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除了他们五个,其他人都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故事了,因此虽哈哈大笑,却一点不惊讶。朱祁镇终于有了点兴趣,他一脸想知道,却又不好意思问的表情:“找你经手什么?”
“那可多了,”田大牛一一列举,“得找个主刀的好人吧?他这种年纪阉割,要小心,一个不好要死人的。”
“所以我给他找了个宫里的老师傅,经他手进宫的太监,没有一千,也有三五百,就这样,阉了。”
“我还给他租了房子,请人照顾他,等他的伤好了,还给他牵线,送他进宫,可以说,从他来到京城开始,一直到进宫,一直是我在助他。”
薛韶眼睛微眯,问道:“那你们应当关系不错,他如今位高权重,你是怎么落到这一步的?”
“这话问得好!”田大牛道:“我们的确关系不错,他进宫之后混得风生水起,先帝在时,我还借着他的势从一个无品无阶的小吏混到了户部八品照磨,只差一点,”
田大牛伸出一根手指,双眼含泪的与薛韶等人对视,咧开嘴笑,“只差一点,我就能外放做县令,就差一点。”
薛韶沉默下来,目光悲悯。
朱祁镇不由问道:“差在哪儿了?”
田大牛收回手指,扭头冲他笑道:“先帝死了,幼帝即位,王振成了他身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我被革职了。”
朱祁镇沉默。
“再然后,我就被罗织罪名抓起来,当年下刀子的老太监早死了,经我手牵线联系的人都仗着他的势力飞黄腾达,只有我,照顾他最多,却是唯一一个被他罗织罪名打压之人。”
田大牛敲了敲自己的腿,哭着笑道:“他叫人打断的,我至今不知,这是为何,难道当年他自阉时,我是有什么照顾不周吗?”
潘筠拿出水囊,拧开喝了一口后挑眉,“田大叔,你来这里多久了?”
田大牛道:“五年了,幸而故交搭救,加之当年王振差一点被太皇太后所杀,所以侥幸走脱,逃到了这里面来。”
“五年,你竟然还不知道原因,”潘筠失望的摇了摇头,直接道:“因为你跟他最亲近,对他最好呀。”
田大牛一愣。
潘筠摇着水囊笑道:“他最狼狈,最痛苦的那段时间,只有你看见了。”
潘筠靠向朱祁镇,眼睛紧盯着他,“大公子,若是你,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了,你能容纳这样的人留在自己身边吗?”
朱祁镇:“我一直飞黄腾达。”
潘筠:“落难之后再起呢?”
朱祁镇肯定道:“我不会有落难之时。”
潘筠笑了笑,转头看向薛韶,“你呢,若你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对落难之时目睹你所有狼狈的朋友会如何?”
薛韶:“我会珍而重之。”
潘筠:“你是好人,这是人品好的人的作为。”
她问恍恍惚惚的田大牛,“田大叔觉得,王振是一个人品好的人吗?”
田大牛愣愣地摇头,“他不是,他贪恋权势,会为亲友以私谋权,和好人没有一点关系。”
潘筠嘴角微翘,“是啊,那你怎能期盼他能像个好人一样容忍你的存在呢?”
潘筠扭头看向朱祁镇,幽幽地道:“你又怎能期盼他像个好人一样忠贞不渝呢?”
朱祁镇脸色阴沉下来,眼中闪过怒火,“潘筠,你倒是毫不遮掩,就是要做挑拨离间之事吗?”
潘筠摇头,“不是挑拨离间,只是陈述实情。”
“大公子要是回答我,以己为重,我就不会带你来看这些;是你说以家业为重,作为排忧解难的道士,我总要为你的目标着想。”
朱祁镇冷笑:“为我着想,就是离间我和我的家臣?”
潘筠笑了笑,反问道:“难道这两件事不是客观存在的吗?是我让王振收受贿赂,还是我让田大牛落到这等境地,然后嫁祸给王振?”
