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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

    何况柳质清还一直很仰慕齐景龙的符箓造诣。

    不过在认识陈平安之前,柳质清对于齐景龙那种处处道理、事事讲清的传言,觉得终究有一点“好为人师”的嫌疑。

    一是当时柳质清不觉得同样身为剑修,如此行事便好,既然是剑修,万事一个道理在剑上。

    再者也担心是某种养望手段的道貌岸然,毕竟山上修士,一旦算计起来,什么花样没有?

    不过等到柳质清耗费多年,如同一个半死之人,枯坐山巅,远远看遍金乌宫细碎人事,以此洗剑心。

    就明白了想要真正讲透某个小道理,比起剑修破一境,半点不轻松。

    道理很多时候不在道理本身,而难在一个讲理的“讲”字上。山上和山下,讲理传道和说法,都难。

    甚至还要不得不承认一事,有些人就是通过不讲理、坏规矩而好好活着的。

    柳质清已经打算在元婴瓶颈之时,选一处比金乌宫更热闹的山下市井,或是江湖或官场,一看数十年甚至百年的人心。

    柳质清扬起手中酒坛,笑问道:“怎么说?”

    齐景龙大笑道:“走一个!我玉璞怕你个元婴?!”

    白首蹲在竹椅旁,抬起头,眼神幽怨道:“师父,我也想走一个。”

    齐景龙对柳质清笑着点头,柳质清便丢了一壶酒给那白首。

    柳质清除了第一天拿出的三大坛酒,还准备了许多壶仙家酒酿。

    白首喝着酒,喝着喝着就笑了起来,不是什么苦中作乐。而是裴钱接连破境,竟然已经是远游境的纯粹武夫了,虽说对自己而言,好像不是啥好事,极有可能下次见面,她又是一个不小心的鞭腿,自个儿就要躺地上半天,可其实还是好事啊,怎么会不是好事呢?

    白首坐在竹椅上,突然呲牙咧嘴,他娘的,酒这玩意儿真难喝。姓刘的不爱喝,果然是对的。

    柳质清以心声说道:“你这弟子,心性不差。”

    齐景龙点头道:“理所当然。”

    柳质清沉默片刻,问道:“两洲合并一事?”

    齐景龙神色凝重,“并不轻松,当时有蛮荒天下的三头王座大妖,突然一起现身,分别是曜甲,仰止,绯妃

    。火龙真人和一位渌水坑飞升境,还有白裳前辈,都与对方大打出手了。翻江倒海,绝非虚言。我们这些玉璞境剑修,其实很难真正牵制住这类厮杀。柳兄,此外还有些内幕,暂时不宜泄露,但请谅解。”

    当时龙泉剑宗的阮秀,不知施展了何种术法神通,竟然能够让方圆百里之内瞬间黯淡无光,凝聚为一粒声势惊人的光亮,竟然直接将一头试图袭杀她的仙人境大妖拘押其中。

    然后被狮子峰李柳将那粒光亮坠入大海水底。

    最终被渌水坑那位飞升境的宫装妇人,吞咽入腹,一位仙人境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柳质清点头道:“理解。可惜我境界太低,就算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都没脸去帮倒忙。”

    齐景龙突然开怀笑道:“在剑气长城,唯一一个洲的外乡修士,会被当地剑修高看一眼。”

    齐景龙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就是我们!”

    白首很少看到自己师父如此的意气风发。

    姓刘的,其实一直是个很内敛的人。出了名的外柔内刚。好说话就太好说话,偶尔不好说话,又太不好说话。

    柳质清神采奕奕,二话不说,他仰起头,喝了起来。

    痛饮过后,柳质清就看着齐景龙,反正我不劝酒。

    齐景龙无奈道:“不是这么个意思。”

    柳质清眉毛一挑。

    齐景龙只得学他喝酒。

    白首喝了一小口,说道:“其实剑气长城对宝瓶洲的印象,也不差的。对于别洲,那边剑修只认某位、或者几位的剑仙、剑修,不认一洲。宝瓶洲是例外。”

    齐景龙揉了揉额头。

    实话是实话,可这会儿说这个,真不合适。喝酒之前,喝酒之后,随便你聊。

    果不其然,柳质清又开始了。

    只是这一次柳质清只是喝了一口,并未多饮。

    齐景龙反而喝得比柳质清要多些。

    柳质清突然觉得陈平安和裴钱,可能没骗人。齐景龙只要喝开了,就是深藏不露的海量?

    齐景龙无奈道:“我酒量真不行,今天是例外。”

    白首学那裴钱呵呵一笑。

    柳质清也是。

    齐景龙心情郁闷,喝了一大口酒。

    不是因为想起了陈平安所以郁闷,而是想起了这个真心爱喝酒的朋友,可能很久很久都要喝不上酒。

    ————

    北俱芦洲,郦采重返浮萍剑湖后,就开始闭关养伤。

    用这位女子剑仙的话说,就是打架不受伤,打你娘的架。

    出关之后,与在剑气长城新收的两位嫡传弟子聊聊天,郦采斜靠栏杆,喝着酒水,看着湖水。

    陈李忍不住问道:“师父,北俱芦洲的修士,心眼怎么都这么少?”

