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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霜降轻轻点头,疑惑道:“我知道此事,只是一直不敢相信此事。”

    陈平安说道:“你就那么想要再见霜降一面吗?对于一头得到了纯粹自由的化外天魔而言,还需要如此执念吗?”

    两两沉默,陈平安继续说道:“你们已经不算是什么神仙眷侣了。再者以你的道行和心境,何时何地,不是与那大修士霜降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因为霜降之心魔,是他心爱女子。

    应该是霜降跻身上五境之后的一份道缘,一直到霜降跻身飞升境,甚至有可能是在试图跻身失传之境的时候,这头化外天魔才真正显化而生,只是霜降始终未能彻底斩除此心魔,最终天各一方,估计是霜降使用了玄之又玄的某种道门仙法,只是驱逐心魔,未能真正降服、炼化打杀这头心魔。只是这些都是一些无根浮萍的揣测,真相如何,天晓得,除非陈平安将来去往青冥天下,能够见到那位真正的“霜降”。

    化外天魔眯眼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是那方女子闺阁物的绣帕,泄露了我的根脚,还是你摸我头颅之时,我的本能躲避?”

    陈平安反问道:“猜什么猜,不是你故意要我知道真相吗?”

    那头白发童子模样的化外天魔,嫣然而笑,悬在空中,轻轻拍掌,由衷赞叹道:“好一个隐官老祖,真是从来不让人失望的陈平安。”

    陈平安说道:“最后一颗小暑钱,我们来做一个百年之约,你我重逢之前,你帮我暗中保护一个人。”

    白发童子轻轻轻弹耳畔青蛇,说道:“第五座天下,只准上五境之下的练气士,进入其中,我可不敢违逆儒家规矩。有心无力,这笔买卖难为我了。陈平安,这就是你不厚道了,存心故意刁难?”

    陈平安摇头道:“我家先生就在那边,相信把守关隘的儒家圣人,最后还是会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只有一次出手机会,在那之后,你至多被儒家圣人驱逐出境,到时候你就听从我先生的退路安排,无论是返回浩然天下,在落魄山落脚,还是被关押在功德林,我都会去找你,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信守约定,恢复你的自由身。如果你没有出手,你我自会在第五座天下碰头。”

    白发童子问道:“万一?”

    陈平安沉声道:“万一我无法守约去找你,百年之后,不管如何,你还是可以得到自由。”

    白发童子开始围绕着行亭游荡起来,似乎在权衡利弊。

    开始与年轻隐官推敲细节道:“读书人最要面子,我就这么大摇大摆隐匿在某位剑修的神魂之中,那也算不得什么隐匿了,就算你那先生帮忙缓颊,一样不妥吧?若是捻芯可以去往第五座天下,魂魄足够深厚,可她是玉璞境,去不得啊。这可怨不得我,那头捉放亭大妖,一来是术业有专攻,再者它能够藏在金丹剑修边境的心神深处,成功瞒过诸位剑仙们,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做成的,你要是给我三年五载的水磨光阴,我也有把握找个金丹修士,去鸠占鹊巢。”

    陈平安说道:“我自会帮你寻一处隐匿场所。”

    白发童子感慨道:“隐官老祖,算无遗策,任我心中万千言语,竟是到了嘴边就无言。”

    陈平安站起身,重新悬佩斩勘在腰侧,“如果答应了此事,烦请前辈以后在那座崭新天下,别做任何多此一举的事情,别再‘试试看’。不然你就要每天烧高香,一心求我死在这剑气长城了。”

    陈平安笑了起来,眯眼道:“以往每次打架之前,我从来不喜欢与人撂狠话,今天为前辈破例,请珍惜。”

    白发童子再无嬉皮笑脸的神色,毕恭毕敬打了个稽首,“谨遵老祖法旨,即刻起,一颗谷雨钱的买卖,就算成了。”

    陈平安一个后仰倒地,双手枕在后脑勺下,说道:“我回头先试试看梦婆和清秋的道行深浅,如果连面对它们都束手无策,之后就有劳你以鸠仙手段,代为出手了。”

    陈平安闭上眼睛,说道:“可能你故意让我知晓女子身份,误以为你是霜降心仪女子生成的心魔,其实皆是障眼法使然,没关系,你赢了,反正我也没输什么。”

    白发童子神色凄恻道:“运去英雄不自由,老祖这般英雄末路的模样,瞧着真是让人心疼。”

    陈平安随手抽刀出鞘,看也不看一眼那化外天魔,一刀迅猛劈斩而去,化外天魔很快凝聚身形,蹦跳着朝行亭那边伸出大拇指,一次次双手互换,“不是可挽天倾的英雄豪杰,也是能教那山河陆沉的枭雄,老祖……哎呦喂,好刀法!”

