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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尹松碎碎念,“这时候把大师兄叫来,大师兄会不会揍我?事情说大,其实也不是那么大,皇帝到底什么时候提审小师妹,她再在诏狱住下去,她没事,我要疯了!”

    而此时,薛韶正站在酒楼的三楼,面向诏狱的方向,忍不住轻笑一声,“还真是运气就变好了。”

    “少爷您在说什么呢,明天就要入宫殿试了,还是别喝酒了,回去休息吧。”

    薛韶微微摇头,“明天的殿试于我来说也就那般,反正我也不指望有成绩,还是见一见几位公子的好。”

    第454章

    发现录音符

    三月初一,风和日丽,阳光明媚,适合殿试。

    嗯,成化之前,大明的殿试基本上都放在三月初一,会试放榜后两三天,成化帝时,听说他心疼考生,特意将殿试和会试间的时间拉长,放到了三月十五,让考生有更长的时间休息和准备。

    今天,是会试放榜后的第三天,是他们才经历过九天会试后的第五天。

    大部分考生都面带憔悴,有的还脸色浮肿,一看就是这两天没少喝酒庆祝。

    站在第一排精神奕奕的少年郎就很惹人眼了。

    不仅考生们羡慕嫉妒的看着他,两边的官员也都纷纷看向他,不少官员赞许颔首。

    “河东子弟,听闻薛敬轩是他叔叔。”

    “薛瑄?他现在何处,做什么?”

    “他还能做什么,在河东做教书先生呗,他半生钻研理学,已然在河东开宗立说,所成并不比我等小。”

    “倒有他叔叔的风范,当年薛敬轩不也一年中举,得中解元吗?”

    “他已连中两元,陛下肯定也想本朝出个吉瑞,三元及第,是值得记颂之事,他只要不像敬轩那般,前途无量。”

    站在官员后方的徐珵闻言抬头去打量薛韶,不由嘴角轻挑,垂下眼眸,只怕这几位要失望了,薛韶不仅像薛瑄,还过之,他的官途可称不上顺利。

    时间到,考生们有序的进入大殿。

    座位是按照名次摆的,薛韶坐在第一排正中的位置。

    他撩起袍子坐下,后面的考生这才陆续坐下,众考生静默等待皇帝的到来。

    而皇帝,此时在坤宁宫被绊住了。

    他在一刻钟之前就应该从坤宁宫出发往大殿去,但走出房门,下台阶时,他突然脚下一软,脚踝就扭了一下,扑倒在花坛前。

    他一抬头,就跟风吹雨落压到花枝下的一个破烂荷包对上了眼。

    小皇帝一愣神,手比脑子更快的探进花丛,将那个被烧得半焦的荷包拿出来。

    王振惊慌失措的伸手扶他,见他从花丛里掏出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东西来,心脏一跳,下意识就一拍,将荷包拍落:“陛下,小心有毒!”

    朱祁镇皱眉,重新把掉落在地上的荷包捡起来,“不过一个荷包,怎会有毒?”

    王振:“宫中怎会出现这样的违禁之物?”

    朱祁镇:“一个普通荷包而已,哪里违禁?”

    他直接扯开荷包,一眼便将它合上了。

    王振好奇的探头看,但速度太快,他没看清,见皇帝面无表情,他就问道:“陛下,里面是什么?”

    皇帝将荷包塞进袖子里,不在意的道:“没什么,先生,你去看看考生们上殿了没有,请杨溥几个考官到上书房来。”

    今日最大的事就是殿试,王振可是知道的,这次的会元是薛瑄之侄,可恨之前都叫潘筠吸引了注意力,没留意到考生中竟有他。

    事已至此,他能做的,就是把人截在殿试上,至少殿试上的名次一定不能太高。

    薛瑄可是与他有死仇的。

    王振应声退下,去看顾殿试。

    王振一走,皇帝就从袖子里掏出荷包,扯开,从里面拿出一张黄符来。

    皇后探头来看,见又是符,不由皱眉,“陛下,神鬼之说不可信,何况这符来历不明,您快扔了去吧。”

    朱祁镇自信得很,根本不觉得这符能伤到自己,把荷包丢给曹吉祥,上手就把折在一起的符拆了,他这一拆,一道熟悉的声音立即从符里传出,“我好害怕啊……”

    朱祁镇一呆,皇后则是吓了一跳,膝盖一软,差点跌倒,被朱祁镇一把扶住。

    “这这这……这符纸会说话!”

