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至于那把陈平安历经千辛万苦才稍稍驯服的剑仙,在自己手上,脾气差得跟个大爷似的,结果落在了宁姚手中,便乖巧得像个小丫头,陈平安是半点不介意的。宁姚缓缓走向前,并不着急递出第一剑。
她手中那把剑仙,金光流转,加上那件战场上本就引人瞩目的金色法袍,衬托得宁姚此刻在战场上,恍如一尊行走人间的至高神灵。
借此机会,陈平安以心声言语,与陈三秋和晏琢询问了一些先前破阵的战场细节。比如一些境界够高、又未曾重伤的龙门境、金丹境妖族修士,大致数量、各自容貌和术法神通、本命物。先前撤退途中,陈平安更多心思,还是在搜寻那些隐匿剑修死士一事上,难免会有大量遗漏。
若是问那叠嶂或是董画符,问了也是白问,一路砍杀,飞剑乱撞,这两位估计连个大致战功都记不住。
陈平安以极快的言语心声涟漪,提醒所有人:“接下来破阵,你们不用太过考虑当场毙敌,我与范大澈,会补上几剑,除了宁姚开阵,什么都不用多想,三秋你们四人,出剑最重要的,还是凭借大范围的‘误伤’,逼迫那拨死士露出马脚,我会一一点明身份、位置,若是时机适合,你们自行出剑解决,我与范大澈,还是会见机行事,后手跟上。真有那顾不过来,再听我提醒,因时、地制宜,争取合力击杀。”
范大澈其实有些紧张,终究是还是担心自己沦为这些朋友的累赘,这会儿,听过了陈平安详细的排兵布阵,略微心安几分。
“大澈啊。”
陈平安只与范大澈言语:“脑子一热,假装出来的英雄气概,怎么就不是英雄气概了?”
范大澈深呼吸一口气,笑道:“也对。”
如今董画符的模样,介于少年与年轻男子之间,只有爹娘取错的名字,没有江湖朋友给错的绰号,董黑炭,确实是有点黑。估计这辈子都甩不掉这个绰号了,一掷千金董黑炭,从不赊账董画符。
他偏拿了那把名字最脂粉气、样式也十分“婉约”的红妆,剑身纤细如柳条。
叠嶂手持镇嶽,独臂女子大掌柜,其实身姿婀娜,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子,佩剑偏是一把剑身宽广的大剑。
杀心最重的董画符与叠嶂,会紧随宁姚身后,一左一右,尽可能帮助率先凿阵的宁姚,将妖族大军撕裂出一道更大的口子。
如果说为首宁姚的出剑,会决定他们这拨剑修的破阵速度,那么叠嶂和董画符却也职责不轻,若是七人剑阵的整体杀力不够巨大,即便成功凿阵,以最快速度,南下接近那条剑仙坐镇的金色长河,其实对于整个战场形势,意义不大。
大致位置,处于董画符和叠嶂身后的陈三秋和晏琢,就需要负责帮助前两人稳固战线,斩杀更多横向战场上的妖族。
即将开阵。
陈平安也敛了敛神色,心神沉浸,始终御剑贴地几尺高而已,自己的身份,兴许骗不过某些死士剑修,但是会有个隐蔽用处,一旦那些剑修为了求稳,巩固战场形势,以心声告知某些死士之外的重要妖族修士,那么只要有一两个眼神,不小心望向“少年剑修”,陈平安就可以借机多找出一两位关键敌人。
要做大买卖,就得锱铢必较。
随着六位剑修各自前行。
司职殿后的陈平安,不知不觉已经位于战场最后方,突然笑了起来。
果然宁姚穿那件法袍金醴,才是最好看的。
至于先前嫌弃那公子哥溥瑜身穿雪白法袍,那是半点没记忆了。
当然宁姚身在战场,任何障眼法,其实都没有半点用处,一来她身边剑修好友,皆是大年份里的同龄人年轻天才,更重要的还是宁姚本身出剑,太过明显。
毕竟像陈平安这种推崇技多不压身的人,能用四两气力杀敌绝不用半斤,一个心狠起来,还愿意覆盖女子面皮,甚至是假装妖族内应的,确实不多见。
宁姚一闪而逝,瞬间前掠数十丈,一剑横扫。
妖族大军第一线之上,宽达百余丈的战场上,悉数被那道金色剑光拦腰斩断。