    其实少年的言下之意,是想说师父你浮萍剑湖的修士,怎么都这么不动脑子。就荣畅师兄稍微好点,勉强能够与自己聊到一块去。

    少年对于整个浩然天下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印象,就是那位他最佩服、最神往的隐官大人。

    而陈李在一场场实打实的出城厮杀过后,有个小隐官的绰号。这既是别人给的,更是少年自己挣来的。

    高幼清倒是觉得浮萍剑湖的同门师兄师姐们,还有那些会毕恭毕敬喊自己师姑、师姑祖的同龄修士,人都挺好的啊,和和气气,明明都猜出他们俩的身份了,也从没说什么怪话。她可是听说那位隐官大人的怪话,收集起来能有几大箩筐呢,比大剑仙的飞剑还厉害。随便捡起一句,就等于一把飞剑来着。她那亲哥,高野侯就对此言之凿凿,庞元济往往微笑不语。

    只是在陈李这边,高幼清一直比较不敢说话,她其实很信任陈李,觉得陈李实在比自己聪明太多,学什么都快,如今别说北俱芦洲雅言,连那宝瓶洲雅言和大骊官话都很娴熟了。至于练剑,更不用多说,陈李好像还在剑气长城,这可不是高幼清自己觉得,而是师父亲口说的。而且师父一向不拘小节,直言不讳,说谢松花那个皑皑洲出剑挺快的娘们,还有流霞洲为人确实比较硬气的蒲老儿,都带了人离开剑气长城,你们好好学剑,最少要比那帮孩子高出一两个境界,给师父长长脸!以后与他们重逢叙旧,师父才能扯开了嗓门大声说话!

    皑皑洲女子剑仙,谢松花,同样从剑气长城带走了两个孩子,好像一个叫朝暮,一个叫举形。

    郦采听到少年言语后,晃了晃酒壶,笑道:“不是他们心眼少,是那个陈平安心眼太多。”

    说到这里,郦采气得一把丢出空荡荡的酒壶入湖,“他娘的连老娘的最心爱弟子,你们那师姐,都给他拐跑了!最气人的,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郦采坐好后,伸手按住一旁高幼清的脑袋,轻轻一推,“去去去,别喜欢我,求你别喜欢,陈平安就是这样的。然后你们那个傻师姐,反而更喜欢。”

    高幼清微微脸红,“我可不喜欢隐官大人。”

    陈李嘿嘿笑道:“对对对,你只喜欢庞元济。”

    陈李做了个手握木牌的姿势,自言自语道:“庞,高。元济,幼清。齐青离别,水畔重逢。”

    郦采眼睛一亮,“幼清,可以啊,咱们这儿就是浮萍剑湖,又有那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的说法。北俱芦洲就有济渎,湖水又青青,齐对济,青对清。好你个小妮子,心思百转千回啊,不错不错,随师父!”

    高幼清瞬间涨红了脸,扯了扯师父的袖子。

    然后郦采咳嗽一声,对少年瞪眼道:“小王八蛋,别拿喜欢当笑话!找抽不是?”

    陈李哀叹一声,“行吧行吧。师父都对。”

    刚才师父你也不挺乐呵,比徒弟还兴高采烈。

    郦采微笑道:“陈李,以后咱们浮萍剑湖拐骗别家仙子的重任,师父就交给你了啊,把这担子好好挑起来!”

    陈李立即起身朗声道:“谨遵师命!在所不辞!”

    高幼清突然开心道:“咱们隐官大人,可从不会沾花惹草。”

    你陈李不是小隐官吗?那么这个学不学,能不能学?

    陈李想了想,有道理,少年立即落座,神色无比认真,一本正经道:“师父,我做不来这种事了。”

    郦采轻轻拧着少女的脸颊,气笑道:“傻妮子。”

    高幼清腼腆一笑。

    郦采心情转好,大步离去。

    师父离去之后。

    陈李突然说道:“师父很难很难跻身仙人境了。”

    少年有些伤感。

    哪怕见多了生生死死,可还是有些伤心,就像一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来了就不走,哪怕不吵不闹,偏让人难受。

    高幼清立即红了眼睛,低头轻轻嗯了一声,双手握拳。

    陈李沉声说道:“所以我们两个,要比任何一位浮萍剑湖的修士,都要更加勤勉练剑,要更能吃苦,一定要剑术更高,破境更快!高幼清,除了你被外人欺负之外,我什么事情都可以不管你,但是你要是哪天敢练剑懈怠了,我一定骂你。咱们师父再护着你,我都要骂。”

