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糖一天只能吃一颗,你要去找他吗?好像也到时候把他叫回来了,你叫哥哥回来的时候,在路口的粮油店带瓶醋回来,晚上叔叔说给你们包饺子吃。”佳夕喜欢吃饺子,也喜欢吃糖。
“好哦!我很快就跟哥哥回来!”
“小心点看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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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院口的时候,佳夕看到一群大院里的男孩子吵吵嚷嚷着在玩,人群里果然没有周砚池。
她问:“你们看到我哥哥了吗?”
“我们又不跟他玩,才不知道他在哪里。”
“就是,不跟他玩!”
张小敦最近因为周砚池被他妈骂了不知道多少次,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就烦,但是他又爱逗着佳夕,毕竟大院里也没别的比他小的女孩儿了,有的也是比他大上好几岁,个头比他高,一巴掌就能把他头拍扁的几个姐姐。
“你别整天跟着他屁股后面了,要不要跟我们玩弹弓?”
佳夕看了他手里的东西,其实有一点点想玩,但是她还是摇了摇头,把钱塞进口袋里,往大院后面的篮球场的方向跑去,不知道哥哥又怎么得罪他们了。
篮球场在一片绿荫的水泥地上,说是篮球场,其实简陋得很,场地并不大,两个篮球架锈迹斑斑,篮框的高度对成年人来说矮了些,这里只有大院的小孩闲暇的时候才会来玩,哥哥他们从去年开始偶尔会来这里打球。
接近傍晚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佳夕身上,照得她全身暖洋洋的,脚踩在金黄色的树叶上,佳夕老远就看到了周砚池。
空旷的场地上,只有他一个人,他背对着她站在离球架几米远的地方,轻轻一跳,将手中的篮球投出。
佳夕看到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曲线后被掷进了篮框,真厉害啊。
佳夕想出声叫他,就看到他往球的方向走去,转身面朝她的时候,她看到他的脸上全然没有丝毫进球以后的愉悦。
“怎么投进球都不开心呢?”
其实周砚池神情和往常没什么差别的,因为他总是没有什么表情的,但是佳夕还是瞬间就察觉到他此时此刻的低落。
就好像有很多的情绪想要发泄,但是他抱着球,垂着头,没有再把球投出去。
这还是佳夕第一次看到哥哥这样,他怎么了?
她又想起刚刚张小敦说的话,是因为他们都不和他玩吗?因为他总是很像个大人,佳夕一直都以为哥哥是不会因为任何事难受,也从来不需要朋友,不会觉得孤单的。
她站在原地想了半分钟后,也没想明白,很快摆出一张笑脸跑过去。
“哥哥!”
周砚池听到她的声音,也并没有什么反应,一言不发地在篮球架的旁边坐下。
他听到佳夕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她在他身边站定。
他问:“你来干什么?”
佳夕将口袋里那颗奶糖拿出来递到他眼前,眼睛晶亮地看着他:“要吃糖吗?”
周砚池摇头,“自己吃吧。”
佳夕撕开糖纸,将奶糖上面透明的糯米纸放进口中,“投篮是不是很难哦?我到现在还从来没有把球投进过篮框呢。”
周砚池伸手将地上的球往边上推了推,示意她自己玩。
佳夕跃跃欲试地将球抱在怀里,“那我要试一下。”
“嗯。”
周砚池没有看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往远处望。
离大院几里路远有个化工厂,他还能看到高高的凉水塔的顶端在冒着朦胧的像是白烟的雾。
他能听到背后篮球拍打着水泥地面的声音,以及球偶尔撞到篮板的声响。
过了不知道,佳夕抱着篮球再次站到他面前。
“哥哥,你怎么不玩了?”