    捻芯坐在远处台阶上,看着那头化外天魔和行亭青衫客,离别在即,极有可能是各去一方了,她突然有些不舍。

    她这缝衣人,此生修行路上,从未如此热闹,却又安稳,不用担心那些防不胜防的山上算计,也从无看她如看鬼的眼神。

    ————

    一行三人,走在一条寂寥大街上,郦采一袭雪白长袍,腰间系挂一把剑鞘纤细雪白的佩剑“霜蛟”,在鞘长剑,已经断为两截。

    除了这位浮萍剑宗的女子宗主,还有少年陈李,少女高幼清,都会跟随郦采去往北俱芦洲,成为郦采的嫡传。

    郦采自认不比那陆芝豪杰气概,容貌已经恢复如初,脸颊处的伤痕并不明显,只是脸色惨白,显然大伤未愈。真正的隐患,在于郦采的那把本命飞剑雪花,受损极多。估计这辈子是甭指望仙人境了。郦采倒也无所谓,女子境界高了,容易嫁不出去,脾气再好都没用。

    这位女子剑仙,到了剑气长城之后,一直厮杀不断,次次身先士卒,前几年避暑行宫规矩多,隐官一脉的传信飞剑最烦人,对剑仙约束更重,众多剑修当中,骂年轻隐官最多、骂得最起劲的,肯定要算她郦采一个,远胜本土剑修。

    郦采重伤撤出城头之后,舍了所有战功不要,只跟剑气长城讨要了一把剑坊长剑和一件衣坊法袍。

    有位挚友,太霞元君李妤,她们曾经相约一起赶赴剑气长城杀妖。

    到了酒铺那边,郦采看遍无事牌,最终从墙壁上只扯下一块无事牌,攥在手中。

    不着急返回北俱芦洲,去南婆娑洲游历一番,例如要去剑仙元青蜀的山头瞧一瞧。

    郦采身上带着一枚破碎不堪的养剑葫,是元青蜀的遗物,也该交还给他所在宗门。

    昔年城头之上,元青蜀曾与本土剑仙高魁笑言,以养剑葫装酒,再以大妖名讳佐酒,滋味无穷。

    结果两个都死了。

    郦采转头望向铺子门口那边的两颗小脑袋,笑道:“与二掌柜说一声,这块无事牌被郦采取走。”

    冯康乐说道:“有啥关系,只管拿走,长得这么好看的女子,二掌柜见着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去别家铺子花钱喝酒也就罢了,还闹得沸沸扬扬,丢尽了自家铺子的脸。

    桃板记性好,记得所有来酒铺买酒、喝酒的客人,问道:“郦姐姐,我们二掌柜咋还不露头?是不是又覆了女子面皮,把自己折腾得花里花俏的,在偷偷杀妖?”

    郦采大笑,“郦姐姐?二掌柜教你的?”

    桃板点头。

    冯康乐埋怨道:“你傻乎乎点什么头,一下子就没诚意了。”

    郦采收敛笑意,说道:“给我每种酒水各来一壶,我要带去南婆娑洲。”

    高幼清在以飞剑铭刻文字于无事牌上,陈李白眼道:“那个庞元济有什么好喜欢的。”

    高幼清转过身,藏好无事牌,恼羞成怒道:“你管不着。”

    郦采站在铺子门口的门槛上,眺望城头。

    她来此是为痛痛快快出剑的,不曾想自己剑术远远不够,最后欠了那姚剑仙一份天大的恩情。关键是以后她该怎么还?又能怎么还?

    少年神色落寞,“师父,以后我就是浮萍剑宗弟子了?”

    郦采说道:“那就学学这位二掌柜。“浩然天下,隐官陈平安。剑气长城,浮萍剑湖陈李。互不耽误。家乡始终在前,修行身份在后,不算忘本。”

    少年点头,是个办法。

    郦采最后带着少年少女离开剑气长城。

    倒悬山暂时没有北俱芦洲的跨洲渡船停靠,就随便找了家仙家客栈住下。

    郦采独自饮酒。

    李退密,陶文,周澄,纳兰夜行,高魁,姚冲道,董三更……

    皑皑洲张稍、李定,南婆娑洲元青蜀,太徽剑宗韩槐子,扶摇洲谢稚……

    还有那么多的年轻剑修,其中不少都是陈李、高幼清这样的年龄。

    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多。

    郦采醉眼朦胧,斜靠窗户,醉死老娘这个狗屁玉璞境算了。

    高幼清就住在隔壁,少女还在适应倒悬山与剑气长城差异极大的环境,灵气与剑气都有着云泥之别。

    陈李是个心大的,练剑之余,在客栈内一座专门贩卖山上宝物的店铺那边,掂量着自己的钱袋子。因为整座灵芝斋已经搬迁离去,先前清理库存,与倒悬山各方相熟势力,贱卖了许多品秩不高的杂乱灵器,这座客栈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法宝不多,乍一看,却也琳琅满目乱人眼。

