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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例如原先坐镇这五岳的山神,俱是蛮荒天下的上五境山君神灵,如今都已连同山岳祠,与金身一起融为五岳气运。

    若非如此,蛮荒天下的大妖,即便扛得动五岳,也无法破开那道剑气洪流,绝对搬不到此处战场。

    虽说这五座山头,相比剑气长城,好似只在半腰,但是对于剑气长城的所有剑修而言,就是天大的麻烦。

    妖族不但战场推进更快更安稳,而且凭空出现的五座山岳之上,各有一座宝光流转的护山大阵,大阵当中,皆是早早就在山中布阵的蛮荒天下大修士,亦是等于个个交出去了半条命。大妖重光能够成功将五座大山丢在此处,除了自身修为,还需要第一场揭幕战当中的妖族秘密布局,形成战场地理变化,再加上山上修士的术法、宝物配合,早早就彻底斩断山根水脉,最终合力炼化五山,交付给飞升境大妖重光,才有这等大手笔。

    所以代价极大,可只要成了,就该轮到剑气长城的剑修拿性命和飞剑去还债了。

    除此之外,那位曾是曳落河水域共主的王座大妖,帝王冠冕的龙袍女子,好像顶替了先前的枯骨大妖白莹,负责最新阶段攻城战。

    她化名仰止,在蛮荒天下也不是谁都不清楚她的本命真名,只是有资格清楚此事的,与她俱是相互知根知底的古老存在,知不知道,喊不喊得出真名,意义不大,双方更不会真正搏命,她如今已经将整个连同曳落河在内的所有辖下江河、湖泊,都转赠给了另外一头大妖,但是在交出家底之前,自然有所保留,将数条大江之水截流收入本命物当中。

    此刻五岳矗立大地之上,她便亲自坐镇一座山头,她没有现出庞然真身,只是如那游山玩水的大家闺秀,山高人芥子,在其中一座大岳山脚,她笑意盈盈,轻轻弯腰,从龙袍大袖当中,抖搂出了总计五颗碧绿水珠,微笑道:“去吧,山不动水流转,当一回护城河。”

    最终五岳山脚皆出现了一条波涛汹涌的江水,刚好环绕五山,水性极凶,煞气冲天,许多战场上侥幸得以残存的孤魂野鬼,原本不成气候,早晚会被剑气炼化,只是当它们投身入水之后,直接成为厉鬼,在江河大水之中游曳不定。

    其实在山水相依之前,许多各司其职的剑仙,都几乎同时果断出剑,既有劈山,也为救下许多中五境剑修撤退不及的本命飞剑。

    即便剑仙出剑极快,依旧是有百余柄剑修本命飞剑,直接被五座突兀出现的山岳当场镇压,当场粉碎。

    若非一位不以杀力巨大著称的剑仙,以本命飞剑幻化出一尊金身神灵,硬生生以肩扛住山岳,成功阻滞其扎根片刻,在那处中五境剑修出剑极多的战场上,损失之大,无法想象。

    这一次连那纳兰烧苇都没有留力,一剑递出,纤细如芦苇的那把鲜红本命剑,转瞬即逝,最终化作一头极长的鲜红蛟龙,通体火焰,当它以身躯缠绕住一座大山,身躯陷入大山,不但山上碎石滚滚,草木摧折无数,就连整座山岳都要摇晃起来。

    纳兰烧苇的飞剑蛟龙,与巅峰大妖仰止的长河,相互绞杀在一起,蛟龙掀起无数巨浪,拍打山岳。

    陆芝几乎同时出剑斩山,岳青,姚连云,李退密也各有出剑。

    委实是蛮荒天下这一手,太过后患无穷。

    对后续战场走势的影响,极其深远,一着不慎,给了对方好似五座城池的据点,以其余大妖层出不穷的手段,很容易就会以点及面,直接将原本大地战场,变成山岳与城头对峙的险峻态势。

    五座山头四周,出现了一位位彩带缭绕、怀抱琵琶的飞天侍女,与世俗女子等高,只是数以万计,故而又是一座额外的护山大阵。

    她们各自弹奏琵琶,种种天籁之音,既有婉约旖旎,也有将军卸甲的雄浑韵味,丝丝缕缕的水运灵气,被琵琶声牵引,水雾升腾,最终化作一根根碧绿丝线,掠向高空,与她们衣袂翩翩的众多五彩长带相衔接,就像是为五座山头披上了一件青绿薄纱。

    李退密直接问剑于居中山岳,被那帝王冠冕的女子现出一尊漆黑如墨的法相,以手攥住李退密的一把巨大飞剑。

    那把飞剑,原本是想要斩杀一些位于山巅妖族修士,被大妖仰止亲自出手阻拦后,非但不忧心飞剑会不会被拘走,伤及剑仙根本,李退密这位晏家的首席供奉,反而凶性大发,祭出了第二把本命飞剑“银线”不说,在山岳与城头之间,拉升出一条长达的银色剑光,直刺那尊法相眉心处,李退密本人更是御风前往,手持长剑,笔直一线,如长虹挂空。

    法相何其大,剑仙身形何其小,简直就是蚍蜉撼树。

    李退密的神仙眷侣,外加三位嫡传弟子,悉数死于曳落河藩属大妖之手。

    反正孤家寡人一个。

    此刻不问剑,更待何时?!

