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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

    洒扫山庄一个名叫陆拙的王钝弟子,寄出了一封信。

    这封信随后又被收信人,以飞剑传讯的仙家手段,寄给了一位姓齐的山上人。

    陆拙与那人,曾经在江湖上偶然相遇,相互引以为知己,可事实上,那位朋友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反观陆拙,习武天赋很一般,不提那么多山上的修道之人,哪怕是相较于同门的傅楼台、王静山,还有那对小师妹小师弟,陆拙都属于天赋最差的那个,所以陆拙对自己最终在洒扫山庄的位置,就是能够接替已经年迈的大管家,好歹帮师兄王静山分担一些琐事。

    陆拙喜欢洒扫山庄,喜欢这边的热热闹闹,人人和气。

    师父和同门都很照顾他,他觉得自己没什么本事照顾他们,那就多照顾一些他能够照顾的人,比如那些庄子上的老幼妇孺。

    陆拙平时喜欢看王静山一丝不苟地传授小师弟剑术。

    小师妹总是懊恼自己长得黑了些,不够水灵漂亮,何况她的刀法,好像距离大师姐总是那么遥远,都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追上。陆拙也不知道如何劝慰,只是愿意听着她说那些细细碎碎的忧愁。

    已经好几年没走江湖的师父,又离开了山庄。

    陆拙不知道这一次,师父又会带着什么样的江湖故事回来。

    王钝悄然离开,却去了趟江湖之外的地方,找到了大弟子傅楼台。

    是一座距离山庄有一段路程的小郡城,与那平庸男人喝了一顿酒。

    弟子傅楼台学了些厨艺,亲自炒了三碟佐酒菜,滋味是真不咋的,花生米太咸,藕片太淡,匀一匀就好了,只是看着弟子的眼神,和那年轻男人的笑容,王钝也就没说什么,毕竟酒水还行,可惜是他自带的,庄子里边其实还是藏着几坛瘦梅酒的。

    那个男人不善言辞,只是喝酒,也无半句漂亮话,听到王钝聊着庄子那边的大小事情,每次告一段落,男人就主动敬酒。王钝也就与他走一个。

    傅楼台安安静静坐在一旁。

    一壶酒,两个大老爷们喝得再慢,其实也喝不了多久。

    王钝最后说道:“与你喝酒,半点不比与那剑仙饮酒来得差了。以后若是有机会,那位剑仙拜访洒扫山庄,我一定拖延他一段时日,喊上你和楼台。”

    那男子有些急眼了,赶紧放下酒杯和筷子,“使不得使不得,聊不来的,与那剑仙同桌,我会半句话说不出口。”

    王钝笑道:“你们会聊得来。相信我。聊过之后,我看山庄哪个小崽子还敢瞧不起你。”

    满脸涨红的男人犹豫了一下,“楼台跟了我,本就是受了天大委屈的事情,她的师弟师妹们不太高兴,这是应该的,何况已经很好了,说到底,他们还是为了她好。明白这些,我其实没有不高兴,反而还挺开心的,自己媳妇有这么多人惦念着她好,是好事。”

    王钝拿起酒壶,往酒杯里倒了倒,就几滴酒,伸手示意傅楼台不用去拿新酒,对那年轻人说道:“你能这么想,傅楼台跟了你,就不算委屈。”

    王钝打开包裹,取出一壶酒,“别的礼物,没有,就给你们带了壶好酒。我自己只有三壶,一壶我自己喝了大半。一壶藏在了庄子里边,打算哪天金盆洗手了再喝。这是最后一壶了。”

    傅楼台是识货的,问道:“师父,是仙家酒酿?”

    王钝笑着点头,“跟那位剑仙切磋拳法之后,对方见我武德比武功还要高,就送了三壶。没法子,人家非要送,拦都拦不住啊。”

    傅楼台笑道:“别人不知道,我会不清楚?师父你多少还是有些神仙钱的,又不是买不起。”

    王钝摇摇头,“不一样。山上人有江湖气的,不多。”

    傅楼台是直性子,“还不是显摆自己与剑仙喝过酒?如果我没有猜错,剩下那壶酒,离了这边,是要与那几位江湖老朋友共饮吧,顺便聊聊与剑仙的切磋?”

    男人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傅楼台说道:“没事,师父”

    王钝悻悻然,笑骂道:“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走了走了,别送,以后有空就常去庄子看看,也是家。”

    夫妇二人还是送到了家门口,黄昏里,夕阳拉长了老人的背影。

    男人轻轻握住她的手,愧疚道:“被山庄瞧不起,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一些疙瘩的,先前与你师父说了谎话。”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没事。我知道,师父其实也知道。”

    ————

    杜俞没敢立即返回鬼斧宫,而是一个人悄悄走江湖。

    许多江湖不平事,以及一些山上修士的偶然纷争,杜俞还是选择了冷眼旁观,如今他是真见着了谁,都觉得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一时半会儿,还没能缓过来。

    他有些懊恼,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当一回侠义心肠的好人?

