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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你会试四书题怎么答的?”

    “你要我现在给你背答卷?”

    “不行吗?”仿佛回到在青州争锋相对的日子,贺兰瓷本能回嘴,“你不是过目不忘吗?”

    陆无忧:“……”

    外头报录人的声音又声嘶力竭响起,适时打断了两个人的争执。

    贺兰瓷回神也意识到自己的要求离谱。

    那边陆无忧已经舒展眉宇,整了整衣冠,恢复成温和公子的模样,方才的骄矜之气也被他慢慢敛进了眼瞳里,他低笑了一声,道:“贺兰小姐,恕在下先失陪了。”

    等陆无忧走远,贺兰瓷才想起,忘记提醒他康宁侯府二小姐计划榜下捉他的事情了。

    不过……也罢,他既然这么自信,想来也能摆得平吧。

    贺兰瓷默默地想。

    少顷,她爹也从书房走了出来。

    这会人都被迎走了,外头闹得街市俱响,锣鼓喧天恨不得全上京都知道会元郎在此。

    贺兰谨的表情很和颜悦色,仿佛想起了自己当年登第时的模样,一捋长须道:“后生可畏啊。这位陆公子文章是当真做得不错,尤其策问,鞭辟入里,很有见地,且不像有些只知读书,不通世务之辈。此子有抚世之才,将来入朝为官,能为国为民,也是天子之幸。”

    贺兰瓷没想到她爹夸得比她还离谱,很怀疑他是不是连今日叫士子上门是为了什么都忘了。

    她当即咳嗽了一声。

    贺兰谨:“咳,为父问过了……少彦说若你应许,他便会向家里长辈提请,等殿试后,择日上门。如今他既中了进士,配你也不算辱没。”

    “若他父母不允呢?”

    贺兰谨用有些奇怪地眼神看着自家闺女:“林少卿是你爹的同年,应无此种可能,不过……”他目光遥望向府门口,似有遗憾道,“刚才那位陆公子,你嫁他倒也不错。”

    贺兰瓷面无表情道:“绝无此种可能。”

    第7章

    第七章

    会试放榜日,他们早早便在醉仙楼定下了宴席,这会中第的,没中的,都在酒楼里喝得大醉酩酊,有吵嚷的,有吟诗的,甚至还有敲着筷子且歌且舞的。

    听闻会元郎在此,还不断有人前来道喜。

    “久闻陆会元大名,今日特来拜访!”

    “不想陆会元竟这般年轻,改日一定要来讨教文章……”

    祝贺声直至丑时方歇。

    林章酒力不行,被灌了半晌已是有些迷糊,这会四周一看,竟只有陆无忧还醒着。

    他明明也喝了很多,神色却还很清明,瞳眸澈亮,指间一枚白瓷杯轻旋,见林章望过来,陆无忧才笑道:“少彦今晚兴致倒高,还以为你会借口准备殿试先走……”

    林章按了按脑袋,他刚才差点睡过去,可这会兴奋劲仍没下去。

    “实在是今晚太过高兴……”

    说这话时,他脑中不由浮现出了少女绝尘的姿容,脸上顿时显出两抹红晕。

    陆无忧那边又笑了,杯沿从唇边轻擦而过:“是因为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么?”

    林章一愣:“你怎知……”出口便知失言。

    若是平日林章定然会三缄其口,但现在酒劲上头,他有些飘飘忽忽,更何况天大的馅饼砸在脑袋上,没人会不飘忽:“不瞒霁安,确实如此。”

    他说着,不由自主傻笑了起来。

    白天在书房里,贺兰大人对他说的话,言犹在耳,林章无论如何料想不到自己会走这样的好运。

    他自是知道有多少倾慕贺兰小姐的公子哥,自己门第不显,性子木讷无趣,贺兰小姐待他也并无特别,因而林章一直克谨守礼,从不敢多生妄念。

    可眼下似乎已不再是妄念。

    林章低低开口,声音细若蚊蝇:“我可能……要娶贺兰小姐了……”

    陆无忧没有应答,林章还当他没有听见。

    窗外一阵夜风拂面,他打了个哆嗦,清醒了几分,意识到自己并不该将这件事说出去,没等他庆幸,却听一声清脆声响。

    陆无忧将瓷杯搁在桌上,轻声道:“你当真打算娶她?”

