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哥哥,你整理这个干嘛?”祝佳夕问。“温故而知新。”
“哦。”
祝佳夕也没有再多说闲话,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开始补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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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月
29
日,夕阳西沉,周砚池说要去超市买点东西,祝佳夕也跟着一起。
两人和许宜说完话后出来,正好碰上了回来的祝玲。
祝佳夕看到妈妈是开着爸爸的摩托车回来的,停车的功夫,她朝祝玲飞奔过来。
“妈妈,你怎么提前一天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明晚回来呢。”
祝玲急匆匆地下车,摸了摸她的头,目光投向站在她身后的周砚池。
“我跟你许妈妈有话说啊,你和哥哥玩。”
“好,许妈妈在房间收拾衣服大扫除呢。”佳夕说。
周砚池和祝玲打招呼,“祝妈妈好。”
“哎,”祝玲看着周砚池,眼底是深深的怜悯和担忧,她又对女儿说,“别闹哥哥啊。”
“我从来不闹他的,不然你问哥哥。”
“嗯。”周砚池推着她的肩膀,让她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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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玲一进到许宜家,已经感觉到屋子里不同往日的空旷。
她今天下午已经在许宜打来的电话里听说周远的公司出了事,许宜很快就会带着周砚池走了。
祝玲当时听着总觉得还有回旋的余地,直到现在,她才真的有了实感。
她进了许宜的卧室,把包随便丢到了一边,挨着许宜坐。
许宜本来在收拾衣服,这时才注意到她进来了,笑着朝她伸手。
祝玲立刻拉住她的手,大夏天的,许宜的手心好凉。
“到底怎么了?真的这么严重,一定要走?”
许宜点头,她相当冷静地告诉祝玲,她带着佳夕离开的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
周远投资的酒的直销项目从七月底就不再进账,八月一日那天,他们已经准备去机场,可是周远电话一直响个不停,不少人说得了口风,这公司的董事长已经携款潜逃到了国外,也有人说他已经被捕。
周远安慰许宜说怎么可能,他当初会入伙这个公司,是他信得过的朋友极力推荐,说在中国不管什么时候,做酒都不可能垮台。
而且有实物在手,怎么也不可能是传销,每个人进来交点会员费也是为了稳定。
出于种种原因,周远没有怀疑。
八月初那几天,他的电话已经要给人打爆,他团队下面有五十多个会员,其中有二十多个是因为相信他加入进来的。
周远一开始还在电话里宽慰他们,直到五号的南县日报上,官方直接将这个公司定义为传销犯罪团伙,而黄董事长也因为涉嫌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被逮捕。
钱全部石沉大海……
周远这才认清真相:不好了,这下真出事了……
祝玲心惊胆战地听着,看许宜面上云淡风轻的,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你看,还好没把你们也拉下水,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了。”许宜对她笑,只是她面容有些苍白。
祝玲摇头,“别这么讲,周远也是被骗了,但是传销,我一直以为是那种洗脑,怎么做酒还能传销?”
许宜也不明白。
祝玲问:“所以,投进去的钱回不来了?”
“对。”
“但是周远不是已经把之前赚到的钱存下来,准备去北京买房子的吗?亏掉一点,没事的吧。”祝玲还是不死心地问。
许宜怔了怔,看着她摇了摇头。
“他是只亏掉一点,可是他下面的那些人亏了很多,有不少人把所有的钱全部投了进去,现在是倾家荡产。”
祝玲被这些字眼吓到,“他们的选择,亏的钱也要周远全部承担?”
许宜没有说,几乎是事发的第一时间,有二十来个人都聚集在她家门口,要周远给个说法。
“我们是相信你才来做投资的!”
“我把我们家还有我姐姐家的钱全投进来了,现在我老婆要生了!你告诉我,这是传销,是骗钱的?你让我他妈去死吗?”
“还钱!”
