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裴澈向旁睨了一眼,认出是麟王身边那名内侍,步履未停,继续向前走。吉福又跟上去,在他身侧快速低语:“将军多番派乞儿来送信儿,还将太子案的证人证据都送给了我们王爷,我们王爷只是想问问,将军这么做,可都是为了漓姑娘?”
裴澈终于止步,缓缓看向吉福。
宁天麟的酒楼中,这两人相对而坐。
“麟王殿下是何时知晓,信是我送的。”
宁天麟斟了一盏竹叶青酒,推到裴澈面前,又为自己也斟满:“不久,就近日。”
裴澈利用长公主的负罪之心,请她从罪妃夏氏那里查出了极有用的东西。
——【加入Q氏称,当年还是苏嫔的苏贵妃总是派身边的亲信苗姑去给太子宫里送补品,许就是那阵子,苗姑将太子与胞妹的私情告知了太子妃,并言语引诱她崩溃,继而鱼死网破,去给太子下毒的。
那日太子出事,苏嫔拉着她一块去盛贵妃宫里请安,“恰巧”撞见了盛贵妃与楚太医晕在同一张床上,二人虽衣衫不整,却根本不似云雨过后的样子,而苏嫔却大叫着“私通”。夏氏登时明白这是在栽赃陷害,苏嫔这贱人分明是不想被皇上怀疑到她头上,便想拉多一人下水共同作证,混淆圣听。
原本夏氏与苏嫔也不对付,但彼时二人最大的威胁都是盛家这位,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盛贵妃出事,于夏氏亦有利,于是她便昧着良心,与苏嫔一道指认了盛贵妃确有与太医私通之实。
裴澈将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后,这才让人送信去了麟王府。
而宁天麟起先并未想到这“投诚的内应”是裴澈,他是在得知裴澈与言清漓的过往后才彻底怀疑到他头上的。而后,因信中所提太子案与长公主有关,问询了太子妃身边宫女的证人乳娘后,没问出背后之人。他便去公主府拜访了一趟,故意声称是裴世子指引他来的,而荣臻长公主不知是诈,还以为裴澈暗中倒戈向了宁天麟,想想又不觉得多意外,便和盘托出。
宁天麟神色温和,语气也平静,却不难听出他的厌恶:“本王不仅知道信是你送的,还知道你与阿漓所有的事。”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道:“包括过去。”
宁天麟呷了一口竹叶青,将杯盏放下后,抬起眼皮看向裴澈:“本王知道将军是为了她,才会暗中助我,不过……”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讥笑:“也希望将军你知晓,本王是绝不会将你这番‘好心’,向她吐露半个字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
由爱故生怖
这句话后,是长久的沉默。
意思已然十分明显——她是本王看重的人,本王不会给你任何机会。
裴澈不禁又想到了今日她奔向言琛的那一幕,那言琛是何等不近女色的男子,同窗多年,从未见过他哪个妹妹敢那样去拉扯他。
曾经,只得他一人窥见了美好的宝珠,如今,更加光芒四射,引诸多男子为她折腰。
两个男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一个神情淡然、稳操胜券,一个默然萧索,痛入骨髓。末了,裴澈率先轻笑一声,笑容有着三分了然与七分自嘲。
了然,是因为如他先前所猜那般,麟王心悦她。自嘲,是因为麟王将他看做威胁,实在是太过多虑。
这世上谁都比他有资格站在她身边,谁都可以光明正大去爱她,唯他不可以。
宁天麟不得不承认——他嫉妒裴澈,嫉妒他得到过她最纯粹的感情。
爱也好,恨也罢,这个男人都成功地在她心里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影子,于她来说,他永远是最特殊的人。
宁天麟垂下眼眸,勾起一
——【加入Q温和的笑,笑容下透出几分冷意:“本王虽然不会转告她,但本王也不会白受将军的好意。”
话落,他身后的吉福上前将一只木匣交给裴澈。
裴澈先是看了宁天麟一眼,随后打开匣子,里头装着几封奏折。他一封封展开,迅速扫过,眉头渐渐拢紧。
这些奏折的内容大都是上奏武英侯裴伯晟早年运过私盐的事情,一字一句,言之凿凿。
当年宁天弘曾利用这件事引他父亲裴伯晟投靠,那之后,父亲心虚后怕,便及时收手,并抹去了大部分痕迹。但再怎么抹,也不是风过无痕,若皇帝下旨彻查,保不齐也能查出点蛛丝马迹,何况再有人蓄意推波助澜,那更不知会演变到何等地步。
在朝为官的,除了那几位真正的清流,又有几人不贪不腐、经得起细究?宁天麟原本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在此事上好好做一做文章,就算不能置裴伯晟于死地,但努努力,夺了爵、削了官,也总是可以的。
而这些已经拟好的奏折还没有被呈到御前,反而到了裴澈手里,那必然是宁天麟打算以此当做“谢礼”,要对裴家手下留情一回。
“裴将军千辛万苦查实了苏韶的罪证,又分文不取地送给了本王,本王自然也要有所表示。”宁天麟不愿欠裴澈的,裴澈送了他两份礼,这盒东西只能勉强还了其一。他继续道:“除此之外,本王还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只要是能力范围内的,任你提。”
裴澈复看了一遍手中的奏折,之后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匣子,落下盖。
“若麟王殿下找我来是为了此事,那么不必了。”
与衣冠楚楚的宁天麟相比,裴澈衣袍髻发半湿,若非有那一张绝伦俊容撑着,可谓是失礼又狼狈,偏他眼神坚定、气势不落。就像一个吃了败仗无法再翻身的将军,落魄的同时又带有一丝认命的洒脱。
“既然麟王殿下知晓我与她的过去,那必然也知道我裴澈欠负她良多,是我连累了她与她的家人,也是因为我,她才承受了她本不该承受的一切。”
只要一想到了她所受的苦,裴澈便每每觉得心脏仿佛在被人不断攥碎捏爆,喉咙中的话语愈发沉重,他喉结颤了颤,才又说道:“我如今所做的,都是我欠她的,我是在为自己赎罪,无需被她所知,亦无颜被她所知,更无需任何人替她做出回报。”
他目光落在那个装满奏折的匣子上。
名利财富算什么东西?即便他将这条命都赔给她,他欠她的,也难还清。
他扯扯唇角,将那匣子推给宁天麟:“麟王殿下想要如何做,便如何做罢。”裴澈认为自己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起身一揖,转身离开。
宁天麟转着玉扳指,在裴澈踏出门的前一刻道:“既如此,将军重伤苏氏,也是为了赎罪?”