一位负责督战的元婴妖族修士,在后方发号施令,以一道术法,砸死了前方战场上数十头临阵怯战的撤退妖族。
宁姚飘然前行,笔直一线,递出一剑后,根本不屑再次出剑,以那剑光斫杀妖族,只以一身磅礴剑气开道,隐约之间,竟是与那剑术最高的左右,十分相似,剑气太多,气势太盛,简直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小天地剑阵,想要她针对谁出剑,也得看有没有资格值得她出手。
妖族修士不愿也更不敢束手待毙,数十件灵器、数件本命法宝,疯狂砸向那团剑气,至于会不会殃及那条战线上的妖族大军,已经根本无法顾及。只求尽早消磨掉那座锋芒无匹的剑气天地,不然由着宁姚如此破阵,战损更大,而且兵力消耗,必然极快,一场裹挟大势、浩浩荡荡的战争,是可以拿命去堆出战果的,可是在某些具体战场上,则未必。
面对宁姚,更无可能。
反正只需将宁姚视为一位剑仙便是了,莫管她的境界。
她是金丹还是元婴,根本不重要。
这是蛮荒天下一个公认的事实。
刹那之间,宁姚就直接掠过了满地尸骸的战场上,一线之上,被剑气触及,妖族粉碎,连那魂魄一并搅烂,先前法宝、灵器或折损或崩碎,根本就无法阻拦她的推进速度,宁姚一人仗剑,转瞬间便已经独自来到妖族大军腹地,一手轻轻加重力道,握住金光缠绕的那把剑仙,一手双
指并拢,随意掐剑诀,剑仙剑上的那些金色光线,瞬间四散出去,方圆数里之地的战场上,除了逃遁及时的金丹修士,以及拼了一件护身本命物的修士,皆死。
陈平安远远看着那幅画卷,就像在心中,开出了一朵金色的莲花。
又一个瞬间,宁姚身形远去数百丈,却是对准远处一位金丹妖族,一剑劈下,同时抬头看了远处,轻声道:“过来。”
那位正在慌张指挥麾下兵马的妖族金丹修士,不曾想自己“运气如此之好”,能够单独承受一剑,立即祭出一件本命法宝,是一把类似枪戟的古朴兵器,篆刻有金光符箓,被金丹妖族双手握住兵器,旋转一圈,竟是变幻出一座类似护山大阵的淡金色符箓大圆盘,不但如此,枪戟之上的一大串淡金色云篆文字,如水倒流,布满全身,有那祭出兵家甲丸披挂在身的效果。
以符阵死死护在自己身前,再披挂一件仿佛兵家神人承露甲,妖族本身体魄又足够坚韧。
那件法宝,攻守兼备,绝对是一件品秩极其不俗的仙家重宝。
在浩然天下,估计便是元婴修士见着了,也会眼馋心热。
只可惜一条金色长线当头落下之后,符阵、金甲与金丹妖族修士,皆分为两半。
大地之上,更被那去势犹然惊人的金色长线,划出一道极长的沟壑。
破符阵、破金甲、破身躯,就只是宁姚的随手一剑。
在宁姚稍稍停步,现身那处战场之时,其实四周妖族大军就已经疯狂后撤,只是当她轻描淡写说出“过来”两字后,异象横生。
宁姚四周,四个方向,各有一条游荡在天地间的远古纯粹剑意,如被敕令,纷纷笔直落地,原本丝丝缕缕的剑意,如获性命通灵犀,不但首次被一位剑气长城后世剑修晚辈,敕令现身,更能够汲取天地间的充沛剑气,四条上达云海、下入大地极深处的精粹剑意,不断扩大,如同大屋廊柱。
最终在那天地四方,立起四大天地相通的剑意砥柱。
然后在瞬间,分化出无数条极其细微的剑意,纵横交错,涵盖整座天地。
这一次,宁姚四周,无一人存活在战场上,并且所有妖族大军,皆是身躯、魂魄与那修士本命物、兵器,一起稀烂。
宁姚再一次身形前掠,与身后剑修再次拉开一大段距离。
那四缕剑意再次各自收敛为一线,如影随形,萦绕在宁姚身边。
故而宁姚在剑气大阵之外,又有剑意。
手中那把金色长剑,用武之地,确实不多。
范大澈哪怕是自己人,远远瞧见了这一幕后,也觉得头皮发麻。
若是林君璧有机会能够看到这一幕,大概就会告诉自己虽败犹荣了,绝对不会有半点的伤感失落,反而只会挺开心。
剑道一途,输给宁姚,有什么丢人的?
不信去问问庞元济,齐狩和高野侯,有那本事请宁姚亲自出手吗?