朱祁镇沉默。
田大牛犹如被雷击中一般浑身一僵,身体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朱祁镇瞪了他一眼,在他开口前低声喝道:“闭嘴!”
田大牛高呼万岁的声音就堵在了嗓子眼里。
朱祁镇转身就走,也不知道是不是恼羞成怒了。
朱祁钰和曹吉祥连忙跟上。
薛韶将田大牛从地上拉起来,掏出一把铜钱塞他手里,“你的故事说的很好。”
田大牛张了张嘴巴,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但一抬头就见那个带刀青年回头看过来。
田大牛浑身一颤,便不敢说话了。
如果那人真是自己猜想的那个,那这带刀的定是锦衣卫。
王振和锦衣卫的关系可好到能穿一条裤子。
田大牛脸都白了。
潘筠将一张平安符放进他手里,道:“你不必害怕。”
她看着他的五官,微微一笑,“苦尽甘来,只需静等便好。”
田大牛愣了一下,双手紧握住平安符,连连作揖,“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两道揖后,他身体晃了一下,差点往前扑去,被薛韶扶住。
他将落在地上的拐杖拿起来塞进他手里,和潘筠一起去追已经走远的朱祁镇四人。
虽然是去追,但俩人显然都不着急,只远远的看见他们的背影就可以。
薛韶目不斜视的道:“你胆子可真够大的,真就不怕他认定你是挑拨离间,不受激,反而将此事告知王振。”
“王振要是插手,不说田大牛一家,便是你我,也会死的。”
潘筠道:“你不觉得这位皇帝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吗?”
“我以前觉得他是个昏君,因而被身边的佞臣左右,所以我想,与其被别人掌握,不如被我掌握,所以我想见他。”
“但见了他之后,我发现他不是。”
薛韶:“你觉得他是明潘筠哼了一声道:“明君算不上,但也不是全无主意的昏君。如果我掌控不了他,那王振一定也不可以。”
“所以这时候用阴谋,不如用阳谋,就算他觉得我在挑拨离间又如何?王振不法是事实,王振野心勃勃也是事实,王振薄情寡义亦是事实。”
薛韶微微点头,“和昏聩的人玩是一种玩法,和有主意又清醒的人是另一种玩法。”
潘筠嘴角轻挑,“不错。”
薛韶:“你最好留一个钩子,只一次,冤案可提不起来。”
“放心,我早有准备,”潘筠道:“在见到他之前,我可是为想象中昏聩的他准备了不少好东西。”
薛韶很好奇是什么东西,但潘筠不告诉他。
俩人加快了脚步,在四人走出贫民窟时赶了上来。
留在外面的锦衣卫立刻迎上来,抱着包袱道:“公子,可要更衣?”
朱祁镇气恼的推开,“不换!”
他闷头朝前走,大家连忙跟上。
朱祁钰默默跟上。
潘筠追上来时侧头看了他一眼。
朱祁钰疑惑的与她对视,不明白她看他做什么。
第415章
我请客
潘筠扯着嘴角笑了笑,垂下眼眸想,也难怪史书上说,朱祁钰上位之后,有很多大臣认为他和朱祁镇相差甚远。
他的好名声是很久之后才有的,但,依旧饱受诟病。
不说作为一个皇帝怎么样,至少此时作为一个王爷,他是失职的。
潘筠越过他去追朱祁镇,直接走到朱祁镇边上,在曹吉祥瞪大的双眼下问道:“大公子,你就这么走了?”
朱祁镇猛地停住脚步,扭头看她,“那你想我做什么?把王振抓来当场审问?”
潘筠叹息道:“这不是应该的吗?我还以为我们年纪相仿,你我都是一样的热血少年呢。”
朱祁镇一愣,看着她稚嫩的脸庞,这才想起来,是哦,她年纪好小。
朱祁镇胸中的气一下就平了,脸色也好转起来。
曹吉祥看着他的脸色,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心思一转,也上前低声劝慰,“公子,少年人总是热血,爱憎分明,您不要生气。”
朱祁镇“嗯”了一声,“我不气了。”
不仅不气,他还高兴起来,饶有兴致的问潘筠,“我要是不办了王振,你打算怎么做?”