    一直留心远处陈李那一身剑意的郦采,皱了皱眉头,她一身杀气暴涨,一掠而去。

    郦采伸手抓住少年的那把本命飞剑,手心处鲜血流淌,滴落在地,浑然不觉,对陈李说道:“死了那么多剑修,不是让你来浩然天下送死的。真要死,可以,等你成为剑仙再说。死个观海境剑修,谁记得住你是谁?你要是再这么沉不住气,就干脆去当个山泽野修,肯定死得快。不然以后修行,你先被人砍死,我再被你气个半死,都不知道怎么帮你报仇。”

    被陈李飞剑针对之人,是个神色慌张的店铺掌柜,见到了郦采,与这位女子剑仙弯腰致歉了一通,反正道理很多,有眼无珠、罪不至死那一套,当然也确实不至于打打杀杀,说到底还是陈李这会儿剑心不稳,杀心过重,人已经离开战场,但是剑心还在那边回荡。

    这是好事,但是如果郦采一直不管,那么陈李就算到了北俱芦洲,只要下山游历,就要死。

    郦采摊开手,少年立即收起飞剑,

    陈李愧疚道:“我对师父没有半点怨言,对北俱芦洲也没有。”

    郦采笑道:“师父不管这些,只管你有无好好练剑,浮萍剑湖能否有人真的甲子剑仙。”

    陈李实诚道:“甲子之内跻身剑仙,还是有点难度的。”

    郦采一拍少年肩头,擦掉自己手心血迹,“一个大老爷们,拿出点气魄来!我郦采的嫡传,就算只是个中五境剑修,与人言语,尤其是喊打喊杀,也得有那上五境剑仙的口气!”

    听到“百岁剑仙”和“甲子剑仙”两个说法,那客栈分管店铺的掌柜男子,听得眼皮子直大颤,悔青了肠子,赶紧想着补救之法。

    郦采与少年心声言语,少年便不情不愿“高价买下”那件极有眼缘的灵器。

    返回住处的时候,郦采心声问道:“记住那家伙没?以后自己找回场子。”

    陈李笑逐颜开,使劲点头。

    郦采敲响高幼清的房门,一把扯住少女的脸颊,使劲拧起来,“陈李需要收着点性子,高幼清,你怎么回事?是不是太胆小怕事了?陈李出剑,师父会拦阻,但是心里高兴。你倒好,远远看热闹呢,半点出剑的心思都没有?师父就很不开心了啊!”

    被扯着脸颊的高幼清怯生生道:“师父,我哥要我到了浩然天下就一忍再忍,绝对不能惹是生非。”

    郦采呸了一声,“难怪高野侯如今还是个稀烂元婴。”

    高幼清立即红了眼睛。

    不光光是想念从小相依为命的的哥哥,也担心双方不止是生离那么简单,担心其实是一场悄无声息的死别。

    郦采立即松开手,柔声道:“行了行了,忍着就忍着,不过师父可以教你俩一个取巧的小法子,自己被欺负就忍着,但是如果同门被人欺负,你就往死里砍他娘的,该杀的就杀,不该杀的,也别乱砍啊,砍个半死就行了,咱们浮萍剑湖还是有点钱的,药费出得起!如此一来,你和陈李,该忍的也忍了,该出的气也出了,真要打不过,回了家,再喊师父再出手嘛……”

    一开始少年少女听着还挺乐呵,听到“回了家”一语,便俱是沉默黯然起来。

    郦采轻轻叹息,大手一挥,自己喝酒去,与弟子们撂下一句“都练剑去”。

    ————

    老聋儿终于返回牢狱,幽郁和长命一起跟随老人,首次去往那座行亭。

    梦婆所在牢狱,已经空了。

    老聋儿来到台阶处,瞥了眼行亭当中,身穿一袭陌生法袍的年轻隐官,法袍极大,大袖拖地。

    陈平安如同入定,对于老聋儿的到来,竟然浑然不觉。

    老聋儿伸手一抓,将那陈平安别在发髻间的碧玉簪子,驾驭到了自己身前,沉声道:“老大剑仙要借此物一用,很快归还隐官。”

    陈平安依旧无动于衷。

    老聋儿瞥了眼台阶下边坐着的捻芯,将那碧玉簪子小心翼翼收入袖中,老人信不过那头化外天魔,但是这个一根筋的小姑娘,还是比较牢靠的。

    捻芯察觉到老聋儿的审视视线,开口说道:“没事,他自找的,跟吴霜降关系不大。”

    金精铜钱显化而出的那位女子,微微皱眉。

    霜降笑嘻嘻道:“长命道友,世间生意,哪有便宜占尽的道理,得九还一,才是正理。你啊,就多与我家老祖学着点吧。”

    女子轻轻点头。

    幽郁不知为何,看着此刻那个年轻隐官的身影,少年有些犯怵。

    老聋儿匆匆赶来,然后直接一闪而逝,离开牢狱。

    少年和女子一起拾级而上。

    霜降尾随其后,“长命道友,咱俩继续搜刮地皮去?”