    林章怔然,望向自己好友,忽然心头一跳。

    陆无忧却似看出他的想法,对他温和笑道:“少彦你别误会,我对这位贺兰小姐并无任何非分之想,你要成亲,我也很为你高兴,只不过……”

    林章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喝醉,总觉得他声音听起来有些散漫,“因为你是我的好友,我才多说这么几句不中听的,贺兰小姐的仰慕者众多,还有如曹国公世子那般的,你娶了她将来只怕不会太平,或许还有很多你未曾料到的麻烦,家宅也未必安宁。”

    “多谢霁安提点。”

    林章起先松了一口气,若与陆无忧争,他当真没有把握,随后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他被狂喜冲昏头脑,确实没想那么多。

    可道理知道得再多,他只要一想到能拥佳人入怀,就又开始头脑发热。

    林章晃了晃脑袋,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是真心想要娶贺兰小姐,你……可是觉得我不该娶她?”

    陆无忧拎起酒壶,又满满倒了一杯,语气越发散漫,几乎透出些漫不经心来:“怎么会?”

    林章听到这里,不由点头道:“大丈夫自当如此。”

    陆无忧把酒一饮而尽道:“那早些休息罢,明日还得去拜访座主和房师。”

    他看起来半点不醉,拎起林章道:“走了。”

    双脚离地的林章:“……”

    “哦,你喝多了。”陆无忧把人放下,手一拂,林章便昏睡过去。

    陆无忧自醉得七倒八歪的士子中穿行,步伐稳定走到窗前。

    确定四周无人,他单手攀住窗台,身形极为轻盈地一跃而上屋顶,足尖轻点瓦片,宽大衣袂飘逸如仙回旋而落,几乎没有发出丁点声音,便坐到了屋脊上,手中还提着一只细颈青白瓷的酒壶。

    边喝边吹风散着酒气,陆无忧甚至随手攀折了一根树枝,本能地想要舞剑,但最终克制住了。

    夜风习习,他惬意地合上眸,开始有了一点困意。

    与此同时,楼下一行人正鬼鬼祟祟拿着木棍麻袋进了醉仙楼。

    等陆无忧再醒来时,天已蒙蒙亮,他拎着酒壶翻身而下,又从窗台跃了进去,里头的人依旧昏睡得东倒西歪,他走了几步,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林章人呢?

    正如贺兰瓷所说,曹国公世子的事确实一直没完。

    姚千雪又来府上,绘声绘色跟她说从别处听来的传言:“曹国公世子对你下手,这次是真的犯了众怒,加之云阳郡主那边又寻死觅活的,王府里也是闹得不可开交,曹国公日日去向圣上请罪都没用……说不准这世子之位真的保不住了。”

    贺兰瓷想起那日经历,依然心有余悸。

    她托着下巴,轻道:“云阳郡主没嫁他,也是幸事。”

    觉月寺那个被曹国公世子收买的沙弥,她爹后来也命人查到了,只是事关她的清誉,便没有公开,不然李廷估计还得更惨。

    姚千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贺兰瓷不在意,但和云阳郡主交好的贵女们早将她传得宛若祸国妖孽,说她是蓄意勾引她人夫婿,才叫曹国公世子疯癫至此。

    说实话她的表妹哪里需要蓄意,长着这样一张脸,哪怕只是笑上一笑,都会让男子趋之若鹜。

    实为无妄之灾。

    姚千雪暗叹间,却听贺兰瓷主动开口道:“表姐,你上次说康宁侯府二小姐要绑士子成亲的事情,怎么样了?”

    没想到贺兰瓷会问这个,姚千雪愣了愣,才开始回忆这件滑稽事:“你说此事啊。那位二小姐眼光倒真是不错,她看上的那个士子今次拿了头名会元,在醉仙楼庆贺,不过因为前来拜访的人太多,她一时没找到机会下手,便趁着夜黑风高夜袭了醉仙楼……”

    贺兰瓷有一丝震惊:“夜袭?”