裴澈一怔,倒没料到他这么快连这个也知道了。
“麟王殿下的耳目倒是多。”裴澈慢慢转过身,语气微冷:“那是我的事,我想如何做、做什麽,都与旁人无关。”
宁天麟淡淡一笑。
他从苏凝宇那审出苏凝霜做过的“好事”后,只恨不能立刻将那贱妇生吞活剥。不过一枚废棋而已,即便人间蒸发了,苏家也不可能为了她惊动四方,翻倒整座盛京城。
是以,他即刻命人去将那贱妇绑了。不料他的人却回来称裴澈抢先了一步,随后苏氏又被宣王带走,失了机会。
宁天麟点点头:“将军想怎么做,确与旁人无关。本王只是好心想给你指条路,想来,会比你不计后果当街重伤高官之女来得更有意义。”
裴澈不知宁天麟葫芦里到底要卖什麽药,静等着他下文。
只见宁天麟蘸取酒液,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不过我需事先提醒你,这条路,只会令她更恨你,端看你要不要选择了。”
……
裴澈走后,宁天麟站在黑暗中,望着熙熙攘攘的街巷足足半个时辰之久。
雨后微凉,吉福上前为他披了件薄衣,犹豫半晌后问道:“殿下,既然此人在漓姑娘心中如此特殊,为何不干脆除去?”
裴澈身为武将,总有带兵出征的时候,动动手脚让他遭身边亲信暗算,或是一支流箭让他死在战场上,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吉福虽不赞成宁天麟为个女子每每失去分寸、冲动行事,却不妨碍他对宁天麟今日的做法感到不解。
当初对言琛,殿下可以毫不手软,直接派了两批死士欲将他除去,怎么到了裴澈这里,反倒谨慎起来了?
宁天麟拂去窗棂上的雨珠,没有回答吉福的疑问。
言琛那些人与裴澈怎会相同。他虽从未在年少时动过情,却也知,年少时的爱意,纯粹又热烈、冲动又美好,曾经轰轰烈烈爱过的人,至死都会难忘。
阿漓确实是因为与裴澈相恋才会遭人所妒,从而招来满门灭顶之灾。可实际上,她对裴澈的恨,大多只源于裴澈有负于她,想来她自己都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一点——她对裴澈的恨,掰开来揉碎了讲,其实就这么简单。
交付所有真心与勇气去爱的人,经历所有折磨仍选择相信的人,最后却负了她,这才压垮她所有心气的巨石,令她不敢再轻易向任何人交付真心。也许,她是直到最后闭上眼那一刻才彻底恨上裴澈,在那一刻来临之前,她应当从未后悔过爱上过他。
这样纯粹的感情,令他羡慕得发狂、嫉妒得发狂,也令他束手无策、无可奈何,更令他惴惴不安、担惊害怕。
怕阿漓一旦知晓裴澈对她的心意与为她所做的一切,她会重新爱上他,心里再容不下旁人。也怕裴澈一旦死在他手里,有朝一日被她得知了,她会对他心中生怨,他便再无机会。
殺也不是,留也不是。
宁天麟五指卷起,轻攥住掌心的水滴。
好在今日这番试探后,大抵确定了裴澈尚有自知之明,自觉罪孽深重,无颜再回到她身边。不过……在拿到这天下前、在阿漓心甘情愿爱上他之前,他仍不可高枕无忧。
除非……她对裴澈永遠只有厌恶与恨。
第二百七十九章
负荆请罪
苏凝霜被送回苏府时已经成了血人,脸上背上皆是剑伤,一只手、一条腿被刺穿,另外一只脚骨尽碎,而最重的伤则在心口处。
那匕首原是照着要害刺的,若非
——【加入Q心室长偏了些,定然要当场毙命的。可即便侥幸差了毫厘,照太医所言,能不能醒过来也难说,且就算醒过来了,受了这么重的一身伤,伤好后也要落下一身狰狞的伤疤,还要变成个瘸子。
堂堂盛京第一美人落得这么个下场,生不如死啊。
苏老夫人前几日才没了亲生儿子,尚未从一波打击中缓过来,这亲生女儿又将成为废人,当场哭晕过去。苏尚书苏韶倒是冷静得多,比起心疼女儿,他更恼怒裴澈行事狂妄、目中无人。
当初他虽然向裴家许诺,可以随便处置他这个女儿,但前提是裴家不能休妻。如今休书也给了,人也没放过,当他们苏家是什么?随意搓扁揉圆?
苏韶很快召来下人询问。
今日陪同苏凝霜的婢女好巧不巧地撞着了太阳穴,抬走的时候就快不行了,一到苏府直接断气。剩下那个车夫离得远又昏得早,根本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就看到裴将军面目阴沉,大小姐一过去他就拔了剑。
苏韶一无所获,遣走下人后,忍不住发怒:“这个裴澈!就从未与我等一条心过!”
苏韶踱来踱去,甩着袖子向宣王细数裴澈的行事作风:“我曾让他给我二弟的幼子在军中安排个闲职,他安顿是安顿了,却逮着个小错就给动了军法,丝毫不顾我这岳丈的老脸,将人给赶出了军营……”
“这也就罢了,可他回到盛京也一年有余了,从未喊过我与你舅母一声‘岳父岳母’,也鲜少过来与我等议事,这叫什么事?”
苏韶气得胸膛起伏,停在宣王面前:“如今这休妻之事又做得不地道,丝毫不顾及我苏家的颜面,闹得满城皆知不说,我的女儿他也说杀便杀,这哪像是要与我们和衷共济?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我苏家的死对头呢!”
