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十里八村来送孙老爷的人不少,大家都跟在孙家人身后,一路将棺材送到山上,等下葬之后又拜了拜,这才散去。孙大昌几兄弟都请他们回家用午饭,有的人留下,有的人则是拜过后就离开。
一直到回到家中,孙大昌才挤到慧缘身侧,询问他爹的亡魂是否还在。
他讨厌三清观的道士,讨厌王费隐和潘筠,所以宁愿问慧缘。
慧缘那天会被舅舅留下做见证,应该也是有差不多本事的吧?
慧缘道:“孙老爷已往生极乐。”
慧缘浅浅微笑。
孙大昌不想再留这些道士和尚,吃过午饭立刻就结算了工钱,送他们离开。
就连王费隐他们都不留,直接和妹夫周晁道:“既然梅娘要治病,我这边就不留你们了。”
周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拱手告辞,去请三清观的道士回周家。
孙贤娘知道女儿此时不宜移动,心中不免也生了怨气,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和孙老太太道:“娘,以后女儿也不知道能不能经常回来看您,大哥要是不去接我,或是回来没了住处……”
孙老太太道:“不急,这个家也有我的一份呢,你和女婿只管留下,等梅娘的脚治好了再走。”
孙老太太现在的财产份额和几个儿子的一样,她才不怕他们呢。
孙贤娘迟疑,周晁已经让人套好车,催促孙贤娘,“我周家也不是请不起仙长们,不如回家去,吃药请人都方便。”
“可梅娘年纪小,路上颠簸,仙长们都说了这几日不好移动……”
“你和奶嬷嬷轮流抱着就是,又是坐车,能有多颠簸?赶紧收拾东西离开,我才不要在这里看人眼色,我周家又不是没有房子,非得扒着你们孙家。”
孙贤娘面色有些发苦,只能和下人收拾行李离开。
王费隐叹息一声,转身就让玄妙亲自跟着孙贤娘母女,至于潘筠,他上下打量过她后道:“你走前面,自己走!”
潘筠:!
王费隐将道观的骡车交给她,让她自己赶车,结果连道观的行李都没放上面,而是跟周家人挤在两辆车上。
潘筠自己抱着黑猫坐在骡车上,后面车上的王费隐催促她,“赶紧走,得在天黑之前到大周庄。”
潘筠就拍了一下骡子屁股让它走,回头问,“大师兄,为什么让我一个人走?你这样让我有一种被孤立的感觉。”
王费隐:“因为你身上有巨款啊,让你把钱上交道观你又不交。”
潘筠:“我今天就要倒霉?”
“那不知道你何时倒霉,但有备无患,车上有病人,还是要谨慎些。”
潘筠哼哼,掏出一把平安符,刷刷在自己左右胳膊上贴了两张,又在骡车上贴了两张,她就不信了,就这样还能倒霉。
她非得争一争命不可。
一行人就往玉山县的方向走。
大周庄在玉山县郊外,距离玉山县不是很远,正好和钱老爷同路。
领着外甥们送走县里来祭拜孙老爷的大人物们,钱老爷刚要过问一下梅娘的病情,就听说三清观的仙长们和周家夫妻被大外甥请走了,钱老爷当场就给了他脑袋一下,然后不顾几个外甥的挽留,紧急上车追来。
落后她半个车身的王费隐猛地瞪大眼睛,叫道:“小师妹小心……”
话音未落,老实稳健的老骡左后腿一歪,差点跪在地上,潘筠身体往后一倒,最后以强大的核心力稳住身体,但下一刻,老骡嘶叫,瘸着腿原地蹦跶,她一下就从车上栽下去了……
潘筠一扑到地上,车轮就猛地向前,擦着她的手臂碾过去,潘筠原地一滚,远离马车,一脸懵的坐起来。
王费隐在她滚下车的那一瞬间就从后一辆车的车辕上飞身而起,轻点牛背就落在骡车上,一把拽住骡子的缰绳,稳住它。
他低头朝地上看去,与一脸懵的潘筠对上视线。
王费隐看看潘筠,看看车,又看看骡子,道:“小师妹啊,你忘记给骡子也贴一张平安符了。”
潘筠一骨碌爬起来,摸了摸躁动不安的骡子,就和王费隐趴在地上去看它曲起来的左后腿。
它的蹄子里夹了一颗长满刺的黄色果子,就是那么寸,正好夹在蹄子中间,尖端对着肉的那一块。
王费隐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它给取下来,“金樱子,养精益肾,调和五脏,活血驻颜,耐老轻身,好东西啊。”
他抬头一看,山壁上往里好一些有一枝探出来,这一整条路上,估计就掉下来这一颗金樱子,正好就被骡子踩中了,且正好就刺到了软肉。
他就知道,没人能逃得过三清山山神的魔咒。
潘筠爬起来,认真的看了看他手中的金樱子,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道:“大师兄,我得去一趟玉山县,我觉得你说得对,钱财这种东西,去了还能再赚,没必要留太多。”
王费隐:“这话是我说的?”