    高幼清抬起头,使劲点头。

    陈李缓了缓语气,对她轻声道:“等你结丹了,我们一起去隐官大人的家乡看看。”

    ————

    北俱芦洲。

    鬼蜮谷羊肠宫,一头看门的老鼠精,还是会趁着自家老祖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看书。

    一个出身鬼斧宫的兵家修士,依旧喜欢独自一人,闯荡江湖,每次战战兢兢做完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侠义之举,他至多说一句,就是与人自报名号“杜好人”,而早年陈剑仙赠送给自己的那两张符箓,一直好好收起,杜俞把它们看得比姜尚真送的那件金乌甲,还要珍重。

    一对曾经在金铎寺斩妖除魔差点跌大跟头的姐妹,她们依旧相依为命,在山下游历四方,到了冬天,那个妹妹还是会两腮酡红,比涂抹胭脂还要好看。

    一个手持行山杖背竹箱的青衣小童,又遇到了新朋友,是个年轻马夫,陈灵均与他相逢投缘,陈灵均还是信奉那句老话,没有千里朋友,哪来万里威风!

    在走江之前,陈灵均与他道别,只说自己要去做一件比天大的江湖事,只要做成了,以后见谁都不怕被一拳打死。

    那个朋友便祝他一路顺风顺水,陈灵均当时站在竹箱上,使劲拍着好兄弟的肩膀,说好兄弟,借你吉言!

    宝瓶洲。

    梳水国剑水山庄。宋雨烧按照老江湖的规矩,邀请好友,办了一场金盆洗手,算是彻底离开江湖,安心养老了。

    不同于当年那场竹剑鞘被夺的风波,心气一坠难提起,老人这一次是真的承认自己老了,也放心家里晚辈了,而且没有半点失落。

    平日里指点山庄弟子们剑术,偶尔去小镇吃火锅,喝个小酒儿,去山水亭那边坐一坐,闲暇翻书,日子悠哉一天又一天。

    昔年梳水国四煞之一的绣花鞋少女,笑哈哈道:“瞅瞅,有趣有趣,陈凭案,陈平安。书上写了,他对咱们这些红粉佳人和胭脂女鬼,最是心疼怜惜了。”

    一位担任侍女的艳鬼,瞥了眼篝火旁某个位置,心有余悸,因为当年那少年就是坐在那边,暴起杀……鬼。

    书上说那位年轻剑仙什么,她都可以相信,唯独此事,她打死不信,反正信的已经被打死了。还是一手拽头、一手出拳不停的那种。

    昔年阴气森森的鬼宅,如今山清水秀的府邸。

    夫妇二人,年年酿酒,酒水越来越多,可惜一直没能等到喝酒的那个人。

    ————

    在大骊陪都外城墙的墙根道路上,让正骑着高老弟瞎逛荡的崔东山比较意外,见到了那个从北俱芦洲赶回的老王八蛋。

    本以为老王八蛋会留在大骊京城,或是干脆在最北边,盯着那条新开辟出来的道路。

    崔东山大笑道:“呦,瞧着心情不太好。”

    那我心情就很不错了。

    反正宝瓶洲和北俱芦洲的两洲大势走向,谍报上都有,问题不大,都在预期内。

    崔瀺默不作声。

    崔东山没打算就这么放过老王八蛋,“这都升任书院山主了,还不开心啊?放眼整座浩然天下,才七十一位山主,多稀罕!”

    崔瀺这个老王八蛋,为何鬼迷心窍主动跟文庙讨要了个书院山主,崔东山真没想到个合理解释,觉得老王八蛋是在往他那张老脸上糊黄泥巴。到底图个啥?

    至于桐叶洲,生死随意,自找的下场。崔东山早早说过,占了便宜,就偷着乐,别咋咋呼呼,迟早都是要还的。

    如今宋集薪从老龙城藩邸,来到了旧朱荧王朝,全权负责陪都建造事宜,不过这是名义上的,在陪都建造之初,藩王“宋睦”不过就是露了个面,如今再来收尾。真正做事的,是墨家巨子,以及从齐渡督造官升任大骊工部右侍郎的柳清风。

    崔瀺说道:“高承马上会南下宝瓶洲。”

    高承没得选择,一座披麻宗兴许拿鬼蜮谷没办法,他崔瀺虽然是外乡人,高承却知道轻重利害。

    崔东山说道:“老和尚也一样。”

    稚圭已经开始沿着开凿完毕的齐渡走江,绝对不会有任何意外,一旦走江成功,她就会立即从玉璞境跻身仙人境,毕竟是身负气运的真龙,最少可以当大半个飞升境看待,她负责镇守宝瓶洲中部大渎,绰绰有余。