    “对啊,据说本来是想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套了麻袋捉来的。你想啊,那读书人可不都手无缚鸡之力吗,康宁侯府上的家仆又人高马壮的,待捉进府中,不管发生点什么,都有口说不清,就算那士子中了状元也没用。”

    “万一东窗事发呢?”

    “有浔阳长公主替她求情,做得再离谱,圣上又不会真的责罚她。”

    贺兰瓷:“……”

    不愧是权贵。

    姚千雪有些纳闷:“你怎么不问我结果如何?”

    贺兰瓷总不好说她是真的相信陆无忧摆得平:“所以她事成了吗?”

    姚千雪忍不住笑道:“这才是最滑稽的!都言之凿凿说那位会元郎定然在醉仙楼,结果康宁侯府的家仆把醉仙楼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到,不得已,他们只好绑了个最俊的郎君回去交差。

    大晚上瞧不清楚,康宁侯二小姐也没看出差别来,第二天天亮一看不是她要的人,勃然大怒,那郎君醒来发觉自己在小姐的绣榻上,也是大惊失色,面若死灰。两人不清不白在房中呆了一晚上,这瓜田李下的确是说不清了。”

    “而且,怎料康宁侯对那位新中贡生的郎君好像还挺满意的,想让二小姐就这么将错就错嫁了,气得二小姐大哭大闹,抵死不从。”

    贺兰瓷叹为观止,还心生了一点同情:“到底谁家的郎君这么倒霉?”

    姚千雪感慨道:“说起来,这人你还认得呢。就是太常寺那位林少卿家的公子,我记得是叫做林章。”

    贺兰瓷心头巨震:“你确定??”

    “我这是刚听到的消息,康宁侯府上还压着不让外传呢,但哪里瞒得了我……”姚千雪脸上有些得意。

    她未婚夫,那位门当户对的公子哥,如今任锦衣卫指挥佥事,不止日常派人保护她,还兼职帮她探听各路八卦。

    贺兰瓷表面平静,这会心里只觉比知道曹国公世子为她大闹喜堂还离谱。

    “你真的确定没听错人?”

    “没听错啊!他同那位会元郎一并在醉仙楼庆贺之事很好打听的,第二天一早去拜见徐阁老,唯独他没去,肯定就是他了。”

    贺兰瓷脑中空白了一会。

    她好不容易已经逐渐接受了嫁给林章这件事。

    天知道她十拿九稳的亲事居然还能这般横生枝节。

    “小瓷?”姚千雪这才发现贺兰瓷面色有异,“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要不叫大夫上门来看看?”

    少女轻咬着唇,脸色越白,唇色越艳,啼血似的妖冶,叫人看了触目心惊。

    “我没事。”她轻声道。

    贺兰瓷竭力思索,又觉得有一点诡谲,蓦然闪过陆无忧那日对她说的话,再联想起这次事发,明明人家的目标是他,却硬是捉了林章走,以她对陆无忧的了解,不由得生出一丝……

    他就算不想让林章娶她!也没必要把林章往另一个火坑里推吧!

    毕竟陆无忧既然自己躲得掉,为何不能顺手帮林章一把?

    能不能讲点道理?她哪里有这么得罪他?

    这搅黄的亲事他管赔吗?

    第8章

    第八章

    虽然姚千雪言之凿凿,但贺兰瓷还是将信将疑,不敢完全肯定。

    直到几日后,林章主动登门拜访。

    他缓步进来时,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像是家里遭逢大难,全没有几日前中第的喜色,倒有几分惶惶然的悲戚。

    彼时,贺兰瓷正在屋顶上,看见时,不由心头微叹。

    因为不巧,昨夜刚下过一场雨。

    贺兰府西厢房饱经摧残的屋顶在一夜大雨后,不幸侧漏了。

    雨水沿着屋瓦缝隙,淅淅沥沥地淌进贺兰瓷的屋中。

    她被雨声惊醒,只觉一股凉意透体袭来,之后便见霜枝满面愁容,正拿着小盆在角落接雨。

    贺兰府的屋顶不是第一次漏了。

    赐宅的时候也不会顺便给你修好,贺兰府上又没有足够的钱银,就这么凑合下来了,于是时不时漏漏风、漏漏雨都属正常。

    起先他们也是请过两回泥瓦匠的,都是简单修修补补。

    贺兰瓷看了几次,觉得似乎并不是很难。

    于是,等天亮雨停后,她让管事准备了些便宜的桐油、木料、瓦块和茅草,换下白衣,卷起袖子,带着器具攀上长梯,决定亲自试试。

    若是能成,以后便能省下一笔。

    霜枝在檐下心惊胆战:“小姐,太危险了,还是叫别人来吧。”