周砚池先是没有说话,再开口声音有些闷闷的。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
眼前的光线彻底被阴影笼罩,佳夕在周砚池面前蹲下来,歪着头说道:
“嗯,这个不难诶,哥哥我陪你吧,我学东西很快的!你知不知道,我语文上一次只考了四十多分,然后我认真地学了一个月,好吧,也没有很认真,我这次就考了五十多了!你刚刚看没看到,我已经可以把篮球砸到那个篮子上了,你教教我,说不定我很有运动天赋呢。”
周砚池在这时低垂着视线看向她因为运动和夕阳而泛红的脸。
“人不够。”他说。
“那,缺什么呢?”佳夕问。
“大前锋。”
“我给你当大前锋。”
“还有后卫。”
“那我也给你当后卫。”
终于,周砚池因为她不着边际的话唇角露出了一点笑意。
“这两个位置不同,你怎么同时给我当?”
佳夕见他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也开心地笑了,她又往前凑近了一点,认真地说:“哥哥,我可以跑得快一点,你需要什么我就咻一下跑过去,好不好?”
她的目光和话语真挚到几乎天真的程度,周砚池应该对她说:“别说傻话了。”
但是,他只是很安静地听着她笨拙地安慰着他。
“哥哥,你不要伤心,他们不跟你玩,你还有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011.
全世界最可爱
周砚池感受着身上夕阳温热的余晖落在他的身上,半晌才开口。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伤心了?想象力丰富。”
佳夕见他又回到了从前酷酷的模样,故意凑近他的脸,用两根手指撑大自己的眼皮。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哦。”
周砚池侧过头,手掌盖在她巴掌大的脸上,把她往后推。
“想太多,我又不在意他们。”
佳夕抓住他的手,怀里的球就这样掉到了地上。
“那很好,哥哥你只在意我就够了。”
周砚池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看到佳夕的小腿已经被叮了几个红点,他骤然起身。
“走吧。”
“我们这就走了吗?”
周砚池几步走到篮球框下停下,向她招手。
佳夕抱着球几步走到他身边,等到她站定了,他上半身微弯,双手环住了她的膝盖处,慢慢地站直。
佳夕发现自己脚已经离开地面,被举得高高的,吓了一跳。
“哥哥,你是要教我投篮吗?”
“教是没时间了,先这样吧。”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距离篮框的距离,吃力地又把手抬高了一点。
“你手抬一下看看。”
佳夕兴奋地比对了一下位置,又低头问:“哥哥,能再高一点吗?”
“不能,你动作快点。”
佳夕“哦”了一声,努力将手抬到最高,屏息着将球往篮框的方向扔。
“耶,真没有想到,我有一天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将篮球投进篮框里,这个伟大的日子我一定要记下来。”被周砚池放下来后,佳夕还沉浸在投完球的好心情中。
周砚池走在她前面,听着她颠倒是非的话,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佳夕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我有很重吗?”
“你说呢?”周砚池看她一眼,“我手要断了。”
“那我来给你捶一捶!”
周砚池握住她已经伸过来的手,想到了祝妈妈经常会哄着她,用
5
角钱换她捶背十分钟,但是他好像没带钱。
“去把球捡起来,回家了。”
“好!”
佳夕抱着篮球一边走,一边以周砚池为圆心转圈圈。
她故意弓着腰,怀抱着篮球问周砚池:“哥哥,你看这样像不像猪八戒抱西瓜?”
周砚池余光看过去,想也没想地说:“像。”
佳夕闻言脸皱了起来,“啊?你当然应该说,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可爱的猪八戒。”
晚霞覆盖在天边,头顶的天线上不时有几只鸟儿飞过,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一直到快要走到家门口,周砚池才听到佳夕“啊”地惊呼一声。
她将口袋里的纸币递到周砚池手里,“差点忘记,许妈妈让我们买醋了。”
……他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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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
年的春天,杨絮飘满街道的时候,南县小学的校门对面出现了不少生面孔,一排中年男人坐在矮矮的木凳子上,面前放着不知道是卖馒头还是卖包子的篮子。
周砚池只在他们第一天出现的时候看了一眼,但并没有过分关心,虽然每次放学后都有一堆小学生蹲在那篮子前面看,人围得越来越多,几次佳夕也想凑上去看两眼,硬是被周砚池扯着拽回家了。
一个月前开始,佳夕古筝课上课时间调整到了周末,两人又经常一起上下学了。
有天上学,佳夕说放学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等周砚池。
周砚池没作他想,等他出校门的时候,就看到佳夕双手插在上衣的兜里,难得乖巧地站在树下,没像块糯米糕似的立刻黏过来。
路上没走几步,周砚池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佳夕问。
周砚池没注意到她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只是烦躁地看着她运动鞋上面松散的鞋带。
“你能不能有一天可以把你的鞋带给系好?”今天早上做操前整队的时候,他老远就注意到她没头没脑地往前跑,差点被鞋带绊倒,结果下一秒,他就看到她大剌剌地把鞋带往鞋里一塞,就完事了……
怎么没懒死她啊?