    那座仿造白玉京,已经顺利搬迁到崔东山身后这座大骊陪都当中,墨家游侠许弱,坐镇其中,五岳山君皆可持剑杀妖。

    所有沿海地带的藩属小国,从山上修士到山下兵卒,早已悉数收编进入大骊军伍,在这之前,大骊驻守文武官员,更是早已驱使百姓,筑造出一条条沿海防线。

    一洲腹地所有藩属,皆需出兵一半,赶赴大骊指定处据守屯兵。其余修道之人,山水神灵,本该全部前往沿海,不过可以让藩属君主代为缴纳一笔神仙钱,而且绝对不是什么小钱,一旦发现有任何疏漏,大骊直接问罪藩属君王。

    出人出力,还要出钱,最不济也要出人心,都有事可做,所谓人心,就是将来许多藩属小国的御用文人,会用笔杆子,为以后前线轰轰烈烈战死之人,写些既不昧良心又能为自己、为他人皆挣着好处的道德文章。

    除此之外,崔瀺还与一位以桀骜不驯著称于世的的中土儒家圣人,借来了一个本命“水”字,原因很简单,对方脾气极差,但是他这辈子只佩服一人,正是崔瀺。对方当然不是仰慕崔瀺的离经叛道、欺师灭祖,而是由衷欣赏崔瀺的学问。

    别管崔瀺在几大文脉当中如何声名狼藉,其实仰慕崔瀺之人,当真不少。

    只需看那《彩云谱》,以及被山上神仙奉若至宝的随笔字帖,就知道崔瀺是何等博学多才了。

    崔瀺突然冷笑道:“你那先生,好像不太聪明。”

    言下之意,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还是不够聪明。

    文脉也好,门派也好,开山大弟子与关门小弟子,这两个人,至关重要。

    崔东山立即收敛笑意,正色道:“如何补救?”

    根本不问缘由为何,只求结果。

    事功学问,存在着三条根本脉络,一条是尽可能从根本上,减少自相矛盾、以及制造额外矛盾的土壤,不在人性善恶这类大问题上过多纠缠,留给道德君子、讲学家去慢慢解释,读书与否,不再成为学问门槛。

    一条是出现问题之后,解决方案必须有据可依,行之有效,立竿见影。

    最后一条,就是能够学问本身,不断自行完善规则,不被世风、民情、人心转移而逐渐摒弃。

    事功之大规矩,如一条条河床稳固的江河,能让后世自然而然逐水而居。哪怕被各凭喜好、剥离出去的某些小规矩,也要能够如那溪涧、水井,能够让人汲水而饮,与市井烟火长久相伴。

    崔瀺摇头道:“无法补救,只能自救。”

    这位大骊国师沉默片刻,“想到了,未必能够立即摆脱困局,但是可以帮他赢得更多时间。”

    崔东山神色凝重起来,“是那本瞎编乱造的山水游记?”

    在试探性询问之时,崔东山就开始心思急转。刹那之间,就等于已经一字不差地翻过数遍书籍。

    最终崔东山在排除掉三个方向后,落定一个选择。

    三十万字的山水游记,总共二十四章回,开篇第一章,提及年少“陈凭案”在家乡上山砍柴之时,有过“峭壁巉岩”的山势描述。

    第四章,有那“间关黄鸟,瀺灂丹腮”。第六章,写到“湖水瀺灂,鱼龙俱惊”。

    其余第十一章,又有“巨壁崔巍”一语。

    而“间关黄鸟”此语,是照搬引用一首诗,在诗篇原文当中,又有那“得哉字”的一点法。

    所以那本书上,巉只出现一次,瀺则出现两次,而且“瀺灂”一语重复。

    崔瀺本来想过将“山水巉瀺”穿插在某个章回名当中,只是很快就放弃,那也太小觑蛮荒天下的大妖了,尤其是那位在蛮荒天下自号老书虫的读书人。

    一,四,六。就是十一。

    书中唯一一个崔字,又在第十一章。

    有这几个提示,足够多了。

    再多,那本书连送到陈平安手里的“万一”都会失去。

    崔东山双手使劲一拍脸颊,清脆作响,苦笑道:“扪心自问,有几个人,能够聪明到这个份上?你我在那个年纪,能够想到吗?”

    崔东山开始转去双手使劲挠头,埋怨不已,“但凡是个脑子没病的,都根本想不到这一茬啊!就像我,如果不是你提起线头,会想到这个吗?你就算打死我都不会想到啊!”

    崔瀺说道:“当聪明到一个份上,就要赌一赌运气了。他跟你不一样,你看过就算了,可是在剑气长城,只要看到这本书,以他的性子和处境,一定会反复翻阅。”

    崔东山从孩子背后跳下,蹲在地上,双手抱头,道:“你说得轻巧!”

    崔瀺站在原地,与那个孩子说道:“你先入城。”

    孩子立即作揖离去,撒腿就跑。

    崔东山抬起头,好奇道:“难不成那本书,是你亲笔撰写?”