宁天弘也心烦着,又听苏韶怒骂了大半天,不由火起:“行了!那能如何?还能闹到父皇面前不成!”
苏韶一怔,见宁天弘发火,便不再做声了,但一张老脸仍是拉得老长。
宁天弘耐下性子,捏着眉心道:“舅舅,若你真这么想,那都无需旁人来挑拨,我们自己就先乱了。”
若苏家将这件事闹到御前,裴澈因此被惩处,裴伯晟定然会心中生怨。这么些年,宁天弘也已经看出来了,裴伯晟是个没大能耐的,但裴澈却是大将之材。
苏裴两家的关系既然已生裂隙,此时就应当想着如何尽快修补,而不是越扯越大,一旦左膀右臂失和,对他全无好处不说,还称了那些别有用心者的心意。
宁天弘虽然也对裴澈的立场抱有怀疑,但值此立太子的关键时刻,也不顾上别的了,只能求稳,绝对不能叫任何人有机会做他文章。
他从中调和:“裴子阳今日这么做,想必还是因为表妹的事,表妹她……”顿了顿,他勉强道:“表妹她将野种冒充为裴家血脉,本就不在理,想必子阳他也是咽不下这口气,才会出手伤人。”
自己的种要被说成野种,宁天弘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得继续劝苏韶:“一年多前,子阳才回盛京时,确实与我等不冷不热的,不过近来不是缓和了许多?听说前阵子他还同舅舅你,还有凝宇,一同赴过几次宴?若表妹没闹出那档子丑事,想必他如今已愿意喊舅舅你一声‘岳父’了。再说,裴伯晟对本王忠心耿耿,他裴子阳还能另立门户,与他老子爹对着干不成?”
这事若不想闹大,苏家就得吃下这个闷亏,即便风声最后传到了皇上耳中,被问起来也只能咬定绝无此事。
宁天弘现在就怕裴澈已经知道裴冲是他与苏凝霜生的,试问哪个男人被自己效忠的主子摆了一道,还能一心一意追随?
“至于表妹……”宁天弘略一思忖:“就先送出京避避风头吧,告诉子阳人已死,消他心头恶气,对外则称表妹去了庄子照看冲儿,待过个一年半载之后,再说她突发恶疾,发个丧便是。”
苏韶能做到六部尚书,又何尝不懂这其中的道理,只不过是觉得有些憋屈罢了。
“殿下,即便如此,那裴澈今后也还是要与裴侯分开看待,多多防备着吧!”经此一事,苏韶对裴澈已极难信任。
这时,苏韶的仆从突然进来禀:“宣王殿下、老爷,姑……裴将军来了。”
苏韶一愣,没想人来得这么快,冷哼道:“胆子不小,还敢找上门!”
想起那叫铁衣的副将说会劝说裴澈来苏府解决此事,宁天弘撂下茶盏:“速请他进来。”
哪知那下人有些为难:“请了……裴将军不进来。”接着他看向苏韶,斟酌了半晌,叹了口气:“奴才也不知该如何说,老爷您还是亲自去瞧一眼吧。”
宁天弘与苏韶带着人来到正门口,裴澈正立在外头,他形容落寞,身上是件半湿的袍子,手中还攥着一条有四棱的灰褐色的荆条。
苏韶以为裴澈这是连苏府的门都不屑进,沉下脸道:“你还有脸来!”
裴澈在苏韶与宁天弘身上逐一扫过,攥着荆条的手不可觉察地微微紧了紧,随后,他忽然在众目睽睽下单膝跪地,双手托举起荆条,向苏韶道:“世侄冲动犯错,特来负荆请罪,恳请世叔原谅。”
……
有些日子未曾见过宁天麟,有关苏凝宇之死的那场火,言清漓还有些疑问想问一问他,便托琥珀去馥容庄传了信,当夜便收到了回复。
两日后,言琛有军务外出,言清漓趁他不在,去了趟馥容庄。
馥容庄今日很是热闹,许是天气难得晴好的缘故,客满为患。
“可听说了?苏家二房那位五姑娘苏凝珠,就要被许给裴家那位爷了。”
言清漓来得早了些,宁天麟还没到,她便去下头随意转着挑胭脂,打算送给吴氏,以答谢她前两日送来的锦缎。这头正挑着,忽然听到旁侧几位不知哪家的小娘子们闲聊时聊到这么一句。
她欲打开胭脂盒的手猛地一顿,神思不由得被吸引了过去。
“裴家?裴家哪位爷?”一名黄杉女子发问:“裴家可是有两位爷……”
最先起头的那名女子,言清漓记得好像是姓王,但记不得具体名字了,只听她道:“自然是裴大将军,小的那位人都不在盛京。”
都知道苏尚书家那位大小姐貌似是不守妇道被休了,但没想到裴家再娶的人选仍是个姓苏的,就不怕重蹈覆辙吗?不过想想倒也有几分可信度,毕竟裴家与苏家的关系,谁人不知啊。
旁的几名女子相互看看,其中一个忽然反应过来:“诶?这不对吧!我记得裴家老夫人前几日才发丧,这丧期还没过呢,裴家怎么可能现在就开始张罗再娶了。”
那王姓小姐莞尔一笑。
旁人都不知道的事,偏她一个知道,不由有些得意:“说起来,这事其实八字还没一撇,只听说是苏尚书口头提的,等三年后出了丧期再定亲,裴家大爷也应了。苏凝珠她娘与我娘相熟,昨日来我家中时透了一嘴,那神采飞扬的劲儿,就跟已经成了骠骑大将军的岳母了似的。”
言清漓拿着胭脂盒许久没打开,指尖搭在盖子上,微微泛白,显然是不由自主在用力。
想起大前日裴澈忽然失魂落魄地出现在言府门前,一见着她就抱着她,又二话不说吻她,一副深情又悲怆的模样,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似的,结果隔两日就已经琢磨起再娶了。
她在心里冷笑,男人啊,还真是……
其实这个人与她早就毫无干系了,甚至是她厌恶憎恨之人,他想娶谁、与谁定亲,对她来说都没所谓,可不知为何,她的心情就是受到了影响。仿佛心里一下子长出了一座石磨台,随着那几名女子的话,圆石一点点在转动,将她今日的好心情骤然碾成了一地的磨渣。
玉竹自然也听到了那几名女子的话,见言清漓轻咬着唇瓣出神,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轻轻将她手中的胭脂盒取下,担忧地看向她:“小姐?”