    那女子妩媚而笑:“大剑仙的胆子,也确实大了些。那就让我让你没胆子好了。”

    五座山头,两大护阵,数千位专攻符箓一派的妖族修士,法宝累加千余件,外加仰止亲自坐镇之一。

    哪怕是剑仙联袂倾力出剑,如何能够轻松撼动其根本。

    左右不管这些,心知那杀红了眼的李退密已经心存死志,要炸毁自身体魄与两剑丸,也要毁去那座居中山岳大半,为失了先机的剑气长城,为身后同辈剑仙赢得一线摧破山岳的机会。一旦任由五座山岳稳稳扎根大地战场,不断形成愈发稳固的山根水运,以后战事,只会更加棘手。

    五岳齐全,与哪怕只折损一山的残留四岳,

    一场大战,我辈剑仙一个不死,难不成人人壁上观,由着晏小胖子这些晚辈先死绝了不成?

    剑气长城万年以来,从没有这样的说法。

    左右一剑将那尊漆黑法相劈成两半。

    李退密非但没有趁机撤退回城头,反而整个人绽放出璀璨剑光,连同两把飞剑一起撞入那座中岳山巅之中。

    “诸位,李退密先行一步。”

    仰止皱了皱眉头,身上那件墨色龙袍蓦然飘离身躯,如布遮住盆景,瞬间笼罩住整座山岳,防止那找死剑仙彻底毁掉山岳阵法与山根,如此一来,经不住对方剑仙的连绵攻势,更会让藏在深处的布局谋划,提前浮出水面。山岳齐聚战场,若是剑气长城攻势力度不够大,那己方自然就站稳了根脚,等于将战场一下子向剑气长城推进了数百里,若是剑仙们不死心,又不至于太过出剑决绝,那更好,好似那相互添油,次次投入兵力,次次差了一线,相互损耗,这才是蛮荒天下最想要看到的局势,因为剑气长城那边有资格添油的,肯定是玉璞境剑修起步。

    揭幕战,蛮荒天下故意打得不痛不痒,但是这第二场,就要直接打得剑气长城伤筋动骨!直接死掉一拨剑仙!

    只是李退密的求死,已经让这位昔年曳落河的女主人十分恼火。

    仰止与另外四头隐藏在其余四岳当中的巅峰大妖,心神相通,告诉他们都别着急,尤其是就在中岳山中的那位老人,仰止坚决不许他擅自出手。

    更让她感到意外的事情,是那左右救人不成,更是做出了一次无法想象的出剑,在那李退密毅然决然同时自毁金丹、元婴、所有魂魄与两剑丸之后,其实已经被那仰止那件仙兵品秩的法袍压制住声势,不出意外,只会毁去半数护山大阵,对于山根的影响不大,但是左右直接递出一剑,以浑厚剑意破开墨黑龙袍笼罩住的山头,劈斩李退密!

    原本一身剑光被墨色龙袍束缚半数的李退密,大笑无声,就此彻底离开人间。

    这一击过后,李退密身死道消,两把本命飞剑炸开,声势如雷,一位仙人境剑修,就连魂魄不留丝毫,导致整座山巅都炸烂,不但如此,山巅附近百余位身家性命直接与护山大阵牵连的妖族符箓修士,元婴之下,悉数暴毙,牵一发而动全身,使得整座大岳原本正在缓慢蔓延稳固的山根随之大震。

    左右递出在浩然天下注定会惹来无穷非议的那一剑后,更是没有见好就收,选择功成身退,反而一身剑气暴涨,落在矮了一大截的中岳山头上,双手握剑,钉入山巅。

    一座山岳,再大又能有多大?当真接住得我左右的剑气?!

    大妖仰止心中愤恨不已,倒也果决,竟是舍了一件仙兵法袍不要,也要稳住山岳气运,不但如此,还让那头同样拥有王座、更是她半个道侣的巅峰大妖,依旧不要出手,斩杀左右太难,由着她亲自与左右纠缠便是,其余四岳,必须杀几个类似李退密的大剑仙,不然这第二阶段布局,岂不是沦为天大的笑话。

    她现出真身,庞大身躯瞬间游曳登高到了山顶,至于一路过境,会不会碾杀无辜的己方符箓修士,仰止岂会在意半点。

    除了这座动静极大的中岳,其余四岳相对安稳,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一直揪辫子玩耍的隐官大人看到这一幕后,神采奕奕,得劲得劲。

    她转头遥遥看了眼陈清都。

    老人说道:“自己耍去。”

    隐官大人双膝微曲,城头传来一阵剧烈震动,小姑娘身姿的隐官大人离城远去。

    直接将一座山岳撞穿。

    极其纤细矮小的那么个小姑娘,落地之后,拍了拍脑袋上的些许尘土,然后开始在大地上来回飞奔,一次次用脑袋凿开整座山岳山体。

    小姑娘每次开山之后,有些灰头土脸,但是随便逛荡,瞧着贼开心。

    那两位来自皑皑洲的挚友,完全不像剑仙更似渔翁、樵夫的剑仙张稍和李定,相视一笑。

    若是寻常按部就班的攻守厮杀,也就罢了,他们俩多活一时是一时,多杀些畜生,也谈不上问心有愧,良心难安,只是既然对方刚好拿出这山水手段,又岂可让一帮整个天下都没几本书的畜生,赢了声势,专美于前?