    崔瀺摇头道:“开篇数千字而已,后边都是找人捉刀代笔。但是巉、瀺两字具体如何用,用在何处,我早有定论。”

    崔东山喃喃自语,“为什么做这个。”

    是个问题,崔东山却不是询问语气。

    崔瀺淡然道:“最好的结果,我可以将一座蛮荒天下玩弄于鼓掌之间,很有意思。最坏的结果,我同样不会让陈平安身后那个存在,将天下大势搅得更乱。”

    崔东山突然笑了起来,“刀子嘴豆腐心?这就很不崔瀺很不我了。”

    崔瀺在跻身飞升境后,还得到了一个本命字,瀺。

    难怪崔瀺要更进一步,成为文庙正统认可的书院山主、儒家圣人,能够借用浩然天地的山水气运。

    而那剩下半座剑气长城,如今依旧属于浩然天下。

    所以只要先生从那本山水游记上炼字,炼出了崔瀺二字,然后再稍稍起念,兴许那本山水游记,就可以是一封密信,可能是一道大门,可能是一门跻身上五境之法,总之有了千百种可能。

    不过崔东山却没有询问答案。

    崔瀺说道:“写此书,既是让他自救,这是宝瓶洲欠他的。也是提醒他,书简湖那场问心局,不是承认私心就可以结束的,齐静春的道理,兴许能够让他安心,找到跟这个世界好好相处的方法。我这边也有些道理,就是要让他时不时就揪心,让他难受。”

    “我现在听不得这些,你别烦我。”

    崔东山蹲在地上,一直伸手在地上随便乱写,嘴上说道:“我知道不能苛求你更多,不过生气还是生气。”

    憋了半天,崔东山十分别扭道:“你愿意做这些,已经很不容易。”

    崔瀺瞥了眼地上歪歪扭扭的“老王八蛋”,看着少年的后脑勺,笑了笑,“总算有点长进了。”

    崔东山一巴掌拍在地上,然后起身,恼火道:“老王八蛋,你少用这种长辈语气跟老子说话!”

    崔东山突然哑口无言。

    崔瀺犹豫了一下,转过身。

    一位穷酸老先生也沉默许久,才开口笑道:“时隔多年,先生好像还是囊中羞涩。”

    大骊国师绣虎,昔年文圣首徒,崔瀺后退一步,作揖答道:“六跪二螯的螃蟹,其实滋味也很好。”

    ————

    这一年,月儿弯弯照九洲,天下共在一个秋。

    崔东山一个人坐在城头,喝着酒。

    曹晴朗在礼记学宫,挑灯夜读书。

    赵树下到了北俱芦洲彩雀府,月色下,已经练拳一百万。

    裴钱还在跨洲远游,不再御风天上,而是在海面之上狂奔。

    作为陈平安的小弟子,郭竹酒在第五座天下,陪着终于再次返回城池的宁姚,陪着师娘一起想念师父,郭竹酒问师娘,是扶摇洲离着师父近些,还是桐叶洲离着师父近些。宁姚说其实都不近。郭竹酒就抽了抽鼻子,说怎么那么远啊。

    宁姚自言自语道:“再等等,还差一境。”

    第七百零一章

    风雪中

    老秀才被白也一剑送出第五座天下的时候,是嘉春三年。

    老秀才拜访过白泽,重返中土文庙之时,是嘉春四年,而当老秀才来到宝瓶洲中部的大骊陪都,与昔年首徒重逢,一同置身于气象一新的齐渡之畔,已是嘉春五年的开春时分,杨柳依依,杂花生树,莺飞雀跃,稚童放学早,纸鸢乘风高。

    这一幕暖春风景,看得老秀才愁眉舒展,问一旁崔瀺关于第五座天下的命名,有没有想法。

    崔瀺说没有。

    跟在两人身后的崔东山倒是有些想法,可惜老秀才没问他,只说文庙那边,起先是想以“规矩”二字命名,但是礼圣没答应,说规矩二字,是春风润物,不需摆在纸面上。诸子百家各有建言,例如阴阳家、农家在内数位老祖师联袂提议“桃源”,附和者较多,取世外桃源之意,既寓意美好,又能够让人铭记儒家开辟出一座崭新天下的莫大功德,而且新天下东南部,确实有一棵桃树,大有异象,只开花不结果,岁月已久,可等到白也仗剑分出天地,立即结果,不过亚圣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

    所以至今第五座天下还是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命名。

    崔东山嗤笑道:“逃难逃出来的清净地,也能算是真正的世外桃源?我就不信如今第五座天下,能有几个心安之人。劫后余生,稍稍放宽心,就要争抢地盘,偷鸡摸狗,把脑浆子打得满地都是,等到形势稍稍安稳,站稳了脚跟,过上几天的享福日子,只说那拨桐叶洲人氏,肯定就要秋后算账,先从自家骂起,骂玉圭宗、桐叶宗是废物,守不住故土,再骂中土文庙,最后连剑气长城一起骂了,嘴上不敢,心里什么不敢骂,就这么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桃源个什么。”