    下一刻,王振的声音从符纸中传出:“你尽管试试,看我能不能。”

    皇后瞪圆了眼睛,朱祁镇也不遑多让。

    曹吉祥反应过来,立即下令,“所有人背过身去堵上耳朵!”

    好在院子里的人也不多,且都是帝后身边服侍的人,他们心底发颤,既好奇又怕死,听话的背过身去捂住耳朵。

    朱祁镇没好气的道:“掩耳盗铃,这是你们蠢,还是朕蠢?”

    “所有人都放下手听着,朕倒要看看,谁敢把今日之事传出去,”他道:“但凡有一丝外露,今日在场的,除了皇后,全部处死!”

    曹吉祥扑腾一声带头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应声,“是!”

    内侍宫婢跪了一地,被迫听了一场大牢的录播。

    声音只到王振要把潘筠拖下去大刑伺候,后面的,不管皇帝怎么抖黄符,它都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皇后回神,发现时间已晚,一把抓住皇帝的胳膊:“陛下,今日什么事都没殿试重要,百官和考生们都还在殿中等着您呢。”

    朱祁镇这才回神,脸色铁青的把黄符塞进自己的荷包里,袖子一甩,“去书房!”

    杨溥他们早等着了,见皇帝迟迟不来,不由焦急。

    皇帝一到,他们立刻把拟好的题目拿出来,“陛下,您选一道吧。”

    连客套话都没有了,显然时间要来不及了。

    皇帝目光一扫,静了静,伸手将身前的三张纸都推开,转身道:“‘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此次殿试的题目。”

    杨溥等众考官一惊,对视一眼。

    皇帝为何突然改掉题目,另起一个?

    大家都不是傻子,看得出来,这题目是皇帝临时想的。

    总不可能是怀疑他们舞弊,把题目漏出去了吧?

    可这三道题目他们昨晚才议定,然后就一直留在皇宫里,今天还得皇帝三选一呢。

    考官们心中不安,也不高兴。

    倒是人老成精的杨溥略一思索就有猜测,想到了去年皇帝连发的两道圣旨。

    他顿了顿便躬身应道:“是,老臣这就写下来。”

    其他考官见杨溥这个主考官都应声了,便只能跟着应下。

    但……

    有耿直的还是当场问道:“陛下出的这个题目没有告诉过第二人吧?”

    皇帝道:“这是朕进书房后想出来的,未曾告诉除尔等之外的人。”

    大家一听放心了,立刻将题目写下,捧去大殿,“陛下,吉时已到,快快入殿吧。”

    考生们久等不见皇帝来,不由动了动身体,安静的大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薛韶起身站到桌子边,跟着两边的文武百官跪下行礼。

    第455章

    考题

    皇帝心情算不上好,加上他又来晚了,所以简短说了几句,就把本次殿试的题目报了出来。

    六幅巨大的字在大殿前中后三个位置两边垂下,可以保证考场任何角落的考生抬头就能看见题目。

    如果还看不到的,可以举手询问在场中巡考的考官,他们会转达。

    唉,读书多年,总有些考生视力不佳,哪怕这六幅字已经很大了,也要容许有些考生就是看不见。

    薛韶视力不错,扫一眼便记下了题目,但他有些惊讶。

    虽然不打算争取殿试状元,但考试的本能在,考前他还是思索过这次殿试的题目的。

    他想过殿试会问海禁之策,会问经济之策,会问北方安边之策,唯独没想过,他们会用《大学》里的这句话为题。

    薛韶垂下眼眸,往砚台里倒了一点水,开始磨墨,一边磨,一边发散思维。

    这题出的稀松,说是一句,其实题目只出了一半,若不知出题人的心思,答题极易走偏。

    杨溥为人朴实,定不会出这样的题目刁难考生,而他是主考官,能越过他出题的,唯有此时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

    薛韶就想起皇帝去年连下的两道圣旨,一道是严禁内官私结外廷;一道是严禁内外官交通作弊。

    前一道发布时,他还以为小皇帝终于要整治王振擅权的问题,但他没有,王振依旧权倾朝野;