……
许宜已经不想回忆,那些人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就聚众在门口叫骂,说等开学就去教育局闹,去许宜的学校闹,大院当时在的几个老师担心许宜会出事,说要报警。
但哪里能真的报警?他们真的误入传销了啊……
周远已经把手上有的存款给了他们,但是那点钱根本填补不了那些人的窟窿。
那个数字,大概够在北京三环买一栋别墅了吧,许宜想。
8
号那晚,有人趁他们睡着在大门上泼漆,还有人把窗户砸了。
周砚池房间的窗户。
第二天凌晨,许宜失眠起来,看到周砚池正在院外扫地上的玻璃碎片,后来又戴着手套把窗户上剩下的残渣也清理掉。
许宜看着只是缺少了一扇玻璃的光秃秃的窗户,如果没人说,她大概会以为这扇窗台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但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从周远出事以后,周砚池一直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待在她身边。
那天早上,他笨拙地安慰她。
“没事,夏天没有窗户,也不会冷。”
033.
佳夕,我要走了
祝玲久久地没说话,后来才想起来问:“周远人呢?”
许宜说:“我让他出去避一避,他在这里,那些人就会一直来闹,他不在,那些人不会拿我和砚池怎么样的。”
她说着又对祝玲笑了一下,“果然,他们以为他也跑了,后来只来过一次,没再来了。”
祝玲松了口气:“那这样,你不如不要走了?我们可以一起在学校附近买套房子,本来也该买了,我们家手头宽裕出大头,你们出点小头就好,我们还住一起,别走了。”
许宜摇头:“他们说了,等到开学,会去学校闹,去教育局闹,到那个时候,我被辞退就不好看了。”
“所以,你已经辞职了。”
“是。”
祝玲半张着嘴,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所以一定要走了?哎,一晃眼,已经和你做了十多年的邻居,我真是……舍不得啊。”
许宜对上祝玲泛红的眼睛,这些天里第一次有了流泪的冲动,明明知道周远误入传销钱财两空的时候,她都没有哭的。
“我也舍不得。”许宜本来都没有打算专程告别,离开的理由过于难堪,到头来,她好像都没有和人分别的勇气,但是临走前,总还是没办法这样走掉。
“还是要去北京?和你北京的朋友联系上了?砚池借读有办法吗?”
许宜不想她担心,没有细讲,只是说:“没问题的。”
见她已经在哭,许宜强装出笑容:“别哭了,跟你讲,我买了去北京的车票后,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真的?”
许宜握紧了她的手,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真的,决定留在这里上大学的时候,还有决定结婚的时候,我很彷徨,但现在,我第一次感觉这么轻松。至少,这个决定是我为了我自己选的。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要替我高兴。”
祝玲不住地点头,她抹掉眼泪:“好,我高兴。你就应该在大城市,我知道你一定会过得很好。北京再远,不还在中国吗?我等你安顿下来联系我。”
许宜说好。
祝玲这时才把包捡起来,她动作犹豫地从包里拿出厚厚的一个信封,不知道怎么递过去。
“这……是我刚刚来的时候从银行提的钱,没有多少,你收下,不要有负担。我就是想你和砚池过得好一点。北京物价高,你们又遇到这么件事,我心疼你。”
许宜看着她手里的钱,眼睛又热了,她笑了笑,“王平知道吗?”
“我的钱,他做不了主。你一定要收下,也不枉我们邻居一场。”
许宜也不推辞,“好,那我就收下了。”
祝玲见她收下了钱,一路上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看着许宜已经收好的行李,只觉得心里萧索极了,望向屋外,“也不知道两个孩子去哪里了?”
“说是去超市买东西。”
祝玲点点头,“我看,她好像还不知道。”
许宜手握着信封,声音轻轻的。
“大门上的红漆被砚池用更深的颜色覆盖了,小夕闻出油漆味,还说门的新颜色很好看。今天我收拾行李,她以为我在打扫卫生,甜甜地问我,许妈妈,要不要我帮忙呀?我真的说不出口。小孩子,轻松快乐地长大就好,干嘛让她知道这些呢?让砚池跟她道别吧。”
祝玲不想她继续停留在这些思绪里,握住她的手。
“走,我们去外面吃点东西,就当我给你践行。”
-
周砚池和祝佳夕走进离家最近的超市。
祝佳夕在零食区晃荡了一阵后,回到周砚池身边,看到他还在卖灯泡的区域拿着几个不同的灯泡比对着。
“哥哥,你家有灯泡不亮吗?”