    老秀才点头道:“亚圣也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

    崔东山立即改口道:“那就叫桃源天下吧,我举双手双脚支持这个提议,还不够,我就把高老弟拉过来充数。”

    老秀才当做耳旁风。奇了怪哉,崔瀺当年游学到陋巷之时,好像不是这么个脾气啊。

    崔瀺离去之前,老秀才将那个从礼记学宫大祭酒暂借而来的本命字,交给崔瀺。

    崔瀺没有拒绝。

    老秀才说这个“山”字是我借的。

    崔瀺点点头。

    老秀才的言下之意,这个本命字,还不还,何时还,怎么还,都只是老秀才的事情,与他崔瀺和大骊无关。

    崔瀺离去之后,崔东山大摇大摆来到老秀才身边,小声问道:“要是老王八蛋还不上那个‘山’字,你是打算用那份造化功德来弥补礼圣一脉?”

    崔东山倒是从不怀疑老秀才收拾烂摊子的本事。昔年文圣一脉,其实就一直是老秀才在缝缝补补,为学生们四处赔礼道歉,或是撑腰,跳脚与人讲理,袖子乱挥的那种。

    在裴钱眼中,小师兄走路如大白鹅,两只大袖瞎晃荡,最早是跟谁学的,答案显而易见。

    有个老先生,当年像一只老母鸡,死命护着鸡崽儿。

    老秀才斜眼白衣少年。

    这个小王八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崔东山缩了缩脖子,乖乖喊了声师祖,先生的先生,辈分比天高。

    崔东山侧着身子行走,手持行山杖轻轻戳地,暗示老秀才自己如今好歹是你的徒孙,就算动口,也别动手打板子,教训学生是先生事,轮不到你这位师祖。

    崔东山义愤填膺道:“崔瀺这家伙,从头到尾没放几个屁,大不敬!回头我帮师祖你多骂几句啊。”

    老秀才缓缓说道:“你们终究是两个人了,好好珍惜,以前带着你们走过那么多山河,应该明白,同源之水,分岔之后,许多河流说没就没了,一定要源远流长。”

    崔东山小鸡啄米,“除了川流不息,渊澄取映,做人还要学师祖这般顶天立地,不被风雨摧折,如此一来,哪怕犹有那‘逝者如斯夫’之感,亦是无惧,每一处学问,都是让后人心安理得的休歇渡口,安心远游再远游。”

    老秀才会心一笑,“落魄山的风气,果然都是被你带歪的。”

    不过“渊澄取映”之后,容止若思,言辞安定,确实是一个很美好的说法。嫡传弟子当中,小齐和小平安,都是配得上的。

    崔东山病恹恹道:“先生这么说了,师祖这么认为,那就这样吧。”

    老秀才轻声问道:“落魄山那边,嗯?”

    问得比较没头没脑,但是崔东山立即心领神会,屁颠屁颠走近几步,小声答道:“回禀祖师,如今缺钱还是缺钱,可家底越来越厚了,供奉周肥比较厚道,莲藕福地的品秩,不降反升,先生又从剑气长城那边拐回了一位长命道友,是天底下金精铜钱的老祖宗,她本身就是一份财运的大道显化,她在咱们宝瓶洲,到了落魄山,更是来对了地方。而且莲藕福地里边,又有一位文气凝聚而生的女子精魅,如今咱们落魄山文气、财气兼备。”

    老秀才抬了抬下巴。

    崔东山又立即说道:“大风兄弟已经去了,金身境纯粹武夫不可进入新天下,这个规矩订立得好。”

    老秀才点头道:“读书人不用羞于谈钱,也不用耻于获利,好像凭本事挣了点钱就不斯文了,荣辱之大分,君子爱财,先义而后利者荣,是为取之有道。”

    崔东山好奇问道:“那第五座天下,如今是不是福缘极多?”

    老秀才嗯了一声,“像那棵桃树,就是可以排前十的一桩大福缘。白也在那边,潦草打造了一座临时的草堂,然后将那把仙剑留在了那边,是要与那位大玄都观孙道长,报答当年的借剑之恩。白也要在那边等待道门剑仙一脉的某位道士,等着了人,归还了仙剑,白也就会重返浩然天下。所以这处草堂,是谁都不敢抢的了。”

    崔东山嬉笑道:“白玉京道士成群结队,都一头撞上去才好。”

    老秀才当然去过那边做客,那棵根深千百里、得天独厚的奇异桃树,其实看着并不显眼,与山野桃树无异,乍一看也无任何祥瑞气象。

    只是老秀才和白也连天地都能够分开,眼力自然不是一般神仙可以媲美。而白也功劳极大,别说是一棵桃花树,便是十棵,都可以由着他想搬到哪里就搬到哪里。

    白也收剑,结茅读书。桃在草堂,渐次结果。树间花实,阶下仙剑。

    读书人偶尔远游,留下一把长剑看家。

    老秀才在树下捡取了一大兜的桃花瓣,说是拿去酿酒,顺便请白纸福地打造几十张桃花信笺,老秀才顺便连树旁土壤也偷偷抓了几大把,名副其实的万年土,不常见的,以后关门弟子用得着,所以老秀才又多拿了点。

