都知道她出身粗陋,粗人喊冤可不就是这么泼,她敲响了数年未响过的登闻鼓,状告的是满朝文武第一人杨首辅的长子。
草根告权贵,还是一个刚刚在京城热闹过的草根,死的人里还有公主和驸马,故事有多离奇,就有多牵动百姓的心。
不过小半日,杨延停了官职,杨首辅被参教子无方,那些血气方刚的少年臣子,像闻着血肉的雄狮,一鼓作气把这个案子推到了高潮。
因为证据太完整了。
菜场的刘叔知道我跟杨凌有瓜葛,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义愤填膺地帮我到处宣扬鸣不平。
春风楼的客人,亲耳听见杨延说那蜜糖藕是他给我的。
最重要的是,那藕里真的有剧毒,我也只是吃得少,侥幸捡回一条命而已。
你说堂堂首辅公子会蠢得自己下毒?
不重要,只要老百姓议论得够多,只要在这京城闹得够大,只要能给当今天子一个查杨家的理由,那就够了。
这都是我跟在杨凌身边学到的。
他进城那日,我就见过他了。
福寿巷的乞丐惊了他的马,他一边捏着鼻子骂埋汰,一边往那群孩子堆里扔了好大一袋铜钱。
这世上总有这样的娇养儿郎,嘴是臭的,心是软的。
只要让他滋生一点同情,就能生出无数纠葛。
所以他在我家门前望风好几天,我早就认出了他,那一撞,也是他迟迟不下手,我故意现身的。
我不得不撞,这偌大的京城,我谁也不认识,什么都不懂。
懵懂不知局势之人,就算我靠一腔孤勇杀了那对男女,又怎么带娘安全脱身?
起初我只是看中他姓杨,姓杨就代表着他有很多消息,还能带我悄无声息地出入那些优秀学子之间,寻一寻赵正有什么把柄可抓。
可越听那些未来栋梁辩道,我靠自己脑子分析出来的结论就越让自己心惊,原来这一场大戏,已经牢牢把赵正绑在了新帝的船上。
皇上登基三年,想接回亲生母亲是真,借机跟那些不愿还政的老臣开战也是真。
赵正和柔安公主正是抓住这个时机,赌了一把大的,只要成了,小人物可以立时变新贵,落魄公主也不需再远离生母。
他们不止是小娘娘进宫的功臣,更是新帝的一面旗,一面向皇室和天下臣工展示,若站在新帝那一边,能得多大好处的旗。
若这面旗死了,不管是为了颜面还是稳定人心,陛下都必然会追查凶手到底。
赵正的故事是真是假不重要,有能力帮到皇帝,向着皇帝的心是真就行。
而若我投靠杨家揭露赵正,即便一时不死,只要陛下在,早晚有找我们算账的那一天。
往哪一边走,我跟娘竟都没有生路。
想通这一点,我坐在床上发了一夜的冷汗。
可我不甘心,我们母女那么艰难地活到如今,他们大人物斗法,合该由那些享了富贵的去拼死拼活,作甚来为难两只蝼蚁?
但天无绝人之路,柔安公主带我去的一场场宴席,叫我明白了另一个道理,上位者之上还有上位者。
既如此,在皇帝那个天下最高位眼里,便谁都是蝼蚁。
我和我娘是,赵正和柔安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