潘筠皱了皱眉,一脸不解,“不办他,留着这么大一个奸宦做什么?”
她随手指着曹吉祥道:“他都比王振强,是他伺候的不好,还是他不够忠心?”
曹吉祥“哎呦”一声,腰都弯了,连忙道:“道长可不敢胡说。”
朱祁镇:“曹吉祥当然忠心,差也办得不错,但朝廷上的事和你们修道可不一样,里面的学问大着呢,不是非黑即白。”
潘筠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他,不言,却非要一个结果的架势。
朱祁镇就发现自己竟舍不得拒绝她,于是破天荒的给她解释起来,“朕没有别的办法,有些人权势太大,互相勾结,党派林立,朕要收权,却又不想死很多人,就一定需要有一个人顶在前面。”
“王振知我心,懂我意,又忠心耿耿,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潘筠冷笑道:“刀子太利,小心最后伤到自己,你扪心自问,这两年做的事,有多少是出自于本心,有多少是出自于别人提醒之后产生的本心?”
“小心将他意认做本心,最后作茧自缚。”
朱祁镇:“你们道士说话都这么难听吗?”
潘筠:“忠言总是逆耳。”
“朕都自称为朕了,你还不跪下参见吗?”
潘筠就抬头看天,“风好大,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你刚才说正要去干什么?”
曹吉祥:……
朱祁镇乐了,倒不生气,只是好奇的问,“你不认我,也就能不下跪而已,认我,除了下跪,没别的坏处,朕甚至能给你权势,你也不要吗?”
那又怎样,他给的,岂不是说收回去就能收回去?
潘筠在袖子里摸了摸,摸出四张符纸给他,“这是心心相印符,送给你。”
朱祁镇好奇的接过,“这东西有什么用?”
“可以给你开天眼,看到你在对方心中的比重,你不是说王振很忠心,很知你意吗?”
“这一张是主符,你自己拿着,这三张都子符,选一张贴在他身上,你手持这一张主符,你默念咒语之后,你就能感应到你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了。”
潘筠道:“你有三张可以试。”
朱祁镇一听,眼睛大亮,“还有这种符?我怎么没听张真人说过?尹松也从未提过。”
潘筠道:“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啊,这可是上古传下来的符,传闻古人成亲时就会用这符试探对方的心,要是连对方心意的一半都占不到,那就不成婚。”
“这符不仅画得费劲,用起来也耗费精力,所以大公子,你最好一天就用一张,别多用了。”
曹吉祥一听说有危险就想劝皇帝。
但朱祁镇立即伸手止住他的话,目光炯炯,“我试,咒语呢?”
潘筠冲他招手,“附耳过来。”
朱祁镇就低头靠过去。
潘筠在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朱祁镇一脸的一言难尽,默默地看她。
潘筠摊手:“看我做什么,这是古人设定的咒语,可不是我。”
“我知道咒语简单,所以才要悄悄的告诉你,不然外传就不好了。”潘筠问道:“这么简单的咒语,大公子一定是记下了吧?”
朱祁镇:“区区两句话,怎会记不住?”
潘筠就退后一步抱拳道:“那我们就此别过,各回各家吧,告辞。”
“等等,”朱祁镇叫住她,“你就这么走了?”
潘筠:“还有什么问题吗?”
朱祁镇:“……你今日这么折腾,真只是为了伸张正义,没有私心?”
“有啊,”潘筠一脸严肃道:“我与王振有仇!”
她那么认真,朱祁镇却怀疑起来,“真的?”
潘筠点头,“真的,虽然我很有本事,武功很高强,大可以在他出宫后杀他于无形,但我是个奉公守法的良民。”
潘筠抱拳冲着皇宫的方向比划,“当今皇帝也算是个明君,所以我决定将他绳之于法,而不是私刑处置。”
朱祁镇闻言哼哼,对她这话更怀疑起来,倒也不勉强她一定跪下口称他皇帝,“你与他有什么仇?”