    直到后一道发布,他才知道,小皇帝依旧剑指文臣内阁。

    他也没错,这几年风气渐坏,政治浑浊,外官贿赂京官,京官讨好内官,以至于民声不能到达天听,贪腐之气越发严重,百姓日子也更加难过。

    是朝中的文武官员开的头,皇帝想要改正,想要掌权,所以用王振。

    方法用错了,内外相斗,你侵夺田地,我就揭发你,但查抄回来的田地没有发还苦主,而是从外官到了内官手中。

    看似在反贪,却不过是从一权臣的手上到另一个权臣的手上,百姓被贪去的钱财、田地并未回到他们手上,甚至,因为两方相斗,百姓失去的更多。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皇帝是想让他们明白事物发展有本末始终,此乃政治伦理和道德原则的根本;

    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明确了内官与外廷的界限、内官与外官的职责划分,知道规律,掌握规律,便可政治清明。

    政治清明……

    薛韶忍不住低头一笑,时也命也,本想随便一答,而后在草稿上写状纸,没料到,皇帝直接把刀给他递过来。

    刀已至,他若不出鞘,岂不浪费了潘筠难得的好运?

    薛韶聪慧至极,一瞬间便想通了所有关窍。

    殿试,国之重事,怎么会出一半的题?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皇帝改了题目,考官们原先定的题目怕是都没用上吧?

    这样的概率可稀缺得很。

    薛韶只能想到昨晚上那差点闪瞎眼的功德金光。

    也真是稀奇,为何潘筠的运气与功德纠缠这么深,且她的运气竟对身边人,身边事影响这么大。

    薛韶将墨磨好,放下墨条,提笔点了点墨,这可不算好事。

    笔一提起来,薛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一散而空,他只是停顿片刻便开始下笔,而后再未停过。

    皇帝也看到了薛韶,没办法,人就坐在他正下方,他不管是抬头,还是低头,都能看到他。

    实没想到,当时见的少年郎如此厉害,竟成了会元。

    皇帝撑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起身走下去,从左边那位开始看去,一路看下去。

    只要皇帝经过,考生们的心就提起来,笔也跟着颤了颤,有的半天写不出下一句来,有的更是直接写错了字。

    朱祁镇觉得还挺好玩,干脆就在考生中间逛起来。

    有心理素质不过关的,自也有过关的,还是有不少人抓到了机会,在皇帝停留时变现了一把的。

    皇帝也很满意,脸色越来越好,开始留意起他满意的这些考生来,走着,走着,他就从后面走回了前面,站在了薛韶身旁。

    大部分考生还在打草稿,但薛韶没有,他直接答题了,一手馆阁体写得整整齐齐,赏心悦目,却又独具风骨。

    皇帝微讶,歪着脑袋去看他的文章。

    他这一手字实在好看,皇帝一边看文,一边分心欣赏他的字,但不过片刻,他的心神就被文章吸引住了。

    皇帝越看,凑得越近,见薛韶的胳膊挡住了第一张,还挪了一下他的胳膊,直接将答卷展开看剩下的。

    薛韶被打扰,不由皱了皱眉,他抬头,见是皇帝,笔尖一顿,好在他起笔快,倒没有污染考卷。

    薛韶放下左手,让皇帝展开更多的卷子,他则只沉默了一下便继续在尾巴那里写。

    也就剩下最后两段话了。

    薛韶写得不慢,但皇帝看得更快,脸上从一开始的欣喜到赞赏,再到面色淡然,面无表情,最后有些发青。

    他没有看完,将考卷放下,转身便走。

    一旁的杨溥几次想要开口,但怕影响到别的考生,只能忍下了。

    见皇帝走出来,他立刻走上去,不太高兴的道:“陛下,这样会影响到考生的,那是今科会元薛韶……”

    皇帝猛的转头看他,“怎么,爱卿想点他做状元?”

