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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这几个年轻人,就是当时极力坚持要留下左右的玉圭宗“孽徒”。

    就连那个当年差点因为左右而剑心崩溃的李完用,也是同样的选择。

    至于玉圭宗宗主,仙人境剑修傅灵清,早已战死。

    若非如此,大概如今的玉圭宗,祖师堂香火已经半点不剩了,彻底断绝,就换了个都不知道能够流传几年的好名声。

    玉圭宗新任掌律老祖师打开山水禁制,来到那处占地不过方圆十数里的破碎遗址,相较于当年那座完整的小洞天,破落户得令人发指了。

    老人没有继续往前走,而那六个年轻人,有些人继续潜心练剑,有些人则抬头望向他,视线中有仇恨,有悲苦,有不解。

    老人没有解释半句,反而还有几分故意为之的神色不善,好像此次前来,只是防止这些宗门叛徒有任何不轨谋划。

    老人只是扫了几眼,很快就转身离去。

    一座宗门彻底分裂,一方是惜命的老不死,一方是不惜一死的年轻人,相互对峙不说,以至于到了自相残杀的地步,也算浩然天下和蛮荒天下都看在眼里的一个不小笑话了。

    只是玉圭宗自那中兴之祖杜懋身死道消开始,就一直没少被看笑话就是了,习惯就好。

    老人倒是与许多玉圭宗老修士不太一样,他其实是不那么怕死的,境界瓶颈难破,皮囊腐朽不堪,魂魄如那风中残烛。

    既然连死都不怕,那就总得做点什么更不怕的事情,比如为玉圭宗留下点真正当得起“传承”二字的香火。

    身后那些年轻人就是了。

    但是要他们能活,就必须先划清界线。

    以后蛮荒天下胜了,赢得了整座浩然天下。

    那么你们这些孩子,终究还是有机会重新出山,将功补过的,退一万步说,也能在桐叶宗潜心修行,得个安稳的山中久居。蛮荒天下那些妖族,推崇强者,只要你们境界高了,天大地大,说不定真要比在浩然天下修行更自在。

    可若是蛮荒天下输了,退回剑气长城以南的那座蛮夷之地,你们到时候一样有的选择。

    我这桐叶宗祖师堂如今年纪最大的,一个将死之人,能为那些挂像祖师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么多了。

    这些愿为宗门荣辱、慷慨赴死的年轻人,最最死不得啊。

    桐叶洲南部玉圭宗,才当了没多少年一洲仙家执牛耳者的玉圭宗,掌律老祖已经战死,连那昔年的可爱刘小姑娘,后来的华茂姐姐,都战死了。

    哪怕以后祖师堂还在,又有几个人会骂自己了?如此一来,不会寂寞吗?老子姜尚真,一定会寂寞得要死啊。

    一道身影突兀现身,硬扛一个守株待兔的飞升境大妖一记道法,狠狠撞入宗门最后一道山水大阵当中,一个起身掠向那九弈峰。

    趁着暂时没人住,正好拿来练练手。

    姜尚真吐出一口血水,给老子起剑待客!

    九弈峰山崩地裂,最终出现无数颗棋子,九座剑阵九把飞剑。

    荀老儿,再往上吃了更多香灰的老祖师们,别怪我败家,老的死了个七七八八,自家那些年轻人真扛不住了!

    宝瓶洲。

    风雪庙剑仙魏晋,与那北俱芦洲北地剑修第一人白裳,清凉宗宗主贺小凉,一起赶往西岳地界。

    至于贺小凉那半个大师兄的老舟子,早已告辞一声,独自去了老龙城。

    在大骊王朝授意安排之下,他们这拨顶尖战力,负责帮助宝瓶洲镇守西岳地界,据守拒敌对方大妖即可。

    这三位,关系微妙,魏晋与贺小凉,贺小凉与白裳。

    尤其是魏晋,原本不喝酒数年,如今又偷偷喝上了风雪庙酿造的酒水,好像重新变成了那个骑驴挎酒壶的江湖人。

    至于贺小凉的清凉宗,因为一个徐铉,与徐铉师父白裳的那桩恩怨,更是两洲尽知,白裳曾经放出话来,贺小凉休想要跻身飞升境。

    这就使得魏晋与那白裳,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位剑仙,关系也跟着微妙几分。

    魏晋都要忍不住骂那头绣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就非要把我们三人凑一堆?

    重逢后,贺小凉一直对魏晋礼数周到,并不刻意疏远,可越是如此,魏晋便更要喝酒。

    原本心情很一般的白裳,发现此事后,反而难得有些笑意,心情不错。

    中岳地界,山君晋青,如今除了现出一尊巍峨金身法相,为国师护阵白玉京之外,真身则经常去与阮邛打交道,老友了。

    朱荧王朝曾经是宝瓶洲剑修最多之地,阮邛作为一洲魁首铸剑师,与本就是山君出身的晋青,当然不陌生。

    身为大骊王朝首席供奉的阮邛,在多年之前,就早已将看家本领的铸剑术,为大骊铸剑修士倾囊相授,只是这会儿还需要他亲自铸剑,为那些地仙剑修铸造相对趁手的佩剑,不用太过追求品秩,此外还需要分出小半精力,去往一座座剑炉,为其他铸剑师,指点铸剑的缺漏。这些相当于不记名弟子的铸剑师,为所有中五境剑修打造长剑,至于还是下五境的剑修胚子,根本没资格赶赴战场,不但如此,大骊还严令这些剑修不许离开各自师门,无一例外,都被长辈直接禁足。本就舍不得他们去送死,更有大骊律令,何乐不为。

    宝瓶洲的剑修胚子,哪个不是昔年北俱芦洲所调侃那句,“草窝里的金疙瘩”?