潘筠道:“他破坏朝纲社稷,而我是社稷之一,难道这不是仇吗?”
朱祁镇:……
潘筠叹息道:“大公子,我这个人呢,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路见不平拔刀相救……”
“王振的名声不好是因为他是朕身边的宠臣,又是太监,而这世上的贪官污吏那么多……”
“他们都是我的仇人,”潘筠截住他的话,一脸严肃的道:“我只对事,不对人,我不见不知便罢,见之闻之,都是我的仇人。”
朱祁镇被她坚定的气势震撼,直到回到皇宫心绪依旧不能平。
他忍不住道:“若我大明的少年皆如她一般,何愁大明不兴?”
曹吉祥也笑起来,躬身道:“就是太孩子气了,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是非黑即白,现在一心针对王掌印。”
朱祁镇摇了摇头道:“这也没办法,谁让王先生名声在外呢?”
朱祁镇说到这里笑容一顿,脸色渐冷,“不过朕倒不知道王先生私下竟如此霸道,还开了一道门专门收受贿赂。”
曹吉祥默默低头不敢说话。
半晌,朱祁镇突然道:“她不会一直都不认朕是皇帝吧?”
曹吉祥悄悄松了一口气,立刻笑着讨趣,“到底是年纪小,也太无法无天了些,陛下要不要请尹大人回去教导一番?”
朱祁镇就想起来尹松说的,他的小师妹比他还厉害,是个天才,便摇了摇头道:“罢了,天才嘛,总是有些傲气在的。何况,少年人有这样的意气也不错。”
朱祁镇掏出四张黄符,眼珠子转了转后道:“我们先玩一下这个。”
曹吉祥小心翼翼地道:“那小的去请王掌印来?”
“不必,我们去坤宁宫。”
那么好的符用在王振身上多浪费呀。
皇帝兴冲冲的朝后宫去。
潘筠这个时候还不知道皇帝拿着黄符去试皇后去了,她正和薛韶,以及朱祁钰在路边摊吃饺子呢。
饺子蘸醋,潘筠吃了十个。
她感受了一下,觉得自己还能吃,于是冲摊主招手,“再来一份饺子!”
朱祁钰忍不住抬头看她,又看了一眼薛韶。
薛韶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道:“郕王殿下还要再来一份吗?尽管吃,我请客。”
“可你还在给人写字赚钱呢。”朱祁钰道:“不如我来请吧。”
朱祁钰说完就掏钱,还对潘筠道:“你只管点,我请。”
第416章
我像我叔
潘筠挑眉,“那我能来一碗大骨肉吗?”
朱祁钰很大方,颔首道:“可以。”
潘筠立即对店家道:“再来一碗大骨肉!”
薛韶道:“给我也来一碗。”
朱祁钰见他们都要,似乎是很好吃的样子,就对店家道:“来三碗吧。”
三碗超大的大骨肉就送上来,沉甸甸的肉松松垮垮的扒拉着骨头,用筷子轻轻一戳,肉就弹动几下,几欲从骨头上脱离。
每人的碗里都有两块大骨肉,盛满了碗,还有汤水。
店家拿了一小碗葱花过来,让他们自己随意添加。
潘筠和薛韶都抓了一把葱花撒进碗里,然后低头喝汤。
加了胡椒粉的大骨汤,加上葱花,暖人心脾。
朱祁钰学着他们的样子也添了一把葱花,低头喝汤,眼睛微亮,“很好喝的汤。”
薛韶道:“店家一开始只卖饺子,生意一般,后来经人指点,用大骨熬汤煮饺子,生意好了许多。”
“又经人指点,卖饺子时,还可以附卖大骨头汤,一文钱一碗,后又经人指点,特意挑选了带肉的大骨头熬汤,平时除了卖饺子和汤外,还能卖大骨肉。”
朱祁钰听得一愣一愣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薛韶笑了笑道:“来吃的多了就知道了。”
潘筠则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汤后问,“那个人是谁?”