潘筠:“就是你说的。”
她从左胳膊上撕下一张平安符,啪的一声拍在骡子屁股上,跳上车后道:“大师兄,给我一张锻体的药方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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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不断倒霉
王费隐:“你个小孩,这个时候进城买药材不是上赶着被人宰吗?我让你三师兄陪你去。”
陶季上前来。
王费隐对潘筠很欣赏,夸道:“你比你三师兄,四师姐强多了,一碰壁就回头,不像你三师兄和四师姐,那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还要再撞两次,非要凑够三次才肯回头,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啊。”
陶季一头黑线,“大师兄!”
“好好好,我不说你们,快去吧,快去吧,记得把钱花光再回来。”
妙真妙和也想去,滑下牛车就往上骡车上冲,被王费隐一手一个拽住后衣领,“你俩老实点,上车去。”
等钱老爷越过田野追上来,潘筠和陶季已经驾着骡车跑出老远了。
周晁赶忙行礼,“舅舅。”
钱老爷挥了挥手,眺目远望,惋惜问道:“小仙长怎么先走了?”
王费隐:“他们要去县城里买东西。”
钱老爷:“那不是同路吗,可以一起走呀。”
王费隐:“他们现在比较危险,还是分开的好。”
本想继续去追潘筠的钱老爷立即决定不追了,“王道长,我与你们同行吧。”
陶季带上潘筠赶在落日药铺关店之前去买了锻体的药材。
但钱花不完,或者说,他们不能把钱都花在这上面。
“你都花自己身上,天道是不会认的,接下来的日子,你该倒霉还是会倒霉。”
潘筠很不理解,“为什么做师父的徒弟就要破财,就不能有钱?”
陶季:“因为师父也要破财,也不会有钱,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是天道对三清山山神的制衡,大师兄或许会知道。”
潘筠心里有些不服气,这些钱她都是光明正大挣的,是正当收入,凭什么不能随心所欲的用?
陶季:“你应该庆幸,因为大师兄把你会走的弯路全都走了一遍,现在你所行每一步都有人提醒你。”
潘筠一愣,“如此说来,大师兄从前岂不是很惨?”
陶季一脸严肃的点头,“很惨,大师兄用了五年的时间才摸透规则,那五年他过得极惨,所以你看,大师兄从不收徒,虽说他代师收徒,但不论二师兄,我,还是四师妹,我们都只在观里遥拜过山神,山神从不入我们的梦。”
与其说他们是三清山山神潘公的徒弟,不如说他们是葛仙翁或者大师兄的徒弟。
“整座三清山,除大师兄外,就你和山神的关系最亲近,今晚我们住在县城客栈里,你可以修炼一晚上,体会两者的区别。”
潘筠:“你是说在山上修炼速度比山下快的问题?可那不是因为山上灵气浓郁吗?”