    当真比不得北俱芦洲那般“出手阔气”。

    不过如今宝瓶洲的山上修士,对那北俱芦洲,是真服气了。

    事实上,北俱芦洲修士,尤其是剑修,对这个原本印象中只比皑皑洲稍好的小小宝瓶洲,也改观极多。

    敢死是真正敢死,能打是真能打,以前是真没发现这个南边的小邻居,如此……像我北俱芦洲!整座浩然天下最像的,没有之一!

    书简湖真境宗,宗主韦滢,首席供奉刘老成,供奉刘志茂,一座宗门足足三位上五境,联袂去往海边云林姜氏。

    除此之外,还有那位道家天君谢实,带着一大拨剑修之外的北俱芦洲练气士,都已身在云林姜氏。其中就有在那剑修如云的家乡大洲,都能够被公认为“玉璞境战力相当于仙人境”袁灵殿,火龙真人高徒,指玄峰一脉的开峰祖师。

    还有个明明是仙家门派,却有个无敌神拳帮的江湖称号,老帮主就遇到了旧友刘老成,曾经的书简湖唯一一位野修玉璞境,变成了如今的真境宗谱牒仙师,世事难料,不过如此。

    见到那好友刘老成之后,老帮主依旧江湖气概,喝了几次酒。

    最后一次喝酒,刘老成实在忍不住说道:“荀老前辈就这么走了。”

    老帮主高冕灌了一大口酒,“那一尺枪,本事不大,胆子不小,又运道不济,还能咋样。”

    老人沉默许久,抬起酒壶,倒酒南边,喃喃道:“老弟,你这桐叶洲一尺枪,在老子这玉面小郎君面前,从来不硬气,不曾想死得这般硬气,早知道当年就多给你几个笑脸,多说几句好话的。”

    大骊京城。

    比商家更早入局的中土墨家,主脉旁支都先后押注宝瓶洲的墨家修士,依旧在为大骊王朝打造一座座山岳渡船,一艘艘剑舟。

    大骊王朝生财有道,范先生更是如此。

    昔年最好好先生的大骊户部尚书,被笑称为谁都敢捏上一捏的软柿子尚书,如今成了大骊庙堂上脾气最差的一个,兵部尚书都敢骂,看架势,视为仇寇一般的工部尚书别说骂,都敢打。每次与那品秩相同的工部尚书见面议事,被他一见面就先骂个狗血淋头,谈完事情,再骂一通,不过后者往往早已起身快步离去。

    大骊京城原本只是同一条街上的六部衙门,早已临时开辟出一大块地盘,将所有衙门聚拢在一起扎堆毗邻,相互串联起来,各部官员,只要公务在身,走门串户,毫无阻拦。

    昔年同为大渎督造官的柳清风,关翳然,又能经常碰头了。作为关老爷子的嫡玄孙,关翳然只是在户部补缺,没升官不说,按照大骊庙堂规矩,连明升暗降都不算,所以为关氏打抱不平的文武,一大堆。

    不过是藩属国文官出身的柳清风,已经升迁为工部右侍郎,但是大骊关氏出身、更是随军修士双重出身的关翳然,却只是在户部补缺,不但如此,好像关老尚书一走,关翳然就刻意撇清了自己与吏部衙门的所有关系。这些年的逢年过节,从不主动登门拜访那些担任吏部要职的叔伯辈,甚至连爷

    爷辈的,关翳然都架子极大,依旧不去问候。据说有个早已离开吏部二十多年的昔年老侍郎,在卸任前都辗转别部担任了三年尚书的,一直将那关翳然当亲孙子看待,闲散在京城家中多年,关翳然这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还是不去拜访,气得老人在去年正月初二那天,在自家大门口等了许久,最后也还是没等到那个喜欢嘻嘻哈哈没个正行的年轻人,老人气得用拐杖狠狠敲着地板,大骂关翳然不是个东西,小王八蛋不是个有良心的东西啊。

    老人转身之时,心中却埋怨关老尚书太心狠,实在太心狠,哪有这么欺负自家孩子的。

    意迟巷,一个卸任官身多年的老人,这些年就是忙着含饴弄孙,反正家里几个晚辈,还算有点出息,都不丢人。走在意迟巷和篪儿街,不用低头缩脖子。

    老人今天拉着孙子一起在花园散步,刚刚开始与家塾夫子学认字的孩子,突然稚声稚气与老人道,“爷爷,咱们有那么多山上神仙,蛮荒天下的畜生也有那么多大妖,双方就不能只是在天上神仙打架吗?等到天上打完了,地上再开打。到时候打起来,我力气太小,帮忙就算了啊,户部不是缺银子吗,我就把压岁钱都捐出去,我爹不是经常挨户部官老爷的骂嘛,给了钱,总不好意思再骂我爹了吧?二十两银子呢!”

    这里边的学问太大太多,老人只能拣一些孩子听得懂的说,打仗不是过家家啊,咱们不光是山上的神仙不能怕死,山下的更不能怕,谁都不能怕死啊。不然就会是第二个桐叶洲。到时候咱爷俩就要搬家喽。

    可能是真的搬家,带上些家当,带上些圣贤书,却也可能是脑袋搬家。

    只是最后这句话,与一个孩子说什么。别说孩子会吓到,自己何尝不是每每想到那个最坏结果,便会吓到自己?得喝几口老酒压压惊?