    不成不成。

    故而无需言语,两位剑仙,双方几乎同时御剑离开剑气长城,如两颗急急坠落的流星,挑选了一座山岳,一个落在了山脚,一个落在了半山腰。

    世间渔翁喜泛舟,先天亲水的张稍更不例外,只是此生最后一次游山玩水,却也不用那般刻意附庸风雅了。

    剑仙张稍直接步入那条曳落河藩属江河之中,微笑道:“皑皑洲剑修张稍。”

    而那缓缓登山之后,与张稍背对背各自前行的李定,七窍百骸皆绽放剑光,会心一笑,“巧了,我亦是皑皑洲剑修。”

    两位剑仙从容赴死,竟是直接毁掉了整座山岳的山根水脉。

    城头之上,老大剑仙眯眼盯住一处,然后向前走出一步。

    那位站在甲子帐北边门口的灰衣老人笑了笑,“不着急,你我负责收官即可。只要你不出手,我肯定不出手。反正陈清都的最大本事,也就只剩下看着一个个晚辈死在眼前了。”

    灰衣老者望向中岳大妖仰止那边,与她吩咐了一句。

    每一座五岳之中,最大杀手锏,纷纷不再隐蔽身形,或是飞升境大妖,或是仙人境剑修,一起离开原先山岳隐秘处,至于山岳能否继续扎根战场,山上数千符箓妖族修士的生死,护山大阵能够支撑多久的剑仙出剑,已经不再重要。

    四头大妖齐齐掠向中岳,要与中岳那边现出真身的仰止汇合。

    围杀左右!

    中岳地界,出现了一位御剑悬停的矮小老者,蓦然十数丈高,眉发皆白,肩扛长棍,缓缓御剑升空,在这期间,每次张嘴一吸,便有数十位琵琶女子被他吞入嘴中,如嚼黄豆。

    董三更大笑道:“那小杂毛,。”

    陈熙与齐廷济想要跟随董三更一起离开城头。

    这三位老剑仙,都曾在剑气长城之上,人人刻下一个大字。

    陈清都却说道:“让左右以生死炼剑便是,浩然天下没架打,这里管够。人生太顺遂,太过独来独往,剑术高不到哪里去。”

    赶赴战场的董三更,与那个还停留在战场上玩耍的隐官大人,加上左右。

    需要对峙仰止、御剑老人两头蛮荒天下最巅峰的大妖,以及其余四头大妖。

    墙头之上,晏啄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另外一处,程荃和齐狩全神贯注在战场上,没有发现那个陈平安,纹丝不动,满脸挣扎。

    当陈平安的这尊出窍阴神行动自如之后,已经晚了。

    战场之上,出现了一个比山岳骤现更大的意外。

    隐官大人一拳破开剑气,直接洞穿了左右的腹部。

    如果不是左右在生死一线之间躲了躲,会被一拳打烂心窍。

    已经瞬间退出数里路的左右,被董三更抓住肩头,董三更更是硬抗那长棍老者的倾力一击,带着左右离开战场。

    整座剑气长城除了寥寥无几的剑修之外,都错愕不已,被震惊得无以复加。

    那隐官大人狠狠吐出一口血水,然后歪着脑袋,望向陈清都,竖起一根中指,“老不死最该死,去死吧你!”

    陈清都面无表情,只是看了一眼隐官而已,视线望向董三更与那左右,自言自语道:“左右,你那小师弟,先前就与我说过,要小心那位隐官大人。”

    除了董三更之外,就算是陈熙与齐廷济,都要小心,因为陈熙怨气太大,齐廷济野心太大,最重要的,是这两位战功彪炳的老剑仙,都觉得自己对剑气长城问心无愧,却都对整座浩然天下仇恨至极,刻骨铭心。但是他陈平安关于这两位老剑仙的过往,只统计出大小事件三十七件,关键言语六句,依旧未能断言是否会一定倒戈向蛮荒天下,还是需要老大剑仙自己定夺。

    大地上,隐官大人招了招手,原本攻伐附近一座山岳的竹庵与洛衫两位剑仙,立即停剑,来到她身边,一起背对着剑气长城,去往蛮荒天下。

    剑气长城那边,庞元济摇摇晃晃,最终跌坐在墙头上,这位年轻剑修,不知不觉满脸泪水。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没了那股天地压胜的陈平安终于行动自如,但是既没有去大骂故意隐瞒真相的陈清都,也没有去探望身受重创的师兄左右,世间对错是非,好坏颠倒流转,岂会简单。所以陈平安只是坐在原地,打开折扇,遮掩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眸,死死盯住南边战场,缓缓道:“有的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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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六章

    新一任隐官

    这一场战事,极为急促短暂,规模之小,死人之快,简直就像是一场边军斥候的狭路相逢。

    蛮荒天下并未立即展开下一轮攻势。

    显而易见,诸多关键军帐,应该都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意外太多,必须在既定的大框架之下,调整诸多策略的细节。

    反而让出了战场上的仅剩三座山岳,居中那座大岳,是被左右与那仰止交手,彻底打碎的。

    另外那座,则是被皑皑洲两位外乡剑仙以两条性命的代价,摧毁了山根水运,然后被陆芝硬生生以剑光砍裂。

    剩下三座也已是残败不堪,其中一座山岳先前被隐官一脉的洛衫、竹庵剑仙摧破许多,这大概就是这两位叛变剑仙最后的战功了。

    将来可能再见面的话,就是相互问剑,与昔年战友,同辈剑仙,分出生死。

    那三座山头上,一些个侥幸没死的符箓一脉妖族修士,只能是束手待毙,就算逃得太远,有何意义。他们的命,早就与山岳存亡挂钩,也不乏有些凶性暴戾和那狠辣果决的,呼朋唤友,指挥调度,重新开启护山大阵,拼了一死,也要让剑气长城的剑仙多递出一剑是一剑。

    剑仙赵个簃找到了程荃,联袂御剑去往一座山岳,赵个簃要为程荃护阵,尽量炼化山岳,帮着程荃化为己用。

    “他娘的老子现在出城,都要觉得自己是个叛徒了!”