陶季似笑非笑,“你在山上修炼速度是山下的几倍?你在山下修炼和在广信府、开封府修炼时的差距是多少?你以为这只是灵气的问题吗?”
潘筠沉默,她真的以为这只是灵气的问题,哦,还有功法和她天赋的问题。
她天赋这么好,从前是因为有境灵捣乱,以及功法不全,所以修炼速度慢;
现在山上灵气浓郁,她得了正确的功法,境灵也不捣乱了,以她的天赋,飞快的越过万境期和人静期到达心静期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可现在陶季的意思是,这其中还有山神的加益?
陶季:“你能拜山神为师,受其恩惠,自然要受其因果束缚。”
潘筠一听,晚上就在客栈里认真打坐,以感悟其中的不同。
玉山县距离三清山有一段距离,但也在三清山庇护范围之内。
这一次打坐修炼,她一直留意,便慢慢察觉出了不同。
且不说她体内的炁,当她运行功法时,吸引灵气的速度的确要比在广信府和开封府修炼时要快,她曾以为是功法的原因;
可现在留心看,这里的灵气似乎天生对她亲近两分,而她在三清山上时,那些灵气好似更爱她,更亲近……
她决定回山上就立刻修炼找不同。
潘筠若有所思的睁开眼睛,所以这就是她承载因果的原因吗?
修炼速度……也不是不行。
反正她赚钱的终极目的也是为了修炼。
潘筠神清气爽起来,对着虚空深情的道:“师父你等着,我现在就去给您买建庙的材料。”
她这次赚的钱,买了锻体的药材和新的朱砂之后,还余二百五十两,潘筠不打算动之前那点零碎的钱,依旧留着应急用。
抽出五十两的银票寄到大同,余下二百两就给她师父买材料了。
潘筠大摇大摆的往客栈外走,一踏出客栈,也不知道为何脚下一滑,啪叽一声面朝下摔去。
“喵喵喵,我并没有说话。”
潘筠:“把你眼睛给我闭起来!”
陶季把她从地上薅起来,“跟一只猫都能吵起来,赶紧的,把钱花出去。”
潘筠抹了一下嘴巴,一手的血,她眼泪一下就落下来了,“三师兄,好疼啊……”
陶季这才发现她把嘴巴给磕了,不由皱眉,忙将她往客栈里带,“我给你扎针止血,再上一点药。”
陶季一脸严肃,“师妹,你今天必须把钱都给花了,一文钱都不要留。”
潘筠是个听劝的人,本想留一些钱应急的,但此时她决定全都花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除了一会儿要寄出去的五十两外,潘筠把身上的每一文钱都花光了。
有些散钱买不着材料,她还全给买了米面粮油,打算带回山上。
反正他们在山上吃喝也是要买的。
等把五十两银票也送到钱庄,再把回单拿到民信局寄出去,潘筠是真真真正的没钱了,一文都没有。
站在民信局门口,潘筠拍了拍自己的荷包道:“三师兄,我好穷啊。”
陶季不搭这茬,左右看了看道:“走吧,现在去大周庄。”
潘筠爬上骡车,摸了摸老骡肥厚的屁股,用受伤的嘴巴含含糊糊道:“老骡啊老骡,真是委屈你了,让你受了无妄之灾,等我回三清山,我一定要和师父祂老人家认真谈一谈,下次不牵连无辜。”
陶季:“这又不是山神可以决定的,要是祂能决定,必不会让你和大师兄破财,徒弟有钱,总比穷要好吧?”
“牵连无辜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还好,只是连累了老骡,当年大师兄……那可是山上山下,凡是和大师兄关系好的,全被连累了一遍。”陶季道:“甚至路上碰到一个陌生人,都能平地摔跤,非要大师兄破财不可。”
潘筠蹙眉,想到山神那把破旧的断剑,“莫非师父祂老人家曾经得罪过天道?”