    结果有次撞见了一场实力悬殊的江湖追杀,一群黑道上有头有脸的大老爷们追杀一位白道子弟。

    杜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趴下了那些绿林好汉,然后扛着那个年轻人就跑,跑出去几十里后,将那个被救之人往地上一丢,他自己也跑了。

    不光是那个年轻人呆呆坐在地上,愣在当场,身后远处那些七荤八素的江湖匪人,也一个个莫名其妙。

    ————

    骸骨滩披麻宗。

    壁画城,只剩下一家铺子了,生意冷清,但是由于只剩下一家,勉强可以维持,还是会有些慕名而来的,

    庞兰溪这天难得有闲,便下了山,来这边打下手帮忙。

    虽说庞兰溪的修行越来越繁重,两人见面的次数相较于前些年,其实属于越来越少的。

    可是少女眉眼明亮,她从未如此憧憬以后的生活。

    哪怕没有见到庞兰溪的时候,她也少了许多忧愁。

    ————

    金乌宫柳质清,独自枯坐于山峰之巅。

    只有金乌宫宫主在内寥寥无几的修士,知道这位小师叔是开始闭关了,而且时日不短,所以近期封山。

    不允许任何人登山。

    至于为何柳质清会坐在山顶闭关,本就屈指可数的几人当中,无人知晓,也没谁胆敢过问。

    ————

    骸骨滩摇曳河上游的一处仙家渡口。

    一对难得在仙家客栈入住多日的野修夫妇,当终于跻身洞府境的妇人走出房间后,男子热泪盈眶。

    两人一起步入屋子,关上门后,妇人轻声道:“我们还剩下那么多雪花钱。”

    妇人擦了擦眼泪,“我知道,在送我们那几副鬼蜮谷白骨后,那位剑仙根本就没想着返回奈何关集市找我们。为什么呢?”

    男人笑道:“欠着,留着。有无机会遇上那位恩人,咱们这辈子能不能还上,是我们的事情。可想不想还,也是我们的事情。”

    ————

    在苍筠湖湖君出钱出力的暗中谋划下。

    随驾城火神祠庙得以重建,新塑了一尊彩绘神像。

    香火鼎盛。

    至于那座城隍庙则迟迟未能建成,朝廷那边也久久未曾敕封新城隍。

    随驾城内。

    一对陋巷少年,被一群青壮地痞堵住小巷两端,手持棍棒,笑着逼近。

    其中一位高大少年双手撑在墙壁之间,很快就攀援到墙头那边。

    另外一位瘦弱少年也依葫芦画瓢,只是速度缓慢,被一人狠狠拽住脚踝,摔在地上,一棍子朝脑袋上砸去。

    瘦弱少年以手臂护住脑袋。

    被一棍子打得倒退贴墙。

    那个原本已经可以逃走的少年,轻轻跃下,由于离地有些高,身形矫健的少年,几次踩踏小巷左右墙壁,落在地上,乱拳打倒了几人后,依旧双拳难逃四手,很快被一顿棍棒伺候,仍是竭力护住身后那靠墙瘦弱少年。

    最后高大少年的脑袋被人按在地上,瘦弱少年被打得贴着墙根满地打滚。

    一位青壮地痞一脚踩在高大少年脑袋上,伸伸手,让人端来一只早就准备好的白碗,后者捏着鼻子,飞快将那白碗放在地上。

    “敢坏我们的好事,就该让你们长点记性。”

    青壮男子丢了一串铜钱在白碗旁边,“瞧见没,钱和饭都给你备好了,吃完了碗里的,钱就是你们的了,若是吃得快,说不定还可以挣一粒碎银子。不吃的话,我就打断你们的一条腿。”

    高大少年死活不肯。

    那瘦弱少年哀嚎一声,原来是被一棍子打在了后背上。

    最后,那拨地痞哈哈大笑,扬长而去,当然没忘记捡起那串铜钱。

    高大少年蹲在墙根,呕吐不已。

    鼻青脸肿的瘦弱少年抱腿靠墙而坐,哭出声来。

    那高大少年挣扎着起身,最后坐在朋友一旁,“没事,总有一天,我们可以报仇的。”

    瘦弱少年沉默许久,止住了哭声,怔怔出神,最后轻声说道:“我想成为剑仙那样的人。”

    他擦了擦眼泪,不敢看身边的高大少年,“是不是很傻?”

    高大少年揉了揉他的脑袋,“可以啊,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说不定那位剑仙,跟咱们一般岁数的时候,还不如我们呢!你不是总喜欢去学塾那边偷听老夫子讲课嘛,我最喜欢的那句话,到底怎么说来着?”

    瘦弱少年说道:“有志者事竟成!”