    如今大骊准许官员辞官,家产拿出一半充公。剩余一半,若是足够支付乘坐跨洲渡船,只管北渡北俱芦洲避难,随意。大骊绝不阻拦。钱不够,还可以借。户部官吏以及随军修士,会一同亲自登门清查所有账本,胆敢瞒报漏报,只要超过真实家产一成者,对不住,家产一律充公。无论老幼,举族流徙。如今大骊正是用钱用人之际,缺钱也缺人。

    暂时未被战火殃及的宝瓶洲各处,江湖和民间,私自引发十人以上械斗者,不问双方缘由,斩立决。修道之人作乱一方,斩立决。

    没有修士与妖族参与的山下动-乱处,处置不力者,当地官府衙门连坐获罪,再将那藩属国的刑部尚书,直接枷送到最近的五岳或是储君之山。

    有那修士和妖族参与其中的所有厮杀,按照不同的宗门、仙府品秩,所有仙家山头,分别分作三等,从低到高,分别管辖方圆三百里辖境、千里和那三千里,不管见到还是未曾见到动-乱,一旦无法将其作祟者当场追捕或是斩立决,同样连坐获罪。怕那无妄之灾?那就散开山上所有谱牒仙师,去日日夜夜盯着整个师门周边的动静!已经不用去战场厮杀,难不成连自家山头家门口附近的一地安稳,都照顾不住?这样的山上神仙,不当也罢。

    一洲所有山泽野修,可以与五岳、储君山神以及各藩属礼部,领取一块大骊刑部刻印的巡视牌,无论境界高低,得此玉牌,按照境界高低,在各自辖境内行走无忌,同样可以为谱牒仙师查漏补缺,一有斩获,可以领取神仙钱,只要在秘档上,积攒足够份额,就能够换取大骊军功,到时候是捞个藩属国的礼部官职,还是凭此退往北俱芦洲,皆是自由。

    山泽野修,不愿赶赴战场者,大骊铁骑和各地藩属,一律不许强求。

    但是各地山水神灵,胆敢擅离职守,藩属君主到整个礼部,一律按律问责。

    山上谱牒仙师,私自运作,擅自剔除谱牒名字,一经大骊和藩属查实,整座山头祖师堂连坐,掌律祖师斩立决,其余修士全部流徙南岳地界。

    大骊皇帝宋和。

    小朝会刚刚结束,在御书房赶紧闭目养神,马上还要接见一拨拨的六部大臣,各有要事,需要他作最后的定夺,然后向大骊朝野颁布旨意。

    宋和想起了既是先生又是国师的崔瀺一番言语。

    今日种种大骊崔瀺之不近人情,刻薄藩属,以后陛下稍稍变动,施政松弛几分,便是未来大骊宋氏之民心民意所向。

    总不能让陛下失去了最少半洲山河,还得不到各国史书上的几句好话。

    书里书外,全是美誉,只管放心。

    大骊藩属彩衣国,胭脂郡附近。

    昔年阴气森森的雨夜鬼宅,如今的山水灵秀之地,仙家府邸。

    她伸手扯住他的袖子,轻轻摇头,只是说不出口那份私心,说不出那些她自知不对的道理。

    可她就是不愿意他去老龙城啊。

    他安慰道,夫君这点道行,够看吗?给大妖塞牙缝都不够,就是去打杂的,尽量帮点小忙,讨个心安。哪里舍得去了不回,留你一个人,会回来的,一定。

    她这才点点头,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反正不点头也拦不住夫君的。

    一个有幸位于宝瓶洲中部腹地的藩属小国,一个闭门谢客多年的老夫子,今天竟然难得出门晒太阳了。

    只不过一向儒雅的老人,今儿竟然骂骂咧咧,说那暴虐无道,苛政至斯!亡我故国山河者,距离败亡不远矣。

    一伙市井泼皮无赖年轻人路过,为首的,与一个上过几年学塾的狗头军师问道,蒋老夫子在说个啥?难得出门露面一趟,怎么跟那宝贝儿子被人揍了似的。读过书的年轻人,轻声说老夫子是骂大骊蛮子管太多,喜欢动不动就杀人。问话的年轻人疑惑道,那到底骂得有没有道理?读过书却绝不能算是读书人的那个年轻人,好像也不是特别确定,只说有的吧,咱们蒋夫子学问很大的。

    想到这里,年轻人看了眼那个蒋老夫子的转身背影。

    老夫子学问很大,就是那个儿子真不是个东西,喜欢赌钱,欠了钱就装死,有次赌铺真急眼了,就痛打一顿,绑了起来,还是他去帮着求情,还了赌债。因为蒋夫子的学生之一,刚好是他的学塾先生。读书是读不出来,但是那个学塾先生,还是让他很敬重。当年没少骂没少打,少年时还颇为愤懑,嫌他管得多,只是年纪稍大,便越觉得对不住那位先生,所以顺带着对夫子的先生,一并敬重几分了。可那蒋老夫子的儿子,真不是个东西,好心帮了忙,后来还赖上了自己。

    为首泼皮最后自顾自点头说也对,现在咱们走在路上,平日里请喝酒的时候,称兄道弟的那帮官皮狗,现在看咱们就跟防贼似的,确实憋屈。

    ————

    金甲洲。

    于玄位于一洲天幕高处,他如今这附近,本该是某位文庙陪祀圣贤的坐镇位置。

    至于脚下山河那个本土飞升境老修士,完颜老景,都身为飞升境了,却要如那市井老人,垂垂老矣,眼睁睁看着光阴流水点点滴滴的流逝,老死老死,比那市井老儿更不如。

    完颜老景作为金甲洲修士第一人,久负盛名,只是在出关之前,闭关已经五百年之久。几乎每隔百年,就有开山老祖即将破开瓶颈、与天地共鸣的小道消息,流传一洲。只是次数多了,也就没人太在意。继北俱芦洲火龙真人,南婆娑洲陈淳安,和皑皑洲刘氏财神三人之后,这金甲洲飞升境完颜老景,曾是浩然天下的飞升境修士当中,最有希望身在中土神洲,便可以被视为中土十人之一的山巅修士。

    至于他为何不是在那原本胜负难料的家乡战场,去找那蛮荒天下的飞升境大妖,来个轰轰烈烈的同归于尽,或是一鼓作气打烂妖族大军,为何偏偏是要肆意打杀家乡上五境修士,天晓得。

    是因为大道断绝,神魂皮囊都已经腐朽不堪,只能等死,以至于道心崩溃,心魔作祟,引来了某些化外天魔窃据心湖?