    女子笑道:“等候已久。”

    ————

    高魁临终一剑,问剑祖师龙龙君领剑之后,亲手斩杀本脉的最后一位剑仙。

    那一袭灰色长袍不远处,枯骨白莹坐在王座那边,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这些剑修的脑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莫名其妙。

    所幸以后到了浩然天下,就再无这般存在了。除了南婆娑洲有个陈淳安比较棘手,其余扶摇洲和桐叶洲的修士,尤其是所谓术法有成的那撮山巅得道之人,以及绝大多数的仙家山头,具体是怎么个德行,所有王座大妖都心知肚明,谱牒之上有谁,怎么个传承有序,千百年来那些个祖师爷和地仙修士,到底做了哪些比较有名的举止勾当,各自性情如何,门中弟子所求为何,一清二楚。

    那个剑气长城最风雅的剑仙,曾以酒泉杯饮酒,喜好在廊中斜倚熏笼,看美人舞剑,自制香囊十数种,皆风靡剑气长城大小闺阁。

    孙巨源,披头散发,赤足。

    以剑仙为圆心的战场四周,皆是妖族大军的残肢断骸。

    手持一把折断长剑,一袭法袍布满血垢。

    视线模糊的剑仙,环顾四周,梦耶醉耶?人生大醉一场。

    一位天生苦相的中土剑仙,在战场上,终得两全法。

    也有那年轻妖族修士,割下一颗剑气长城老剑修的头颅,热泪盈眶,高高举起,嘶吼道:“弟子已报师仇!”

    然后扔了手中头颅,前冲赴死。既然身在战场,不得不死,那就只能竭力为师门、部族多赢得一份战功。

    蛮荒天下,那些大妖和地仙,都是为了去往浩然天下争抢地盘,上五境大妖,各有大道要走,地仙可能是为了跻身上五境,或者是攫取更多的风水宝地、天材地宝,但是数量最多蝼蚁一般的妖族,就只是被驱策至此,整座蛮荒天下被托月山一分为二十,二十条赶赴剑气长城战场、并且不断聚拢的路线之上,皆是未到战场便死的累累白骨。

    大妖重光拧掉了一颗剑仙头颅,好像姓赵,不在意,反正自有军帐记录这笔战功。

    这头身披鲜红法袍的飞升境大妖,之所以愿意主动重返战场,与那下场可怜的黄鸾需要将功补过,还不太一样,重光是看准了战场上形势的彻底扭转,在最后一位三教圣人的那个读书人,不惜震散本命字,陨落之后,山河气运一事,已经变成了蛮荒天下完全压胜剑气长城,剑气长城的出城剑修不得不陆续回撤城头,就像军帐预测那样,随着战事不断推移,剑修死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阿良被三头王座大妖联手围困在一座天地当中,消失在城头视野中,不知所踪久矣。

    刘叉将齐廷济打退。

    战场腹地,只剩下陈熙和纳兰烧苇两位剑仙。

    之后是陆芝,岳青和米祜,郭稼,晏溟,以及隐官一脉的剑仙愁苗,死死守住一线,为身后剑修赢得退往城头的生还机会。

    在剑仙之外,还有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妪身影,已经单凭双拳,打穿无数妖族修士的头颅、身躯。

    此刻与老妪对峙之敌,是一头身披金甲的魁梧兵家妖族修士,宝甲熠熠生辉,一身金光飘荡拖曳,它双手持刀,腰间还佩刀,始终未曾出鞘。

    妖族显然盯上了那位女子武夫许久,在战场远处,使用了缩地山河的神通,突兀一刀劈砍过后,老妪整个后背都被划出一条血槽。

    身材矮小的老妪横移数步,硬生生拳架再起。

    若是昔年巅峰,还在十境,一个小小元婴境的兵家修士,我白炼霜可以一拳粉碎之。

    一道辛苦寻觅老妪身影的白虹剑光,激荡而至,一剑连身躯带甲胄将那兵家修士劈开,年轻女子后掠到老妪身边,说道:“一起回去。”

    远处有数位大妖开始显出身形。

    “小姐,就这样吧。以后就当让我偷个懒了。”

    老妪轻声说道:“请小姐速回,小姐若是不答应,我如何能够安心出拳。在姚家,在宁府,从无懈怠,今天小姐就让我私心一回。”

    老妪挪步挡在宁姚身前,面朝南方战场,背对家乡,笑道:“小姐,以后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姑爷,姑爷这样的好男人,遇到了就莫要错过,白白便宜了其她女子。别说老爷夫人,便是我和纳兰老狗,也不答应。”

    老妪怒道:“宁丫头!莫要等我,去等陈平安!一百年,一千年,都值得!”