    然后他低头说道:“可是我哪怕有了本事,也不想跟这些只会欺负人的混子一样。”

    高大少年笑道:“没事,等我们都成了剑仙那样的人,你就专门做好事,我……也不做坏事,就专门欺负坏人!来,击掌为誓!”

    两位少年一起举起手掌,重重击掌。

    高大少年转头对他呼出一口气,“香不香?”

    那瘦弱少年赶紧推搡了对方一把,两人你来我往,很快一起疼得呲牙咧嘴,最终都大笑起来。

    他们一起仰头望去,小巷狭窄,好像天大地大,只有一条线的光亮和出路。

    但是毕竟那条光线,就在两位少年的头顶,并且被他们看到了。

    ————

    梳水国,宋雨烧在盛夏时分,离开山庄,去小镇熟悉的酒楼,坐在老位置,吃了顿热气腾腾的火锅。

    老人得意洋洋,自言自语道:“小子,瞧见没,这才是最辣的,以前还是照顾你口味了,剑术是你强些,这吃辣,我一个能打你好几个陈平安。”

    彩衣国,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妪,躺在病榻上,她一只干枯手掌被坐在床头的妇人轻轻握住。

    已经油尽灯枯的老妪,竭力睁开眼睛,呢喃道:“老爷,夫人,今年的酒,还没酿呢……陈公子若是来了,便要喝不上酒了。”

    妇人泪眼朦胧,轻轻俯身,小声道:“莫怕莫怕,今年的酒水,我会亲手酿造的。”

    老妪碎碎念叨,声音已经细若蚊蝇,“还有陈公子最喜欢吃那冬笋炒肉,夫人记得给他拿大白碗盛酒,不要拿酒杯……这些本该奴婢来做的琐碎事,只能有劳夫人了,夫人别忘了,别忘了。”

    ————

    当初崔东山离开观湖书院后,周矩便觉得这是一个妙人。

    在崔东山离开没多久,观湖书院以及北边的大隋山崖书院,都有了些变化。

    从书院圣人山主开始,到各位副山长,所有的君子贤人,每年都必须拿出足够的时间,去各大王朝的书院、国子监开课讲学。

    而不再是圣人为君子传道、君子为贤人授业、贤人为书院书生讲学。

    大骊所有版图之内,私家学塾除外,所有城镇、乡野学塾,藩属朝廷、衙门一律为那些教书匠加钱。至于加多少,各地酌情而定。已经教书授业二十年以上的,一次性获得一笔酬劳。此后每十年递增,皆有一笔额外赏钱。

    这一天,游手好闲的白衣少年郎,终于看完了从头到尾的一场热闹,现身飘然落在了一座再无活人的富豪宅邸内。

    最后他与一位丫鬟身份的妙龄少女,并肩坐着栏杆上。

    少女已经被那与人偷情、事情泄露的夫人牵连,被英雄好汉的一对义兄弟,一路杀到后院,她刚好路过,就被一记尖刀捅死了。

    那位夫人更惨,被那愤恨不已的宅子老爷,活剐了。

    当时那个揭发嫂子与那汉子的义弟,眼神炙热,握刀之手,轻轻颤抖。

    他第一次见到嫂子的时候,妇人笑容如花,招呼了他之后,便施施然去往内院,掀起帘子跨过门槛的时候,绣花鞋被门口磕绊脱落,女子停步,却没有转身,以脚尖挑起绣花鞋,跨过门槛,缓缓离去。

    在那之后,他始终克制隐忍,只是忍不住多她几眼而已,所以他才能看到那一桩丑事。

    崔东山双手放在膝盖上,与身边那位早已死透的可怜婢女,好似闲谈道:“以后的世道,可能要更好,可能会更坏,谁知道呢。”

    ————

    一位身背巨大剑架、把把破剑如孔雀开屏的杂种少年,与师父一起缓缓走向那座剑气长城。

    先前师父带他去了一趟那处天底下最禁地的场所,一座座宝座空悬,高低不一。

    师父带着他站在了属于师父的那个位置上。

    “师父,那位老大剑仙,与你的朋友阿良,到底谁的剑更快?”

    “不好说。”

    “师父,为什么挑我做弟子?我一直想不明白,今天以前,其实都不太敢想。”

    “因为你是我们蛮荒天下,有希望出剑最快的人。你兴许不会成为那个站在战场最前边的剑客,但是你将来肯定可以成为压阵于最后的剑客。”

    少年惶恐道:“我怎么跟师父比?”