    是因为对那中土文庙的天大束缚,早已怀恨在心,怨怼已久?还是一些早已不知过去多少年的种种旧怨?反正都注定已成一桩永远无解、不知真相的悬案。

    于玄都不稀罕去刨根问底,那完颜老景,本来就是个性情执拗的老东西,双方结怨,可不算小。

    如果不是碍于文庙那些烦人至极的古板规矩,于玄早就跨洲造访金甲洲,不是喜欢闭关吗?那就干脆别出来了。

    于玄低头回望一眼金甲洲中部偏北,唏嘘不已,好个贾生好手段。读书人坏心眼起来,真真可怕至极了。

    桐叶洲的镜花水月,让老人脚下那金甲洲中北部,几个宗字头的仙家门外,清楚可见。好一个桐叶洲的众生百态。

    于玄一个降落人间,根本不敢以阴神远游,在这大半山河都已归蛮荒天下的金甲洲,找死吗?

    他于玄会些符箓一道的雕虫小技,是那中土十人之一,又如何?

    那贾生连白也都要杀!

    占据浩然天下半壁江山的中土神洲,有那誉满天下的中土十人。

    人间最得意,诗仙白也。独一份。

    其余九人大致分成三档。未必当真就准确了,只是相对流传最广。

    龙虎山大天师。天下兵家修士之砥柱。符箓于玄。

    白帝城郑居中,女子武神裴杯,开宗立派的一头大妖。

    墨家巨子,被誉为能够一人攻城的特殊存在。相传只要没有十人之一坐镇,任何一座宗字头仙家,都能够在转瞬之间就被摧毁殆尽。

    老剑仙周神芝。

    怀荫。

    这个榜单,自然是刻意绕过了中土文庙。

    此外还有浩然十人。只是好事之徒吵翻了天,烦人不已,就连于玄都觉得太过无聊。

    至圣先师,礼圣,亚圣。白也。东海观道观老观主。龙虎山大天师。

    这几位,是让符箓于玄这些真正位于山巅的大修士,相对比较认可的。

    此外就起起伏伏,来来往往了,十人加候补之类的,众说纷纭,各有各的私心和喜好使然。比如亚圣一脉,剑客阿良。剑意鼎盛,剑道高绝,出剑最为气壮山河。又比如文圣一脉二弟子,左右。剑术冠绝天下。

    于玄发现那头飞升境大妖已经跑了,而那两位年轻武夫都没什么问题,于玄反而有些揪心,咋的,真要白跑一趟,灰溜溜返回中土神洲?打杀或是重伤个十四王座之外的飞升境大妖,良心上才稍稍过得去啊。至于那扶摇洲,于玄是真不乐意去趟浑水。水太深。

    我于玄又个儿矮啊。

    于玄举棋不定,便打算先与两个年轻武夫闲聊几句,宽宽心。

    不曾想那曹慈一脸微笑,抱拳道谢之后,就告辞离去了,瞧着还挺气定神闲?

    倒是那个皮肤微黑模样挺俊俏的小姑娘,礼数更周到些,抱拳致谢不说,也没立即离开。

    于玄忍不住望向南方。

    扶摇洲终究已经不再是浩然天下,成了蛮荒天下的山河版图。

    你白也,兴许不介意是不是身在浩然天下,但是对方那六头畜生,可是脚踩自家山河。

    宝瓶洲那座二十四节气大阵,看似虚无缥缈无甚大用处,可其中最玄妙之处,寻常人看不出,你白也岂会不知。

    一成天运。

    此消彼长。

    宝瓶洲修士全无胜算之厮杀,凭空多出一成胜算。重不重要?

    旗鼓相当,五五之分,变成六成胜算?关不关键?

    九成胜算,变成十成胜算?与之对敌的妖族修士,要不要心颤胆寒?

    白也落剑扶摇洲,此举无异于选择独自一人,静候一场围杀。

    不过围杀白也的大妖数量,以及境界,估计就算是白也,也会意外。

    只不过白也这个家伙,意外就只是意外。不妨碍他出剑就是了。

    怀家老儿是个顶喜欢占便宜、又要博取名声的,所以去了有那陈淳安坐镇的南婆娑洲。

    周神芝这个臭脾气老汉,离开中土神洲赶赴扶摇洲,如何?英雄不英雄?很豪杰!就在这扶摇洲沿海山水窟,杀妖痛不痛快,很痛快!那么然后呢?没了。中土十人之一,说没就没了。

    白白让那怀老算盘从垫底的第十,变成了第九。

    周神芝在世之时,是怎么说的,只要老子在世一天,就要一直坐稳第九把交椅的位置,就算给老子第八都不要,就是要那怀算盘一辈子垫底,要在他头上拉屎撒尿。

    六头大妖啊。

    万一有第七头呢?

    屁的万一,肯定有!