    程荃御剑途中,悲愤欲绝,“狗日的竹庵,下贱的洛衫,你们今天之前,都是我愿意换命的朋友啊!赵个簃,你说,以后你是不是也会背后捅我一剑,要是会,给个爽快,等会儿到了山头那边,只求你出剑别再像是磨磨唧唧的娘们,让我死得快些。”

    赵个簃破口大骂道:“宋彩云怎么会喜欢你这么个废物?!”

    程荃黯然失色。

    剑气长城这边赢得了这一阶段战事的胜利,但是城头之上,没有任何剑修会感到欣喜。

    隐官大人竟然会叛出剑气长城,会带着洛衫竹庵两位剑仙,一起投身蛮荒天下。

    隐官大人更是在先前的战场上,一拳重创了孤身陷阵、堪称无敌的左右!

    除了剑心足够澄澈的那拨剑仙,几乎所有剑修的心头,尤其是年轻人,心头都有阴霾笼罩,挥之不去。

    陈平安别好折扇在腰间,驾驭符舟去往茅屋那边。

    那栋原本是风雪庙剑仙魏晋暂居的小茅屋内,左右坐在床边,被一拳洞穿打出个窟窿的腹部,以剑气弥补。

    剑气生不出血肉白骨,因为这根本就是第二场凶险厮杀,师兄左右需要以剑气抵御隐官大人那一拳的后遗症。

    不然对于一位炼剑本身就是淬炼体魄的上五境剑修而言,身体伤势再重,不至于让一旁董三更都觉得触目惊心,觉得十分不妙。

    董三更守在门口,怒道:“陈清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隐官是鬼迷心窍了吗?!”

    站在远处墙头那边的陈清都头也不转,说道:“你又不是瞎子,眼睛看到的,就是真相。”

    董三更暴跳如雷,因为这位老剑仙,对隐官这个晚辈一直印象极好,觉得与自己是少有的同道中人。

    而老剑仙那个最器重的孙子,曾被视为下一位刻字剑仙人选的董观瀑,早年与隐官更是十分投缘。

    董三更已经看到了飘然落地收起符舟入袖的年轻人,依旧是气不过,继续与陈清都大声道:“那你方才就宰了她啊!”

    陈清都冷笑道:“董观瀑投靠蛮荒天下,事迹败露,整个剑气长城都知道了,我知不知道?在你们闹大了之前,我宰了他没有?”

    陈平安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当年剑仙齐聚城头之后,老大剑仙亲自出手一剑斩杀董观瀑,是陈平安亲眼所见。

    只是那个时候,陈平安想事情还十分粗浅罢了,当时终究不曾真正理解剑气长城。

    而最让陈平安觉得疑惑的一句话,是事后宁姚说那小董爷爷是个好人。

    身为剑仙,董家子弟,背叛剑气长城,是真。好人,却也是真。

    这笔账,怎么算?

    兴许对于这位老大剑仙而言,守住剑气长城,就真的只是守住剑气长城而已。

    董三更压抑住心中怒火,与陈平安说了句你师兄死不了,然后这位董家老祖就直接离开此地。

    陈平安没有走入茅屋,反而轻轻关上门。

    见过了这种波澜壮阔、剑仙大妖皆可死的惨烈战争,就会愈发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见过了老大剑仙陈清都的种种选择,陈平安就会觉得书简湖的那场问心局,如果重新再走一遭,哪怕是与当年同样的修为境界,真的能够随心所欲。

    陈平安没有在茅屋这边久留,去往宁姚他们那边。

    宁姚看了眼晏啄,然后对陈平安摇摇头。

    陈平安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晏啄眼眶通红,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

    家族首席供奉,仙人境剑仙李退密,死了。

    这个老头子,曾是晏啄年少时最恨之人,因为许多脍炙人口的糟心言语,都是被最瞧不起他这位晏家大少的李退密亲口道出,才会被大肆渲染,使得当年的晏家小胖子沦为整个剑气长城的笑柄。不然以玄笏街晏家的地位和家底,以晏啄父亲、晏氏家主晏溟的脾气和城府,如果不是自家人率先发难,谁敢这么往死里糟践身为独苗的晏啄?

    哪怕晏啄在后来的一场场大战中,靠着一次次搏命才得以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剑修,与宁姚陈三秋他们成为生死与共的朋友,可是身为家族供奉的李退密,依旧不愿正眼看他晏啄,晏啄低三下四,求了数次李退密教他剑术,李退密那些年只说自己一把老骨头,穷贱命,哪敢指点晏家大少剑术,这不是误人子弟嘛。

    晏啄哪里想得到,等到李退密愿意传授自己剑术了,愿意板着脸、眼中却有些笑意,与自己说几句不是坏话就是天大好话的言语了,老人就这么死了,成了战场上第一个战死的大剑仙。

    陈平安坐在晏啄身边,也没劝慰什么,这里是剑气长城,身边人是晏啄,那就不需要。

    谁都可以熬过去。

    至亲之人,死别一事,谁会陌生?除了已死的李退密,还有那暂时活着的吴承霈,陶文,周澄,等等,哪个不是如此?!