    掐住少年的脖子,缓缓提起,“你可以质疑自己是个修为缓慢的废物,是个出身不好的杂种,但是你不可以质疑我的眼光。”

    那个汉子一手掐住少年脖子,一手指指点点,为他讲述那些悬空王座,是谁的位置。

    最后他松开手,面无表情道:“你要做到的,就是如果哪天看他们不顺眼了,可以比师父少出一剑就行。”

    “什么时候我确定你这辈子都做不到了,你就可以死了。不是所有与你资质一样好的,都可以有你这样的机遇,所以你要珍惜现在的时时刻刻。”

    ————

    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人,与一位不戴道冠的少年道人,开始一起游历天下。

    都换上了辨认不出道统身份的道袍。

    前者对于后者的要求只有一点,随心所欲,一切作为,只需要顺从本心,可以不计后果。

    不过有个前提,量力而行,别自己找死。

    少年道士有些犹豫,便问了一个问题,“可以滥杀无辜吗?”

    年轻道士笑眯眯点头,回答“当然”二字,停顿片刻,又补充了四个字,“如此最好”。

    少年道士点了点头。

    然后年轻道士问道:“你知道什么叫无辜吗?有知道什么叫滥杀吗?”

    少年道士陷入沉思。

    年轻道士摇摇头,“原先你是知道的,哪怕有些肤浅,可现在是彻底不知道了。所以说,一个人太聪明,也不好。曾经我有过相似的询问,得出来的答案,比你更好,好太多了。”

    少年脸色惨白。

    因为这位小师兄。

    是掌教陆沉,白玉京如今的主人。

    哪怕少年是道祖的关门弟子。

    面对这位一巴掌将自己打成肉泥的小师兄,少年打心底敬畏。

    离开白玉京之初,陆沉笑眯眯道:“吃过底层挣扎的小苦头,享受过白玉京的仙家大福气。又死过了一次,接下来就该学会怎么好好活了,就该走一走山上山下的中间路了。”

    当时他问陆沉,“小师兄,需要很多年吗?”

    陆沉当时回答,若是学得快,几十年,就够了,学得慢,几百年一千年都很正常。

    最后陆沉笑嘻嘻道:“放心,死了的话,小师兄道法还不错,可以再救你一次。”

    事实上,少年道士在死而复生之后,这副皮囊身躯,简直就是世间罕见的天生道骨,修行一事,一日千里,“生来”就是洞府境。

    不但如此,在三处本命窍穴当中,安安静静搁置了三件仙兵,等他去慢慢炼化。

    根据小师兄陆沉的说法,是三位师兄早就准备好的礼物,要他放心收下。

    除此之外,少年道士最差的一件家当,是那件穿着的名为“莲子”的半仙兵法袍。

    品秩相对最低,可如今整座青冥天下,除了屈指可数的得道仙人,恐怕已经没人知道这件法袍的来历了。

    简单来说,穿着这件道门法袍,少年道士就算去了其余三座天下,去了最凶险之地,坐镇之人境界越高,少年道士就越安全。

    少年道士伸长脖子给人杀,对方都要捏着鼻子,乖乖恭送出境。

    有一天闲来无事,陆沉在云海之上独自打谱,少年道士盘腿坐在一旁。

    陆沉微笑道:“齐静春这辈子最后下了一盘棋。黑白分明的棋子,纵横交错的形势。规矩森严。已经是结局已定的官子尾声。当他决定下出生平第一次逾越规矩、也是唯一一次无理手的时候。然后他便再没有落子,但是他看到了棋盘之上,光霞璀璨,七彩琉璃。”

    少年好奇问道:“这是小师兄亲眼所见,推衍出来的?”

    陆沉摇头道:“不是,是我们师父与我说的,更是齐静春对我们师父说的。”

    少年咋舌。

    陆沉笑眯起眼,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放在算是自己小师弟的少年脑袋上,“齐静春敢这么给予一个泥腿子少年,那么大的希望!你呢?!我呢?”

    少年在人间长久游历之后,已经愈发成熟,福至心灵,灵犀一动,便脱口而出道:“与我无关。”

    陆沉收回手,哈哈大笑。

    师兄弟二人,继续行走这座青冥天下,

    少年有一天问道:“小师兄这么陪我逛荡,离开白玉京,不会耽误大事吗?”

    年轻道士摇头笑道:“世间从来无大事。”

    ————

    落魄山竹楼。

    崔诚难得走出了二楼。

    朱敛,郑大风,魏檗都已经齐聚。

    魏檗手中握着那把当年陈平安从藕花福地带出的桐叶伞。

    崔诚点点头,然后说道:“把裴钱带过来,一起进去。既然是将藕花福地一分为四了,我们占据其一,那就让朱敛和裴钱先去看看。”

    魏檗施展本命神通,那个在骑龙巷后院练习疯魔剑法的黑炭丫头,突然发现一个腾空一个落地,就站在了竹楼外边后,大怒道:“嘛呢!我练完剑法还要抄书的!”