周砚池摇头。
按照哥哥往常的风格,他不喜欢在购物上浪费时间,买东西总是直接买最贵的。
但是今天,祝佳夕发现他在几个灯泡中挑选了好久。
当然,挑到最后他还是买了最贵的,而且还买了五个。
等到两人回到了大院,祝佳夕撕开旺仔奶糖的包装纸,刚放进嘴里,就听到周砚池让她去她家搬一个高一点的椅子。
佳夕搬着椅子出来后,看到周砚池背对着她站在电闸那里。
她把椅子搬到他身边,不知道他按了什么,大院里里外外几盏忽明忽暗的路灯一下子全灭了。
周砚池站在椅子上,祝佳夕害怕他站不稳摔倒,站在下面环抱住他的腿。
半小时过后,日头落尽前,周砚池一个一个地把从大院外到佳夕家门口的五盏路灯灯泡全部换上了新的。
周砚池又打开电闸,灯光倾泻,直照着地面。
“太好啦,以后晚上出去就不会被那边的台阶绊倒了。”祝佳夕抬头看着路灯说道。
周砚池没有看她,过了一阵后,他低垂着视线去拿佳夕搬出来的椅子。
“以后晚上,尽量不要出门,除非有人陪着你。”
佳夕跟在他身后,自然而然地接话:“好,反正你会陪我的。”
周砚池却没有说什么,他兀自回到房间,再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三本厚厚的笔记本。
祝佳夕看着他的神色,伸手接过来。
“这是什么?给我的吗?”
周砚池点头,“有点重,你先放回房间。”
“好。”
佳夕趿拉着鞋子进了房间又出来。
她站在台阶上说:“我猜肯定是小学生高分作文。”
周砚池看着她:“有两本是我复习的时候顺便整理出来的小升初易考题型和易错题。”
祝佳夕闻言愣住了。
“小升初的东西,现在就给我吗?”
周砚池没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只是说:“你的数学很好,所以我没有整理。”
祝佳夕听到他的话,双手不安地抓住裙角,就听到周砚池冷静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房间黄色纸箱里的书是教辅资料,白色箱子里是老师建议的课外书,我按照年级整理好,你明天报道回来以后,可以再看看那些书有没有留下的必要。”
周砚池还想说,刚刚给你的笔记本里,最厚的那本是日记本,以后你想说话但是没人听的时候,就写在上面说给我听。
但是,他说不出口。
祝佳夕盯着周砚池,心里有种触摸不到的慌乱感,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害怕。
“我不懂,你现在说这个干嘛?你可以以后给我的。”祝佳夕固执地说。
周砚池站在低她两节的台阶下,对上她的视线,突然有些后悔刚刚换上了新的路灯。
如果没有换,好像就可以不用面对此刻她畏惧受伤的目光了。
沉闷的气氛伴着这个夏日最后一点暑气笼罩在大院内。
周砚池沉默良久,再开口,低声说:
“佳夕,我要走了。”
祝佳夕看着灯光下他看起来有些冷的脸庞,问道:“你要去哪里?”
周砚池说:“可能是北京,也可能是其他地方。”
裙角一定已经被她抓皱了,祝佳夕还是不死心地问:“是要搬家吗?还是只是出去旅游,很快就会回来了。”
嘴里的甜味已经变成了苦味,她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颤抖起来。
“搬家。”
祝佳夕听到他的回答,一开始还不肯相信,过了一会儿,眼泪才飙了出来。
“可是你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你不会走的吗?我生日那天你答应过我,你说你不会离开我的,你答应过我的!”她孩子气地哭着问。
周砚池定定地站在原地,没有让自己再往前。
“对不起,我食言了。”
祝佳夕只是不停地摇头:“我不要,你说你永远都不会骗我的,你为什么要走呢?”