    杨溥顿了顿后道:“这自是要看考卷,若是答得好,三元及第,的确是个好吉瑞。”

    皇帝冷哼一声道:“朕看了,考卷算不上多好,但可能会合你们的心意。”

    杨溥察觉到了皇帝的不高兴,连忙道:“殿试取才,还是以陛下为主的,臣……”

    “那我们一会儿就一起看看他的卷子吧。”

    他话音才落,薛韶已经放下笔,他写完了。

    而此时,其他考生才打完草稿,开始往考卷上誊抄答案。

    薛韶只通读了一遍,确认没问题,便把墨迹吹干,觉得自己不能耽误太久,以免影响到后面的殿试评分。

    毕竟,他很可能落榜,实在没必要耽误其他考生。

    于是他起身,将卷子交了上去。

    皇帝才在龙椅上坐下呢,考卷就递到了面前。

    第456章

    考卷

    朱祁镇:……

    他深深地看了薛韶一眼。

    薛韶亦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只一眼便低下头去,拱手行礼后退三步,然后缓缓退下。

    朱祁镇胸膛起伏,压下心中的憋闷和怒气,垂眸。

    礼部的官员捧着试卷,试探性的叫了一声,“陛下?”

    皇帝面无表情地伸手接过,将试卷展开,从头看起。

    虽然已经看过一遍,但再看,他依旧会被他的破题所惊艳。

    只是文章的后半段让他很不舒服。

    薛韶显然知道他出这个题目的意思,破的题也是从严禁内外官私交作弊,但,他举的例子他很不喜欢。

    后半段,他以薛瑄之案为例,与其说是在答题,不如说是在写状纸。

    朱祁镇是不满王振,也想要敲打他,所以特意改了殿试题。

    但这道殿试题可不止是为了敲打王振。

    满朝文武,大半是先帝留下的旧臣,不然就是曾经太皇太后倚重之人,真正为他所用者不多。

    他还需要王振做刀,若王振如他考卷上所写的这般,王振十个头都不够砍的。

    朱祁镇攥紧了卷子。

    底下观政的几个官员视线一碰,便有一个出声提醒,“陛下?”

    朱祁镇回神,面无表情的道:“弥封吧。”

    众人:……

    不是,真封啊,这可是解元的答案,现在看怎么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还能徇私不成?

    虽说殿试的卷子要弥封后批阅,但因为是皇帝监考,当殿考试,就一道策论题,所以常有皇帝和考官、内阁当场阅卷,为什么小皇帝这次这么守规矩?

    很快他们就知道为什么了。

    卷子弥封,但作为主考官的杨溥还是看到了卷子,他亦从惊喜到愕然,再到沉默。

    最后默默地等候所有考生交卷后离开。

    他这才取出薛韶的卷子上前,跪下道:“陛下,此答卷不仅是国之良策,亦是一封状纸,请陛下审阅。”

    王振一直插不上手,并不知道卷子上的内容,此时见杨溥捧着卷子下跪,他立即抢在礼部官员前上前将卷子接过,目光快速一扫。

    朱祁镇本来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但见王振上前,他就不由自主的想到腰间荷包里黄符,起到一半的身子他又坐了回去。

    考卷,按规矩,内侍是不得插手的,上下皆有考官或礼部官员经手。

    看来上次的敲打还不够。

    朱祁镇抿了抿嘴,只沉默了一下便道:“朕已经看过了,王伴伴,将这考卷给众考官看看吧,看看,这份卷子当评几等。”

    其他考官一脸莫名的接过卷子看,而快速扫到文章中间的王振脸色已经开始难看。

    考官们传阅卷子,一看一个不吱声。

    大家悄悄的去看皇帝、王振和杨溥的脸色,心里一万头草泥马飞过。

    王振不必猜,他们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想毁去这份卷子;

    杨溥……好吧,他既然主动提及,显然,他想以此为契机弄下王振;

    现在的关键是,皇帝是怎么想的?

    他到底是想哪样啊?

    站在诏狱外的薛韶正仰望天空,看着日光透过凡人看不见的功德金光撒在诏狱的院墙之内。

    提着食盒的喜金走过来,“少爷,我银子都塞到十两了,他们还是不许我们进去见人,不过愿意给我们传个话,送些吃的,您有什么话要传给潘道长?”

    薛韶收回目光道:“起风了,虽是春风,却也寒毒,让她日夜小心,这世上,人可怕,妖也可怕,请她多多保重吧。”

    喜金一脸疑惑:“这和妖有什么关系?”

    他眼睛噌的一下亮了,大叫道:“我知道了,少爷这是说王振是妖,要她小心王振!”

    薛韶叹息一声道:“幸而她不如你这般聪慧,你原话传进去就是了。”

    喜金不高兴道:“少爷你是说我愚笨?那你说的妖是什么?”