朱祁钰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人?”
薛韶:“前大理寺少卿。”
潘筠就留意起来,此时摊位上算他们就三桌人,另外两桌,一桌一看就是官差,身上还穿着官袍呢;
另外一桌看上去也不是普通百姓,那手臂,比一般人的腿都粗了。
“这里距离大理寺很近?”
朱祁钰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房子道:“那不就是?”
潘筠看了一眼,记下位置后收回目光。
朱祁钰:“前大理寺少卿薛瑄吗?”
薛韶点头。
朱祁钰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薛韶,“你,你和薛瑄有关系?”
薛韶点头:“有一点关系。”
朱祁钰:“我记得陛下有令,薛瑄一生不能入京,子孙三代也不得入仕。”
薛韶:“我不是他儿子。”
朱祁钰松了一口气,“那你是?”
“我是他侄子。”
朱祁钰:“……有很大区别吗?”
薛韶:“当然,我们不在一个户籍上,我可以科举入仕。”
薛韶顿了顿,为了撇清和薛瑄的关系,还特别解释道:“认真算来,薛瑄应该算我堂叔,还不是亲叔叔,家父与他是同一个祖父而已。”
朱祁钰依旧默默地看着他,同一个爷爷还不亲近吗?
薛韶低头喝汤,用筷子将肉剥出来吃掉。
潘筠则是往一个碟子里倒了一点醋,肉剥出来后先吃了一口原汁原味的,然后又沾了一点醋吃。
薛韶扭头看她,“蘸醋好吃吗?”
潘筠点头:“好吃,要是有辣子就更好了。”
薛韶道:“听说蜀地有地方会用茱萸果熬酱,其味辛辣,常和酱油、醋等调汁食用,就俗称辣子。”
潘筠听得口齿生香,吃得更欢实了。
朱祁钰:“……可潘道长你不是江南人吗?江南也……喜欢吃辣?”
潘筠道:“我是江西人,可以食辣。”
薛韶也点头,“江西一带吃的是要比南直隶辣一些的。”
朱祁钰听他们对各地风俗都很了解的样子,羡慕不已,“我若是也能和你们一样到处游学就好了。”
潘筠叹气道:“真是城里人羡慕站在城外的人,城外的人又望着城里的人,我们还羡慕你衣食无忧,一生富贵,不受委屈呢。”
朱祁钰:“这世上怎可能会有不受委屈的人?就是皇帝都要受委屈的。”
“他不一样,”潘筠道:“做大事的,总要受大委屈的。”
朱祁钰早想问了,“你明知他是皇帝,为何不愿叩拜?”
“哎哎哎,我可没有不愿意叩拜,”潘筠拒绝这个帽子,连忙道:“我只是不想今日认他而已。”
“为何?”
“因为不好说话呀,”潘筠掰着手指头道:“他要是皇帝,我就是臣,臣对君,就有许多废礼,很多话都不能说,我目前还没学会那些礼仪,我又实在想说,那就只能暂时不认了。”
潘筠道:“郕王殿下,等回去见到皇帝,烦请你替我解释解释,最好再美言几句,可别因为我伤害了我二师兄。”
朱祁钰笑道:“陛下不是会迁怒人的人。”
潘筠笑了笑,不置可否。
薛韶都没说话,俩人同时低头吃肉,暗道:他要是不会迁怒,薛瑄这桩冤案压根就不会发生。
朱祁钰今天的经历都很奇异,他也不知为何,就是很喜欢薛韶和潘筠。
尤其是对薛韶,或许是因为和他买过三次文章,又共同经历了一次相对以往可堪奇异的一天,他对他很有亲近感。
所以朱祁钰不仅请他们吃了饺子和大骨肉,还把身上的钱袋解下来塞给薛韶。
薛韶要推拒,还被他死死地按住。
他一脸严肃的道:“我虽不知道为何你身为薛瑄的侄子还如此缺钱,但春闱在即,此时当全力读书,这点钱不多,我回头再派人给你送一点过去,你不必忧虑,等你考完春闱,到时再还我就是。”
他笑道:“我觉得以你的能力,你一定能高中,若高中,何愁钱财不来?”