    魏檗正色道:“你和朱敛去一趟藕花福地的南苑国。”

    裴钱目瞪口呆。

    魏檗撑开伞,松手后,

    不断有宝光从伞面流淌倾泻而下。

    朱敛拉着裴钱走入其中。

    下一刻朱敛和裴钱就一步跨入了南苑国京城,裴钱揉了揉眼睛,竟是那条再熟悉不过的街道,那条小巷就在不远处。

    小雨时节。

    裴钱带着那根行山杖,胡乱挥舞,哈哈大笑。

    一位青衫老儒士掠空而至。

    南苑国国师种秋。

    朱敛瞥了眼,“呦,高手。”

    种秋似乎看到两位“谪仙人”出现在南苑国京城,并不疑惑,反而笑道:“陈平安呢?”

    裴钱一挑眉,挺起胸膛,老气横秋道:“我师父么得空,让我这个开山大弟子先来看看你们!”

    然后裴钱如遭雷击一般,再无半点嚣张气焰。

    她甚至有些手脚冰凉。

    在那之后她一直浑浑噩噩,直到离开了藕花福地,才稍稍回过神。

    魏檗和郑大风都觉得古怪。

    朱敛摇摇头,示意不用多问。

    这天,裴钱是人生中第一次主动登上竹楼二楼,打了声招呼,得到许可后,她才脱了靴子,整齐放在门槛外边,就连那根行山杖都斜靠外边墙壁,没有带在身边,她关上门后,盘腿坐下,与那位光脚老人相对而坐。

    老人问道:“找我何事?难不成还要与我学拳?”

    不知为何,这么多年一直没长大的黑炭丫头,她使劲点头,“要学拳!”

    老人问道:“不怕吃苦?”

    裴钱眼神坚毅,“死也不怕!”

    老人嗤笑道:“好大的口气,到时候又哇哇大哭吧,这会儿落魄山可没有陈平安护着你了,一旦决定与我学拳,就没有回头路了。”

    裴钱沉声道:“我想过了,就算我到时候会哭,会反悔,你也一定要把我打得不敢哭,不敢反悔!”

    老人似乎对于这个答案有些意外,爽朗大笑,最后他看着那个小丫头的双眼,“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学拳?”

    裴钱双拳紧握,沉默许久,才开口道:“我裴钱谁都可以比不过,唯独一个人,我不能输给他!绝对不可以!”

    老人哦了一声,“好,那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崔诚的关门嫡传了,放心,不需要有那狗屁师徒名分。”

    裴钱抬起手,抹了把眼泪,重重点头,站起身,向这位老人鞠躬致谢。

    在陈平安那边从来没有虚架子的光脚老人,竟然站起身,双手负后,郑重其事地受了这一拜。

    裴钱一脚向前踩地,一脚后撤,拉开一个拳架,“来!”

    崔诚一闪而逝,一手按住黑炭小姑娘的头颅,按在墙壁之上,裴钱浑身骨骼咯吱作响,七窍流血。

    老人微笑道:“还要学吗?!”

    裴钱怒吼道:“死也要学!”

    老人点头道:“很好。”

    ————

    当初在南苑国京城的小巷那边,走出了一位青衫少年郎,他撑着油纸伞,笑容和煦,望向裴钱,微微讶异之后,嗓音温醇道:“裴钱,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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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二十三章

    大河之畔遇陆地蛟龙

    北燕国地势平坦,新帝登基后,励精图治,又有两处养马之地,故而骑军战力远胜荆南、五陵两国,再往北就是自古多有仙人事迹流传的绿莺国,文人笔札和志怪,多与水精蛟龙有关。

    隋景澄头戴幂篱,又有法袍竹衣穿在身上,虽然大暑时节,烈日曝晒,白天骑马赶路,依旧问题不大,反而人照顾马更多一些。

    这天两骑停马在河畔树荫下,河水清澈,四下无人,她便摘了幂篱,脱了靴袜,当双脚没入水中,她长呼出一口气。

    前辈坐在不远处,取出一把玉竹折扇,却没有扇动清风,只是摊开扇门,轻轻晃动,上边有字如浮萍凫水溪涧中。先前她见过一次,前辈说是从一座名为春露圃的山上府邸,一艘符箓宝舟上剥落下来的仙家文字。

    隋景澄其实有些担心前辈的伤势,左侧肩头被一枝修道之人的强弓箭矢直接洞穿,又被符阵缠身,隋景澄无法想象,为何前辈好似没事人儿一样,这一路行来,前辈只是经常轻揉右手。

    隋景澄转头问道:“前辈,是曹赋师父和金鳞宫派来的刺客吗?”