佳夕目光有些局促,“到处都在飘杨絮,我的手一碰到就会痒,已经过敏了,我回家一定系!”
周砚池是知道一到春天她就会过敏的,他那双稚气未脱已经稍显锐利的眼睛就这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皱着眉头地蹲下来。
“脚伸过来一点。”他语气严厉。
真是一秒也忍不了她这乱七八糟的鞋带。
“我想要你上次给我系的蝴蝶结,结要大一点的。”
周砚池真是要被她气笑了,“让我看到你因为鞋带没系好绊倒,我不可能再给你买吃的。”
佳夕早已习惯他的“恶语相对”,低下头看到两根带子在哥哥的手里这样一绕就系成一个漂亮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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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回家的路上周砚池总是能听到很小的声音,像是乌鸦的叫声,又像是……
周砚池倏地转身望向她,视线再一次落在她别别扭扭揣在口袋里的手。
“你口袋里是什么?”
佳夕连忙摇头,眼神躲闪,口袋里又适时地冒出来一连串的古怪声响。
“你别告诉我你买了鸡……”周砚池质问道。
佳夕目光闪烁着反驳,“是小鸭子,很小很可爱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脚步也变得轻快。
周砚池在她身后,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的零花钱永远葬送在吃还有这种地方……
“你没听大人说吗?这些根本养不活。”他在她身后板着脸说道。
佳夕头也不回,“那我很爱它的话,肯定可以把它养得很好,我随便养养也已经快八岁了。”
“乱讲。”周砚池被她毫无逻辑的话噎到说不出话来,平常几十个字的古诗都背不顺,现在真是口若悬河。
“到时候被叔叔阿姨发现,别想着让我来替你养。”
“我才不会!”
当然,这句话落下后还不到两个小时,天色还没有黑透,佳夕就带着她的小鸭子出现在周砚池的窗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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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砚池吃完晚饭,在书桌上听着磁带跟读着明天要学的英语课文,窗户突然被从外面拉开,春天到了,院子里总是散发着各种不知名的香味,周砚池没有心情去品味,他抬眼就对上了佳夕有些慌乱但又带着讨好的神情。
“哥哥。”佳夕将小时候过家家用来装公主玩偶的小篮子从窗口递了进来。
“哥哥,你就先帮我养一晚上,我妈妈说如果我带什么长毛的回去,她就立刻煮了炖汤……”
周砚池盯着篮子里只有一个头冒在外面的黄毛鸭子,两双眼睛就这样对视着。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
“太好了,哥哥我最爱你了,我们说好,我明早来接它,你一定要照顾好它哦。”
周砚池一脸嫌恶地看着篮子里的鸭子,只觉得头疼。
“给我找麻烦是你的爱好是不是?”
“我以为你很喜欢给我解决麻烦呢。”佳夕满眼祈求。
周砚池沉默了。
012.
我很宠她么
许宜敲门进入周砚池卧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儿子和一只巴掌大的小鸭子大眼瞪小眼的画面。
“你怎么会买鸭子?”这实在是出乎许宜的意料。
“不是我的。”周砚池闷声说道。
他剩下的半截话都不用讲,许宜已经明白过来。
她笑容温和,“我猜也是。”
平房隔音一般,周砚池的房间和佳夕的卧室又只隔着一道墙,隔壁在这时传来佳夕委屈的声音。
“所以,如果我长毛了,你就不要我了吗?”