潘筠感叹道:“读书真好啊,连不食人间烟火的王爷都知道,科举能来钱。”
薛韶哭笑不得,推辞不过,只能收下,却还是解释道:“我家不富裕,却也不至于缺少赶考的钱,钱只是被我花光了而已。至于我叔叔……”
他顿了顿,无奈的道:“为何你们都觉得大理寺少卿会有钱呢?”
“实际上,我叔叔一家还没我家富裕呢。”
潘筠立即道:“可见薛前少卿是个清廉的,在大明,真正清廉的官员要想富裕,比一个举人要考进士还难,但在大明的官场上,官员清廉,比登天还难。”
朱祁钰:……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得用力把钱袋推回去,“不管你缺不缺,你都先拿着,等你过了殿试再还我就是。”
为此,朱祁钰还把腰间的一块玉佩给他,“你若找我,就拿着这块玉上王府。”
薛韶被迫接住这两样东西,不等他再说话,朱祁钰就自己大步走了。
潘筠和薛韶就站在一起看着他匆匆忙忙跑远了。
潘筠忍不住感叹:“好人啊~~”
薛韶偏头看她,“可我看你先前好像不是很喜欢他。”
“我仇富,不喜欢比我权势大还有钱的人。”
“是吗?”薛韶笑了笑道:“一点也不像。”
“那你还不够了解我。”
见她转头往城北走,薛韶就一脸莫名的跟着,“天快黑了,你还不回家吗?”
潘筠:“回家前我得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什么东西?”
潘筠冲他狡黠的眨眼,“你说呢?”
潘筠叫了一声,“潘小黑!”
一只黑猫就从屋顶上蹦下来,啪叽一声砸进她怀里。
潘筠一手扛着幡布,一手抱着大胖猫就回到了王振家的巷子里。
她摸了摸潘小黑的脊背,压低声音道:“去吧,把属于我们的东西带出来,明天我去给你买小鱼仔,亲手给你炸小鱼仔吃。”
潘小黑就双腿一蹬,弹射出去后三两下一蹬,整只猫就消失在了墙头。
薛韶:“……好聪明的猫。”
潘筠自得的一笑。
俩人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各自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薛韶道:“皇帝对你容忍度颇高,为了维持住这份信任,你最好不要提及冤案。”
潘筠:“要不是为了翻案,我费尽心思的获得他的信任做什么?”
薛韶:“可以由我来提。”
潘筠扭头看他,“你还真是个大好人,我提,我是潘洪之女,还可以说是尽孝,失败后他最多把我赶到大同流放,那本就是我的去处,也算是回归本位。”
“但你不一样,你不受薛瑄牵连,好不容易考中进士,这桩案子要是翻案失败,你不仅会被夺去功名,还有可能会坐监、会流放,会和你叔叔一样,终生不能入京,入仕。”
这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相当于前程尽毁。
薛韶这样的年纪,便相当于人生还未开始,就走到了终点。
薛韶冲她笑了笑道:“我家与其他士绅之家有些不太一样。”
潘筠:“哪里不一样?”
“有钱者想有权,有权者不仅想有钱,还想有更大的权势。”薛韶道:“所以,人人都想科举,人人都想当官,当了官之后又想当更大的官。”
“但我薛家世代教书育人,并不以出仕为目的。”薛韶道:“我亲祖父英年早逝,在逝世前是教书先生,我父亲便从小跟着叔祖父一家生活。”
“我叔祖父被称为教谕公,在九个不同的地方担任过教谕,最短的一次是三年,可以说,他一生都在不同的地方教书。”
“我父亲如今也是教谕,便是继承叔祖父衣钵,我叔叔从小便聪慧过人,加之在县学里长大,六七岁便能对《小学》、四书熟读背诵,十一岁就能写诗作赋,远近闻名。”
“但他从没想过参加科举,也从未想过出仕。”
潘筠就好奇起来,“那他怎么当的大理寺少卿?”