回头再看。
宁姚成为金丹剑修之前,兴许置身战场,主要还是为了自己的练剑且杀敌,同时尽可能兼顾朋友们的安危。
但是当宁姚走过一趟浩然天下,再返回剑气长城,先后三场战事,好像就只是帮着叠嶂、陈三秋他们练剑了。
她好像就已无剑可练。
宁姚身后很远处。
战场上,空荡荡的,一些个离着远些的小鱼小虾妖族修士,还有那些灵智未开的妖族兵马,也被拼了命去跟随宁姚的叠嶂和董画符轻松斩杀。
董画符都有那闲工夫挠挠头了,小声嘀咕道:“宁姐姐,好歹多留些给咱们啊。”
叠嶂一个身姿拧转,迅猛丢出手中那把镇嶽,直接将一位妖族观海境修士剁死,再一招手,没有收剑在手,脚尖一点,御剑去往宁姚那边,离着南边最近的那缕剑意,她与董画符,其实还有百余丈距离,
转头埋怨道:“念叨个什么,跟上啊。等下咱俩连宁姚的背影都瞧不见了。”
叠嶂当然不会埋怨宁姚,只是埋怨几句董黑炭,没问题。
陈三秋和晏琢自然比前边一些的叠嶂和董黑炭,更加无事可做。
陈三秋天生性子懒散,不介意当下这种无敌可杀的尴尬处境,晏琢倒是有些介意,可也没辙。
范大澈只管御剑前冲。
最后边掉尾巴上的陈平安,至多就是稍稍御剑绕路,四处逛荡,捡捡拣拣,收获不大。
其实就数陈平安最无奈,好像战场盯着也是盯着,不看也是没差别的,一些个好不容易给他看破的蛛丝马迹,不等开口提醒,不是跑得屁滚尿流,就是跑慢些,便死绝了。只不过也不算全然无意义,与宁姚实在距离太远,陈平安只好打算以心声与陈三秋言语,希望能够再传给董黑炭,最后再通知宁姚,小心地底下,刚刚有一头至少金丹瓶颈、甚至是元婴境界的妖族修士,终于按耐不住,要出手了。
只是陈平安刚要开口。
不断独自开阵的宁姚,在极远处的那座战场上。
宁姚总算又一次停步,以手中剑仙拄地,轻轻一按剑柄,金色长剑,瞬间没入大地,不见踪迹。
显然是已经察觉到了那位元婴妖族的鬼祟迹象。
宁姚脚下大地翻裂,金色长剑率先迎敌,附近剑气如滂沱雨水落地,急促渗入地下,她都懒得去花心思,如何精准找到隐匿妖族修士的藏身之所。
她瞥了眼“剑阵”边缘地带的几位境界还算可以的妖族修士,淡然道:“再来。”
又有四缕万年以来无数剑修擦肩而过、苦求不得的远古剑意,只因为这位年轻女子的开口两个字,在天地间现身。
加上先前四缕剑意,总计八道远古剑气,在宁姚的四面八方,打造出一座更大的剑阵牢笼。
大阵之内,死伤无数。
即便如此,宁姚仍是觉得不够。
双指掐一古老剑诀,心念微动,八条剑意,竟是仿佛以剑气凝聚作为血肉、以剑意作为骨架,凭空幻化出了八位白衣缥缈的剑仙,八位神色冷漠的剑仙,白衣飘摇,身高数丈,人人伸手一握,皆以附近剑气凝为手中长剑,齐齐转身,背朝那位将它们敕令现身的宁姚,往四面八方纷纷散去,几乎同时出剑杀敌。
这些并无灵智的上古“剑仙”,自然无法恢复到巅峰状态,只说战力,如今不过是相当于金丹剑修,当然也无那本命飞剑
和神通。
但是八位金丹剑修的战力,并且即便被蛮荒天下的妖族大军打碎“身躯”,无非是再次凝聚战场剑气而已,生生不息,不知疲倦,不知生死,根本无需顾虑灵气积蓄,以此绞杀战场,还不容易?只要宁姚心神消耗不过于巨大,再加上某种以上作为“大道根本”的八份纯粹剑意,不被敌方元婴剑修、或是上五境剑仙,强行打断与宁姚的心神牵连,八位上古剑仙,就可以一直存在战场上。
“宁丫头的剑术,剑意,剑道,只要给她时间,而且不用太久,三者都是可以很高的。”
这是老大剑仙陈清都亲口所说。
为何宁姚在剑修天才辈出的剑气长城,好像没有任何人称呼她为天才?因为她如果才算天才,那么齐狩、庞元济他们这拨年轻剑修,就要齐齐整整全部降一等,连天才都算不上了。
宁姚。
从来独一档。
从宁姚年幼时练剑的第一天起,就没有同龄人、甚至是高出一个辈分的所谓天才,愿意与她问剑、切磋。
没必要。
宁姚先前站立的脚下大地,已经支离破碎,崩碎塌陷。
宁姚便成了悬停在空中,宁姚还转头看了眼身后,大概是看看叠嶂和董画符有没有跟上。
不过几个眨眼功夫,当那位元婴修士被金色长剑找到,宁姚便身形急坠,不见了踪迹。
等到叠嶂和董画符赶到那个大坑边缘,宁姚又已经提剑现身于大坑最南端,然后继续往南开阵而去。
因为已经被她找到了一位玉璞境剑修死士。
只是对方竟然选择不战而退。
面朝南方的宁姚抬起手,抹了抹脸上一道被法刀割出的伤痕,只是些许擦伤。
叠嶂瞥了眼大坑底部,大坑之中,是一头现出真身的元婴妖族,庞然大物的猿猴,好像是远古搬山之属,下场大概能算是被大卸八块,尸体缝隙之间,犹有金色剑气存留在原地。
显然是被宁姚手中那把仙兵品秩的剑仙所杀,甚至连那金丹和元婴都来不及自毁炸开。
大坑底部,尸体旁边,安安静静悬停着一把相对于巨大身躯好似绣花针的莹白狭刀,刀光流转不定,颇为显眼。
董画符就要下去捞取宝物。
结果被叠嶂一瞪眼,“傻啊?”
董画符哦了一声,与叠嶂一起快速御剑南下。
陈三秋和晏琢沿着大坑边缘,跟着南下,两人的本命飞剑,与当飞剑使唤的佩剑,唯一的用处,不过就是往左右两侧战场,尽量收取一些战功,聊胜于无,免得太没有事情可做,不像话。两人就像从地上捡麦穗到碗里,一粒一颗的,直到现在,都还没填平碗底。
范大澈有些茫然啊。
说好的让我来当诱饵呢?
