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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刘观瞪眼道:“赶紧走,咱仨被一窝端了明天更惨,责罚更重!”

    李槐火急火燎穿上靴子,跑得比马濂要稳重一些,毕竟是从大骊龙泉郡一路走来的大隋书院。

    最后是刘观一人扛下值夜巡查的韩老夫子怒火,如果不是一番课业问对,刘观回答得滴水不漏,老夫子都能让刘观在湖边罚站一宿。

    刘观回到学舍,李槐开门后,问道:“咋样?”

    刘观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得意洋洋道:“天底下没有我刘观解决不了的问题。”

    李槐观察敏锐,问道:“你不是左撇子吗?”

    刘观立即骂了一句娘,坐在桌旁,摊开手掌,原来左手已经手心红肿,愤懑道:“韩老酒鬼肯定是心里窝着火,不是京城酒水涨价了,就是他那两个不肖子孙又惹了祸,故意拿我撒气,今儿戒尺打得格外重。”

    刘观心大,是个倒头就能睡的家伙,在李槐和马濂惴惴不安担心明天要吃苦头的时候,刘观已经酣睡。

    刘观睡在床铺草席的最外边,李槐的被褥最靠墙,马濂居中。

    李槐没有睡意,借着月光,靠墙而坐,手里拿着一只彩绘木偶,念念有词。

    马濂轻声问道:“李槐,你最近怎么不找李宝瓶玩了啊?”

    李槐随口道:“我从小就怕她,再说了,总找一个姑娘玩算怎么回事,要是给人误会我喜欢李宝瓶,到时候风言风语的,我一定会被李宝瓶打个半死。”

    马濂哦了一声,有些失落。

    他觉得那个红棉袄姑娘真好看。

    如果哪天能够在书院远远看到她一眼,他就能开心一整天。

    马濂沉默很久,李槐还在那里晃着那只彩绘木偶,正假装自己是统军将帅,玩得乐此不疲。

    马濂知道在李槐的小绿竹箱里边,装着李槐最喜欢的一大堆东西。

    马濂突然问道:“李槐,你经常说的那个陈平安,你到书院都快三年了,他怎么从来不来看看你呢?”

    李槐停下手上动作,怔怔出神,最后笑道:“他忙呗。”

    马濂发现李槐竟然很快就躺在了凉席上,将彩绘木偶放在脑袋旁边,以往李槐能折腾小半个时辰,今天是例外。

    李槐其实瞪大眼睛,望向窗外的月色。

    绿竹书箱,一双草鞋,一支篆刻有槐荫的玉簪子,墨玉材质。

    这三样东西,是李槐最稀罕的。

    簪子,李宝瓶和林守一也各有一支,陈平安当时一起送给他们的,只不过李槐觉得他们的,都不如自己。

    还有一本购自红烛镇的《断水大崖》,是陈平安掏的银子。

    再就是李槐经常拿出来戏耍、显摆的这只彩绘木偶,它与娇黄木匣,是在棋墩山土地公魏檗那边,一起分赃得来,木偶是李槐麾下头号大将。

    当时李槐想要送给陈平安,陈平安没要,只是让李槐好好收起来。

    然后他就夹在了那本《断水大崖》里边。

    还有一套栩栩如生的泥人,是风雪庙魏晋赠送,它们不如彩绘傀儡那么“高大雄壮”,五枚泥人塑像,才半指高,有游侠剑客,有拂尘道人,有披甲武将,有骑鹤女子,还有锣鼓更夫,都给李槐取了绰号,按上某某将军的头衔。

    当初那个飞来飞去的魏剑仙还说了些话,李槐早给忘了,什么阴阳家、墨家傀儡术和道家符箓派什么的,什么七八境练气士的,当时只顾着乐呵,哪里听得进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后来跟两个朋友介绍泥人的时候,想要好好吹嘘它们五个小家伙的值钱,绞尽脑汁也吹不好牛,才终于想起这一茬,李槐也没去问记性好的李宝瓶或是林守一,就想着反正陈平安说好了要来书院看他们的,他来了,再问他好了。反正陈平安什么都记得住。