没人能给他们回答。
潘筠以为把钱花完就没事了,陶季等人也这么以为,毕竟这是王费隐五年的血泪经验。
但到了大周庄之后,潘筠先是吃饭拉肚子,坐在椅子上,椅子腿突然松动,整个人后仰摔在地上,素来灵活的潘筠竟然没反应过来,一脑袋撞在了后面的柱子上……
然后是晚上睡觉,蚊子突然好爱她,放弃了最吸引蚊子的妙和,专瞄着她叮,这也就算了,第二天蚊子包还又红又肿,亮得都快能照人脸了,竟然皮肤过敏,让半边脸都肿起来了。
本来周家上下对他们都很怀疑的,觉得周晁和孙贤娘叫这几个道士骗了。
而王费隐也没法再找来孙老爷让他们见证奇迹。
但目睹潘筠的倒霉后,他们竟然相信了。
“是不是因为小道长要为我们家改命,所以承受了因果,这才这么倒霉的?”
王费隐沉默了。
玄妙也沉默。
潘筠却不沉默,不由的问王费隐,“大师兄,他们猜测的是不是真的?”
王费隐:“……不是,小师妹,你这样无知会让我怀疑你的能力,四师妹,你来告诉她为什么。”
玄妙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像治病救人,革除痹症这样的事,不论所救之人是什么身份,只要不是强行改命,我们所得都是正果。”
王费隐也道:“缠足这样的恶行是千古痹症,违背自然,天道绝对不会因此罚你。”
潘筠若有所思,直接回房间把买来的药材打开,拿出一份送给妙和:“好师侄,这份药材送你。”
想了想,她又咬牙分出一半的丹砂给妙真,“好师侄,这一半朱砂给你。”
潘筠倒霉的事情瞬间减了大半。
潘筠就一点点试探,将药材拆开来,今天分陶季一点点,明天分王费隐一点点,王费隐很果断的拒绝了,然后她转送给玄妙。
甚至连正在调养身体的周梅娘小朋友都收到她送的一包杜仲。
杜仲,祛风活络,很适合她现在的情况。
这一包杜仲送出去,潘筠的生活终于恢复正常,她一脸感激,挤出两滴泪来,心里却很冷肃,让潘小黑记下来,“看来,我现在拥有的财物就是极限了,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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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太极药力
潘小黑给她记上,嘲笑,“这点资产,泡一次锻体药材都不够。”
潘筠内心很冷静,一点不受它的嘲笑影响,“我的情况和大师兄的有出入,我们需要慢慢找到规律,我不信天道对我会如此苛刻,我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潘小黑:“你倒是有自信。”
“我当然有自信,”潘筠道:“我前世天赋绝佳,这一世天赋还是绝佳,死一次都能重新投胎,内有三玉灵境这样的灵物,外有山神做师父,天道如此厚爱于我,说我是老天爷的干闺女都可以,我得到了这么多,受点磨难怎么了?”
潘小黑:……
它突然发现潘筠这话不是故意说给山神或者天道听的,而是真的如此认为。
最让它震惊的是,它细一想,发现还真是这样。
潘筠是有点气运在身上的。
王费隐也觉得小师妹很有气运,相比于当年的他,她现在的这点倒霉连他受的手指头都比不上,最要紧的是,她听劝啊。
是真的听劝啊。
一说还是拥有的太多了,二话不说就把东西送人。
和当年他的不服气,非要与天争,与地争,与山争不一样。
王费隐说她,“太乖了,乖到我都怀疑你不是我五师妹了。”
潘筠道:“我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王费隐:“俊杰师妹,还请你坐镇病房,用你的气运为这小姑娘夺一线生机。”
潘筠一口应下。
周家将他们要求的药材都准备好了,或熬或蒸,整个小房间弥漫着药味,却很清爽。
今日天气好,时间也好,周梅娘小朋友吃了三天药,扎了三天针,可以进行下一步治疗了。
王费隐谨慎的给她配用了睡圣散,周梅娘小朋友才吃了不到半刻钟就昏睡过去。
王费隐拿起针来在她身上几个部位轻轻一扎,见她毫无反应,便知药效起了,于是道:“小师妹,你的任务就是盯着她,确保睡圣散的情况,以及,护住她的心脏。”
潘筠应下。
她明白王费隐的意思,她不仅可以内视自己,也可以内视他人,她可用功法和炁护住她的心肺,确保她的生机。
孙贤娘和周晁等在一旁,他们不敢把女儿完全交给对方,所以要旁观。
王费隐也有心让他们看看缠足对孩子的残害有多严重,所以让他们进屋旁观。
潘筠调息,运起功法,轻轻将手掌搭在周梅娘的肩膀上,微微闭上眼睛,天目随着她的炁进入周梅娘的身体看到了她体内的情况。
她用炁将她小小的心脏保护起来,其余的炁就散开,在她的身体里逛起来。
逛着逛着,潘筠就发现在她的泥丸宫中有一个气团在缓慢运转,就好似一个太极在运转。
潘筠惊讶极了,这是什么?