范大澈到了大坑南端后,回头看了眼,二掌柜蹲那儿捡破烂呢,动作麻利,竟然都有了几分赏心悦目的风采。
范大澈离着陈平安最近,何况既然当了诱饵,稍稍分心也无碍,所以范大澈很清楚二掌柜这一路南下,积少成多,破铜烂铁也收,没有化作齑粉却已碎裂散落满地的灵器、法宝碎片,更不错过,所以数量上还是比较可观的,估计加上走完这趟大坑,便连法宝质量也有了。
陈平安御剑离开大坑,心情复杂,总这么捡漏似乎也不太像话啊。
看样子,那些妖族剑修死士,已经连出手袭杀的胆子都没了。
陈平安只好以言语心声提醒陈三秋和晏琢,“估计我们是跟不上了,找机会斩杀已经身份明显的金丹妖族吧。若是有元婴,合力拦截,别让它们流窜到别处战场。”
不曾想南方最远处的宁姚更早一步,便让那位上古剑仙,不再绞杀南北一线战场上的妖族大军,开始去寻觅那些试图向两侧逃逸的金丹、元婴妖族,一旦发现,她便稍稍放缓脚步南下破阵,手持剑仙,绕路追杀。
那位玉璞境剑修似乎极其擅长隐匿,与纳兰爷爷是差不多的路数,宁姚也不多想,躲着便是。
如此一来,叠嶂和董画符总算是跟上了宁姚。
陈平安挠挠头。
随后这拨剑修,就这样一路南下。
估计那拨妖族死士,原本想着宁姚总会有心神耗竭那一刻,但是如何都想不到宁姚一路南下,始终开阵在前,都没有任何心神萎靡、灵气枯竭的迹象。
再者好两位金丹剑修死士,和一位元婴剑修妖族,也陆续被斩杀,宁姚亲手斩杀元婴,其余两位受伤金丹,交予身后叠嶂他们去处置。
宁姚甚至都懒得假装,不屑去诱使对手出手。
我找得到你们,你们就可以死了。
这就是宁姚的出剑。
与那个声名狼藉的二掌柜,双方置身战场,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就这样一路南下。
临近那条金色长河,一位剑仙笑着与宁姚打了声招呼。
宁姚嗯了一声,与那位剑仙前辈点头致礼。
然后宁姚终于停下脚步,七位剑修好不容易头一次聚拢起来。
宁姚望向陈平安,问道:“杀回去?叠嶂四人一起,换一处战场北归,我,你,加上范大澈,三人换一路。可以吗?”
陈平安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叠嶂、陈三秋四人去往别处战场,从南往北,掉头返回剑气长城。
这一路跟随,人人不用出剑,无剑可出,也是尴尬。
宁姚陪着陈平安和范大澈,三人一起北归剑气长城。
范大澈觉得自己愈发多余了。
陈平安不再御剑,收了剑坊长剑在背后,抖了抖袖子。
范大澈率先御剑北去,只是不敢与身后两人,拉开太大距离。
在范大澈识趣离开后。
宁姚突然问道:“当那隐官,累不累?”
陈平安笑道:“这会儿累也不累了。”
宁姚犹豫了一下,有些别扭,还是轻声出了心里话:“反正在我身边,你可以少想些。”
然后宁姚一挑眉头。
这就是事实啊。
她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陈平安转过身,抬起手,用拇指轻轻擦拭她脸上的那条伤口,然后拧了拧她的脸颊,柔声笑道:“谁说不是呢?”
txthtml
第六百四十八章
随便破境
先前宁姚一人出阵,打算率先破阵之时,前线妖族阻滞不前,等到宁姚杀穿阵型,带领六位剑修,来到金色长河附近,两边战场的妖族大军又纷纷加快冲阵,尽量远离这位出剑太过凌厉的女子“剑仙”。
这一刻的宁姚好像是“帮忙压阵”的督战官,妖族大军拼了命前冲。
所以范大澈率先御剑离开两人之后,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一位金丹剑修,独自一人,追杀茫茫妖族大军的奇怪形势。
范大澈觉得只凭此事,回头就该喝上一壶最贵的青神山酒水,战功足够,终于可以不用与陈三秋借钱买酒了。
陈平安看了眼战场前方,妖族大军后方阵型愈发厚重紧密,以极快速度簇拥向前,而且越是境界高的妖族修士,越是远离后方他们三人,当然事实上,只是为了远离宁姚一人,他和范大澈。
说道:“两边剑修,因为我们的关系,压力会大上不少。”
宁姚说道:“那就争取早点与最前边的剑修碰头。具体的,怎么讲?”
陈平安踩在那把剑坊长剑之上,越来越习惯御剑贴地,迅速卷起双手袖管,“这次换我开阵,你殿后。一旦有那金丹、元婴妖族现身,就交给你处置。”
宁姚问道:“不打算祭出飞剑?”