    “妖就是妖,没有其他比喻,快去传话,不然十两银子要白花了。”

    喜金反应过来,立刻拎着食盒朝狱卒飞奔而去,不多会儿就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食盒和话都传进去了,少爷,之前我们连尹宅都要避着走,您才结束殿试就来诏狱,这不好吧?就不能等殿试成绩出来再来吗?”

    薛韶转身离开:“那答卷就是状纸,交上去后,我和她在世人的眼中便是天然的同盟。既然暴露了,想来便来了,还要特意选日子吗?”

    薛韶慢悠悠的往租房去,问道:“我们还有多少钱?”

    喜金把钱袋打开数了数,叹气,“只剩下八两多了,诏狱就是诏狱,打点的银子都要比别处贵些,要是在别的大牢,一把铜钱就能传话,一两银子都能进牢私会了,结果诏狱十两银子就只传一句话,物价太高了!”

    薛韶皱了皱眉。

    喜金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薛韶,忍了片刻,还是小声道:“少爷,听狱卒说,这几日潘道长天天被用刑,一身全是血,我,我们要不要想办法打点一下,让她少受些罪啊。”

    薛韶眉头皱得更紧了:“狱卒是这么说的?”

    “是,还说是宫里王振的意思呢。”

    薛韶垂眸,片刻后道:“我相信她,她既然敢进诏狱,一定能护住自己,那狱卒那么说,多半是为了讹我们钱财。”

    话是这样说的,下一个路口薛韶还是脚步一转去了尹宅。

    今日殿试,尹松师徒两个休沐,俩人正在院子里画符,听见敲门声,齐齐抬头,齐齐把石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收,然后尹松端坐,尹清俊站在尹松身后候着。

    奉砚将薛韶主仆两个请进来。

    见是薛韶,尹松表情一松,抬手道:“原来是薛公子,请坐。”

    说完才反应过来,眉头一皱,“薛公子?你怎么这时候来这里?”

    薛韶含笑道:“我殿试结束了。”

    “我知道,但你……你怎么就来这里了?我这外面可还有人盯着呢。”

    薛韶道:“今科殿试的题目是‘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尹松默念了两遍,嘴唇微抖,“你,你不会是?”

    “我以叔父和潘御史的冤案为例写了考卷,若无意外,这份考卷也会被认定为状纸。”

    第457章

    且等着看

    尹松捂住胸口:“你们俩人真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挖的坑是一个比一个大,是生怕泥不够多,埋不住我们是吧?”

    薛韶:“不破不立。”

    尹松:“你可要想清楚了,算了,你做都做了,想不想清楚也都这样了。别说状元,你怕是连会元的位置都要保不住了。”

    薛韶笑了笑,并不忧虑自己,“尹大人可有潘筠在狱中的消息?”

    “她怎么了?”

    薛韶:“我听狱卒说她在狱中被用了酷刑,我怕她损伤身体……”

    尹松不在意的挥手道:“放心吧,她修为在那里,打不死她。”

    薛韶皱了皱眉,“骨血一样,而且人是会痛的,怎么能因为修为高就不在意身上的酷刑呢?”

    尹松张了张嘴,见他一脸担忧,左右看了看,还是凑近两分小声道:“放心吧,那鞭子就没一下落在她身上的。”

    薛韶抬眼看向他。

    尹松冲他微微点头。

    薛韶就放下心来,起身拱手道:“那在下先告退了。”

    “等等,”尹松呆了一下,叫住他问:“你来我家就为了这事?”

    “倒也不是,”薛韶又坐了回去,也凑近两分:“尹大人,诏狱上空的异状你可看到了?”

    尹松一脸沉重:“看到了。”

    薛韶就放心了:“既然尹大人也知道,想来有办法保护好潘筠。”

    尹松重重地叹息一声:“我黔驴技穷,已经没办法了。”

    薛韶皱眉,“怎会没办法?你们修道之人不都有遮掩之法吗?不能将那些功德金光遮掩掉吗?或者说,若有妖至,尹大人可以收服?”

    尹松抬起眼皮看他,“说了半天,我俩担心的就不是一回事。”

    薛韶虚心请教道:“不知尹大人担心的是?”

    “我不担心妖,妖有什么可担心的?”尹松道:“你以为诏狱好闯?”