    “无妨,你再去帮我拿两块木料。”

    正当贺兰瓷小心翼翼清理着屋脊上的腐木时,林章刚好拐了进来。

    贺兰瓷动作一停,不由站直,手中的石锛被她放在顶上,发出一声脆响。

    林章闻声抬头,恰好撞见屋顶少女的目光。

    屋檐旁,斜飞出几根玉兰花枝,依旧是瓣朵如凝脂玉雕,花香郁郁,吹兰芬馥,少女亭亭而立,裙裾虽是深色,却有种明珠蒙尘的美感,周身沐浴湛湛春光,不是画中却胜似画中人。

    林章呆了一瞬,回过神面色更白了几分。

    他羞愧地低下头去,侧身避开,根本不敢看她,仿佛自己已然脏了,再不配触碰清风明月。

    贺兰瓷纵然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也生出了几分被权贵威逼下的兔死狐悲。

    寻常官家小姐是打死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圣眷正隆的皇亲国戚则是特例,譬如康宁侯二小姐。

    她生母早去,自幼养在外祖母浔阳长公主膝下,这位长公主又是圣上一母同胞的长姐,长姐如母,当年圣上能登大宝也多亏了这位长公主襄助。

    浔阳长公主年轻时就脾气暴烈,敢休了驸马公然豢养面首,视朝堂争议如无物,年长后权威更重,对自己唯一女儿所生的孤女自然是疼得如珠如宝,犹胜公主,也养出了康宁侯二小姐无法无天的骄纵性子。

    所以林章这个闷亏是吃定了。

    他就算不娶康宁侯二小姐,只怕畏于浔阳长公主的权势,也少有人敢把自家姑娘嫁给他,毕竟什么时候康宁侯府那位小祖宗又想嫁了,以此事做要挟,逼得他妻离子散也未尝没有可能。

    贺兰瓷心底叹息,唇珠微动。

    她当然知道,她现在什么也不该说。

    说亲这件事唯有林章和她爹知道,他们相谈过便是此事已矣,她是个闺中小姐,合该一无所知。

    但此时此刻到底有些忍不住,贺兰瓷斟酌再三,还是对着林章即将消失在回廊下的背影道:“林公子。”

    这是她头一回主动叫他。

    林章身形一顿。

    贺兰瓷声音轻柔如雾:“此事错不在你,林公子无须过多自责。”

    林章肩膀微颤,手指攥成拳,似乎在竭力忍着什么,复又慢慢松开,似乎过了很久,似乎也只是一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多谢贺兰小姐。”

    声音竟有些哽咽。

    说罢,林章的身影便隐没在廊下。

    这场景不能不令人伤感。

    可惜下一刻贺兰瓷的情绪便被另一个声音完全破坏。

    “贺兰小姐,恕我冒昧,顶上风景虽好,却是容易脚滑。”

    贺兰瓷猛然回头,便看见一个人正站在门口处。

    他怎么还好意思跟来。

    来人转眸回来,桃花眼微垂,倒是不笑了,神色淡淡,至少看着不像是来看笑话的。

    眼下只有他们二人,贺兰瓷没忍住道:“这与你何干。”

    虽然贺兰瓷一直和他不睦,但至少还会维持表面礼仪,像这么夹枪带棒冷冰冰开口其实极少,和刚才同林章说话时的柔声细语截然不同。

    陆无忧顿了顿,道:“贺兰小姐这是在迁怒,还是……你觉得是我害他如此?”