“只出拳。刚好能够打磨一下武道瓶颈。”
陈平安说道:“放心,开阵速度,跟你肯定不好比,但是相较于别处战场,不会慢。”
宁姚点头道:“那就只管出拳。”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御剑如虹,跟上范大澈后,以心声与之言语:“大澈,你居中出剑,我在前方开阵,期间不管出现任何情况,你都不用计较,只管御剑向前。我兴许无法太分心照顾你,不过有宁姚殿后,问题应该不大。”
范大澈沉声道:“好的!”
其实当二掌柜没来那句“大澈啊”的时候,范大澈就知道需要自己多加小心了。
一瞬间,身穿两件衣坊法袍的陈平安御剑骤然加快,笔直一线,呼啸而去。
御剑途中,距离前方妖族大军犹有百余丈距离,陈平安便已经拉开拳架,一脚踩踏,脚下长剑一个倾斜下坠,竟是不堪重负,成了名副其实的贴地飞掠,在身后范大澈眼中,陈平安身形在原地瞬间消失,明明没有用上那缩地成寸的方寸符,就已经有了方寸符的效果,莫不是跻身了武夫金身境才一年多,便又破瓶颈,成为一位远游境宗师了?
宁姚这一次选择御剑,与范大澈解释道:“他目前还只是金身境,并未远游境。穿了三件法袍,如今已经不是保命了,就只是为了压制拳意,再加上某种程度上的剑气压胜,三者相互砥砺,也算是一种历练。跟那江湖武把式一天到晚脚上绑沙袋差不多。”
宁姚之所以愿意说这么多。
当然因为是跟陈平安有关。
以及范大澈是她和陈平安的共同朋友,并且陈平安对范大澈照顾最多,不单单因为范大澈境界不够而已,好像在范大澈身上,陈平安可以看到很多自己往昔岁月的影子,细细碎碎,拼凑起来,便会自然而然,格外亲近。
只是这里边的具体缘由,宁姚想不明白,相信以后陈平安得空了,或是隐官大人好不容易忙里偷闲。
他自然会说给她听的。
宁姚又说道:“他早年在家乡刚开始学拳的时候,腿上就绑了装满碎石子的袋子,第一次出门游历,就用上了半斤符、八两符,他早就习惯了如此,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全力出拳,到底会如何,既然他都不知道出拳有多重,有多快,那么对手就更不清楚了。”
言语之间,宁姚一剑劈出,是别处战场上一头金丹妖族修士,远远瞥了她一眼,宁姚心生感应,手中剑仙,一剑过后,一线之上,如同刀切豆腐,尤其是那头被针对的妖族修士,身躯对半开,向两侧砰然分尸,一颗金丹被炸开,殃及池鱼无数。
宁姚没来由想起一件小事。
记得当年还是少年的陈平安,背着槐木剑匣,装着两把剑,第一次来剑气长城找她的时候,两人独处时分,他喜欢没话找话说,说了许多乡野市井的事情,比如那木匠弹墨线,手艺精湛的木匠老师傅,弹线很准。
宁姚难得多看了眼一剑过后的战场,挺像那么回事。
范大澈根本不知道如何搭话。
其实站在宁姚身边,压力之大,大到无法想象。
好朋友陈三秋,私底下就曾与范大澈说过,当他和叠嶂这些朋友,如果境界比宁姚低一层的时候,其实还好,可一旦双方是相同境界,那就真会怀疑人生的。我真的也是剑修吗?我这个境界不是假的吧?
只不过范大澈当时看着陈三秋悠悠然喝着酒,说着牢骚话,陈三秋却满脸笑意。
二掌柜曾经说过,酒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一杆鱼竿,能把酒鬼的心底话钩到嘴边,尤其是我家的竹海洞天酒,更了不得。
大概能够与宁姚成为朋友,便是陈三秋这样的天之骄子,也会觉得既有压力,却又值得快意饮酒。
范大澈一边小心翼翼注意着战场四周,其实空荡荡,看似毫无危机,只是范大澈依旧担心大地之下,藏着些鬼祟妖族修士,会戳他一剑,或是砸来一件法宝。
战场上,这样的事情很多。
范大澈曾经亲眼见过一位资质极好的同龄人剑修,一着不慎,被一位藏身于地底的搬山妖族修士,早早算准了御剑轨迹,破土而出,扯住剑修两只脚踝,将后者直接撕成了两半。战场上,真正最可怕的敌人,往往不是那种瓶颈境界、杀力碾压某处战场的强悍妖族,与之对峙,除非必死之地,大可以避其锋芒,更加让人忌惮的,是妖族修士当中那些初衷不为战功、只求砥砺道行的,出手阴险,擅长伪装,永远追求一击毙命,杀人于无形,一击不中便果断远遁,这类妖族修士,在战场上更加如鱼得水,活得长久,偷偷摸摸游曳于各处战场,一桩桩战功累加,其实十分可观。
据说蛮荒天下年龄最小的上五境剑仙,那个叫绶臣的大妖,当年就是凭借这个阴险路数,一步步崛起。
更可怕的地方,在于绶臣哪怕成为了上五境剑仙,依旧喜欢如此鬼祟行事,隐匿大妖气息,刻意压制剑仙气象,一直以金丹妖族修士,投身战场,伺机而动。
就因为这个,以至于阿良当年在一场战事中,亲自寻觅绶臣的动向,最终被阿良找出,遥遥递出一剑,只是绶臣本身就是剑仙,当时又用上了传道恩师的一道护身符箓,最终得以逃离战场。
范大澈突然愣了一下。
自家那位二掌柜,不正是如此吗?并且可以算是这一行当的祖师爷水准?