    陈平安点点头,“只能说是可能性最大的一个。那拨刺客特征明显,是北俱芦洲南方一座很有名的修行门派,说是门派,除了割鹿山这个名字之外,却没有山头根基,所有刺客都被称为无脸人,三教九流百家的修士,都可以加入,但是听说规矩比较多。如何加入,怎么杀人,收多少钱,都有规矩。”

    陈平安笑道:“割鹿山还有一个最大的规矩,收了钱派遣刺客出手,只杀一次,不成,只收一半定金,无论死伤多么惨重,剩余一半就都不与雇主讨要了,而且在此之后,割鹿山绝对不会再对刺杀未果之人出手。所以我们现在,最少不用担心割鹿山的袭扰。”

    隋景澄叹了口气,有些伤感和愧疚,“说到底,还是冲着我来的。”

    别看前辈一路上云淡风轻,可是隋景澄心细如发,知道那一场刺杀,前辈应对得并不轻松。

    陈平安合拢扇子,缓缓道:“修行路上,福祸相依,大部分练气士,都是这么熬出来的,坎坷可能有大有小,可是磨难一事的大小,因人而异,我曾经见过一对下五境的山上道侣,女子修士就因为几百颗雪花钱,迟迟无法破开瓶颈,再拖延下去,就会好事变坏事,还有性命之忧,双方只好涉险进入南边的骸骨滩搏命求财,他们夫妻那一路的心境煎熬,你说不是苦难?不但是,而且不小。不比你行亭一路,走得轻松。”

    隋景澄笑了,“前辈是不是碰巧遇上,便帮了他们一把?”

    陈平安没有说什么。

    隋景澄便知道答案了。

    陈平安以折扇指了指隋景澄。

    隋景澄会心一笑,盘腿而坐,闭上眼睛,静心凝神,开始呼吸吐纳,修行那本《上上玄玄集》所载的口诀仙法。

    修道之人,吐纳之时,四周会有微妙的气机涟漪,蚊蝇不近,可以自行抵御寒意暑气。

    隋景澄虽然修道未成,但是已经有了个气象雏形,这很难得,就像当年陈平安在小镇练习撼山拳,虽然拳架尚未稳固,但是全身拳意流淌,自己都浑然不觉,才会被马苦玄在真武山的那位护道人一眼看穿。所以说隋景澄的资质是真的好,只是不知当年那位云游高人为何赠送三物后,从此泥牛入海,三十余年没有音讯,今年显然是隋景澄修行路上的一场大劫难,照理说那位高人哪怕在千万里之外,冥冥之中,应该还是有些玄之又玄的感应。

    关于高人的音容相貌,更是古怪,类似那本小册子,隋景澄可看不可读,不然就会气机絮乱,头脑晕眩。

    隋景澄前些年询问府上老人,都说记不真切了,连自幼读书便能够过目不忘的老侍郎隋新雨,都不例外。

    陈平安知道这就不是一般的山上障眼法了。

    隋景澄睁眼后,已经过去半个时辰,身上霞光流淌,法袍竹衣亦有灵气溢出,两股光彩相得益彰,如水火交融,只不过寻常人只能看个模糊,陈平安却能够看到更多,当隋景澄停下气机运转之时,身上异象,便瞬间消散。显而易见,那件竹衣法袍,是高人精心挑选,让隋景澄修行小册子记载仙法,能够事半功倍,可谓用心良苦。

    气象高远,光明正大。

    所以陈平安更倾向于那位高人,对隋景澄并无险恶用心。

    只不过还需走一步看一步,毕竟修行路上,一万个小心,可能就因为一个不小心,而功亏一篑。

    两人非但没有刻意隐藏踪迹,反而一直留下蛛丝马迹,就像在洒扫山庄的小镇那样,如果就这么一直走到绿莺国,那位高人还没有现身,陈平安就只能将隋景澄登上仙家渡船,去往骸骨滩披麻宗,再去宝瓶洲牛角山渡口,按照隋景澄自己的意愿,在崔东山那边记名,跟随崔东山一起修行。相信以后若是真正有缘,隋景澄自会与那位高人再会,重续师徒道缘。

    到了王钝老前辈指明的那座绿莺国渡口,陈平安目前最想要知道的一个消息,是大篆京城那边,玉玺江水蛟的动静。

    猿啼山剑仙嵇岳,是否已经与那位十境武夫交上手?

    隋景澄穿好袜靴,站起身,抬头看了眼天色,先前还是烈日当空、暑气蒸腾,这会儿就已经乌云密布,有了暴雨迹象。

    陈平安已经率先走向拴马处,提醒道:“继续赶路,最多一炷香就要下雨,你可以直接披上蓑衣了。”

    隋景澄小跑过去,笑问道:“前辈能够预知天象吗?先前在行亭,前辈也是算准了雨歇时刻。我爹说五陵国钦天监的高人,才有如此本事。”

    陈平安戴好斗笠,披好蓑衣,翻身上马后,说道:“想不想学这门神通?”

    隋景澄点头道:“当然!”