言清漓回过神,放下手中的胭脂,又重新拿起一盒别的,低垂的眼睫细而密,将她的心事遮掩得严严实实。
“放心吧,我没有听她们的话,我方才是在想别的事。”她神色淡淡,低声说道。
玉竹根本就没问,她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显然是自己也没注意到这话答得有多刻意。
边上的几位小姐聊着聊着又开始说起了螺子黛、翠玉钗,玉竹也没再提这茬,与言清漓两个继续挑起胭脂,却明显察觉到她开始心不在焉了,总是一盒胭脂拿在手中盯着看许久,没有其他动作。
不多时,她忽然毫无预兆地用帕子狠狠擦了几下嘴唇,然后撂下胭脂,神色如常地与玉竹笑笑:“想是四殿下快来了,我先上去等他,你就帮我随意给吴氏挑几盒吧。”
—【题外话】—
大家放心,苏凝霜没死,只是暂时下线,但以后也作不了什么妖了。
裴澈不会复婚也不会再娶。
第二百八十章
可要亲手杀了他?
言清漓在楼上坐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隐隐听到外头廊上文心在向人回话,声音越来越近,她忙撂下茶盏,急迎了出去。
一打开门,宁天麟刚好站定在门口,她轻吸了一口气。
人还没到,她便迫不及待跑出来开门,文心掩唇笑着打趣她“漓姑娘,等急了”
宁天麟是王爷,又是能为她全家沉冤昭雪的唯一希望,她总不能听到动静还无动于衷,懒洋洋地在屋里坐着喝茶吧,总得出来迎一迎,谁知他们走得这样快,这就到门口了。
那人站在她面前,笑看着她,她脸色微有些红,叫了声“四殿下”。
宁天麟方才已经听到她过来开门的脚步声了,并未像她那般吓了一跳,他眸中含笑,向她道∶“是我不好,在宫中耽搁了片刻,可是等得无趣了”
言清漓正想摇头,吉福就极有眼力见地递上来一个双层食盒,笑着解释:“今日御膳房为陛下与伶妃娘娘做了消暑的绿豆甜汤,咱们殿下恰好在,觉着不错,临走时又吩咐御厨给多做了一些,想叫漓姑娘你尝尝,这才耽搁了。”
今日不上朝,宁天麟一身竹青色常服,身上除了惯常的龙涎香外,还隐隐有勤政殿内独有的迦南香味道,看来又是被昌惠帝召进宫的。
昌惠帝年纪大了,除了热衷于女色与修建皇陵这两件事外,唯一的乐趣也就剩下钻研岐黄延寿之术了,非他必须亲自伸手的事,通常都是大手一挥,甩给下头人做。这些人里,宁天麟被他使唤得最多,许是因为身边也没什么听话又不站队的皇子了,唯有这第四子性情软和,不争不抢好拿捏。
言清漓向吉福笑笑,正要去接他手中的食盒,宁天麟长指一伸,先她接过,后十分自然地用另一只手揽着她向里走:“这绿豆甜汤与你寻常喝的不同,添了红绿丝、冬瓜糖、薄荷叶等十多种物料,你一定会喜欢……”
文心与吉福相视一眼,关上门无声退下。
宁天麟当初腿脚不便,在越州养了六年之久,甚少外出,面色总是带着一种病弱的苍白,哪怕如今身体已经大好了,这苍白之色依旧保持了下来,言清漓每每见到他,总会不由自主去担心他是不是又病了。
所以一进屋,她忙拉着他坐下把脉,两只手腕都一一号过,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才放心地将食盒打开,除了上层的绿豆汤外,下层是每回宁天麟见她时都必会带过来的,她最爱吃的桂花糕与桂花酥。
这汤里还有碎冰碴,很是消热,言清漓贪这口凉,前几口喝的急了些,宁天麟噙着温和的笑,叫她慢些,而后伸手抹去她嘴角的汤汁。
这动作令她她微微一怔,接着又听到他道:“阿漓,苏凝宇没有死,在麟王府的密牢里关着呢。”
言清漓今日就是为了这事来的,起先她听说苏凝宇死了还信以为真,郁闷了两日,觉得他死得太便宜。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那火起得是不是也太顺利了,宁天麟的防备岂会如此松懈?
果然如她猜测,是宁天麟设的圈套。
她放下汤匙:“我就知道苏凝宇没有吐出所有藏矿地点前,四殿下你不会轻易让他死的。”她状作很随意地探问:“想必从他嘴里审出东西,费了不少力吧?”
她与苏氏兄妹有不共戴天之仇,这是变着法地想知道苏凝宇有没有遭罪,宁天麟不戳穿她,专挑她想听的说:“是费了些力气,如何鞭打都不开口,后是剥了皮、油锅里炸熟了手、割了舌头又斩碎阳根逼他吃了,终于招了。”
宁天麟说起话来总是不疾不徐,声音又清润,再毛骨悚然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是轻飘飘的,像念诗那么好听。
阳根斩碎了让苏凝宇生吃下去?
言清漓顿觉恶心,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心里又觉得痛快极了,堵了几日的浊气骤然散去,呼吸可畅快了。
“招了就好,我还担心他若早早死了,你与丹阳可就白忙一场了。”怕被宁天麟看出她过于开心,她的语气平淡,可上扬的嘴角却有些压不下去了,赶紧低头去喝汤,喝上两口,又反应过来不对。
等等,他方才是不是说,苏凝宇还在麟王府密牢里关着?
她抬起头问:“苏凝宇受了这么多酷刑,没死?”