    贺兰瓷努力令自己语气平和:“听闻,康宁侯二小姐原本想捉的是你。”

    陆无忧轻笑一声道:“所以被捉的是他,不是我,令你觉得很遗憾?我竟不知你原来这么喜欢他,可真是对不住了。”他虽是笑,语气里却没半点笑意。

    听得出他心情并不怎么好。

    虽然也有可能是装的,但贺兰瓷还是迟疑了一瞬,道:“可你既有手段逃脱,为何不能帮……”

    陆无忧勾唇,浅浅讥诮:“我若说是个意外,贺兰小姐信么?”

    “说实话,不是很信。”

    通常他们的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陆无忧其实并不在乎贺兰瓷怎么看他,但他不大喜欢被冤枉,特别是这件事他也甚为不爽。

    “想让他娶不了你,方法多得是,没必要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手段。”

    陆无忧语气中那股讥诮味更浓了几分,“贺兰小姐,我虽然谈不上什么真君子,但何曾诓骗过你?”

    贺兰瓷迅速回忆,反应极快道:“那日在觉月寺,你答应遇见曹国公世子,帮我挡上一挡的,但你并没有。”

    说起这件事,陆无忧蓦然展颜笑了。

    贺兰瓷刚想再说点什么。

    一道中气十足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

    “小瓷!你在屋顶上做什么!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贺兰简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手里的鸟笼都吓掉了。

    贺兰瓷被这声音一惊,身子微晃,脚底那块不争气的瓦片顿时一滑,她眼疾手快攀向一侧的树枝,但难以阻止身子下滑。

    “小瓷!别怕!哥来救你了!”

    嗓门大得她差点又脚滑。

    正在此时,贺兰瓷突然感觉到脚底有什么往上一托。

    下一刻,她又稳稳当当站回了屋顶上。

    贺兰瓷:“……”

    陆无忧的声音传来,与之前大相径庭,听起来极是温柔可亲:“方才便提醒贺兰小姐了,顶上十分危险。”他甚至仿佛很忧心似的叹了口气。

    贺兰瓷惊魂甫定,脚底的托力鲜明,她确定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是确实被人救了。

    “刚才是你?”

    “正是在下。”陆无忧毫不客气地应声,同时周全地行了个礼,风度翩翩,音色清润,“贺兰小姐总该信在下并无害人之意了吧。”

    虽然贺兰瓷也不能理解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既然这么说了,她总不好当场忘恩负义。

    也只得狐疑着接了一句。

    “那就……多谢陆公子了。”

    贺兰简疑惑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

    陆无忧一振袖子,似乎打算退回门房处,只是即将转身时,他仿佛想起什么,弯着唇角开口道:“你又怎知那日我没有挡?”

    贺兰瓷:“……”

    旁观的贺兰简:“?”

    贺兰简:“这怎么回事?是你哥我不能知道的吗?”

    贺兰瓷的沉思被他打断:“对,没错。”

    贺兰简:“??”

    他回过神来,见贺兰瓷还在屋顶上,连忙道:“小瓷!你快点下来!你在屋顶干嘛啊!危不危险啊!有什么你让哥来啊……”

    贺兰瓷无奈,很怕又被他吼得站不稳,只好先扶着梯子下来。

    林章此刻已经从她爹的书房里转了出来,他垂着眸,依然看起来凄凄惨惨。

    但经过刚才打岔,贺兰瓷已经没了之前的情绪。

    反而林章走出去时,步履沉重,失魂落魄。

    都察院消息灵通,贺兰谨自然也已得知原委,林章来了,他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道:“老夫都知道了,只叹你与小女无缘。”

    康宁侯二小姐和曹国公世子不同,只要浔阳长公主在一日,便弹劾不动,而且此事说到底吃亏的是女子。

    林章长揖至地。

    走到门口,他才对陆无忧强笑道:“多谢霁安陪我走这一趟,我此时一人前来恐损贺兰小姐清誉。”

    陆无忧本想说两句「大丈夫何患无妻」之类的套话,因为他自己确实是这么想的,娶谁不娶谁有什么差别,他不爽的是被人算计,但见林章如此,知道这么说不合适,也没开口。

    走出去几步,他才状似无意地道:“不知愚兄能否冒昧地问一件事?”

    林章怔了怔,才苦笑道:“霁安尽管问便是。”

    “少彦究竟倾慕贺兰小姐哪里?”