    剑仙犹然如此不例外,更何谈那些剑修?以及那么多本命飞剑崩碎、个个生不如死的人?

    老大剑仙最后那句话,也亏得只有自己听到。

    因为言外之意太多,太大了。

    比如当年那隐官大人明知董观瀑是叛徒,偏偏迟迟不定罪。

    他陈清都并不会就此多说什么,拖着便拖着,董观瀑那个思虑极多的孩子,哪怕罪该当死,活着便活着,多活一天是一天。

    如果不是你董三更剑术不够,积攒的战功不够,既无法震慑太象街和玄笏街那些大族剑仙,惹来众怒,又无法凭借战功护住一个叛徒孙子的性命,故而是董三更保不住董观瀑,才使得一群剑仙去往剑气长城兴师问罪,不然隐官一脉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陈清都就跟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你董家拘押不肖子孙董观瀑,或是至多丢往老聋儿那边的牢狱,仅此而已。

    宁姚坐在陈平安身边,“还好吧?”

    陈平安低声道:“很好。”

    宁姚其实有很多的问题,只是太多了,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

    陈平安柔声道:“什么都不用多想,都交给我去想。”

    两人一起眺望南方。

    晏啄突然问道:“有没有碍着你们俩?”

    陈平安打开折扇,却是帮着宁姚扇风,笑眯眯道:“大家都自觉点。”

    那个刚要一屁股坐在宁姚那边的董黑炭,停在那边,既不起身,也不落座,姿势清奇。

    不曾想陈三秋坐在了晏啄身边,范大澈坐在了董画符身边,叠嶂又坐在了陈三秋旁边。

    最后,所有人一起望向远方。

    安安静静等待着下一场战事。

    庞元济长久的呆滞无言。

    被视为剑气长城下一代钦定隐官的年轻剑修,剑心晦暗,心死如灰。

    一直待在庞元济身边的剑仙胚子高幼清,呆呆坐在一旁,欲言又止,始终不敢说话。

    高野侯来到庞元济身边坐下,只说了两个字:“忍着。”

    庞元济眼神恍惚。

    高野侯沉默片刻,说道:“真想知道答案,就别这么消沉下去,反而要争取有朝一日,亲自问剑隐官,让她亲口告诉你答案!”

    庞元济喃喃道:“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做不到的。”

    高野侯嗤笑道:“那行,隐官一脉从今天起,就算真正断了香火。”

    不曾想两人身后,有个悄悄来到此地的小姑娘,双手抱胸道:“我来接过香火,就这么说定了啊。”

    庞元济惨然一笑,转过头,问道:“绿端,当初为何不离开剑气长城?郭稼剑仙,与那陈平安,其实都希望你离开。”

    郭竹酒眼神明亮,摇头道:“再敬重仰慕我爹与我师父,那也是他们的想法啊,身为剑修,难道不该有自己的活法和死法?”

    庞元济苦笑不已。

    道理都懂啊,又能如何呢。

    高野侯竖起大拇指,大笑道:“绿端,这话说得好!”

    郭竹酒看着高野侯,无奈道:“夸我作甚,你得夸我师父教徒有方,这就叫一夸夸俩,你不太上道唉。”

    高野侯一时间无言以对。

    与绿端丫头打交道,能占上风的,估计就只有宁姚和董不得了。

    高幼清一个没忍住,破涕为笑。

    郭竹酒瞥了眼那个小姑娘,怜悯道:“哭哭笑笑的,脑阔儿坏了吧,原来是个小瓜皮。”

    高幼清扯了扯高野侯的袖子,高野侯气笑道:“这会儿知道找哥了?”

    郭竹酒摇摇头,学自己师父双手笼袖,走了,自言自语道:“小瓜皮啊小瓜皮,长不大的小姑娘,泼不出去的水,愁哦。”

    高幼清满脸涨红。

    高野侯觉得自己也愁,摊上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妹。

    庞元济笑容牵强,继续望向南方,更南方,好像还是希望能够再看一眼师父。

    剑气长城上,与那两位剑仙张稍、李定相熟的所有皑皑洲剑修,亦是无限伤感。

    在家乡皑皑洲那边最是闲云野鹤的两位挚友剑仙,是公认的与世无争,结果就这么死在了蛮荒天下的战场上。

    皑皑洲最重商贾,简单而言,就是生意人多,其实他们这些剑修,三十二人,境界有高有低,都算是皑皑洲的异类了。

    境界最高的两位,就是慷慨赴死的张稍和李定,两人都是玉璞境剑仙。

    剑气长城这边,看待他们这些人数最少的皑皑洲剑修,从无异样眼神,但是他们自己内心深处,会不痛快。

    北俱芦洲不用去多说什么,那本就是浩然天下最为剑修如云的一个大洲,比不了。南婆娑洲距离倒悬山和剑气长城最近,有数百位剑修,也有理由不用去比。可是除此之外,扶摇洲,流霞洲,金甲洲,这三个洲的剑修人数,都要比皑皑洲多得多。

    比皑皑洲剑修人数更少的,就只剩下两个了,浩然天下版图最小的宝瓶洲,但是先有了那位风雪庙剑仙魏晋,一个能够与本土剑仙比拼资质和大道成就的年轻剑仙,然后有了那个不是剑修却能够赢得剑修敬重的陈平安。

    最后一个大洲,是那出了名不喜欢与别洲打交道的桐叶洲。

    宝瓶洲是内乱纷扰,桐叶洲是大妖作乱。

    唯独皑皑洲,始终太平无事,倒是一艘艘去倒悬山的跨洲渡船,生意做得无比兴隆。

    如今张稍和李定两位本洲剑仙战死了,照理说,是一件足以让皑皑洲剑修晚辈们挺直腰杆的事情。

    但是没有半点扬眉吐气,只能是愈发让人皑皑洲剑修心中郁郁,更不痛快!