“嗯。”
宁天麟呷了一口茶,淡道:“用上等药材给他吊命呢。”说着,觑了她一眼:“今日还想问问你,想不想亲手殺了他?”
在苏凝宇被割舌之前,宁天麟又给他上了不少刑,审出了点别的,只不过用刑手段略微残忍,怕她听了不适,方才便没有尽数说给她听。
这审出来的事当中,就包括苏凝宇亲手殺害楚夫人这桩,是以,宁天麟才尽力吊着他一口气直到今日。
这话问的可就怪了,言清漓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蹙眉问:“这……为何要交给我?”
宁天麟坐近她,攥住她紧张的手,厚实的掌心将她牢牢包裹,莫名让人心安:“当年不是苏凝宇带兵去楚府抄家?我记着你家中死了好些仆役,你若恨他,可以亲手了结了他。”
圣旨下令楚家不论主子奴才,男丁斩杀,女眷流放。其实楚家只有他爹与二叔两房而已,主子少,伺候人的丫鬟小厮就少,六十七口人中,大部分都是签了活契的药农,平时都住在外头照看药田。
父亲母亲心善,逢年节就会在府中给大家伙摆饭,再多发几吊钱,那日正值上元佳节,府中人口那叫一个齐全。o|Q是因为这个,宁天麟才把苏凝宇的最后一口气留给她,也就合情合理了。
言清漓安下心来后,摇摇头:“不必了,四殿下处置他,亦同我亲自处置他了。”顿了顿,又心疼地叮嘱了一句:“若他没用了,便早些结果了罢,莫要浪费药材。”
苏凝宇落在宁天麟手上,可比落在她手上要惨多了,那种狗东西,贱命一条,根本不值她亲自跑一趟,还要被他的脏血污了手。况且,她也不想叫宁天麟看出她很重视苏凝宇,免得被他看出什麽端倪。
这句“四殿下处置他,亦同我处置他”,让宁天麟十分受用,听着就像是夫妇同心、不分你我似的。
“好,都依阿漓。”他眸中盛笑,揽她入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他的头则轻抵在她发顶。
本是美好温馨的一幕,可她却忽然想到方才在楼下听到的那几句闲聊,这一想倒好,心里就跟有猫抓她似的想弄清楚原委。
“对了,四殿下,我听说裴澈又与苏家二房的五小姐口头定了亲,可有此事?”她以局外人口吻,说得也相当平静,就像一个出色的细作完成了任务后,再提起与自己有过任务关系的人时,毫无波澜。
不过说完她才想起来,那位王姓小姐好像说这事是苏二老爷的夫人漏口炫耀出去的,估计宁天麟也不知情。
哪知宁天麟却眉梢一挑:“你怎会知道?”
言清漓一愣,随后面不改色地将方才在下头听人闲聊的事说了,并解释:“我只是担心,我苦心费力潜入裴府,好不容易查出裴冲的身世,又揭露苏氏私通,最后却没能割裂苏裴两家,那我岂非白费力了?”
她掩饰得真的很好,若非他早已知她与裴澈的事,必然听不出她在意的,又哪里是有没有白费力气。
他看向她眼睛,看到了她深藏于眼底的,那丝想听到他“否认”这件事的微弱期待。
方才那点“夫妇同心”的喜悦顿时降了下去,宁天麟语气微冷:“确有此事,两日前裴澈重伤了苏氏,据说苏氏伤重不治——”
宁天麟话还没说完,言清漓就立刻变了脸色:“什麽?”
第二百八十一章
围猎(32000珠)
近些日子,宁朝的老百姓们都很忙碌,日日盯着天看,只求老天爷今年能安生些,风调雨顺,给条活路。而宫墙内,真正的天家也同样不安生,文武百官日日都盯着皇帝看,恳求他尽快立储。
勤政殿内,张阁老滔不绝,也不管昌惠帝那两条稀疏的眉毛都快打成死结了,仍在口若悬河地劝说他立太子。
盛京之外,宁朝各地不是在遭灾就是有战乱,天下动荡,国无储君,人心不安呐。按照长幼有序的礼法,当尽快立三皇子宁天弘为太子,以安朝臣与民心。
昌惠帝每日听的最多的就立太子、立太子,折子看得最多的三个字也是立太子、立太子。偏那人选都跟约好了似的,几乎全是老三宁天弘。
昌惠帝每每都拿苏凝宇私早兵器那事拖延过去,可这事苏家早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实在寻不到错处,拿苏凝宇当借口能搪塞一时,却不能长久地站住脚。
前太子过世后,就有张罗立储事宜的,只不过这两年灾祸连连,皇子内斗严重,百官提得便更频繁了些。
原还只是宁天弘那一党的人提,如今,就连张阁老与陆翰林这等中立的清流言官也开始叨叨不休了。
陆翰林倒没有直接举荐人选,只求早早确立太子,好安民心,叫那些蠢蠢欲动的藩王势力不敢轻举妄动。而张阁老是个老古板,认为要立太子必须按照祖宗礼法,长幼有序。
且宁天弘早就做了万全准备,去年起便有意在城内外布施做善事,已经在外头给自己散播了一个“贤王”的美名,是以,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顺理成章该成太子。
那老三是皇子吗?那分明是狼子,是狼子!
昌惠帝自己还想再当五十年皇帝呢,岂肯立一个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狼子为太子?可偏偏这老三背后,是继盛家后第二个威胁到皇权的外戚,但这一次却没人给他想睡觉就递枕头了,昌惠帝这么多年也没能彻底将宁天弘和他背后的势力打压。
昌惠帝被逼得不敢冒头,成日龟缩在勤政殿内,还时常宣宁天麟进宫做挡箭牌,每每有张阁老那种一根筋儿、不会看人脸色的老顽固入宫求见时,他便派庞公公出去,以“陛下正与麟王议事”为由,将人通通打发走。
奈何今日老四离开了片刻,这不就叫张阁老钻了空子?
昌惠帝听张阁老喋喋不休了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忍不住了:“行了!此事朕知晓了,朕会好好考慮,朕乏了,爱卿先回罢。”
张阁老说了许久,嗓子都说冒烟了,仍在坚持劝说:“陛下日日都说考慮,何时才能考慮好?陛下!无人比宣王殿下更能胜任太子之位了,还请您尽快下旨册封吧!”