只是可惜成了剑气长城的隐官大人。
不然二掌柜哪怕不担任他范大澈的护阵剑师,由着陈平安一个人,肆意出没各处战场,加上成了剑修,本身又是纯粹武夫,再有陈平安那种对于战场细微的把控能力,以及对某处战场敌我战力的精准计算,相信无论是战功积攒,还是成长速度,都不会比那绶臣大妖逊色半点。
宁姚的那种剑仙风采,当然惊心动魄,让人心神往之。
但是无论如何敬畏、仰慕,宁姚就只是宁姚,整个剑气长城的同龄人,谁都学不来宁姚。
可是二掌柜的对敌风格,其实就连范大澈都可以学,只要有心,亲眼目睹,多听多看多记,就能够化为己用,精进修为,在战场上只要多出一丝的胜算,往往就能够帮助剑修打杀某个意外。
前方战场上,陈平安不再御剑后,主动身陷重围,落在了一处妖族结阵厚重的包围圈
当中。
拳架大开,一身磅礴拳意如江河流泻,与那宁姚先前以剑气结阵小天地,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小心、或是胆敢近身者,先与我拳意为敌。
一头身躯天生大如凉亭的妖族,既是开窍成了修士,两件本命物又是专门用来叠加护身神通,凭借天生强横体魄,横行战场。
结果直接被陈平安以拳开路,整个人如一把长剑,当场将其切割为两半,汹涌鲜血又被拳意震散打退。
打人千下,不如一扎。
陈平安对敌,就只一拳。
一人陷阵,四面八方皆是敌寇环绕。
依旧力争一拳毙敌,伤其根本,碎其魂魄。
每一拳看似都是在节省气力,但是每一拳事实上又都极其势大力沉,一往无前,拳意之纯粹,隐隐约约,竟是可以让四周剑气主动避让开来。
一位躲之不及的妖族修士,身材魁梧,身高两丈,抡起大锤朝那砸下。
面对那个传说中的宁姚,兴许不过是等死而已,但是与眼前这个没有飞剑、唯有拳法极高的“少年郎”,好歹不缺那一战之心。
陈平安伸出一手,抵住那当头劈下的大锤,整个人都被阴影笼罩其中,陈平安脚腕稍挪寸余,将那股巨大劲道卸至地面,即便如此,依旧被砸得双膝没入大地。
能躲开却没躲开,硬扛一记重锤,并且故意身形凝滞些许,为的就是让四周隐匿妖族修士,觉得有机可乘。
一位披挂精铁符甲的妖族兵家修士,双手持刀近身陈平安,气势如虹,劈砍而至。
还有一位金丹修士一手出袖,丢出两张分别绘有五岳真形图、江河蜿蜒的金色符箓,再伸出一掌,重重一抬起。
陈平安脚下四周大地,先是被那金丹修士以术法结冰,封禁了方圆数十丈之地。
金色材质的山岳符箓,显化出五座色彩各异、只有拳头大小的山岳,其中四座,悬在那少年武夫身边,唯有符箓中岳砸向对方头颅。
一手撑住那大锤的陈平安,抬起左手,直接攥住那把秽气浓稠如墨汁的漆黑法刀,手掌心的纯澈拳意,与黑色刀光摩擦,火光四溅。
手腕一拧,将那死活不愿脱手丢刀的兵家修士拽到身前,去撞击金符造就而成的那座袖珍山头。
已经完成诱敌职责的砸锤妖族,手中大锤再无法砸下丝毫,便暂时收回兵器,高高抡起手臂,想要再来一次。
兵家妖族修士一个见机不妙,既不想要挨上那中岳撞击,也不愿意被随后大锤误伤砸中,果断弃刀而退,一脚踹在那少年胸口,借势后撤。
下一刻,原本一直以朱敛所传猿猴拳架的陈平安,蓦然变作种秋的顶峰拳架,稍显肩头松垮、腰背佝偻的修长“少年”,立即恢复正常身架,拳意一变,愈发浑厚,直接碎开四周术法封禁,一拳砸在那座袖珍中岳之上,拳与小山头触及之时,激荡起一阵疯狂四散的拳意涟漪,将那山岳碎成一团溅射开来的金色光亮。
左手还握住那把法刀邻近刀尖处的陈平安,整个人倒滑出去,躲过了魁梧妖族的第二记重锤砸落。
左手持刀收回些许,右拳松开作掌刀状,一刀砍下,将那把法刀硬生生剁成两截,使得原本想要主动炸毁这件攻伐本命物的兵家妖族,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一口心头精血鲜血喷出,瞥了眼那个依旧被四岳围困阵法中的少年,这位兵家修士竟是直接御风远离这处战场。
金色材质符箓显化凝聚而成的四座山岳,虽小,此刻悬停空中,依旧有那山岳矗立大地之上的不俗气象。
将那黑衣少年和持锤一并围在阵法当中,只是缺了那座中枢山岳,稍有不足。
好在另外一张金色符箓,已经化作一条长达数丈的水蛟,终究还是形成了山定水流转的格局。
那个被连累得只能与那少年搏命的魁梧妖族,也不再惜命,战场之上,浑然不怕死必死,只是也有那怕死更死。
魁梧妖族手持大锤,凶性大发,在有一条水蛟扑杀的四岳阵法牢笼当中,直奔那拳头重得不讲道理的少年,能与之换命便换命!