    桐叶洲北部渡口,周密默默掐指心算。

    扶摇洲。

    好名字。正好适合白也。

    刘叉会是第七个。

    刘叉也确实在赶赴扶摇洲的路上了,并且没有刻意隐藏剑气,就在南婆娑洲山巅修士的视野之中,直接化做一道剑光远游。

    周先生先前给了这位蛮荒天下的大髯游侠,两个选择。是去配合龙君,在剑气长城杀个晚辈。或是在扶摇洲,送白也最后一程。

    剑客送行剑客。

    总比白也惨死在术法神通之下,总是要更加死得其所一些。

    喜欢当出头鸟,那就打杀之。

    周神芝只是第一个。失心疯的飞升境完颜老景,则完全是另外一个极端。

    确实就像先前托月山大祖所言,在那倒悬山遗址处,昭告天下,你们浩然天下,不得自由久矣。

    谁让山巅修道人不自由?当然是儒家规矩,最可恨处是境界越高,束缚越重。飞升境离开本洲,都要与坐镇天幕的文庙陪祀圣贤打招呼,得了许可才能跨洲远游,不说蛮荒天下,就算在那道家一家独大的青冥天下,会有这般规矩?偏偏是百家争鸣的浩然天下,用种种规矩约束仙人和飞升境。

    刘叉选择第二个。

    在蛮荒天下没怎么出力,那是敬重陈清都和那些剑修。总不能到了浩然天下,问过陈淳安一剑后,还是不出几剑。

    白也,本就是与阿良一样,刘叉最想要问剑之人。

    未能独自问剑,又如何。刘叉倒是想要如何,终究不能如何。

    周先生最后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话,是“劳烦刘先生记得家乡何处。”

    第二句话,则是“托月山有请刘叉出剑。”

    在这之外,周先生其实也在顺便算计了陈淳安和整个南婆娑洲。

    周神芝身死道消,扶摇洲和桐叶洲落入蛮荒天下之手。

    唯独距离倒悬山和剑气长城最近的南婆娑洲,依旧大战寥寥,不痛不痒。

    一旦白也都死在了扶摇洲。

    那么醇儒陈淳安?

    南婆娑洲如今既有那怀家老祖率人驰援,更有剑气长城十大巅峰剑仙之一的陆芝,能够在旁压阵。

    陈淳安好清闲,好一个稳坐钓鱼台的浩然醇儒。

    周密停止心算,轻轻抖了抖袖子,与那崔瀺笑道:“只等左右出剑击退萧愻,以学生身份,打杀先生半条命,再去扶摇洲了。”

    崔瀺默不作声。

    是那左右会做的事情,左右不做,老秀才也会逼着左右去低头,去出剑。

    崔瀺视线在那周密的更南方。

    很快那边就会矗立起一棵参天大树,一座雄镇楼。

    老秀才给了一件东西,刘十六帮忙捎去桐叶洲。

    观道观,桐叶洲,梧桐树。

    你算计你的,我算计我的。

    我崔瀺不在意你算计之人事,别说是一个白也之生死,连那老秀才和左右会生死如何,一样不在乎。更何谈出身亚圣一脉的陈淳安。

    哪个是需要我崔瀺去不放心的。

    但是我崔瀺之小小算计,礼尚往来,倒要看你贾生敢不敢不在乎,能不能不在乎。

    一洲三条战线都在死人,大骊国师始终神色从容,除了驾驭白玉京和飞剑斩杀大妖,就只是与那些儒家子弟讲述诸子百家的宗旨精妙处。

    除了心算之外,分心与那些儒生问答,有个意气风发的观湖书院儒生不知怎的,说到了心系天下无国界一事。

    崔瀺淡然道:“去他妈的无国界。”

    全场寂静。

    说这句话的,不是崔东山,是国师崔瀺。

    扶摇洲,白也仗剑离开一处远离战火的偏隅学塾,旁听一位老夫子用浓重乡音,在为稚子传道授业解惑。

    白也环顾四周,笑容淡然。

    不知家乡那树李花,是否白也。

    原来阿爹阿娘走后,便是远游。

    读书人白也,无愧此生,无愧浩然。

    那么,白也就此去也。

    第七百二十二章

    饮者留其名,老夫子要翻书

    金甲洲战场遗址,白发紫衣腰系酒壶的矮瘦老人,赤脚踩在一杆斜插大地的铁枪枪尖上,于玄环顾四周,四面八方,都是一洲山下精锐将士和山上练气士的尸骸,还有多处堆积如山的尸体,本该是妖族畜生为了那头枯骨王座大妖筑造的大小京观,好让那白莹凭借这些沦为傀儡的白骨鬼物,一鼓作气向北推进,拿下再无决战之力的金甲洲剩余版图。

    那白莹委实是十四王座大妖里边,最该死的一个。不然实在后患无穷。在金甲洲就已是如此肆虐,一旦给这头畜生到了中土神洲,那还了得?

    可惜晚来了一步,没能阻拦丧心病狂的完颜老景,也没能趁机会一会这白莹。其实于玄早先跨洲来此的目的,是要与完颜老景暂且搁置恩怨,帮着金甲洲多撑些时日。

    于玄自认符箓一道的那几十、上百手雕虫小技,确实是相对比较先天压胜白莹的枯骨大军,毕竟于玄什么都不多,就是符箓数量还可以,以量取胜嘛。再加上瞅着那白莹又不是个太擅长捉对厮杀的,于玄觉得既然保命无碍,来此凑凑热闹,只要不学那周神芝,问题不大。

    只是这会儿于玄踩在枪尖上,阴风阵阵,大袖鼓荡,老人揪着胡须,更揪心。

    白莹已经不知所踪,当是去了扶摇洲围杀白也,求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只是不晓得这位好像不太擅长捉对厮杀的王座大妖,心情如何,是不是与我于玄一般揪心。毕竟要杀白也,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于玄瞧着那个缓缓走来、再稍远停步的小姑娘,老人笑道:“叫裴钱是吧,名声大了去,与那曹慈都是好样子,年轻人吓死咱们这些老不死啊,很好很好。”

    裴钱先前一直在左右张望,停步后抱拳,然后问道:“于老神仙,我能收拾一下战场吗?如果可以,至多一炷香功夫。半炷香也成。”