周砚池只是用那种悲哀的眼神注视着她。
“你可不可以不要不讲话,我、我会很害怕。”祝佳夕语无伦次地说。
周砚池平静的脸因为她的眼泪出现了一丝裂痕,但是他还是没有动。
“很多原因。”
夜色深沉,大院内一片静谧。
半晌,祝佳夕才缓慢地点头,好像是已经接受了他会离开的现实。
“那,你什么时候走?”
周砚池注视着她:“明天早上。”
祝佳夕低着头,喃喃地说:“明天,明天……就一个晚上了……”
她再抬起眼,望向周砚池的眼睛里除了痛苦还有愤怒。
“骗子!你最后既然还是要走的话,我生日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和我和好?”她说着说着,哭着蹲在了地上,“我们一直不讲话,我已经在慢慢接受你会走了。”
“你知不知道,那样的话,我已经可以接受你会离开了……”
034.
等你来找我们
祝佳夕埋着头哭,周砚池低头看了她一会儿,想着她说的话,如果她生日那天他没有跟她说话,带她回家,会不会真的比较好?
过了一会儿,他蹲在了她面前,看着眼前的毛茸茸的脑袋。
“我做得不好。”周砚池说。
祝佳夕哭了很久,最后像是终于心灰意冷一般,也像是接受了现实,她用手臂擦掉眼泪,不肯再看他,只是说:“不和你讲话了,你走好了,我要回去睡觉,明天要上学的。”
周砚池跟着她一起起了身,看着她低着头就跑进了她家的家门。
他在外面站了一阵,佳夕房间的灯一直没有开。
他站在原地,不知道听到的声音是不是她在哭。
过了一会儿,周砚池听到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他不敢相信地转过身,看见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他已经有半个月没见到的身影。
周砚池几步跑过去,站在周远面前,他只觉得这一声叫出来是这么艰难。
“爸爸。”
“刚刚是和小佳夕在说话?”周远问。
周砚池点头。
周远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我们进屋说。”
父子两人进了黑暗的屋子,径直走进了周砚池的卧室,周砚池只开了自己房间的灯。
“你妈妈呢?”周远搓了搓手,有些局促地问。
“可能和祝妈妈吃饭去了。”周砚池望着眼前这个
T
恤衫皱巴巴,眼底全是红血丝,憔悴至极的父亲,心脏像被人攥紧。
明明没过去多久,他好像苍老了很多。
周远点头,看着面前被人砸坏的窗户,一直没有补上。
“窗户没了,这几天睡觉热不热?”周远问的时候虽然强挤着笑容,但是满脸都是隐藏不了的愧疚。
周砚池摇头,“不热。”
“开着空调,还是会好一点,”周远说着话抬起头看空调,这才发现房间的空调也已经消失不见。
他看向儿子,就听到周砚池镇定地说:“因为不需要,所以我把它卖掉了。”
周砚池说完,弯腰往柜子里找出了一本东西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
周远接过儿子递给自己的存折,他摩挲着存折的封面,他还记得,这是砚池十岁那年,他和许宜一起带着砚池去银行办理的。
只是不到两年的时间……
周远翻开存折一看,除了儿子之前存下的压岁钱,这两周又多了好几笔。
“怎么会多这么多钱?这空调卖不了那么多。”周远问的时候,眉心愁苦地蹙着。
周砚池看着爸爸眉间的那道深纹,很平静地说:“我把电视机、电脑还有相机也卖了。”
周远握着儿子给的存折,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堵上了棉花,头脑嗡嗡的,他想说点什么轻松的话,像以前一样跟儿子开一个没有回应的玩笑,比如夸夸他这么有经济头脑,但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句沉重到难以负担的歉疚。
“爸爸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太贪婪,太急着赚钱——”
周砚池垂着眼睛摇头,“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和妈妈。”
“我不怪你。”
他过了一会儿,才敢把那个盒子给周远。
周远打开盒子,一眼看到长命锁还有金手镯,自儿子出生以来,各路朋友亲戚送给他的金饰,什么都在里面……
“这些应该还能卖一些钱,爸爸,你卖掉以后,还给那些人。”
周远看着儿子的金饰,过了一会儿,他放下盒子,故作轻松地问:“你一直藏着的戒指,送出去了?怎么在里面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