薛韶笑道:“因为我叔祖父在鄢陵县做教谕时,从他前任开始就无人中举,他努力了两年也没能培养出一个举人来。”
“按朝廷律令,一个地方要是长时间无人中举,那当地教谕就要被发配边远之地服役,我叔祖父不想被发配,所以就让我叔叔去考试。”
“他次年开始考试,从童生试到秀才,八月参加乡试,是河南庚子头名解元,第二年进京会试,登甲榜。”
潘筠张大了嘴巴。
虽然她不考科举,但她知道科举有多难,更知道一轮过有多难。
多少名扬天下的才子,碰到乡试和会试,都要试过两三回,有的,还可能屡试不第。
像薛瑄这样一轮过的才是凤毛麟角。
真是嫉妒啊,别人可能因为考试在心中记挂个三五年,甚至十年,但他,从决定考试到考完全程,只用了一年的时间。
潘筠啧啧称赞。
薛韶道:“我叔叔对做官入仕心理平平,他做了官,便只是尽责,在其位谋其政。”
“所以他被革职赶出京城,其实他一点也不伤心,此时在老家很是怡然自得。”
“那你为何来伸冤?”
薛韶无奈的道:“因为岳氏和贺氏等人是冤死的,这才是叔叔的心结。”
“他知道自己是因何被罢官的,他输了就输了,并没有生气,也没有不服气,只是可惜岳氏和贺氏等人的冤屈。”
薛韶道:“我看他实在介怀,这才想来替他伸冤。”
“我也和叔父一样,对这个功名看的并不是很重,伸冤之后,若被驱赶出京,我不过是不能进一座城池罢了。”
“而我已来过京城,脑海中已经有记忆,虽然将来不能见证它的变化,但这种惋惜不值一提。”
潘筠:“也就是说,你不介意被革除功名,赶出京城?”
薛韶笑着点头,“不介意。”
“那要是被流放呢?”
薛韶道:“也不介意,我不是大罪,又年轻,总会有机会遇到大赦离开,再说了,我家中还有兄长,父母不是只能依靠我,流放于我不会有很大的心理折磨。”
潘筠冲他伸出大拇指,停顿片刻后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这件事就交给你。”
薛韶一口应下,“好,我就喜你这样不推辞的人,推辞费心。”
潘筠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句,我二师兄说了,这件冤案本身涉及朝堂争斗,要是当众提出,虽然可以逼得皇帝必须彻查一遍,但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怕是会死很多人。”
薛韶道:“所以要多谢你今日让我见到了皇帝,我会寻机提出的。”
他不仅有殿试的机会,还有殿试之后宫宴的机会呢。
潘筠看他这样子,挑眉,“你就这么自信,自己一定能考中?”
薛韶道:“家乡的人都说我像我叔叔。”
第417章
失窃
潘筠只当没听见,问道:“东西拿到了吗?”
潘筠满意,冲它展开怀抱。
潘小黑一跃蹦进她怀里,高昂着脑袋“喵”了一声。
潘筠抱着潘小黑走,扭头和紧盯着猫看的薛韶道:“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你要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要及时告诉我,我来捅破窗户纸。”
薛韶回神,点头道:“好。”
俩人在路口分道扬镳,潘筠抱着潘小黑回家,路上问道:“你拿了多少东西?”
潘小黑:“洗空。”
潘筠眼睛大亮,抱着它就加快了脚步。
尹松早早在家等着了,一看到她就连忙迎上来问道:“怎样,皇帝没说要抓你砍你吧?”
“没有,我一没暴露身份,二又没骂他,他干嘛抓我砍我?”
潘筠抱着潘小黑急匆匆的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