    弹指之间就能打杀一头玉璞境妖族修士,老前辈又是这般装束,裴钱一眼就认出身份了,中土神洲的符箓于玄。

    早年一起远游归乡,师父曾经提过于玄,很仰慕的,能让师父都仰慕的老神仙,今儿又愿意独自赶来金甲洲战场,裴钱觉得错过了周老剑仙,却没有错过于老神仙,这场架没白打。裴钱当年还问师父,自己额头上那张黄纸符箓,比起于老儿最最用心画出的符箓,哪个更值钱些,差不离吧?师父当时嗯了一声,笑眯起眼,多给裴钱盛了一碗鱼汤。其实那会儿黑炭丫头,早已经吃饱喝足,肚儿圆滚滚,当她苦着脸接过碗,都不晓得到底是说错了还是说对了。

    裴钱没来由想起这些小时候的事情,觉得挺对不住于老神仙的,倒不是比拼符箓谁更值钱一事,而是当时自己不知天高地厚,随随便便喊了声于老儿,所以裴钱终于有幸得见真人,格外恭敬有礼。何况这位老前辈,心境气象,正大光明,如天挂银河,群星璀璨。裴钱先前只是瞥了两次,也未多看,大致确定那般景象的人心倾向之后,裴钱不敢多看,也不可多看。

    于玄点头道:“是怕那白莹隐匿其中?没有的事,早跑了,这会儿没畜生敢来送死,放心吧。莫说是一炷香,一个时辰都没问题。只不过小姑娘留这儿做什么,你一个纯粹武夫,境界是高,终究无法妥当处置这些尸体,还是让我来吧。”

    裴钱有些难为情,不过还是坦诚说道:“于老神仙,晚辈是想要从那些妖族修士身上扒拉些物件,好换些神仙钱。”

    于玄愣了半天,如此年轻的纯粹武夫,感觉只差曹慈一点半点的天之骄子,敢情是厚着脸皮在与自己问能否捡钱呢?

    差那曹慈一点半点,很差吗?其实很吓唬老前辈了,何况还是个比曹慈都要年轻不少的小姑娘,于玄差点厚着脸皮问一句“小姑娘有无师承,若是没有,赶巧赶巧,老夫略通拳法,不如拜我为师”,至于到底会不会拳法,先拐骗了个徒弟再说。只不过于玄很清楚,这般年轻天才,定然师承不低。

    于玄大笑道:“只管放心捡钱,老夫帮你盯着片刻。”

    片刻之后,再做个决定。

    反正白也不是那么好杀的。

    裴钱得了老神仙的法旨,重重抱拳,灿烂而笑,从袖中捏出一枚古朴印章,然后一个轻轻跺脚,将早早看中的几件宝光最盛的山上物件,从一些妖族地仙修士的尸体上同时震起,一招手,就收入咫尺物当中。裴钱一掠而去,所到之处,脚尖一踩地面,方圆数里之地,只有那妖族身上物件,会拔地而起,然后被她以一道道拳意精准牵引,如客登门,纷纷进入咫尺物这座府邸。

    她与那在溪姐姐早早借了一件印章咫尺物,后来再与朱枚姐姐借了一件方寸物,先前几场厮杀,收获不大。毕竟战场厮杀次次惨烈,活命才是首要,裴钱一直不敢分心,今天是唯一的例外。只不过当下战场遗址,可谓遍地天材地宝、仙家器物,裴钱依旧打算一炷香就走,不可耽误于老神仙更多光阴。

    于玄看似踩在枪尖上,往南远眺扶摇洲,实则一直在关注背后那位女子武夫的捡破烂。

    看看到底有无信守承诺,只挑那妖族尸体上的山上重宝收入囊中,若是一个不小心捡错了,那就别怪老夫也一个不小心了。

    很好。

    小姑娘挑东西眼光不错,做事还很本分且小心。

    既然如此,机缘再多也是该你拿的,只要看得见拿得动搬得走,都由着小姑娘发财了。于玄当然瞧不上这些品秩太一般的。何况他至多是收拾战场尸体,免得成为未来战事的后患,哪有心思挣钱,何况于玄此生修行,就没有一天为神仙钱和本命物愁过,都是凭本事让它们不请自来的。

    惜哉惜哉,挺好看一姑娘,当那纯粹武夫有啥好,不如入我山门,学我道法符箓,杀人都不用出拳脚的,要知道在中土神洲,一向有那“杀人仙气,符箓于玄”的说法,小姑娘听没听说过,心动不心动?可以心动啊。

    可惜那小姑娘只是眼神熠熠,好一个见钱眼开,不晓得真正的神仙钱,就在她眼前杵着没动啊。

    刚好一炷香。

    那裴钱再次重返先前驻足抱拳处,再次抱拳,与于老神仙道谢告辞。

    于玄点点头。小姑娘比那曹慈臭小子顺眼多了。

    老人也心意已决,去看看,就只是去扶摇洲瞅几眼,丢几张符箓,打不过就跑。

    一身血迹的裴钱深呼吸一口气,御风远游撤离战场之前,看着那些注定无法掩埋、掩埋了也无意义的尸体,裴钱咬了咬嘴唇,在心中默念一句“诸位走好”。

    裴钱双膝微曲,拔地而起,大地震颤,涟漪阵阵,震碎众多妖族地仙修士的真身尸体。

    于玄听见了那裴钱心声后,微微一笑,轻轻一踩枪尖,老人赤足落地,那杆长桥却一个翻转,好似仙人御风,追上了那个裴钱,不快不慢,与裴钱如两骑并驾齐驱,裴钱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那杆篆刻金色符箓的长枪,是被于老神仙打杀的玉璞境妖族本命攻伐物,裴钱转头大声喊道:“于老神仙名不虚传,难怪我师父会说一句符箓于无双,杀人仙气玄,符箓一道至于玄手上,好似由聚拢江河入大海,气象万千,更教那中土神洲,天下道法独高一峰。”