    九境武夫白炼霜,以拳开路,就此前行,人与拳皆远去。

    老妪此行,也有愧疚,也有不舍,也有释怀。

    位于战场最前方的陈熙,一剑劈开某位王座大妖的小天地,掉转剑尖,直接找到那头身在战场的大妖重光。

    那场十三之争,之前的攻城战,蛮荒天下妖族的坐镇之主,便是这头飞升境大妖。

    大妖重光顿时瞠目结舌,不知道这陈熙发什么疯,竟是舍了性命、道行不要,递出那一剑。

    若是陈熙只是追杀,重光还真不怕,自有无数手段可以避其锋芒,至多损耗些辛苦积攒的百年道行、外加一两件防御重宝罢了。

    那位先前与陈熙厮杀的王座大妖,丢出手中雷矛,直刺老剑仙陈熙后背。

    别处纳兰烧苇亦是不惜代价,替老友陈熙挡下这一矛,任由自己身陷两头王座大妖的围杀之局,目送陈熙一剑远去。

    在剑气长城城墙上刻下一个“陈”字的老人,大道性命,毕生剑意皆在此剑中。

    大妖重光任你是飞升境,如何能够不死。

    纳兰烧苇放声大笑,“不如再来一头王座畜生?!”

    ————

    浩然天下那拨阴阳家修士和墨家机关师都已经离开。

    陈三秋,叠嶂,两人结伴而行。

    两人都是第一次来到剑气长城,会乘坐中土神洲一条名为“珊瑚玦”的跨洲渡船。

    跨过大门后,陈三秋回望一眼。

    叠嶂说道:“到了中土神洲,可以等待百年一次的开门。”

    两人找到那座鹳雀客栈。

    位于狭窄小巷的客栈,年轻掌柜坐在门口晒太阳,见着了白衣公子和独臂女子,起身笑脸相迎,“两位贵客,里边进里边进。”

    跨过门槛,陈三秋说道:“陈平安曾经说过,如果见着了掌柜还在倒悬山,就让我问一问掌柜,是不是修行中人。”

    陈三秋笑道:“陈平安还说,并无别意,纯粹好奇。”

    年轻掌柜趴在柜台那边,笑呵呵道:“我一个做小本买卖的,只能勉强守住一亩三分地的祖业,算哪门子的修道人。”

    陈三秋点点头,不再多问。

    年轻掌柜抬头瞥了眼大堂里边的一桌子惫懒货,气不打一处来,开门做生意,却一个个架子比他这个掌柜还大了。

    鹳雀客栈生意寡淡,所以客栈杂役们都没什么事情可做。

    一个负责关门开门、以及值夜的老翁,一个厨艺不精的中年厨子,一个打扫庭院、屋舍的健壮妇人,一个接人待物从无好脸色的少女。

    四人都姓年,年红,年斗方,年春条,年窗花。

    聚在一张桌上,汉子与妇人坐在一条长凳上,老翁和少女相对而坐,少女趴在桌上,打着哈欠。

    有个酒糟鼻子的老翁一脚踩在长凳上,在喝酒,每次哧溜一小口,就要眯起眼,打个哆嗦。

    一壶酒,能喝半天。

    汉子看似在神游万里,桌子底下的手却往妇人腿上摸去,被妇人拍掉爪子,片刻之后,就再来,毅力可嘉。

    妇人正侧着身,忙着跟少女嚼舌头,跟少女说那倒悬山各处的传言,都带点荤味,不然没啥说头。什么水精宫的云签仙师,之所以要离开倒悬山,是她在水精宫的一个晚辈俊哥儿,不忌辈分,爱慕得痴心了,云签仙师实在是打骂不得、更答应不得,便只好羞恼远游了。还有

    麋鹿崖那边,哪位游客女修又给人狠狠拧了臀-瓣儿,真是奇了怪哉,怎的她每次去那边来回逛荡好几遍,都从没遭此毒手。妇人还问少女,听说没,前不久搬走的灵芝斋,他们家那客栈,别看神仙往来多,其实乱得很呐,啧啧,好些个狐媚子,那叫一个臭不要脸,回头客怎么来的,还不是仙师筵席之上、个个露出白花花胸脯,再在床笫里边,哥哥妹妹喊出来的。

    年轻掌柜端了两碟佐酒小菜,绕过柜台,坐在那条唯一空闲的长凳上。

    将那两碟酱黄豆和老醋花生放在桌上,然后对那个碎嘴妇人笑骂道:“你就给我消停点吧,早先也不知道谁假扮狐仙夜敲门,还给人嫌丑来着。”

    少女脸颊贴在桌面上,轻声问道:“掌柜的,是那陈三秋和叠嶂?”

    年轻掌柜点点头,捻起一颗花生放入嘴中,“都是很厉害的年轻人,就是心中杀意重了点。”

    老翁又抿了口酒,杯中酒水都没浅丝毫,就喝得整个人缩起来,“陈三秋,瞧着剑运和文运都挺多,人才!”