    陈平安笑道:“你去下地干活十数年,一年到头跟老天爷讨饭吃,自然而然就学会察言观色了。”

    隋景澄无言以对。

    陈平安其实只说了一半的答案,另外一半是武夫的关系,能够清晰感知诸多天地细微,例如清风吹叶、蚊蝇振翅、蜻蜓点水,在陈平安眼中耳中都是不小的动静,与隋景澄这位修道之人说破天去,也是废话。

    一场滂沱大雨如约而至。

    两骑缓缓前行,并未刻意躲雨,隋景澄关于北游赶路的风吹日晒雨打,从来没有任何询问和叫苦,结果很快她就察觉到这亦是修行,若是马背颠簸的同时,自己还能够找到一种合适的呼吸吐纳,便可以哪怕大雨之中,依旧保持视线清明,酷暑时分,甚至偶尔能够看到那些隐藏在雾气朦胧中纤细“水流”的流转,前辈说那就是天地灵气,所以隋景澄经常骑马的时候会弯来绕去,试图捕捉那些一闪而逝的灵气脉络,她当然抓不住,但是身上那件竹衣法袍却可以将其吸纳其中。

    大雨难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两骑摘了蓑衣,继续赶路。

    赶在夜禁之前,两骑在一座绕水郡城歇脚,因为河水上游会有一座水神祠,这还不是最值得一去的理由,主要是因为山水相依,河水名为杳冥河,山名为峨峨山,山水神祇的祠庙,相距不远,不足三里路,前辈说这是极为罕见的场景,必须看一看。隋景澄其实一直不太明白,为何前辈这么喜欢游览名胜古迹,只是害怕这里边有山上的讲究,就只好藏在心里。

    北燕国市井,斗蟋蟀成风。

    多有百姓出城去往荒郊野岭,一宿捕捉蟋蟀转手卖钱,文人雅士关于蟋蟀的诗词曲赋,北燕国流传极多,多是针砭时事,暗藏讥讽,只是历朝历代文人志士的忧心,唯有以诗文解忧,达官显贵的豪宅院落,和市井坊间的狭小门户,依旧乐此不疲,蟋蟀啾叫,响彻一国朝野。

    所以先前两骑入城之时,出城之人远远多于入城人,人人携带各色蟋蟀笼,也是一桩不小的怪事。

    客栈占地颇大,据说是一座裁撤掉的大驿站改造而成,客栈如今的主人,是一位京城权贵子弟,低价购入,一番重金翻修之后,生意兴隆,故而许多墙壁上还留有文人墨宝,后边还有茂竹池塘。

    夜间陈平安走出屋子,在杨柳依依的池塘边小径散步,等到他返回屋子练拳之时,头戴幂篱的隋景澄站在小路上,陈平安说道:“问题不大,你一个人散步无妨。”

    隋景澄点点头,目送前辈离去后,她走了一圈就回到自己屋子。

    陈平安继续练习六步走桩,运转剑气十八停,只是依旧未能破开最后一个瓶颈。

    偶尔陈平安也会瞎琢磨,自己练剑的资质,有这么差吗?

    当年过了倒悬山,剑气长城那些年轻天才,好像很快就掌握了剑气十八停的精髓。

    不过陈平安也有理由安慰自己,十八停途径关键窍穴当中,就有三缕“极小剑气”栖息地,阻碍极大,最后一道瓶颈,就在于被阻拦在其中一处,每次途径此处关隘,气机便阻滞不前。

    停下拳桩,陈平安开始提笔画符,符纸材质都是最普通的黄纸,不过相较于一般的下五境云游道人,最多只能以金银粉末作为画符“墨水”,陈平安在春露圃老槐街购买了不少山上丹砂,瓶瓶罐罐一大堆,多是三两颗雪花钱一瓶,最贵的一大瓷罐,价值一颗小暑钱,这段路途,陈平安花了不少三百张各色符箓,山谷遇袭一役,证明有些时候,以量取胜,是有道理的。

    隋景澄手气不错,从那位阵师身上搜出了两部秘籍,一本符箓图谱,一本失去书页的阵法真解,还有一本类似随笔感悟的笔札,详细记载了那名阵师学符以来的所有心得,陈平安对这本心得笔札,最为看重。

    当然,还有魁梧壮汉身上,一副品秩不低的神人承露甲,以及那张大弓与所有符箓箭矢。

    加上那名女子刺客的两柄符刀,分别篆刻有“朝露”“暮霞”。

    可惜神仙钱,是一颗雪花钱都没有。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事,是最接近藕花福地那场围杀氛围的交手。

    让陈平安受伤颇重,却也受益匪浅。

    曾经与隋景澄闲来无事,以棋局复盘的时候,隋景澄好奇询问:“前辈原来是左撇子?”

    陈平安点了点头,“从小就是。但是在我练拳之后,离开家乡小镇没多久,就一直假装不是了。”

    那拨割鹿山刺客的领袖,那位河面剑修当时安静观战,就是为了确定没有万一,所以此人反复查看了北燕国骑卒尸体在地上的分布,再加上陈平安一刀捅死北燕国骑将的握刀之手,是右手,他这才确定自己看到了真相,让那位掌握压箱底手段的割鹿山刺客,祭出了佛家神通,拘押了陈平安的右手,这门秘法的强大,以及后遗症之大,从陈平安至今还受到一些影响,就看得出来。

    陈平安其实根本不清楚山上修士还有这类古怪秘法。

    所以看似是陈平安误打误撞,运气好,让对方失算了。

    事实上,这就是陈平安行走江湖的方式,自己仿佛永远置身于围杀之局当中。

    隋景澄实在是忍不住问道:“前辈这样不累吗?”