“怎么?我是生了个毛桃还是你发霉了啊?你跟我说说你长什么毛?你要是语文能及格一次看我管不管你……”
许宜因为这对母女俩的话又笑了,笑完轻拍了拍周砚池的肩。
“这种都是打了激素的,很难养活,你跟小夕说说,以后不要再买街边的小鸡小鸭了。”
周砚池心想,妈妈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佳夕,她是会听他的话的人?
许宜走之前又往篮子里看了一眼,“能不能撑到明天都难讲。”
周砚池没有说话,拿着笔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开始默写英语课文,只是他隔十分钟就忍不住要去看一眼篮子里的鸭子,就像上了发条一样。
有时候,篮子会出现轻微的晃动,过了一会儿,那种持续不断的微弱的嘎嘎声从篮子里。
周砚池突然想起佳夕很小的时候,饿了就嘤嘤哭到处找奶喝的样子。
他只好找来装醋的小碟子,倒了一点温水在里头,把那只鸭子捧在手心喂着。
周砚池感受着毛茸茸的触感,丝毫不觉得享受,只觉得心里一阵发毛。
“你要是敢拉在我手上,我不管她会不会伤心,也会把你丢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恐吓有无效果,好在鸭子确实老老实实的。
那一晚,周砚池醒了很多次,最后一次醒来时,他还是自暴自弃地将桌上的篮子放到自己的床头。
梦里,他似乎看到佳夕因为鸭子死掉而流下了眼泪,泪水多得就快要把他淹死。
客厅的挂钟时针指在三点时,周砚池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直到身边的篮子里又传来恼人的嘎嘎声,他才松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幸好,他不至于被泪水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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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于祝玲一直不能接受佳夕把带毛的活物放在家里养,周砚池一直被迫收留这只鸭子,而她也是找到机会就要来这里喂食、撸鸭。
“到底是你养,还是我养?”好几次周砚池忍不住问道。
佳夕用那种无辜的眼神:“你跟我一起养花栗鸭,等它长大了,你不会很有成就感吗?”
佳夕将小鸭子从商贩那里接来的时候,就给它想好了名字。
周砚池对着那根浮在他水杯里的犯罪嫌疑毛—鹅黄色的鸭毛,只想说一句:并不会。
佳夕还在他耳边念叨着:“不然,我们可以叫它王周鸭,怎么样?好听吗?”
“好听个鬼。”
不过周砚池倒是没想到这小鸭子在他们的照顾下竟然存活了下来,只是好几次,它被他抓住在他的数学习题册上排泄,这就是它活着而他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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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
这一年,佳夕度过了一个相当愉快的暑假。
她在下学期的期末考试中数学拿了满分,语文虽然一如既往的差,但至少没有在倒数十名行列,祝玲奖励她回了一趟老家。
等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中旬了。
周砚池正在家门口扫地,老远就听到她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佳夕穿着绿色碎花裙艰难地走进大院,两只手起码提了四个袋子。
“哥哥,你快来帮我提一下,我要不行了。”她求救道。
周砚池把苕帚靠在树干上,走过去。
“这都是什么?”
“我奶奶让我带回来的猪肉,还有羊肉,这袋是给你们家的。”她递过去两个袋子以后,瞬间呼了一口气,擦掉脑门上的汗。
“啊哥哥,你不知道,我老家刚刚下了十几只小猪,粉粉嫩嫩的,好可爱好可爱,我本来想带一只回来和你一起养的,可是我奶奶说它们很快就会长大,这里它们住不了。”
周砚池听到这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谢谢你,别折磨我了。”
走到她家门口,周砚池才发现她还背着一个书包。
他帮她拿下来,没想到这么沉。
“你这包里装的什么?”总不可能是书吧?
“语数外的书还有暑假作业。”
周砚池是真没想到她放假回老家还这么积极,随口问道:“暑假作业做到哪了?”
佳夕开门的动作顿了顿,“还没写……”
周砚池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她是根本不可能去学习的。
“不明白你带这么多书回去的意义。”
佳夕没说,她带回去的时候真的以为自己会看会做的。
她想了想说:“不过把书带回去还是有好处的,我心里好踏实,晚上睡得也很好。”
周砚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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