炁没敢上前,静静地看着,片刻后潘筠才发现端倪,这股气团竟包裹住了泥丸宫向外的神经元,所以这是……睡圣散?
药在身体里竟是这样起效,药力能化成气团,而气团犹如太极?
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潘筠着迷于周梅娘的体内的变化。
而在外面,王费隐和陶季也轻轻地将她的脚固定住,砭镰划开她的脚掌,旁观的周晁和孙贤娘皆是脸色一白,双膝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王费隐和陶季将她的脚掌和指骨接上,脚掌上有部分位置的脓血化不开,他们就把脚掌划开,将脓血全部取出,割去一些肉……
血将脚下的垫子染透,王费隐主刀,陶季则小心留意出血量,当发现出血量增加时就用针灸替她减缓出血。
王费隐止住血就开始缝合,和陶季开始上药包扎时,潘筠道:“大师兄,她泥丸宫里的气团要散了。”
“气团?”王费隐加快了动作,问道:“是睡圣散的药力吗?我让你护着她的心脏,你跑她的泥丸宫去干嘛?”
潘筠:“她开始皱眉了,好像要醒了。”
王费隐和陶季速度更快了。
潘筠第一次干这种事,也有点紧张,连忙将炁都汇聚在她心肺边,见她心脏开始加快跳动,就连忙用炁安抚。
王费隐见出血被完全控制住,松了一口气,将纱布包扎好,就让陶季赶紧给她扎针,转移她的注意力。
周梅娘慢慢醒来,却不是很精神,睡圣散的药效还没有完全过去,她还有些迷糊,但已经开始感觉到脚掌上的疼痛。
她不由的低泣,小小声的哭起来。
孙贤娘眼眶通红,扑上去跪在榻前紧握住她的手,“囡囡,不痛,不痛,娘亲给你吹吹。”
周梅娘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眼角滑进耳朵里,脖子里,一抽一抽的哭起来,很是委屈的问道,“娘亲不是说不缠脚了吗?”
“不缠脚了,我们这不是缠脚,道长们帮囡囡把脚治好了,以后就不会再痛了。”
周梅娘就仰起小脑袋想看。
孙贤娘哪里敢让她看到血,连忙抱住她的脑袋,将她半抱进怀里,“囡囡乖,不要乱动,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周梅娘却哭得更伤心了,之前缠脚很痛时,娘亲也是这么和她说的,所以娘亲还是骗她了。
她真的好痛啊。
孙贤娘也痛,连忙问潘筠:“小仙长,可有什么办法让她不那么疼吗?”
潘筠就看向王费隐。
王费隐皱紧眉头道:“睡圣散乃麻药,不好多用,她年纪又小,更要谨慎……”
他见小孩子哭得凄惨,也怕她疼痛激动之下牵扯伤口,加大出血量,但更怕睡圣散用多了伤到这孩子。
麻药这东西很奇妙,可使人昏睡,也能使人无知无觉的死亡,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应。
尤其对幼儿,用法用量要尤其谨慎。
止痛,还是只能用别的药,以及针灸,还有就是……
王费隐看向潘筠,眼睛眯了眯道:“小师妹,你还记得睡圣散那股药力在她身体里作用的途径吗?”