    城头某地,有一拨身穿儒衫的读书人。

    其中陈淳安神色凝重。

    陈是与最要好的刘羡阳和秦正修站在一旁,陈是忧愁不已,轻声道:“守,就要死很多人,越死越多。不守,对不起那么多已经死了的,近在眼前的,就有本土剑仙李退密,皑皑洲的张稍和李定。如果换成我是那位老大剑仙,早就道心崩溃了。”

    刘羡阳蹲下身,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拔来的草根,含糊不清道:“剑仙剑修,都习惯了老大剑仙坐镇剑气长城,实在是太久了,很难有人真正去想象这位前辈的内心,是什么感受。”

    秦正修沉声道:“万年以来,加上当下这一场,总计九十六场大战。没输过。”

    刘羡阳说道:“战场在南边大地上,也在北边的人心里。所以一直赢,也在一直输。”

    陈淳安突然开口道:“我们浩然天下,难辞其咎,错莫大焉。”

    这位浩然天下独占醇儒头衔的老人,并非以心声言语,而是直接开口说话。

    除了刘羡阳,便是陈是这位陈氏子弟,秦正修这样的儒家君子,都有些变了脸色。

    ————

    隐官大人带着洛衫和竹庵剑仙,大摇大摆走到了那座甲子帅帐。

    灰衣老者就站在大帐外,笑道:“不用担心在我们这边没架打,只要是飞升境的,此次攻城又未出过力,都随便你挑,打死了,谁敢发牢骚,继续打死。”

    隐官大人点了点头,伸手揪住一根羊角辫儿,轻轻摇晃起来,咧嘴笑道:“到了浩然天下,给我半洲之地,上五境修士,全部交给我打杀。缩头乌龟,龟壳带肉,一并稀烂!”

    灰衣老者没有拒绝,为何要拒绝?眼前这个小姑娘,简直就是蛮荒天下最好的大道种子,大道之契合,无与伦比,待在陈清都身边,对她而言,无时不刻都是煎熬,剑气长城从来不是她的修道之地,而是一座拘押本心的大牢笼。隐官大人身为剑气长城土生土长的剑修,岂会没有本命飞剑?但是她每逢大战,几乎从未祭出飞剑,最多就是提一把剑坊长剑,砍断了再换拳。

    灰衣老者极少有惋惜之事,其中之一,就是这个在剑气长城成长起来的隐官大人,不曾诞生在蛮荒天下,不曾早早去往托月山修行。不然那口古井之中的十四个座位,高低位置,全都要变一变。

    这位蛮荒天下的老祖,此刻身边只有一人跟随,那个佩刀背剑的大髯汉子。

    洛衫望向这个在蛮荒天下都大名鼎鼎的剑仙,问道:“为何既不拔刀,也不出剑,任由董三更救走左右?”

    大髯汉子淡然道:“看在你是剑仙和娘们的份上,与你废话一句,我杀谁,不杀谁,都不需要与外人讲理由。”

    洛衫刚要说话,已经被竹庵剑仙伸手握住手腕。

    灰衣老者笑道:“不用如此拘谨,按照托月山制定的规矩,你们是蛮荒天下的头等贵客,千年之内,不会有半点水分。刘叉如果对你们出剑,就算是问剑托月山了,对不对?”

    说到这里,老人望向那个大髯汉子。

    刘叉默不作声。

    随后灰衣老者轻描淡写说了一番言语,既是对身边名为刘叉的男子所说,也是对洛衫和竹庵剑仙所说,更是对甲子帅帐的诸多大妖说的,“我们蛮荒天下,的的确确就是个没有教化的蛮夷之地,既不是剑气长城,更不是浩然天下,我的规矩,不多,就那么几条,条条管用,忤逆者皆死。”

    隐官大人一本正经道:“对了,我那傻徒弟庞元济,就算他自己可劲儿找死,你们都别打死他。我还想着他以后与我问剑一次又一次的。”

    灰衣老者无奈笑道:“这种小事,就别与我念叨了,你让洛衫和竹庵分别将甲子帐和戊午帐走一遍,应该就都就有数了。”

    隐官大人问道:“那我干嘛?”

    灰衣老者说道:“被陈清都笑称为老鼠窝的地儿,井口底下,还剩下些该死却侥幸没死的大妖,你要是闷得慌,就去杀光好了,说不定可以让你更早破境。”

    隐官大人眨了眨眼睛,“你是怕我与陈清都里应外合?被我打烂你们的腚儿?”

    去了那个老鼠窝,打杀那拨苟延残喘的飞升境大妖,境界稳步提升的同时,其实又是一种与蛮荒天下的玄妙合道,她从此与整座天下性命攸关。

    她想要破开飞升境瓶颈,成为与那个老瞎子一个境界的不朽存在,这就是她需要付出的代价。天地是熔炉?修道是行那窃贼勾当?飞升境也难逃这种枷锁,想要真正破开这道关隘,就得有壮举,就要以自身小天地,炼化大天地的一部分!炼化了全部,那就是儒家至圣、佛祖道祖!