最后便是被那少年一拳打烂胸膛,在这之前,那条符箓水蛟次次冲撞,便已经将这位魁梧妖族消磨得骨肉模糊,估计这个结果,连那金丹妖族事先都没有预料到,竟然成了一场道友先死贫道也不活了的相互坑害,因为那少年在拳杀魁梧妖族之后,脚尖一点,高高跃起,按住后者头颅,撞向那头水蛟,选择自行炸碎金丹的魁梧妖族,身躯魂魄与那水蛟一同灰飞烟灭。
金丹修士定睛一看,那少年扯去身上破碎法袍,然后里边还穿着一件衣坊法袍。
脸上那张面皮也破碎不堪,便被少年随手撤掉,收入袖中,连地上那大锤也消逝不见,给收入了咫尺物当中。
金丹修士毫不犹豫,再不管那四岳符箓,施展了一门独门术法,化作数股青烟,分头遁地而走。
陈平安没有刻意追杀这位金丹修士,少去一件法袍对自身拳意的掣肘,愈发充沛几分的拳罡,将那摇摇欲坠的四座袖珍山岳推远,向前狂奔途中,遥遥递出四拳,四道金光崩裂开来,转瞬之间战场上便死伤近百头妖族。没了面皮遮掩,妖族大军不知是谁率先喊出“隐官”二字,原本还在督战之下试图结阵迎敌的大军,轰然逃散。
陈平安随后开阵的路线,不再是笔直前冲,而是选择在战场上画出一个大圆,再稍作偏移向前,越是逃窜更快,越是出拳先杀。
一口武夫纯粹真气,出拳不停,打到即将耗竭之时,便找机会喘口气,若是形势险峻,那就强撑一口气。
战场之上,再四面树敌,能比得上十境武夫的喂拳?应付后者,那才是真正的命悬一线,所谓的体魄坚韧,在十境武夫动辄九境巅峰的一拳之下,不也是纸糊一般?只能靠猜,靠赌,靠本能,更靠近乎通神、心有灵犀的人随拳走。
对于陈平安而言,只要没有那元婴剑修死士在旁隐匿,
所谓的一人陷阵,战场根本就不是战场,一直就是在捉对厮杀。
李二曾言,当年差点一个不小心打死宋长镜的那场单挑,那位大骊藩王资质,当然是好,但是当时拳头还是太轻了,只不过宋长镜当时之所以能够支持那么久,就在于宋长镜不单单是习武之人,更是沙场搏杀出来的武人,在沙场上磨砺拳法久了,自然而然就有了一种“沙场万人敌”的气象,再将其打熬透彻,返璞归真,对手与之厮杀,如敌千军,就会束手束脚。
如今陈平安身在战场,就是在求这种气象的第一层境界,山水千万重,真正近身者,又能有多少高山大水?
只要出拳够重,身形够快,眼睛看得够准,无非是蹚水过山,一处一地“慢慢”过。
在那之后,打得兴起的陈平安,愈发纯粹,行走也好,飞掠也罢,时时刻刻皆是六步走桩,出拳唯有铁骑凿阵、神人擂鼓和云蒸大泽三式。
李二虽然是十境武夫,可是对于拳理,当年在狮子峰仙府遗址当中喂拳,却所说不多,偶尔说出口几句,也直言不讳,说都是听那郑大风时常念叨的,李二与陈平安说这些话,可能你听了有用,反正几句拳理言语,也没个分量,压不到人。
其中就有那句,目中有敌始出拳,意中无敌即通神,拳法至大,处处在法中,时时法无碍。
此次开阵,陈平安既不会对那些咆哮不已的凶悍妖族,以拳虐杀,也不会对那些满怀恐惧、眼神祈求的年轻妖族修士,拳下留情。
纯粹武夫,只是出拳。
术高者活,拳轻者死。
战场上的武夫陈平安,神色沉寂
,眼神冷漠。
宁姚只提醒了范大澈一句话,“别靠近他。”
陈平安的念头越来越少,以往所思所虑皆放下,无限趋近于李二所谓的那种“忘我记拳”之境。
没有使用缩地符,更没有使用初一、十五,甚至连可以牵引身形的松针、咳雷都没有祭出。
至于两把本命飞剑笼中雀和井底月,更是有大用处,绝对不会早早现身。
到了这一刻,陈平安甚至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是剑修,有四把飞剑,更有了两把本命飞剑。
妖族大军结阵最厚重处,人未到拳意已先至。
宁姚依旧在找那些境界高的金丹、元婴妖族。
范大澈依旧无大事可做,好在比起先前宁姚开阵,一行人都只是跟着御剑,此次陈平安以拳开阵,范大澈出剑的机会多了些。
先前宁姚一人仗剑,开阵太快。
左右两翼的南北向战线,两拨下城厮杀的剑修,离着这条金色长河还很远,都没走到一半路程,并且越往后,破阵杀敌的速度会越慢,甚至极有可能未到一半,就需要撤回剑气长城,与城头上养精蓄锐的第二拨剑修,轮番上阵,应对这场遍地尸骸的拉锯战。