潘筠点头,“像太极一样围绕在她的泥丸宫前,阻隔了神经元。”
王费隐,“你就用炁在她身体里模拟药力作用,看看效果。”
他叮嘱道:“炁要薄薄的一层,慢慢来,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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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顿悟
王费隐的声音渐渐在耳边淡去,潘筠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周梅娘体内。
她的炁慢慢在周梅娘体内汇聚,形成一个太极模样的气团,慢慢朝她的泥丸宫移动。
低声哭泣喊着疼的周梅娘渐渐放松下来,又昏睡了过去。
孙贤娘松了一口气,将她放到榻上,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人的身体奥秘无穷,潘筠哪里敢乱动,她牢牢记住那团气团的运行方向和速度,不敢偏任何一点点。
等太极气团缓慢在原来的轨迹上运行时,周梅娘终于放开紧锁的眉头,沉沉睡过去。
潘筠似有所感,脱离开这团太极气团,冷眼旁观。
脱离她的控制,太极气团也在缓慢的转动,周梅娘的身体似乎有了自我意识,气团正在缓慢的变道,和之前的药力气团有了区别。
潘筠的炁快速游走于她全身,没发现脏腑有问题,她的脏腑在疼痛的隔绝下,正有序的跳动,甚至,比之前的药力气团时还要好。
所以,周梅娘的身体在自己调整。
哪怕她没有修为,从未修炼过。
潘筠收回内视,炁退出周梅娘的身体。
她的三识才回到己身,就听到王费隐道:“人的身体如同一个宇宙,她虽小,却也是自己身体的主人,身体会自动寻找对自己最好的方式。”
所以她只是一个外来者,可以帮助她;脚上的伤害也是外来者,可以伤害她。
但不论是帮助,还是伤害,这个宇宙的主人还是身体自身,不论是帮助,还是伤害,身体都有排异性……
潘筠心中一悟,重新合上眼睛,五识散开,周遭灵气震动,争先恐后的挤进潘筠的身体里……
王费隐挑眉,退后一步,请孙贤娘和周晁一起离开,“这个时候让她们二人在一处更有益于小善人的伤口。”
孙贤娘忧虑的退出房间,“梅娘真的没事了吗?”
王费隐:“善人要是不安心,贫道可以让陶季留下多看顾两日,大周庄离三清山不是很远,若有事,可以派人上山请我师弟下山。”
周晁忙问,“道长要走了?”
王费隐摸着胡子笑道:“待过了今晚,小善人的伤口若能止住血,也没有高烧,贫道就要带人回山了。”
周晁迟疑,还是问道:“王道长,我岳母给了你们一百两银子,这一百两应该是让你们保证孩子到伤好健康为止吧?”
王费隐和煦的道:“贫道等只能尽力而为,尽人事,接下来就是听天命了。”
周晁:“那你们也得留下来,才能以防万一呀。”
孙贤娘怕他得罪王费隐,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
王费隐略一思索,体悟到他的忐忑,笑道:“贫道让三师弟和小师妹留下,待小善人的伤好了再回山。”
孙贤娘大松一口气,立即就点头说“好”。
周晁还是有些不情愿,这几日他已看出,陶季和潘筠虽然厉害,却还是远比不上王费隐。
刚才也是王费隐主刀,王费隐指点潘筠,可见他最厉害。
他花了钱,自然是希望留下最厉害的替女儿诊治,而且既说女儿缠足影响了他们家的风水,那是不是得做个法事消弭已造成的影响?
周晁:“我看陶道长还年轻,潘道长年纪更小,还是王道长留下,我们才能更安心,您放心,不管三清观的道长们在这儿住多久,食宿都包的。”
王费隐一瞬间心动,能白吃白喝,他怎能不心动呢?