    老秀才自然是事先与主人白也打过招呼了,大声询问,与主人问了此事成不成的,当时草堂里边不说话,老秀才就当是白也兄弟为人仗义,默认了。事实上等到老秀才离去后数天,白也才远游归来,当时读书人看着一干二净的桃树下,再抬头看了眼树上,最终就有了白也那送客一剑。

    当然老秀才在中土文庙那边的措辞,是白也将自己礼送出境了。

    天地初生,第一位玉璞境。第一位仙人境,第一位斩杀“古怪”的修道之人……得天道青睐。

    第一位在那破境的纯粹武夫,第一位在那跻身远游境、或是山巅境的武人……得武运庇护。

    第一座打造祖师堂、烧香挂像并且开枝散叶的山头,第一座初具规模的山下世俗王朝,第一位诞生在崭新天下的婴儿,第一对在那方天地缔结契约、皆是中五境的神仙眷侣……得人道馈赠。

    总之,大千世界,三才齐聚,福缘不断。

    崔东山突然忧心忡忡,“我那大师姐裴钱,六境、七境破境太快,在北俱芦洲又傻乎乎舍了两境最强不要,若是在皑皑洲早早跻身山巅境,到时候肯定是要去一趟扶摇洲的,那边不比死水一潭的桐叶洲,要更乱,反而让我担心。”

    老秀才却问道:“去过青冥天下吗?”

    明知故问,大爷我又不是飞升境,崔东山没好气道:“你去过啊?”

    都怪那个老王八蛋阴魂不散,让自己习惯了跟人顶针,意识到这么跟师祖聊天没好果子吃,崔东山立即亡羊补牢,“师祖没去过,先生也没去过,我哪敢先去。”

    老秀才没计较崔东山的大不敬,又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先记账本上,回头去了皑皑洲,给裴钱借阅一番。

    老秀才抬头看了眼天幕,坐镇此地的儒家陪祀圣贤,位列文庙最后一位,所以当年才会被白玉京三掌教陆沉,打趣为“七十二”。

    老秀才缓缓而行,说道:“不光是在青冥天下,我们浩然天下也差不多,凡是道门宫观山门内,第一座大殿都是那灵官殿,而那位大灵官神像,委实是巍峨气势,当年我第一次出远门,游历家乡郡城一座不大的宫观,对此记忆深刻啊。哪怕后来有了些名气头衔,再看其它壮丽景象,还是不如当年那一眼带来的震撼。”

    崔东山知道老秀才的意思了,说道:“所以师祖让那裴钱跟在先生身边,正是此意?让先生仿佛始终身在观道观,以道观道?有裴钱在身边一天,就会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愈发近了慎独一分?”

    青冥天下有四大天师,皆道法通玄,各具神通,却不在白玉京修道,而是负责镇守天下四方,其中一位,与那尊灵官之首,昔年有一个典故广为流传。按照诸多道门典籍记载,大致是说那尊灵官证道之前,杀伐极多,被一位过路大天师按律责罚,后者事后敲响天鼓,白玉京大掌教便让他暗中跟随大天师游历天下,足足三百年之久,承诺天师只要犯下一错,就让双方位置更换,到最后,当然是那位大天师三百年间,言行皆无一错。

    老秀才哑然失笑,“裴钱不也向善了吗?这就不重要了吗?你以为不是我那关门弟子的言传身教,裴钱会是今日之裴钱吗?”

    老秀才拍了拍自己心口,“我得心安,天下得利,何乐不为?”

    老秀才语重心长道:“事功学问,好是好,但是已经足够好了吗?我看未必。只说三事,能够让那大祭酒借字给我吗?能够让白先生取出搜山图吗?能让世间多出一个向善远恶的远游境少女吗?读书人,总不能觉得我做得够好了,就高枕无忧,觉得万事心安了,世道胆敢再与我奢求一分,我便要朝世道吐口唾沫,大骂世人愚钝没良心。”

    老秀才说到这里,挠挠头,“捏脖子咳几声,再重重吐了一口浓痰,真他娘的……还是有点恶心的。”

    是说那打砸神像一事,记得邵元王朝有个读书人,尤其起劲。

    其实老秀才说的是两回事了,不过崔东山足够聪明,都听得懂。一个是追求正本清源的天下事,一个是关起门来的自家人牢骚话。

    老秀才说道:“裴钱如今境界高了,反而怕事,是好事。因为拳头太重,年纪却小,所以不用太早想着改变世道。”

    “世道世道,无非就是个世人道路罢了。”

    老秀才随便伸手一指,“一条错误拥簇的道路上,看似捷径,别管人有多少,路有多好走,每一位教书夫子们,得告诉每一个在学塾识字读书学礼的孩子们,不能那么走。以后等孩子们长大了,多了几分气力,说不得还要去那条路上挡一挡,与旁人说这是错的,错的就是错的,然后可能被某些世道打了个鼻青脸肿。你们的那门事功学问,如果能够让这些落在好人身上的错误拳脚少些,就是善莫大焉了,是很好的。”

    崔东山闷闷不乐道:“为何与我说这些,不与崔瀺说?”