    灰衣老者爽朗笑道:“你就说去不去吧。”

    隐官大人笑容灿烂,拔地而起,化虹远去,直奔那个老鼠窝。

    在剑气长城,她能够炼化什么天地?剑气长城?剑气长城是陈清都,陈清都就是剑气长城!

    但是蛮荒天下却不同,因为那位灰衣老者,也未曾真正炼化全部天地,所以她犹有机会,说不定将来还能与这尊妖族大祖掰掰手腕子。

    刘叉皱眉问道:“一定要这么让出道路给她吗?”

    “一个剑道,一个学问,两份最大的便宜,够你和周密吃饱了,好事总不能都被你们俩占尽。”

    灰衣老者笑道:“陈清都再死一次,我到了浩然天下,礼圣应该就要出山了。”

    “我倒要看看,浩然天下读书人所谓的每逢乱世,必有豪杰挽天倾,到底是不是真的。”

    刘叉问道:“那白泽?”

    灰衣老者讥笑道:“跟老瞎子差不多,失望透顶,两不相帮。”

    刘叉突然说道:“暗透了,可见光明。”

    灰衣老者笑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这句话,哪座天下最适用?只说纯粹,哪座天下的心思最纯粹?”

    灰衣老者伸出两只手,“浩然天下,人心在往下走。但是我们,在往上走。这就是最不可阻挡的大势。”

    老人双手握拳,轻声道:“到了浩然天下,就该轮到你拔刀出剑了。”

    刘叉点头道:“当如此。”

    灰衣老者突然拍了拍这大髯汉子的肩膀,“去了那边,打得对方知道疼了,你总有机会再见到那个阿良,到时候分个高下,我准许你以浩然天下的一洲之地,作为你们双方比剑的小彩头。”

    阿良去过蛮荒天下很多的地方,杀妖极多,却也与一位剑客豪侠成为了真正的朋友,便是这位刘叉。

    阿良回到剑气长城后,曾经与一帮小屁孩笑言那刘叉,果然不曾让人失望。

    大躯,形貌粗犷,任气重义,豪迈无羁,能为诗歌。

    当然说完这些不太重要的客气话,阿良很快就又恢复本性,吐口唾沫在掌心,捋了捋头发,与那些一惊一乍的孩子们“泄露天机”,铺垫完毕,就得说真正的重点了。

    “那厮再了不得,也依然被我的风采所折服,二话不说,就要摘剑相赠,我不收,他便又要以刀做笔,算是提笔赠诗,我是谁,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你刘叉这不是自取其辱嘛,见我不点头说个好,那厮一写就停不下来了,一条古时水,向我手心流,森然气结一千里,磨损万古刀,勿薄细碎仇……啥?你们竟然一句都没听过,没关系,反正写得也一般。记不住就记不住,不过以后你们谁要是在战场上对上了那刘叉,别怕,打不过了,见机不妙,立即与他嚷嚷一句,就说你们是阿良的朋友。”

    但是那个自称读书人的阿良,赌棍酒鬼更光棍,不知不觉就在剑气长城待了百余年,从未身穿青衫悬佩玉佩,从未真正像个读书人。

    他走的时候,甚至剑客没了剑,佩刀戴斗笠而已。

    没有人知道,陈清都为他送别的时候,郑重其事说了一句,“走了,就别再回来了,一个外乡人,能在剑气长城待这么久,就算你不走,我也要撵人。”

    那男人只是一边揉着老大剑仙的肩膀,一边嬉皮笑脸道:“若有好酒,帮我留着。喝不喝,看我心情,可留不留,却是江湖道义。”

    不过最后,男人扶了扶斗笠,离开茅屋那边之前,背对老人,说道:“如果剑气长城掉转剑尖,那我就不来了。酒水再好,我阿良找谁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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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枯骨大妖白莹,旧曳落河共主仰止之后,此次坐镇妖族大军的角色,换成了那位拥有千百座宫观殿阁、琼楼玉宇的大妖,化名黄鸾。

    黄鸾依旧是独坐栏杆,就像置身于一座仙气缥缈、鸾鹤长鸣的天上城池。

    城池当中,有那二十节气的不同气候变化,有些仙家府邸是那满斋秋蝉声,有些院落却是初生柳叶如小眉,还有道观上空“种玉”不停,满地积雪。还有许多婀娜多姿的符箓美人,或对镜贴黄花,或摇扇扑流萤。

    而黄鸾所坐栏杆的这座府邸,有一条黄鸾最为钟情的若耶溪,流水清澈,有那符纸显化的白首老渔翁,有那年复一年做着同样一件事的俊俏浣纱女、采莲女。

    这座云上城池的脚下,就是集结完毕之后向前稳步推进的妖族大军,皆是修士,并且境界都还不算太低,五万余兵力,最低也是洞府境修士,并且有那灵器、法宝傍身。

    故而此次根本无需闯过剑气长城的三座剑阵,更加无需蚁附攻城。

    剑气长城那边有飞剑洪流,往南倾泻。

    这一次,蛮荒天下也会有一条毫不逊色的大江,由那不计其数的灵器、法宝汇聚而成,宝光冲天,浩浩荡荡,往北方城头而去。

    你有剑气长河,我有宝物大江。

    来一场硬碰硬的江河对撞。

    既然已经决定倾尽半座天下之力,去攻打这么一座孤零零的剑气长城,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拿得出手的阵仗。