    “至于那个小姑娘,缺条胳膊不打紧,一看她就是个有旺夫相的。”

    “呦,掌柜,咱这酒水搭酱黄豆,真是绝了。”

    汉子嘀咕道:“能把一股子马尿味的酒水,喝出顶好仙家酒酿的滋味,也就你了。”

    年轻掌柜无奈道:“好歹是自家铺子酿造的酒水,劳烦说点好话,积点口德。”

    少女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巧玲珑的拨浪鼓,鼓面彩绘,龙皮缝制,桃木柄,坠有一粒红线系挂的琉璃珠。

    老翁皱眉道:“窗花,收起来。”

    年轻掌柜笑道:“无所谓了。”

    看着眼前四人,年轻掌柜说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们了。”

    妇人哀怨叹息,从袖中取出一根翠竹样式的发簪,搁在桌上,轻轻拨弄。

    汉子趁着妇人出神的机会,一巴掌拍在妇人臀上,清脆悦耳,关键是那份颤颤巍巍,赏心悦目,“不辛苦不辛苦。在这边没半点规矩,很舒坦,我都不想回去了。”

    妇人一巴掌狠狠摔在汉子脸上,打得汉子转了一圈才摔在地上,汉子捂着脸坐回长凳,被妇人抬起一脚,使劲踹到长凳最远处。

    名叫年窗花的少女小声问道:“掌柜的,那桂夫人怎么反悔了?跟着去了我们那边,她不就真正清净了吗?到时候我们帮她引荐给白玉京……”

    年轻掌柜摆摆手,示意少女不要继续说下去。

    年轻掌柜望向门外,唏嘘道:“逆旅孤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秉烛点检鬓丝边,白雪渐多又一年。”

    汉子一拍桌子,大声叫好,老翁赶忙抿了一口酒,“绝了绝了,醉了醉了。”

    脸贴桌面的少女,大怒,双手抓住桌沿,只露出一颗脑袋在桌面上,使劲脚踢汉子。

    年轻掌柜笑容灿烂,抬手抱拳致谢。

    妇人望向对面的的掌柜,会心一笑。

    眼前这般的掌柜,是要比起家乡的副宫主,可爱可亲许多。

    年轻掌柜捻起一颗老醋花生,又轻轻丢回碟子,缓缓道:“灯前小草写桃符。”

    桌旁其余四人都不再嬉戏打闹,端正坐好。

    年轻掌柜说道:“实在不行,我就只能走一趟剑气长城了。哪怕有趁人之危的嫌疑。至于你们,不用跟着我了,我想要返回家乡,又不难的。”

    四人皆无异议。

    青冥天下,与玄都观齐名的岁除宫。

    宫主,说话最管用,但是已经闭关太多年。

    所以最能打的,就是年轻掌柜这位守岁人了。

    年红,道号洞中龙,本名张元伯。

    年斗方,道号山上君,虞俦。

    化名年春条的妇人,与那虞俦其实是道侣。名叫年窗花的少女,道号灯烛,是岁除宫宫主的嫡女,岁除宫每年除夕夜遍燃灯烛照虚耗的习俗,以及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击鼓驱逐疫疬之鬼,皆由少女去做,靠的当然不是身份,而是她实打实的道行修为。

    只说辈分和境界,不说人数,那么等于半座岁除宫,都在这座小小鹳雀客栈了。

    只不过除了年轻掌柜,其余四人远游至此,并非完整魂魄,并且真身、阳神,犹在岁除宫。他们这场阴神远游,真可谓极远了。

    渡船靠岸倒悬山,陈三秋和叠嶂离开鹳雀客栈,登船之后。

    珊瑚玦这渡船名字,尤其是那个玦字,让陈三秋伸手死死抓住栏杆。

    自己读杂书太多,境界太低,剑术太差。

    驿骑既到,宝玦初至,捧匣跪发,五内震骇,绳穿匣开,灿然满目。

    陈三秋惨然而笑,下意识要去腰间拿酒壶,才记得自己已经戒酒了,离开家乡,也不曾带酒。

    叠嶂不知道如何安慰陈三秋。

    以前,一个人无亲无故,也就无牵无挂的独臂少女,其实偶尔也会羡慕那座太象街陈氏府邸的热热闹闹,可是如今,都不知道谁该羡慕了。

    身边的陈三秋,再想起宁姐姐,晏胖子,董黑炭,还有那个小姑娘郭竹酒,一个个在自己酒铺墙壁上挂上一枚枚无事牌的客人……

    连被砍掉一条手臂也未落泪的女子,一下子就抬起仅剩的手臂,使劲遮挡眼眸。

    ————

    元婴剑修程荃领衔,背着一只棉布裹缠起来的剑匣,老人带着十数个年轻人,来到倒悬山。

    其中就有皆是金丹境瓶颈的晏溟、董画符。

    遇到了那位手持龙须炼化拂尘的老真人,程荃交给老真人一封道家圣人的亲笔密信,还有一封禁制极多的“家书”,希望大天君将来带回青冥天下。

    老真人瞥见一个少年剑修,少年拿出一把麈尾的木柄,老真人喟叹一声,“自己留着吧,该是你的一桩仙缘。”