    老秀才不言不语。

    唯有两人眼前的那条大渡之水,缓缓流逝。

    崔东山自言自语道:“见贤思齐。”

    沉默许久,崔东山埋怨道:“走吧走吧,都走了拉倒。”

    老秀才说道:“我去见见某位前辈。”

    那位前辈,曾有千古万古至奇之问,开篇即问,遂古之初,谁传道之?光是此问,简直就要问得某些寂寞圣贤,泪水直流。

    老秀才也曾有过意气风发的年轻岁月,一次难得饮酒至醉,高呼我来答之,我可答之……

    而在剑气长城之上,弟子左右,也曾让师弟陈平安作天对。

    崔东山犹豫了一下,道:“能不能不要答天问。”

    还是个问题,依旧不以询问语气言语。

    不回答,余着,曾经的先生,你一直余在心中就好了啊。

    老秀才一手揪须,一手轻拍肚子,“不合时宜久矣,不吐不快。”

    崔东山好奇问道:“齐静春一早就知道那人在书简湖吗?”

    老秀才摇头道:“我也是合道之后,才知道这个秘密的。早年老头子都瞒着我。”

    老秀才突然一巴掌拍在崔东山脑袋上,“小兔崽子,成天骂自己老王八蛋,好玩啊?”

    崔东山眼神哀怨,道:“你先前自己说的,终究是两个人了。”

    老秀才又一巴掌摔过去,“怎么跟师祖说话的?啊?”

    崔东山挨了一巴掌后,伸手护住脑袋,“差不多就可以了啊。”

    老秀才突然说道:“先有圣贤在书简湖冷眼看人间。灵,言神也。均,语调也。言正平可法则者,莫过于天,养物均调者,莫神于地,故而最为中正平和。后有白也仗剑去国、远游天地,第五座天下该如何命名,我有想法了。”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真清白之士,其气浩然亦飘然,若浮云在天。

    崔东山眨了眨眼睛,“善。”

    老秀才一抬手,崔东山双手乱挥,阻拦那一巴掌。

    老秀才收手,抚须而笑,得意洋洋,“哪里是一个善字就够的?远远不够。所以说取名字这种事情,你先生是得了真传的。”

    崔东山嬉皮笑脸道:“找媳妇这件事呢?”

    老秀才用手心摩挲着下巴,“这也没教过啊,无师自通?”

    崔东山呵呵笑道:“要是教过,估计就没戏了。”

    老秀才走后。

    崔东山御风来到云海中,看那现出真身的稚圭,浩浩荡荡沿着大渎走江,路程过半,就已经遍体鳞伤,但是去势汹汹,问题不大。

    老秀才先去了书简湖,见过了一位大道亲水至极、以至于投水的老人,高冠博带,相貌清癯,学问不在文庙文脉内。

    老秀才作揖行礼。

    老人以古礼还礼,不那么儒家正统就是了。

    然后老人带着老秀才来到一处山头,曾经在此,他与一个形神憔悴的牵马年轻人,好不容易才讨要了些竹简。年轻人是年轻,但是不容易糊弄啊。

    双方还曾有过一番梦中问答。不问天地,只问本心。

    老人沉默许久,开口道:“对自己有些失望,做得不够好,只是对世道不那么失望了。”

    老秀才点头笑道:“与先生们一路同行,哪怕终不能望其项背,到底与有荣焉。若是还能吃上绿桐城的四只大肉包子,肯定就又有力气与人讲理、继续赶路了。”

    老人说道:“弟子可以为世道开山,弟子能够让先生关门。不坏啊。”

    老秀才开怀道:“不坏不坏。”

    老人感慨道:“人情冷暖可无问,手不触书吾自恨。”

    老秀才说道:“眼尚明,心还热,天公成就老书生。”

    老人笑道:“与你弟子一样,都会聊天。”

    老秀才摇头道:“‘聊天’一事,天下人都是晚辈。”

    老人说道:“除了《天问》不用多说,其余《山鬼》,《涉江》,只管拿去。”

    老秀才犹豫了一下。

    老人说道:“《东君》,《招魂》,也一样。”

    老秀才再次作揖。

    先前是问礼,这次是答谢。

    老人叹息一声,身形消逝,只留下四篇文章悬停空中。

    老秀才收入袖中,亦是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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