    以灵器法宝与那本命飞剑互换,看看到底谁更心疼。

    没什么阴谋诡计,没什么精妙布局,就是相互比拼家底的消耗。

    如果先前仰止那婆姨本事稍微大一点,不那么废物窝囊,能够将稳住阵脚的五座山头作为依托,剑气长城那边的战损会更大。

    不曾想李退密和左右的出剑,打乱了所有的布局,非但没能绞杀更多的仙人境剑修,反而差点赔了个血本无归。更使得黄鸾自己的这一场攻城战,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不然战场离着城头距离更近一些,己方死人的速度,肯定会快许多,但是剑气长城的那些本命飞剑,也一样会折损更多。

    五尊上五境山君神灵,数千符箓修士交出身家性命,去炼化山岳,再让重光搬移大山突兀丢到战场,一笔笔账,军帐那边都记得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隐官的倒戈,算是帮了个大忙,不然仰止会有大麻烦。

    毕竟如今的攻城,再不像以往那般粗糙不堪,开始斤斤计较了,那么多的军帐可不是摆设,军帐里边的修士,哪怕境界不高,甚至会有许多年纪轻轻的孩子,但是在大祖和托月山眼中,任何一道军令,只要出了军帐,就连他黄鸾和仰止、白莹这些存在,也要掂量掂量。

    黄鸾高高举起手,轻轻向前一挥。

    妖族大军,宝物齐出。

    夜幕中,就像骤然挂起一条璀璨星河。

    即便是大妖黄鸾这种岁月悠悠的古老存在,依旧得承认眼前这一幕,当得起壮观二字,很新鲜,就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几次。只要到了浩然天下,按照先前的演算推衍,好像很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黄鸾咦了一声,主动打开禁制,转头微笑道:“稀客稀客。”

    是那折损了大半件仙兵法袍的仰止,破碎不堪,大战之中,给这念旧的婆姨,收拢了大部分碎片,可如果真要弥补修缮的话,不但麻烦,而且不划算,还不如直接去浩然天下强取豪夺几件。

    今天以布衣木钗妇人容貌示人的仰止,坐在栏杆一旁,神色阴郁。

    黄鸾笑道:“怎么,要与我抢功劳?”

    仰止说道:“只是给你打下手,挣些功劳。大祖那边,虽然没说什么重话,但是明显不太开心了。打完这一场,算是与老祖表个姿态,然后我就得返回蛮荒天下,亲自截杀那些四处流窜的剑仙。”

    黄鸾看了眼剑气长城某处,有些遗憾,说实话,隐官的叛离剑气长城,连他都被蒙在鼓里,事先根本不知晓会有这种变故。

    仰止问道:“北边城池,还有倒悬山,我们的棋子,会何时发难?”

    黄鸾笑道:“我哪能知道这些。”

    脚下大军当然不是站着不动,遥遥祭出各种乱七八糟的本命物,整个大阵,是在不断向前推进。

    剑气洪流与法宝江河撞在一起,无比绚烂,如同上古神祇铸剑的万点星火,不断溅射开来,纷纷如火雨,洒落人间,映照得剑气长城和黄鸾的天上城池,同时熠熠生辉。

    除此之外,还有与第一场揭幕战差不多的蝼蚁们,在大军两翼疯狂前冲。也不算什么做做样子,实打实的拿命去填战场,这就是身旁仰止所说的“打个下手”,因为这些蝼蚁,都是仰止的藩属势力、嫡系兵马,一头巅峰大妖的将小功补大过,自然不是坐在黄鸾身边看风景,或是对着剑气洪流几次出手而已,会死许多的蝼蚁,直接打光几大支辛苦培植起来的旧有势力。

    蛮荒天下有一点最好。

    拳头之下,认命听话。

    不愿送死,那就先死。

    何况也不绝对只是送死而已,诸多军帐会详细记录每一处战场的折损与战功,死了不算太亏,没死就赚他个翻番,浩然天下地大物博,只管大肆搜刮,只要过了剑气长城,每天都可以四处挣钱,不计其数的天材地宝,任由宰割的仙家势力,大把大把的神仙钱,都在等待着蛮荒天下去收入囊中。

    黄鸾突然玩味笑道:“剑气长城什么时候剑仙出剑,都变得如此井然有序了?”

    这位浑身仙人气度的俊美男子,伸手轻轻拍打栏杆,叫苦不迭,“完蛋喽,如此一来,对方战损,注定要低于军帐预期,仰止,是不是因为你晦气太重,连累了我?你瞧瞧,岳青米祜之流,还有许多原本据说关系不太好的剑仙,出剑都如此讲究阵型,那些个桀骜不驯的剑仙,小范围厮杀,配合得天衣无缝,很正常,可是今夜这种场景,能够最大程度让几乎所有的剑仙,本命神通叠加到最大,是不是既让人眼前一亮,又让你我糟心不已?”

    仰止脸色阴沉,冷笑道:“心知必死,负隅顽抗。”

    黄鸾观战片刻之后,哀叹道:“收拢战线,剑修齐齐往回撤剑三里路?这还是我听说的那个剑气长城吗?”

    仰止奇怪道:“既然麻烦,你还看着?”

    黄鸾笑道:“先让军帐里边那些个年轻家伙,多磨练磨练,本来就是演武给后边看的,何况我也没觉得这处战场,会输太惨。以后想要与浩然天下僵持,不能只靠我们几个出力吧。”

    仰止转头望向一处,在极远处,那是一座更大的战阵,尚未赶赴战场。

    皆是蛮荒天下的本土剑修!

    剑修的命再金贵,也不能只养着,当那摆设。

    能够向剑气长城问剑,以剑气长城作为磨剑石,以此洗剑,然后活下来,才算真正的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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