金色长河与城墙之间的广袤战场别处,当下凿阵南下最快的一拨剑修,也堪堪将推进到了半路而已,那还是因为有元婴剑修齐狩帮忙带头开路的缘故。
叠嶂四人北归,与旁边那条战线上的十数位南下剑修,一头一尾,绞杀妖族大军。
四位年纪轻轻的天才剑修,站在一排,相互间拉开七八十丈距离,不再追求凿阵的速度和深度,开始尽可能多杀伤妖族大军,故而四位剑修都开始脚踩长剑,镇嶽,红妆,经书,紫电,以御剑之姿,祭出各自本命飞剑,一路杀回剑气长城。
陈三秋本命飞剑名为“白鹿”,飞剑的本命神通之一,是那白鹿衔芝的景象,战场之上,会出现一头大如屋舍的白鹿,所衔灵芝即是陈三秋的那把本命飞剑,白鹿天然浑身剑光,四周如雪纷飞,并且能够自主聚拢灵气,大为神异。
战场上,那头通体剑光如雪的白鹿肆意乱撞,杀力极大。
相传陈三秋孕育出本命飞剑之前,年幼时一场午后梦寐,麋鹿游前,四足跪地,主动认主。
所以说陈三秋在剑气长城年轻一辈当中,以风流著称,绝对是大有本钱的。
家世好,脾气好,皮囊好,人缘好,资质根骨好,除了陈家少爷的酒品稍微差了点,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而白鹿此等神物,往往与虚无缥缈的文运有些牵连,所以陈三秋得了那把大骊仿白玉京的压胜古剑之一“经书”,相得益彰。因为陈三秋的本命飞剑,是极少数拥有两种本命神通的珍稀存在,除了祭出飞剑,白鹿现身之外,还能够无形中增长陈三秋的文运,所以陈三秋其实既是先天剑胚,也是天生的读书种子。
要知道在浩然天下,拥有剑仙境界的儒家圣人,三大学宫、七十二书院,如今就只有两位。
可惜陈三秋生在了读书人寥寥的剑气长城,最关键是陈三秋还姓陈,去不了那座处处学塾、书声琅琅的异乡。
能够在剑气长城摘得天才头衔的剑修,其实人人皆有故事。
只要是喜欢喝酒的剑修,谁都可以大醉酩酊,哪怕醉死都有理由。
宁姚始终不远不近跟着那个只管出拳的陈平安。
宁姚依稀感觉到了一个陈平安的想法,可能当下陈平安自己都浑然不觉的一个念头。
我若拳高天外,剑气长城以南战场,与我陈平安为敌者,不用出剑,皆要死绝。
宁姚没有觉得这样不好,但是又觉得这样可能不是最好的,道理只有一个,他是陈平安。
所以宁姚喊了一声,“陈平安。”
战场之上,陈平安立即收拳停步,转过头,有些疑惑。
范大澈一瞬间有些剑心不稳,只是奇怪感觉,一闪而逝。
宁姚说道:“继续出拳,我在身后。”
陈平安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何宁姚要说这句话,不过还是笑着点头。
先前与庞元济借来的那件衣坊法袍已经破碎收起,身上这件更是破碎得收都不用收了,便以拳意轻轻震散,如蒲公英飞走四方。
不但如此,连那件宁府青衫法袍也一并收起,于是当下陈平安只穿着一件最寻常材质的长袍。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吐出一大口淤血,不知不觉,以他为圆心的方圆数十丈之内,战场上已经没有活着的妖族。
陈平安一手抖了抖手腕,一手轻轻攥拳又松开,双手白骨裸露,再正常不过了,疼是当然,只不过这种久违的熟悉感觉,反而让他安心。
不吃点疼,练什么拳,修什么行。
陈平安目视远方,最后抬高视线,才发现墙头上刻的那个大字,再熟悉不过了。
猛。
字写得是真不好看。
陈平安下意识抬头望向天幕。
可以晚来,别不来啊。
哪怕只是回到半个家乡的剑气长城,看一眼也好,至于出不出剑,可以来了再说。
陈平安伸手一抓,结果记起那把剑坊长剑早已崩毁。
便从咫尺物当中取出那把搬山之属元婴妖族的法刀,狭长锋锐,宝光莹澈。
陈平安握住这把已经无主的法刀,品秩极高,一等一的法宝,轻轻掂量一番,重量足够,那就继续开阵。
片刻之后。
范大澈忍不住转头看了眼身后。
宁姚在揉眉头。
而在两人的前方,陈平安在持刀乱砍。
范大澈觉得这大概就是斫贼了。
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