    陈平安笑道:“习惯成自然。之前不是与你说了,讲复杂的道理,看似劳心劳力,其实熟稔之后,反而更加轻松。到时候你再出拳出剑,就会越来越接近天地无拘束的境界。不单单是说你一拳一剑杀力有多大,而是……天地认可,契合大道。”

    当时的隋景澄,肯定不会明白“天地无拘束”是何等风采,更不会理解“契合大道”这个说法的深远意义。

    第二天,两骑先后去过了两座毗邻的山水神祠祠庙,继续赶路。

    距离位于北俱芦洲东海之滨的绿莺国,已经没多少路程。

    两骑缓行,陈平安感慨道:“天地大窑,阳炭烹煮,万物烧熔,人不得免。”

    隋景澄有些昏昏欲睡,难得听到前辈言语后,她立即提起精神,“前辈,这是仙家说法吗?有什么深意?”

    陈平安笑着摇头,“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从教我们烧窑的老师傅那边听来的一句话,那会儿我们年纪都不大,只当是一句好玩的言语。老人在我这边,从来不说这些,事实上,准确说来是几乎从来不愿意跟我说话。哪怕去深山寻找适宜烧瓷的土壤,可能在深山待个十天半个月,两个人也说不了两三句话。”

    隋景澄惊讶道:“前辈的师门,还要烧造瓷器?山上还有这样的仙家府邸吗?”

    陈平安忍俊不禁,点头道:“有啊。”

    隋景澄小心翼翼问道:“如此说来,前辈的那个要好朋友,岂不是修道天赋更高?”

    陈平安笑道:“修行资质不好说,反正烧瓷的本事,我是这辈子都赶不上他的,他看几眼就会的,我可能需要摸索个把月,最后还是不如他。”

    隋景澄又问道:“前辈,跟这样的人当朋友,不会有压力吗?”

    陈平安一笑置之。

    两骑在经过了北燕、绿莺两国边境,去往那座仙家渡口只剩下两百余里路程。

    渡口名为龙头渡,是绿莺国头等仙家门派谷雨派的私家地盘,相传谷雨派开山老祖,曾经与绿莺国的开国皇帝,有过一场弈棋,是前者凭借卓绝棋力“输”来了一座山头。

    门派跟神仙钱中的谷雨钱没关系,只是这座仙家门派出产“谷雨帖”和“谷雨牌”两物,风靡山下,前者售卖给世俗王朝的有钱人家,分字帖和画帖两种,有仙家符箓的粗浅功效,比起寻常门户张贴的门神,更能庇护一家一户,可以驱散鬼魅煞气。至于谷雨牌,让人悬挂腰间,品秩更高,是绿莺国周边地带,所有境界不高的练气士,上山下水的必备之物。价格不菲,绿莺国的将相公卿,亦是人手一件,甚至在那朝会之时,绿莺国都不禁高官悬佩此物,皇帝陛下甚至经常会以此物赏赐功勋重臣。

    龙头渡是一座大渡口,源于南边大篆王朝在内十数国版图,练气士人数稀少,除了大篆国境内以及金鳞宫,各有一座航线不长的小渡口之外,再无仙家渡口,作为北俱芦洲最东端的枢纽重地,版图不大的绿莺国,朝野上下,对于山上修士十分熟稔,与那武夫横行、神仙让路的大篆十数国,是天壤之别的风俗。

    两人将马匹卖给郡城当地一家大镖局。

    徒步而行,陈平安将那根行山杖交予隋景澄。

    陈平安现在的穿着,越来越简单,也就是斗笠青衫,连簪子都已收起,不再背竹箱,养剑葫和剑仙都一并收起。

    而隋景澄的言语也越来越少。

    两人沿着一条入海的滔滔江河行走,河面宽达数里,可还这不是那条名动一洲的入海大渎,传闻那条大渎的水面一望无垠,许多绿莺国百姓一辈子都没机会去往对岸。

    江风吹拂行人面,暑气全无。

    隋景澄问道:“前辈,如果那位世外高人一直没有出现,我希望自己还是能够成为你的弟子,先当记名弟子,哪天前辈觉得我有资格了,再去掉‘记名’二字。至于那位崔前辈,愿不愿意传授我仙法,愿不愿意为我指点迷津,我不会强求,反正自己一个人都修行三十年了,不介意等到前辈游历返乡。”

    陈平安转头打量着那条水势汹涌的河水,笑道:“不成为他的弟子,你会后悔的,我可以保证。”

    隋景澄摇摇头,斩钉截铁道:“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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