    一行人在老真人的带领下,登上那座位于倒悬山中央的孤山,被老真人亲自安置在一座半山腰府邸中,程荃找到晏琢,将一件被道家圣人设置了障眼法的咫尺物,给了晏琢,说这是年轻隐官先让阿良交给道家圣人,再让道家圣人转交给你的,以后到了青冥天下,可以携带此物,游历那座大玄都观。

    程荃说道:“陈平安之所以如此麻烦行事,肯定有他的理由。”

    晏琢点头,收起那件咫尺物。

    晏琢神色木讷,董画符也只是安安静静坐在一旁。

    程荃看着两个年轻人,只能说一句日子再难熬,可总是要过的。

    小院外,山中古松如雪。

    ————

    魏晋,米裕,两位玉璞境瓶颈剑仙,加上一个很容易自惭形秽的金丹修士,韦文龙。

    一同乘坐老龙城跨洲渡船桂花岛,离开倒悬山。

    整座春幡斋在一夜之间,消逝不见。

    如今的倒悬山四大私宅,猿蹂府被拆成了空架子,梅花园子和春幡斋都已不在,就只剩下了孤零零的水精宫,而且原本坐镇这座仙家府邸的云签祖师,也已经带着一大拨年轻子弟远游访仙去了。

    韦文龙的师兄弟们,都会跟随剑仙邵云岩去往南婆娑洲。

    先前跟随米裕,韦文龙第一次去往剑气长城,这一次还是跟随米裕,离开倒悬山。

    晏溟去了战场,纳兰彩焕乘坐山水窟那条南箕渡船,去往扶摇洲,未必会在那边扎根,有可能去往更北边的金甲洲,甚至是流霞洲。

    那枚“濠梁”养剑葫,仍是被年轻隐官偷偷交给了邵云岩,转交米裕。

    米裕打算以年轻隐官的名义,送给那个叫裴钱的黑炭丫头。其实兄长的这枚养剑葫,本就属于陈平安。

    三人住在那座归属年轻隐官的圭脉小院。

    渡船路过雨龙宗的时候,远远望去几眼,米裕扯了扯嘴角。

    桂花岛上,无论是寥寥无几的返乡乘客,还是众多渡船成员,除了那位气态雍容的桂夫人,全部人心惶惶。

    魏晋与两人商量,此次返回他的家乡宝瓶洲,从老龙城登岸,先去一趟风雪庙神仙台,他需要去师父坟头祭酒,然后就直奔落魄山,在那之后,韦文龙留在落魄山,米裕去往北俱芦洲太徽剑宗。韦文龙没有异议,米裕却说太徽剑宗愿意收取自己当个记名供奉,是最好,当是给自己面子了,不愿意,就算了,他反正已经决定,要在落魄山混吃混喝。

    桂花岛之巅,适宜观景,晚霞灿若锦,

    本命飞剑“霞满天”的玉璞境剑仙,这会儿独自一人,坐在栏杆上,腰间系挂那枚“濠梁”养剑葫,手持一壶桂花小酿,酒香扑鼻。

    不知为何,郭竹酒没能跟他一起去往宝瓶洲。

    同样是隐官一脉的剑修,郭竹酒还是隐官大人的正式弟子,况且米裕也无比希望有个同乡人,一起去往他乡,能够以方言闲聊。

    听年轻隐官提及过,这艘桂花岛渡船管事,金丹老剑修马致,是位值得结交的前辈。

    至于桂夫人的唯一弟子,桂花小娘,金粟。

    米裕听说过。

    只是如今米裕就只想喝酒,什么都懒得想。

    由于这些年跨洲渡船的买卖越来越纯粹,游历倒悬山的客人,年年清减,使得桂花岛画师的生意,也江河日下,久而久之,桂花树下的画摊,只剩下一个了。许多范家画师都已经离开了桂花岛,在老龙城那边另谋出路。

    留下的,是个中年画师,修行资质不行,下五境练气士,若是在宝瓶洲的藩属小国,当个宫廷画师是不难的。只是寄人篱下,挣钱又不多,一幅画便是卖个几百几千两银子,在世俗王朝的画坛,也算天价,可是比起神仙钱,算不得什么油水。

    见那男子坐在栏杆那边发呆,这位画师便拿起桌上一壶老龙城的市井好酒,喝不起桂花小酿,走向那个不知身份的家伙。

    以酒会友,说不定还能多出一笔额外生意,画摊不开张,好些日子了,难熬。

    米裕转头,望向那个站在身旁半天也不知如何开口的范家画师,问道:“听说这边作画,一幅画三十枚雪花钱,若是要三幅,可以便宜些,只收二十五枚?”

    画师点头道:“以前生意好的时候,二十五枚雪花钱,我们可以抽成五颗。如今生意难做,范家厚道,便都给画师了。”

    这位客人的宝瓶洲雅言,说得并不流利。

    不过听说这位容貌极佳的年轻男子,是那风雪庙剑仙魏晋的朋友。

    那怎么也该是地仙起步了?

    米裕笑道:“你该不会是叫苏玉亭吧。”

    画师讶异道:“客人如何知晓我的名字?”