    林章死活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他又怔了怔,眼前仿佛浮现出第一次见贺兰瓷时的画面,那怎是惊为天人能够形容,简直惊骇绝伦,世间竟有这般模样的女子,便是在梦里也描摹不出。

    先是为色所惑,后来又发现她知书达礼,性情温和,通身没有一点庸俗气,宛若天人,很难不心生倾慕。

    但妄议女子容貌是不妥的,林章略去了前半截。

    陆无忧听着林章越说越神伤的描述,想起他所认识的贺兰瓷,不由沉默了一会。

    她修屋顶的时候,确实挺脱俗的。

    第9章

    第九章

    陆无忧知道劝说估计是无用了,便问林章之后如何打算。

    林章也有些茫然。

    对他来说,发生这种与女子衣衫不整同榻而眠的事情,哪怕是事出有因,也绝不会推脱半点责任,定然是第一时间回家禀明,再上门提亲,以全女方清誉。

    但他不情愿,那位二小姐也不愿意。

    林章此生都没遇到过这么荒唐离谱的场面。

    康宁侯反而一脸淡定地抚须道:“林公子,事已至此,你先回府准备殿试。待春闱过后,我会派人去府上再议此事该如何解决。”

    林章浑浑噩噩回来,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与贺兰小姐或是此生无缘了。

    他动了动唇,道:“此事亦非我所能控,婚姻之事……自当由父母定夺。”

    话语间,透着一丝连林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甘。

    “少彦。”陆无忧突然开口道,“此事多少算是因我而起……”

    林章忙道:“这不能怪你……”

    陆无忧笑了一声,不好说自己也没在自责:“倘若你真的不想娶那位二小姐,而一心想娶……”他顿了顿,“贺兰小姐,我未尝不能帮你想想法子。”

    他声音沉稳,半点不像在开玩笑。

    林章一怔。

    他是知道陆无忧出身的,陆无忧也丝毫不避讳这点。他父母都非官场中人,只有一个外伯祖父在工部任职,虽然陆无忧才华能力都毋庸置疑,但毕竟再能耐目前也不过是个士子。

    难不成他要去替他迎娶康宁侯二小姐?

    林章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多谢霁安,这好意我心领了!此事万不可再连累于你!”

    林章垂下眸,黯然道:“或许便是我与贺兰小姐有缘无分。”

    陆无忧总觉得他可能想岔了,不过……

    “那便罢了。”

    说完,他自己也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贺兰府的屋顶最后还是请了泥瓦匠来修。

    贺兰瓷看着账房支出,心有不甘,决定下回再试。

    屋顶刚修好,门外又来了不速之客。

    浩浩荡荡一行富贵车驾停在府门口,被门子拦在门外。

    “你们还来做什么!”

    现在他满脸堆笑,道:“今日是上门来给总宪大人和贺兰小姐道歉的,往日府上多有得罪,现下老国公已将世子狠狠教训过了,绝不会再冒犯贵府千金。今日老国公特令世子备了薄礼前来赔罪。”

    门子毫不客气道:“老爷现在不在,你们先回去吧!”

    “这不打紧,贺兰小姐在也是一样的,至少先让我们把赔礼送上。”

    贺兰瓷心道,看来事情是真的闹得很大,说不定还会牵连曹国公府,国公府上才会这么拉下脸面上门赔罪。

    毕竟这些世袭勋贵,一向将脸面看得极重,纵落魄也不肯低头的。

    若是寻常官家自然不会和勋贵结怨,但他们已经闹到这个份上了,和撕破脸也没什么区别了,贺兰瓷当即便对丫鬟霜枝道:“把府门关上,叫他们请回。”

    她刚转身,李廷的声音却从后面传来。

    “贺兰小姐,我今日是诚心来赔罪的。当日是我一时糊涂,我对小姐绝无冒犯之意。”

    平心而论,这声音算得上是低沉又深情。

    可惜贺兰瓷如今听到他的声音,只觉得头皮发麻。

    “贺兰小姐,你真就这般狠心?”

    “那我们过去那些又算什么……”

    贺兰瓷脚步一顿,怒意涌上。

    这是见求和无望,打算干脆败坏她的名声了?