张阁老是没有私心的,他力推宁天弘,只因昌惠帝的几个儿子中,也就剩三、四两位皇子堪用,四皇子有个不能人道的隐疾,无法传宗接代,这怎么能当皇帝?而三皇子占了年长的优势,名正言顺。
昌惠帝恼了,猛拍案牍,殿内的宫人们立刻跪下,他指着张阁老怒骂:“你个老不死的敢逼朕做事!来人,给他拖出宫去!”
宫人立刻一左一右地驾住张阁老,张阁老挣扎喊道:“陛下!老臣句句肺腑!就是死也要劝您快快立太子!请快快立太子吧!”
这时,屏风后通往内室的帘子后头,伶妃站在了那里,因孕肚太大,露了衣角出去叫张阁老给看到了。
勤政殿是给皇帝批奏折、理政务的大殿,后妃怎能在此?张阁老一直不满这位伶妃,认为她缠着君王不早朝,之前曾多次恳请昌惠帝将她送到行宫去,昌惠帝都将他骂回去了。
见状,张阁老立刻又将矛头指向伶妃:“后妃不得干政!陛下怎能容许嫔妃偷听您与朝臣议事?妖妃祸水,妖妃祸水啊!”
昌惠帝不耐烦地摆手:“撵走撵走!还不将他撵走!”
张阁老被拖走后,勤政殿终于清静了,伶妃委屈地上前偎着昌惠帝:“陛下,张大人喊臣妾是妖妃,要打殺了臣妾呢,臣妾害怕。”
昌惠帝捏揉着伶妃的一对柔荑,安抚道:“爱妃莫怕,谁敢打殺你,朕便要了他命!”
老来又得子,总是有些期待的,看到伶妃又圆又大的肚子,昌惠帝边摸边叹:“爱妃快快给朕生下小皇子,朕立他为太子,堵上这些老贼的嘴。”
这已经不是昌惠帝第一次说要立她腹中孩儿做太子了,虽然她与麟王达成盟识,只要她诞下皇子,麟王便会扶持她的孩子为新帝,但有昌惠帝亲口承诺,那此事就更穩了。
伶妃眼中掠过对权势的渴望,只要她能生下皇子,母凭子贵,她说不定今后就能做太后,定比苏贵妃那些个贱人尊贵!
想是这么想,嘴上却慌张推辞:“陛下可饶了臣妾吧!臣妾孤苦无依,哪里有贵妃姐姐那样的娘家做倚仗。”说着又靠在昌惠帝的怀里,眼中盈泪:“臣妾就只有陛下了,只求陛下您龙体康健,孩儿平安长大,做个闲散富贵的皇子就够了。”
伶妃大着肚子还能受宠,撇开她十九岁的芳华美貌外,自然也有别的本事,譬如她知道该妖娆时妖娆,该解语时解语,该柔弱时柔弱。
伶妃的“不贪权”合了昌惠帝的心,昌惠帝对她更加爱怜,“就你一个贴心懂事的。”他在伶妃的大肚子上摸来摸去,最后手渐渐向上,挑开她衣襟,攥住了奶子。
伶妃适时娇吟出声,羞羞怯怯地轻推着昌惠帝:“陛下……”
服了许久的金丹妙药确实有效,昌惠帝年过五十了依然雄风不倒,被伶妃勾得龙根痒痒,奈何她如今月份太大了,着实不便再行鱼水之欢,只好一头扎进她因有孕而大到快合不拢衣襟的胸脯里,好一顿嘬吸,似是要给她吸出奶汁。
“爱妃莫怕…有朕在…朕疼你…等你给朕生下皇子,朕也封你做贵妃…”
昌惠帝边吸边说,伶妃咬着指尖哀哀呻吟,低头看了一眼,极快地闪过一丝恨意:“陛下…那既然前朝的事这么烦心,不如找些别的事做,换换心情?也好叫朝臣们分分心…”
昌惠帝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什麽,伶妃仔细听后辨出是“那爱妃有何建议”。
伶妃道:“这天愈发热了,不如就去行宫避避暑……或是、或是去围猎?再不济……打打马球?”