    苏玉亭有自知之明,自己那点绘画功底,在山上仙师眼中,哪怕不至于不堪入目,也绝非什么丹青妙手。

    米裕微笑道:“一律九折的说法,还作不作数,作数的话,我就请苏师为我画三幅。”

    苏师。

    姓氏加个“师”,如那姓加个“子”字后缀,山上山下,都是很大的褒义说法了。

    苏玉亭先是愕然,然后恍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晃,绞尽脑汁,好像确实记得谁,又偏偏没能想清楚。

    米裕提醒道:“是位背剑匣穿草鞋的少年郎。”

    苏玉亭以拳击掌,大笑道:“记得了,记得了,那位公子起先还有些拘束,等喝过了酒,便很有神气了。”

    苏玉亭随即有些汗颜,“不曾想那位公子,还记得苏某。”

    米裕点头道:“他与我说起过你,很是夸赞了一通。说苏先生作画,气韵生动,随类赋彩,精微谨细,恰到好处。所以让我以后只要有机会登上桂花岛,一定要找你作画,绝对不亏。”

    苏玉亭愈发赧颜,低声道:“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米裕跳下栏杆,去往祖宗桂树下。

    黄昏渐去,暮色渐来,米裕抬头望去。

    在树下等月上。

    ————

    陆芝,身边跟着一位头戴幂篱遮、掩面容的酡颜夫人。

    从那道新门走出剑气长城,剑仙邵云岩身边,则跟随着数位春幡斋嫡传弟子。

    一起就此离开倒悬山。

    旧门那边,小道童瞥了眼孤山那边,收起书本和蒲团,说道:“走了。”

    捧剑汉子蹲在原地,点头道:“”

    小道童问道:“真不跟我一起去青冥天下?”

    张禄摇头道:“我要瞪大眼睛,好好看着那座浩然天下,以后还能不能将剑气长城当个笑话看。”

    小道童一闪而逝,来到那座水精宫山根处,施展神通,一个弯腰再挺直腰杆,将那整座水精宫从倒悬山掀翻,坠入大海。

    这一天,大天君在山巅,丢出那道师尊法旨,化做一道虹光直去天幕处,然后开启阵法,这枚天下最大的山字印,破开天幕,再有数位白玉京道家仙人在两座天下的接壤处,从幕漩涡处,接引倒悬山,拽向青冥天下。

    倒悬山原址,空中只留下一道蛮荒天下和浩然天下的那道旧门,以及那位叛出剑气长城的大剑仙,张禄。

    ————

    陈清都现出法相,一剑开天。

    举城飞升。

    妖族大军,已经浩浩荡荡涌上已经无人驻守的剑气长城城头。

    所有蛮荒天下的妖族剑修,无论是剑仙,还是剑修,皆出剑,去拦截那座城池。

    蛮荒天下的大部分王座大妖,外加数目众多的上五境,更多选择对那位老大剑仙的那尊法相出手。

    托月山大祖,那位灰衣老者嗤笑一声,“可怜,这就是你的最后一剑了。此次大战,论杀我妖族,你陈清都连个下五境剑修都不如啊。”

    灰衣老者一步跨出,法相巍峨,身形比那剑气长城更高,双手握拳,借助整座蛮荒天下的大道威势,朝着剑气长城的中间处,重重砸下。

    直接将那陈清都无法出剑拦截、便再无法全力庇护的剑气长城,打出一个巨大缺口。

    灰衣老者的法相站在缺口之间,双拳砸在两边墙头之上,每一拳落下,哪怕被王座大妖以本命神通轰砸在身、依旧无坚不摧的陈清都法相,便愈发模糊一分。

    老大剑仙的法相,只是站在城池原地,一剑破开天幕之后,顶天立地,以双手扯开漩涡,不让其并拢。

    剑气长城自建成起,第一次出现如此巨大的破损,并且城墙直接被打断为两段。

    牢狱处,走出一个低头弯腰、摇晃行走的……人?

    依稀可见是那人之身形轮廓,唯有一双金色眼眸,流光溢彩,其余只剩下视线模糊的浓重黑影,好像整个人的体魄,是由千万条细密黑线攒簇而成。

    那道身形,拔地而起,重重落在了城头之上,震起无数妖族。

    一些个境界足够的妖族,也纷纷凭借本能,选择尽量避开那个古怪存在。

    落在城头的黑影,仰头望去,高高举起手臂,与她道别。

    好似心上人,是那天上月,从此天地有别。

    这个黑影转过身,背对那座缓缓飞升的整座城池,背对老大剑仙陈清都。

    陈清都法相朗声道:“小子,记住约定。我可以违约,你不行!”

    死死守住一半的剑气长城,如果蛮荒天下在那浩然天下肆虐十年百年,就守住十年百年,若是一万年,那你陈平安就在这里枯坐一万年!

    陈清都的残余魂魄,来到那道身影旁边,说道:“辛苦了。”

    黑影轻轻摇头,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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