    裴钱小有心虚,师父可没这么说过,不晓得自己的这番言语,会不会马屁过了。若是师父在就好了,分寸火候肯定会更好。

    裴钱不敢往人间多看,人间伤心事,原来不止有师父不在自己身边江湖中。

    没关系,她暂时收了个不记名的弟子,是个不爱说话、也说不得太多话的小哑巴。

    远离战场千里之外,裴钱在一处大山之巅找到了那个孩子,还是习惯蹲在地上,曹慈和在溪姐姐并肩而立,皆是白衣,好似一双画卷走出的神仙眷侣。

    裴钱飘然落地后,喊了声阿瞒,那个什么都不愿意说的小哑巴,只是抬了抬头看她,就又低下头。

    裴钱看了眼曹慈,有些无奈,直到先前见过了曹慈与一位飞升境大妖的对峙,曹慈落了下风,却谈不上如何处境窘迫,裴钱才知道一个真相,原来曹慈在以往战场上的厮杀,依旧没有拳出全力,杀妖,救人,出拳,力道,轨迹,收拳,再出拳,拳拳恰到好处而已,曹慈好像拳拳未卜先知,故而根本不用递拳争先。

    在裴钱御风离去后,于玄变揪须为抚须,小姑娘难怪如此懂礼数,原来是有个好师父悉心教诲啊,不晓得多大岁数了,竟有如此稳重见识。

    于玄收敛笑意,一闪而逝,一路南下,跨洲远游,喃喃道:“死去就死去。”

    老人孑然一身,唯有符箓相伴。

    浩然救白也者,符箓于玄是也。

    ————

    扶摇洲。

    白也一人仗剑,一袭青衫扶摇飞升去往天幕。

    脚下一洲山河已经成为一座阵法大天地,从天幕到陆地,悉数被蛮荒天下的天时气运笼罩其中,再以一洲沿海作为边界,成为一座拘押、压胜、围杀白也一人的巨大牢笼。

    白也无所谓,只需要将战场远离人间,神仙打架俗子遭殃,白也见不惯多矣,自己此生剑术收官一战,好似诗歌压篇之作,岂可如此。

    至于其它,你们随意,开心就好。

    白也仗剑悬停,环顾四方,心不茫然。

    唯一遗憾,是白也不愿亏欠任何人,只是这把与自己相伴多年的佩剑,多半是无法归还那位大玄都观孙道长了。

    这把仙剑,名为“太白”。

    第一次与孙道长和仙剑“太白”相逢,也是孙道长第一次远游浩然天下来散心,孙道长一开始是赠剑,白也不愿收,孙道长就改赠为借,理由是这把仙剑的名字,与自家道观那桃花颜色,稍稍相冲,难讨个大吉利,仙剑太白,与你白也那才是绝配。贫道就当嫁女儿了,远嫁浩然嘛,顺便认了个女婿,不亏不亏,由此可见,贫道行事,确实只分大赚小赚……

    能让白也哪怕自觉亏欠,却又不是太在意的,唯有三人,道门剑仙一脉老祖观主孙怀中。一同访仙的挚友君倩。夫子文圣。

    托月山大祖。文海周密,剑客刘叉。白莹,仰止,绯妃。袁首,曜甲,黄鸾,荷花庵主。牛刀,切韵,龙君,五嶽。

    蛮荒天下曾经有那十四王座。如今则是那曾经事了。

    在那剑气长城战场收官阶段,炼去半轮月的荷花庵主,已经被董三更登天斩杀,不但如此,还将大妖与明月一并斩落。

    炼化了无数座仙家洞府、亭台阁楼的大妖黄鸾,听说也被阿良配合剑仙姚冲道,杀掉了大半,以至于跌境不休,只得更换皮囊,沦为元婴境,生不如死。

    至于先前就在这扶摇洲,第一头陨落在浩然天下的王座大妖,化名曜甲,用老秀才的话说就是喜欢有钱就摆阔,最见不得这种货色了。

    那是一个在扶摇洲打杀无数山水神灵的存在,用以弥补它在剑气长城的大道折损,白也前后递出三剑,最终将其斩杀在倒悬山遗址处。第一剑,用以送客离开扶摇洲,免得伤及无辜,第二剑与曜甲算是同游大海,用以还礼蛮荒天下,第三剑白也最为倾力,算是近些祭奠那些剑气长城壮烈而死的剑修。

    其实白也本该再递出一到两剑,才能真正斩杀曜甲。

    只是当时有人出手了,一举压制了托月山大祖的改天换地大神通。

    不然白也不介意就此仗剑远游,刚好见一见剩余半座还属于浩然天下的剑气长城。

    白也此刻悬停在一洲上空的云海中央。

    脚下云海是那枯骨大妖白莹的本命手段,皆是冤魂厉鬼的汹汹怨恨之气,更有无数白骨头颅、手臂想要往白也这边涌来,又被白也不用出剑的一身浩然气给驱散殆尽。

    白莹不再高坐枯骨王座之上,起身而立,他身边还站着一位昔年龙君阵师面容的强大剑侍。

    一副漂浮空中的远古神灵尸骸之上,大妖五嶽站在尸骸头顶,伸手握住一杆贯穿头颅的长枪,雷鸣大震,有那五彩雷电萦绕长枪与大妖五嶽的整条手臂,雷声响彻一洲上空,使得那五嶽宛如一尊雷部至高神灵重现人间。