但……“周善人放心,我三师弟的医术在这广信府内都是有名的,若他在都不能治好小善人,我在也无用。”
又叹气道:“而且,我得回去割稻子了。”
周晁一肚子的话就噎在咽喉那里,“割稻子?你们山上种了稻子?”
王费隐笑眯眯道:“不是山上,在山下,观里有几块田,种了一点粮食,此时正是收获之时。”
现在的确是割稻子的时候,别的事可以耽误,割稻子是万万不能的,下刀子都不能。
周晁一肚子的话憋在胸口,只能同意他们离开。
潘筠从顿悟中醒来,便感觉到身体从未有过的轻松,丹田之处灵力犹如春夏之际的湖水那般充盈。
“心静多动少,动即摄之,”昏暗的光线中,陶季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恭喜五师妹,你已入第四时,摄心期。”
潘筠低头看着掌心,一团银白色的气团凝于掌心,“三师兄,第四时的威力如何?”
陶季:“可以比拟二流的江湖高手了,你要是此时再遇见王勇那样的锦衣卫,轻易便可脱身。”
陶季走上前来,检查了一下周梅娘的脚,这才抬头看向她,“周梅娘要醒了。”
周梅娘恢复得很好,血已经彻底止住,她到底年纪小,只要度过一个难关,便可以快速恢复。
她醒来,脚上的伤口已经过了一个疼痛节点,现在倒不怎么疼了,而且小孩子的忍痛力也在增加。
孙贤娘给她煮了好吃的粥,小孩子一有好吃的便能忘记许多痛苦。
她吃了不少,这会儿又和她娘好了,“娘,我不怎么疼了,让缠足娘子给我缠足吧。”
孙贤娘又哭了,抱着她道:“囡囡,我们不缠足了,这是仙长们给你放足,以后缠足娘子不会再来我们家,放足之后要疼一阵,骨头重新长好就好了,以后就再也不会痛了。”
周梅娘一脸惊喜,“真的吗?”
“真的。”
周梅娘用小手擦去她的眼泪,道:“娘,我一点也不疼。”
孙贤娘落泪落得更凶了。
陶季检查过后宣布,周梅娘已经度过危险期,接下来只要好好的养伤便可恢复。
周家人脸上的忐忑就去了不少,然后心里很复杂。
周晁的父亲还在,他就坐在椅子上不断的抽着旱烟,时不时的看老太婆一眼。
周母就问王费隐,“王道长,缠足真的不利于我家风水,会坏我家孩子的前程吗?”
王费隐目光快速扫过潘筠,一脸严肃的点头,“不错。”
周父收起烟枪,郁闷的道:“连皇宫里的贵人都缠足,怎么会坏风水呢?”
潘筠正在低头猛吃点心,顺嘴接道:“所以缠足的南宋皇室灭国了呀,推崇缠足的元朝也亡了。”
今天的幸运数字是尾号为6的数字,截图为证
第80章
我心难转
潘筠擦了擦嘴巴,今天的她已经不是三天前的潘筠了。
学过历史知识的她强得不行,她抬起头来,认真的注视周父:“周老爷,天足才是合乎自然,合乎天道的,这大周庄里,有多少人缠足,有多少人天足?”
“姻缘是后天的利益,我们且不论,您就看天足女子和缠足女子,谁更健康?谁生的孩子更健康,更能养活,更聪明?”
自那天晚上被孙贤娘问倒之后,潘筠一直在灵境那里查看相关的历史,这几天她只要看见孙贤娘就想跟她再辩一次,可惜孙贤娘一心扑在孩子身上,而她又不断的倒霉。
可潘筠很少失败,她念念不忘这件事,夜里梦中都要重回当时的情境里把话再吵一遍。
她觉得不好,胜负心太强了不是好事。
可现在周老爷都把话递到她眼前来了,她要是不牢牢抓住,那也太对不起她这几天的刻苦努力和念念不忘了。
“周老爷也知道,是天足女子吧?”