伶妃看似给出了三个选择,实际上,去行宫避暑,依然免不了那群言官觐见递折子。而打马球,天皇老子下场打马球,谁敢与他做他对手?再者昌惠帝也不爱打马球。
唯有围猎最合适。
皇家有猎场,昌惠帝壮年时每年都要办一回狩猎,这些年他身体日渐不济,这才办得少了。不过他近来滋补金丹吃得多,自觉体壮,必然会倾向去围猎。
果然,昌惠帝沉沉“唔”了一声:“围猎好,围猎好…朕也许久未曾展筋骨了。”在奶子上又吸了几口后道:“……朕回头就叫老四着手去办。”
伶妃满舌生花,将昌惠帝一通吹捧,说届时要亲眼去瞧陛下在猎场上的英姿,定回赛过那些十八九的儿郎,把哄得昌惠帝龙颜大悦。昌惠帝在她身上一翻爱抚后,终是欲根憋得难受,伶妃不准他去宣其他妃嫔秀女,媚眼一挑,檀口微张,昌惠帝便心照不宣地解开龙袍,笑着赏了龙根进去。
从勤政殿出来后,伶妃冷着脸直奔苏贵妃寝宫,去将昌惠帝有意围猎之事透露给苏贵妃,行至宫人稀少处时,想起那老东西塞在她嘴里的恶感,忍不住向花丛里啐了一口。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与她记忆中那个人,判若两人(32500珠)
馥容庄
言清漓那声有些激动的“什麽”之后,宁天麟告诉她,两日前裴澈险些将苏凝霜刹了,之后他去苏府门前负荆请罪,自称是为着母亲之死,所以怒及了苏氏。
他说母亲临终前最恨“冲儿非裴家血脉”这件事,在这之前,母亲心疾忽然加重,起因也是裴老侯爷寿宴那日,苏氏那一桩桩丑事给闹得。丧母之痛,苏氏乃罪魁祸首,她不仅与人私通,连孩子都是与旁人生的,他堂堂骠骑大将军,现如今外头人不是在传他的功绩,反都在耻笑他,他酒后一时悲愤难忍,便做出了伤人之举。
清醒后他也自知冲动犯错,而他在军中想来治军严明,故愿意一命抵一命,即便苏家将他状告到御前,也绝无二话。唯一后悔的便是他这般行事后恐伤及了苏裴两家多年的交情,心中自觉惭愧,便仿效古人,背着荆条去苏家请罪。
不求逃脱罪责,只求听一听苦衷,求个谅解。
苏家与裴家都效忠于宣王,总不能真撕破脸,有宣王从中调和,再加上裴澈破天荒地放低了姿态,苏家也该适时接着这台阶下来。且裴澈说的也没错,伤人事出有因,追根究底,是他们苏家的女儿有错在先,总不可能真为了一个与人私通声名狼藉的女儿,就毁了两家的交情,让裴澈去给赔命。
苏韶受了裴澈的赔罪,道世侄的苦处,但凡明理之人皆能谅解,后亲扶他起来,称绝不会因此事伤了两府的和气。
珀ˇ文不过苏韶仍不大信任裴澈是真心赔礼认错,因为之前苏家提出要再送个女儿去裴家,明明就是后院多个女人的事罢了,有百利而无一害,裴澈却拒绝了,苏韶便觉得他对苏家有芥蒂。
这次借着这个机会,又重提让他再娶之事,而这次裴澈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再娶人选但凭苏家与他父亲裴伯晟商议做主,最后只称家母刚刚过世,要守孝三年,待三年后才能再行婚娶,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以上裴澈重伤苏凝霜这件事,确实是不能为外人道的,苏家守口如瓶,对外也知称苏氏被送出了盛京。
宁天麟道,他也是因为在苏府外院安插了眼线,才会得知。
他安慰言清漓:“武英侯府内里已经是一盘散沙了,至于他们与苏家…出了这么多事后,表面上粉饰得再太平,裂痕也始终抹不去。”
宁天麟复又拥住她,吻着她头发轻声道:“阿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歇一歇,以后的事交给我就好。”
确实,她能做的也做得差不多了,之后的,她也插不上手。
言清漓的心情随着宁天麟那番话跌宕起伏,先是为裴澈伤害苏凝霜感到震惊,又为他伤人后那么快便怂了,没出息地跑去苏府赔罪而感到鄙夷。
伤人是咽不下被人耻笑的恶气,赔罪是抛不下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
苏凝霜被自己爱到疯魔的男人亲手索命,固然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可裴澈仅仅为了所谓的“男子尊严”,便去刀剑相向一个自己曾经爱过并亲密无间的女子,言清漓只觉得浑身发冷。
“苏凝霜真的死了吗?”她问。
这个男人与她记忆中的那个,根本就判若两人了。
也难怪他当初能做到对她绝情,瞧瞧,这娶进家门七年的女人,不也是不爱了之后,说剐便剐,转头还能再去应下另一桩于他有利的亲事。
两日前……正好是裴澈找到她那日,他失魂落魄,原来是因为裴老夫人的死。言清漓在心里自嘲:裴澈可是亲眼撞见她将裴老夫人气吐血的,说不准真像她与言琛所说,那日裴澈是来寻她麻烦的。
只不过……他为什么没有动手呢?
也许,可能,确实是有些喜欢她?所以才犹豫了?
罢了,管他作甚。
她目光冷下来,只想着苏凝霜如果就这么死了,那着实不甘心,像是蓄了几大桶水去灭火,却发现火苗只有蜡烛那么丁点,被风一吹便灭了。
宁天麟摇摇头:“许是苏家怕裴澈不愿放过苏氏,故意说她已死也不可知。苏氏的事,我会再留意着。”知道她定然在为苏氏死得容易感到不爽呢,宁天麟岔开了话头:“不过,裴冲的生父,我倒是找着了。”
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抬头问道:“是谁?”
宁天麟笑:“是宣王。”
此事他也是从苏凝宇口中审出来的,而苏凝宇则是意外从他娘苏老夫人那里得知的。
言清漓睁大眼,既感到意外,又感到不意外。
印象中,苏凝霜过去好像确实与还是楚清的她提过那么一两句——她们苏家几房的姐妹中,她那位皇子表哥,自小便只与她走得近些,对旁的姐妹都不太热络。
如果裴冲是宣王的私生子,那么宁天麟应当会拿这件事去抹黑宣王。在那之后……他会不会再将裴冲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想起那个孩子总是屁颠颠追在她身后,喊她清漓小姨,那么信任她,那么依赖她……言清漓实在难以狠下心将他与苏凝霜混为一谈。
她心生不忍:“四殿下,阿漓不会阻止你利用裴冲的身世去对付宣王,但是……可否不要伤他性命?”