    有一位三头六臂的巨人,坐在金色书籍铺成的蒲团上,他胸口处那道剑痕,过了剑气长城,依旧只抹去一半,故意残余一半。

    他要等到自己亲手摧破那座第五天下的飞升城,才会彻底抹平剑痕。

    头戴帝王冠冕的大妖仰止,身穿墨色龙袍,人首蛟身,庞大身躯四周,悬浮飘荡着一位位怀抱琵琶的飞天,刚好被一同瞬间跨洲而来的老友袁首,拿来抓如嘴中嚼如佐酒黄豆,用以疗伤,在那老龙城战场打出两棍,挨了不少记北俱芦洲的剑修飞剑,谈不到如何伤及大道根本,终究是受伤不轻,而大妖真身何等坚韧,一旦受伤,对上寻常并非剑修的飞升境敌手,倒也无惧,可是如今面对白也,袁首素来与仰止不客气,仰止更不介意这点损耗,双方都要恢复到巅峰战力。

    袁首依旧御剑悬停,肩挑长棍,手系一串由众多山岳炼化而成的珠子,如今手珠多了不少珠粒,都是桐叶洲一些个大山岳。

    胜算不胜算的,其实谈不上,稳赢的局面,自家阵营的刘叉也好,从天外天重返剑气长城的阿良也罢,与白也更换位置,都与是一样的下场。让仰止和袁首,或者说所有大妖唯一在意的事情,是他们六个,死不死一个,以及死哪个,至关重要。白也此生最后一剑,必然会拉上一个陪葬,哪怕杀不掉谁,沦为黄鸾下场,不也等于死了。

    一位身披金甲的魁梧大妖,相貌与人无异,却身高百丈,身上所披挂的那副远古金甲,既是牢笼,勉强也算庇护,金甲趋于破碎边缘,一条条浓稠似水的金光,如溪涧流水倾斜出石涧。他化名“牛刀”,名字取的可谓粗鄙至极,他与其余王座大妖盯着浩然天下,各取所需,不太一样,他真正的寻仇对象,还在青冥天下,甚至不在那白玉京,而是一个喜欢待在莲花洞天观道的“年轻人老家伙”!

    唯一一个始终不喜欢真身现世的大妖,是那面容俊美异常的切韵,腰系养剑葫。

    所以显得格外渺小,与那读书人白也,身形大致等同。

    白莹,五嶽,仰止,袁首,牛刀,切韵。

    来自不同战场不同位置,最终瞬间一起置身于扶摇洲。

    围杀白也的六头大妖,竟然俱是当之无愧的王座大妖。

    荷花庵主,黄鸾,曜甲,三头大妖都已经成为老黄历。只是如今又多出个王座位置颇高的萧愻,再又补了两头不那么服众的飞升境。最后边那两位新王座大妖,先前王座,其实都没放在眼里,凑数而已。比如前无古人、说不定还要后无来者的这场围剿,周密就根本没有让他们露面。

    白也微笑道:“新的十四王座,来扶摇洲的,不到半数,看不起我白也?”

    那切韵捻住鬓角一缕发丝,笑眯眯道:“这可是至圣先师才能说的话。”

    白也摇头道:“有些话,至圣先师也未必能说。”

    言下之意,自然是有些言语,天地间当真只有我白也可以说。

    六头大妖都没说话。大概是无话可说。

    白也伸手轻轻握住剑柄,疑惑道:“都愣着做什么,只管来杀白也。不敢杀人?那我可要杀妖了。”

    一剑出鞘。

    仙剑太白,剑光太白。

    天地间骤然唯有光明。

    扶摇洲天幕第一道属于蛮荒天下的山河禁制,就此彻底崩碎,一场滂沱大雨,琉璃七彩,皆是白也所化剑气,剑阵砸向云海与六头大妖。

    ————

    桐叶洲北部渡口,蛮荒天下文海一脉的先生学生,总计四人,一起散步。

    周密心情不错,难得与三位嫡传弟子说起了些陈年旧事。

    “浩然天下的失意人贾生,在离开中土神洲之后,要想成为蛮荒天下的文海周密,当然会经过剑气长城。”

    “当时那个自我标榜要为人族万世开太平的读书人,对家乡犹不死心,就找到了陈清都,那位反正成天无事可做的老大剑仙。”

    说到这里,周密会心一笑,“算是假传圣旨吧,当时自称已经得到了中土文庙一位副教主和学宫祭酒的默契,只要剑气长城的数万剑修,愿意助阵,跟随浩然天下的练气士,一起杀向蛮荒天下托月山,为浩然天下开疆拓土,开创万年未有之壮举,那么剑修的万年刑徒身份,就此成为真正的老黄历,文庙愿意拿出一块极大福地,交由剑修做主。从此双方井水不犯河水。

    一个满身书卷气的年轻瞎子,说道:“于情于理于大势,文庙都该如此付出。不对,是都会如此付出。”

    昔年甲申帐木屐,如今的周密关门弟子,周清高。

    先生说世道变迁,许多好话会变成坏话,正如赐名“清高”二字,本意何等之好,如今世道呢?那你身为文海周密之关门弟子,就先争取将此二字,重新变成一个人心中的好话。

    周密微笑道:“我当然需要跟陈清都保证,剑修在大战落幕之时,能够活下半数,最少!不然连同贾生在内的读书人,最容易后悔再反悔。”

    周清高好奇问道:“那位老大剑仙是怎么说的?”

    “陈清都喜欢双手负后,在城头上散步,我就陪着一起散步了几里路,陈清都笑着说这种事情,跟我关系不大,你只要能够说服中土文庙和除我之外的几个剑仙,我这边就没有什么问题。”

    “我是剑气长城历史上的上任刑官。当过百余年。当然是用了化名。陈清都也帮着我遮掩真实身份了。猜不到吧?”

    周密笑了笑,不知为何,当时陈清都虽然出奇的好说话,可好像从一开始,就不觉得他能成事。

    剑仙绶臣笑道:“真是怎么猜都猜不到。”

    流白突然问道:“先生,为何白也愿意一人仗剑,独守扶摇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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