    他哼哼冷笑:“以为诏狱是凡狱,妖就可以随便进出?我告诉你,这世上的工匠,每一个都是半个阵师,尤其是修房子的,一般的妖魔鬼怪根本进不去诏狱。”

    薛韶:“不一般的呢?”

    “不一般的,轻易也不敢靠近,只诏狱里的凶煞之气就能逼得它们后退。”

    薛韶:“总有不怕诏狱的妖怪吧?”

    “有啊,但诏狱隔壁就是皇宫,谁敢靠近?”尹松道:“那里可有张家的一个供奉在,不管是什么大妖,来了京城,都要夹着尾巴做妖。”

    红颜和小红,至今也不敢靠近皇宫,都是无知无畏的潘小黑来回传话,她们再四处跑着收集信息。

    薛韶:“……你们是想借宫中张供奉的手对抗被功德吸引而来的大妖?他,他能答应?”

    尹松一脸严肃:“胡说,我们可没这样的想法。”

    他道:“不过守护皇宫是张供奉的职责,不巧,诏狱关押的人员重要,所以与皇宫相连而已。”

    诏狱是皇帝直接控制的大牢,关的都是重臣、皇亲国戚之类的,方便皇帝随时提审,可不就得在皇宫边上吗?

    潘筠也是皇帝丢进去关着的,跟他没关系,张供奉可怪不到他头上。

    薛韶定定地看着他,移开目光:“我明白了,那您担心的是什么?”

    “我担心的是人!”尹松叹息道:“妖来,我们有能力抗下,但朝中的局势,却不是我们几个可以控制的。”

    尹松起身转圈圈,“不管是妖还是我等修道之人,大多避世而居,这个世界是人主宰的世界,而朝廷,皇帝又主宰人。”

    “与妖相斗,可拼修为;与同修相斗,拼的还是修为;可与朝局相斗,拼的是人心……”尹松摇了摇头,“修为却是最无用的东西。”

    薛韶眉间稍蹙,诚心发问:“诏狱有什么会引起朝臣反感、戒备的东西吗?虽说朝中现在王振的势力大,但依旧有一部分文武官员反感王振,他们应该会与我们结盟才对,除非,诏狱出现的东西会让他们像反感王振一样反感。”

    尹松就道:“诏狱前几天出现了妖猫的踪迹,有人上报说,这是诏狱有冤所致。”

    薛韶脑海中就闪过潘小黑的影子,“那妖猫是小黑?”

    “不错,但我当时哪敢说是潘筠的猫?只信誓旦旦的保证没有妖孽。”

    薛韶脑子转的飞快:“是妖孽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把潘小黑藏好,把事情往王振头上引,只不过尹大人你就……”

    尹松就无言的看着他道:“我难道不知吗?我会因为能力不足被贬官、甚至是革职流放,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以为人的欲望只有这么点吗?”尹松道:“王振倒了,下一步,朝中文武大臣就要对准我们钦天监、天师府和天下方士了,这是涉及天下道统的大事。”

    “若因我和潘筠之故让天下道统动荡,那我和潘筠将万死难辞其咎。”

    喜金在一旁嘀咕:“怎么大家都跟流放扯上了,这个要流放,那个也要流放……”

    大家一起瞥眼看向喜金,齐声道:“流放,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

    当然了,这是对他们这种在哪儿过都一样的人来说,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流放犹如砍头,是杀心的刑罚。

    少年薛韶还有些天真,安慰尹松:“尹大人,或许你是多想了。”

    “虽然这天下是以凡人为主,但万物平等,不论是妖、动物、植物还是你们修道之人,都在朝廷的管辖范围之内,你们又不像王振一般危害社稷,他们又怎么会排挤你们呢?”

    尹松看着薛韶摇头大笑起来:“果然是少年人,虽然天才,却也天真,未曾失了真性情啊。”

    他道:“我在朝中为官七八年了,朝中的这些人啊……”

    他摇了摇头道:“除了个别人外,其余人都虚伪得很,都是非我同党,其心必异的行事。

    就是同党,涉及个人利益时也能闹翻,何况我等还是修道之人,从人生目标到行事准则都不一样。”

    尹松道:“你知道先秦百家互相仇视,激烈时都打出脑子来了吗?”

    薛韶沉默。

    尹松道:“我们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他挑起嘴角浅笑道:“你不信就且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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