    她知道自己名声不佳是一回事,但有人主动抹黑则是另外一回事。

    丫鬟霜枝已经忍不住气道:“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小姐你哪里跟他有半分瓜葛?”

    贺兰简刚从后门送走泥瓦匠,折返回来,一听李廷这话也怒了。

    他二话不说,把扇子一丢便出门道:“你这混蛋瞎说什么呢!我妹妹能和你这个纨绔子弟有什么瓜葛,嘴巴放干净点!小心我教训你!”

    那曹国公府的门客拦在他面前,歉疚笑道:“贺兰公子莫要生气,我们世子这也是一时情急,这才失了言……世子并无恶意……”

    贺兰府门外常年盘踞着一些通风报信者。

    曹国公府的车驾一到,就已经有不少好事者前来围观,这会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都说曹国公世子和贺兰小姐早有私情,但一直并无证据,眼下还有什么比当事人亲口承认更加可信的。

    “贺兰小姐居然当真是个薄幸女子。”

    “难怪世子之前宁可撕毁亲事,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

    “一片真心错付了啊!”

    “真是没想到……”

    李廷还在不怕死地添油加醋道:“我说的句句发自肺腑。既然贺兰小姐不肯承认,那便算了。”

    这哪里是上门赔罪,分明是上门找茬。

    李廷的亲事完了,所以拉她陪葬?

    她爹方才确实临时被叫去召见。

    贺兰瓷只思忖了一瞬,便决断道:“霜枝,你叫人拿父亲,不,表姐的帖子找北镇抚司的人来。”说完,她眸中带着霜雪似的冷意大步朝门外走去。

    她甚至没有戴帷帽。

    随着贺兰府的门扉洞开,少女的容颜毫无阻碍地显露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还在说话的人也都停下了声音。

    并非有人叫他们噤声,只是在看清那张脸后,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忘记方才在说什么,怕骤然开口会惊扰了这般离奇幻境似的美貌。

    不过没人想到,率先打破的,是贺兰瓷本人。

    “世子,我与你从无半分私交,你为何要这般害我?你说我们有旧,可有证据?”

    她声音清婉泠泠,如碎珠落玉盘,极是悦耳,隐约可醉人,但吐字间,却透着叫人难以忽视的寒意。

    若是她爹在,一定不许她这么抛头露面出门对峙。

    但贺兰瓷受够了。

    李廷痴痴地望了她好一会。

    几日过去,他脸上已没那么青肿,依稀可以看见往日的丰姿,可惜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不对……贺兰瓷忆起某个人,暗想,他连算不算金玉其表都有待商榷。

    李廷这时终于回神,他想也没想,便从怀里掏出了当日在觉月寺里掏出的桃红色情笺,挥舞在空中,道:“小姐亲笔所写,可还要抵赖?”

    贺兰瓷面无表情道:“只有这个?”

    李廷反问道:“这还不够?”

    贺兰瓷神色平静,吩咐下人:“拿桌子和笔墨纸砚来。”

    倒是旁边的贺兰简突然神色局促起来,凑过来小声道:“你真要写……”

    “不然呢?”

    “要不还是……”

    贺兰瓷淡淡斜了他一眼。

    贺兰简只好闭嘴。

    桌子很快搬来,笔墨纸砚也准备妥当。

    门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贺兰瓷让李廷把情笺都放在桌上。

    她取了笔,仔细挑过断毛,蘸上墨汁,在砚台边微顺笔锋,便凝神下笔。

    少女梳着桃心髻,瀑布般柔亮乌黑的长发绕过素白如玉的颈子,流水似的落在襟前,只见她葱白的细指挽着袖口,另一手执笔,提笔转腕间,那支饱蘸浓墨的羊毫已经一挥而就。

    墨迹顺着遒劲的笔锋肆意张扬,所到之处仿佛苍龙入海,又似游龙翔天,一笔一划力道千钧,透着要杀人的气魄,任谁看了都要赞一手好字。

    须臾,贺兰瓷搁笔。

    她拿起一张情笺,和自己方才所写的那张,一并举到身前,平静道:“世子,这才是我的字迹。”

    “你看,有半分相似之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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