周父沉默,周母沉默,连急急赶来的周家二房夫妻俩也沉默了。
大周庄的确没几户人家缠足,绝大部分女子都是天足。
农村女子,除了纺织之外,也要下地务农的。
种菜,挑水,插秧,施肥,收割,她们都要参与,缠上小脚,腿上使不上力,连走路都要扶着墙走,怎么干农活,怎么养家?
就连周家,那也是天足女子居多。
孙贤娘自己都是天足,不过是因为他们家三代积累,家中的钱越来越多。
娶了孙贤娘之后,周家又买了两块地,多请了几个长工,家中的女子都不需下地种田,这个时候他们才想着给孙女们缠足,将来能给她们说一门好亲事,周家也能通过她们跨越阶层,到达更高一层。
周晁兄弟俩也曾读书,却天赋一般,他们是想培养儿孙一辈读书科举,以实现由农到士的阶层跨越。
就怕已出生和未出生的儿子们资质一般,所以才想通过女儿的姻缘加大砝码。
周父此刻心情很复杂,他既担忧孙女们的身体健康,又觉得,她们能为家族前程,做一些牺牲也是应该的,若不是孙贤娘信誓旦旦的说,缠足不仅坏孩子的身体,也坏周家的风水,会妨碍到周家的前程,其实他觉得赌一把也未尝不可。
失败了,死几个孙女罢了,但孩子本就难以养活,夭折是常有的事。
可一旦成功,周家就进入了另一阶层,子孙后代皆获益无穷。
“潘小道长,梅娘缠足真的会坏我周家的风水吗?”
潘筠正要说话,王费隐突然道:“周老爷,不是周梅娘缠足会坏你家风水,而是你家只要出现缠足之人就会坏风水。”
“你看你家门前有渠,开门见水,水属阴,此地利女子,女子旺家;而缠足一事,不论加以何种理由,皆是以损女为前提来获利,利与损相对,两相对碰,便成相斗之势。”
王费隐停顿了一下,等周老爷听进去了才道:“若是其他家,自可以搬迁或者填掉沟渠来解局,偏你们家姓周。”
“周这个字,甲骨文上四面环绕,代表田地,其中阡陌纵横,而今小篆虽开了一个口子,却还是一样的意思,代表农田,田里种满了庄稼,周老爷是种了一辈子地的人,当知道水对农田和庄稼有多重要。”
周老爷当然知道,他一下握紧了手指的烟枪,“所以此宅地?”
王费隐:“极利周家。”
周老爷心中激荡,有些激动,却还是忍不住惋惜,这意味着他们家将失去一条依靠女儿的捷径。
王费隐平淡的道:“此地利周家,此渠利周女,周女再利周家,双辅双成,不论是周家出生的女子,还是嫁到周家的女子,只要有缠足之人,后天损伤身体,便会损坏周家的风水。”
周老爷问:“我若高价请道长做法事……”
王费隐直接拒绝,“这不是做法事可以消弭的事。”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笑容,“周老爷要是改掉周姓,那倒是可以的。”
潘筠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又怕贸然插嘴会砸了大师兄的招牌,这会儿脸就有点青,张嘴想说话,玄妙上前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把她的声带给封了。
潘筠无言。
周老爷也无语,他怎么可能改姓?这不是数典忘祖吗?
他给孙女们缠足,让她们嫁好人家不就是想惠及子孙,光宗耀祖吗?
改姓还有什么意思?
周老爷当即道:“多谢王道长解惑,在下知道了,将来一定约束好家人,绝不给孩子们缠足,你们也要记得,除了不能给孩子缠足外,也不许给子孙后代娶缠足女子。”
周晁和他弟弟周闻一脸严肃的应下,誓死捍卫周家风水。
周老爷拍板,周家上下对三清观道士们的态度也改变了许多,对周晁夫妻两个也不再横眉冷对。
周闻还道:“父亲,那兰娘的缠脚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