怕宁天麟不肯同意,她立刻解释道:“其实那个孩子打娘胎里出来便带了弱症,后天又受了重伤,我为他看过,他那副身体根本撑不住几年,即便你不出手,他也不会顺利长大成人,他没机会成为你的威胁。”
裴澈在滴血验亲那日后,便被无声无息送走了,言清漓神色黯下来:“我想找到他,将他送到一处安全的地方,找个好人家养着,让他如平常人家的孩子那般,快乐度过这几年。毕竟……是我害他落得今日这地步的。”
宁天麟耐心听她说完,眸光温和。
他的阿漓,根本做不到真正的冷血无情,心中某处始终是柔软的。
她本性中存在着良善的一面,她会心软,反倒叫他心安。
她对一个没有相处太久的仇人之子,都能怜惜,那对他自然也不可能无情。
宁天麟将她向怀里紧了紧,眉眼含笑:“我何时说过要取那孩童的命了?对付宁天弘,我自有别的法子,我知道你与那孩子投缘,原也没打算动他。”
说着,他从衣襟里摸出一张字条给她:“若计划未出错,过几日父皇应当会办一场围猎,届时你兄长、裴家、宣王、还有我,都不会在京中,你可趁着那几日,去将那孩子送走。”
言清漓打开字条一看,竟是一个地址,许是裴家的某处别庄所在?宁天麟能直接拿出这个给她……那必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一时间,她被这份体贴所动容,抬头看向他,唇瓣轻动,才说出一个“多”字,又想起宁天麟不喜欢她总是与他道谢,显得生分,便蓦地闭嘴。
可已经四目相对了,若什麽都不说,气氛又有些尴尬,想了想,她便凑过去轻轻印在了他唇上。
第二百八十三章
挑逗(宁天麟
微H)
当年越州那伙匪贼不过是听到了“宁天麟”这几个字,就被他连同妻母幼儿一窝端了。
按宁天麟的性子,哪怕裴冲只是个连刀都提不动的孩子,哪怕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生父到底是谁,但就凭“宣王血脉”这重身份,宁天麟也绝不可能留下他这个隐患的。
而他居然愿意放过裴冲,那只能是为了她了。
不用她开口去求,他已知她所思所想,早早查到了裴冲所在,甚至替她安排好了,何时可以去做这件事。
才喝过冰凉的绿豆甜汤,她的唇瓣是凉的,他的则柔软温热,起先只是轻贴了一下便缓缓分离,可那触感实在是好,清冽好闻的气息又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就忍不住又贴了一下,不仅比方才那一下停留的时间长,还微张开嘴巴轻吮了一下他的唇瓣。
宁天麟眸光动了,人却未动。
她用眼睛描绘着他好看的唇形,又狡黠地向上看,对上他注视下来的目光,正要后退时,却被他扣住后脑,低头下来牢牢覆上她的。
仔细想想,宁天麟其实对她一向体贴,就连玉竹都说过“四殿下待小姐你真好”这种话。
她又不迟钝,相处这么久了当然能感觉到,但她每每都会提醒自己不可沉沦。
她告诉自己:他今后要做皇帝,会是主宰天下的主人,他也是唯一能向世人帮她爹爹正名的人,她万万不可恃宠而骄,不可将他惹怒,不论他现在看似有多喜爱她,等他做了皇帝后,身边也绝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只要在他身边,她就要随时保持清醒,可以敬他、畏他、哄着他、利用他,独独不能爱上他。
她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只不过,这个想法在今日忽然有一点动摇了。
她难得主动吻他一回,宁天麟心神荡漾,吻她时也吻得轻柔,很有耐心地含吮她的唇瓣,用舌尖一点点挑逗舔舐。
温柔湿濡的吻缠绵悱恻,她很快就开始呼吸凌乱,身子酥酥软软,反搂住他脖颈,学着他那样去回应。
这早已不是他们第一回亲吻了,可她的舌尖却有些羞涩,探出来又缩回去,偷腥似的描着他的唇。宁天麟能感觉到她心防发生了细微的改变,愉悦地频勾唇角,某一下忽然吮住了她的舌尖,令她缩不回去,反被他拉进口中。
荡着涟漪的小湖突然狂风翻涌,浅吻变成攫取,宁天麟在她口中尝到了甜味,立刻将她唇齿四壁扫卷一通,最后狠狠吮吸住她舌根,搅动翻动,喉咙轻滚,。
“嗯…唔唔…”
这般汹涌炽烈,她几乎忘了呼吸,脸蛋憋得通红,忍不住发出浅浅嘤咛,宁天麟又将吻放得细致柔缓,如清风吹拂,给她喘息的空隙,待她缓过来了,又是暴雨翻卷。
反复几次后,她逐渐招架不住,嘴唇麻木肿胀,睫毛不住打颤,攀附在他颈上的手也慢慢滑落到他胸前,整个人无力地靠在他怀里,已然晕头转向了。
倏地,宁天麟松开了她的唇,被夺走的呼吸霎时回归,可迷离的意识却飘然在外。
她还保持着仰头承吻的姿势,微微喘息,面颊潮红,双唇湿漉漉地张着,甚至嫩红的小舌头还悬在齿下,没来得及收回去,舌尖银丝拉线落在下巴上,半阖的眸子里尽是水雾,茫然四顾,显是沉醉其中后又不知他为何停下。
宁天麟舔走她下巴上的银丝,低声发笑:“这么想要我?”
言清漓这才发现,他的外袍与中衣都被她抓扯得松松垮垮,甚至露出了一小片白皙紧实的胸膛,自己的手指正贴在上面,企图向里伸。
而她自己也是浑身酥软,小腹灼热,下面的小衣早已黏黏糊糊、湿湿嗒嗒了。
于情事上,她就算称不上“千锤百炼”,那也该是“熟路轻辙”了,可今日仅仅是一个吻,她居然就已经湿透,且穴芯里空热难耐,到现在都还收缩个不停,只想赶紧找个粗硬的家伙塞进去填满止痒,当真是被勾引到极限了。
听到宁天麟这么问,她感到害臊,又因为被他轻易挑动情欲还败下阵来感到不服,心想许是前几日来了小日子言琛没碰过她,身体才会格外敏感。
她唇角轻挑,动人的眼眸里覆了一层媚色,反守为攻:“难道四殿下……就不想要我吗?”说着话,指尖沿着宁天麟的胸膛向下滑,话落,一把攥住他袍服下剑拔弩张的分身,神色得意。
宁天麟发出一声闷哼,温和的目光定在她脸上,慢慢有了侵占意味。
他由着她握他的下身,猛地搂她入怀,重重吻她的唇,又辗转来到颈儿,修长的手指在她衣襟上轻轻一挑,衣裳便从她肩头滑落。
他的吻由重到轻,很快又变得绵密轻柔,却又细致急切,不急不缓地落在她肩上、锁骨上,手指再度向下挑,放出她一只奶白的乳儿,时轻时重地揉搓,用指尖勾勒那美好圆润的边缘,最后以拇指和食指捏住她极为敏感的乳头揉搓,很快,那粉色一点便俏然挺立,涨大变硬,被他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