    一张纸上,写着齐先生当年要他们几个临摹的那个齐字。

    可是陈平安好像把他们给忘了。

    一开始还会给李宝瓶写信、寄画卷,后来好像连书信都没有了。

    ————

    相较于李槐和两个同龄人的小打小闹。

    林守一已经是山崖书院公认的天之骄子。

    做学问与修行两不误,深受书院诸多夫子们的重器。

    早早就跟随一位精深雷法的老神仙游历大隋山河,在书院和在外边的时间,几乎对半分。

    上一位有此待遇的,还是那位大隋最年轻的观湖书院贤人,而且被观湖书院副山长誉为君子器格。

    随着年龄渐长,林守一从翩翩少年郎成为一位潇洒贵公子,书院内外钦慕林守一的女子,越来越多。许多大隋京城头等世族的妙龄女子,会专门来到这座建造在小东山之上的书院,就为了远远看林守一一面。

    林守一身上,逐渐孕育出一种仿佛离开人间越来越远的出尘气质。

    随着林守一的名声越来越大,而且白玉无瑕一般,以至于大隋京城诸多豪门的话事人,在衙门公署与同僚们的闲聊中,在自家庭院与家族晚辈的交流中,听到林守一这个名字的次数,越来越多,都开始或多或少将视线投注在这个年轻读书人身上。

    对于这些幕后视线的关注,以及日常点滴的诸多纠缠。

    龙泉郡官署胥吏私生子出身的林守一,既没有志骄意满,也没有不厌其烦。

    修心也是修行。

    昨日今日砥砺心境越肯下苦功夫,明日将来破境瑕疵就越少。

    林守一对于大隋朝野的风起云涌,因为游历的关系,见闻颇多,原本一洲北方最为文风鼎盛的王朝,多悲怆氛围。

    但是林守一都不感兴趣。

    甚至就连家乡大骊铁骑南下的势如破竹,亦是不上心。

    林守一除了那位书院老夫子传授的雷法,一直勤勉研习那部得自棋墩山的《云上琅琅书》。

    此次跟随老夫子去了趟大隋边境的北岳,和一座名为神霄山的仙家洞府,耗时三月之久,林守一也生平首次乘坐了一艘仙家飞舟,为的就是去近距离观看一座雷云,景象壮阔,惊心动魄,老夫子御风而行,离开那艘摇摇晃晃的飞舟,施展了一手手抓雷电的神通,收集在一只专门用来承载雷电的仙家瓷瓶中,名为雷鸣鼓腹瓶,老夫子当做礼物,赠送给了林守一,便于林守一返回书院后,汲取灵气。

    今夜,林守一独自行走于夜幕中,去往藏书楼观看典籍,值夜夫子自然不会阻拦,儒家书院规矩多,却并不死板。

    登上书楼,挑灯夜读,直到天明。

    林守一成为练气士后,只要神气温养得当,熬夜读书,不会疲倦。

    林守一放回书籍,来到窗口,正是天地间浊气下沉、清气上浮之际。

    练气士眼中的世界,与凡夫俗子所见截然不同。

    肉眼凡胎,看不见灵气流转,煞气升腾,阳气的集聚,阴气的飘散。

    只是凡夫俗子的一座座洞府大门紧闭,虽然无法接受灵气浸染淬炼,延年益寿,却同时可以不受世间种种罡风吹拂激荡,生老病死,皆由天定。

    崔东山曾经吟诗。

    让林守一无比向往。

    风高浪快,万里骑乘蟾背,身游天阙,俯瞰积气濛濛。醉里仙人摇桂树,人间唤作清风。

    进入书院后,翻阅那些泛黄典籍,传闻上古仙人,确实可以去那日殿月宫,与那神灵共饮仙酿,可醉千百年。

    林守一对此充满了憧憬。

    林守一突然叹了口气。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希望那位杨柳依依的女子,陪在自己的身边。

    林守一想起了她后,便情不自禁地泛起了笑意。

    若是大隋京城女子看到这一幕,恐怕就要心神摇荡了。

    林守一这几年也会偶尔想起那趟少年时懵懵懂懂的游历,走得有惊无险,处处新奇。第一次见到山泽精怪,第一次见到土地神祇,第一次拿到修行机缘,第一次入住仙气萦绕的仙家客栈,第一次见到与人等高的彩绘门神。第一次得到馈赠小书箱和玉簪子。第一次在人生地不熟的大隋书院,跟一起游历至此的那些人同仇敌忾,共渡难关。

    林守一突然有些遗憾。

    好像那个人离开后,所有人就散了,哪怕还在一座书院,经常会碰个面,可人心已散。

    一条清浅的源头之水,开始分叉,各奔东西,虽然像是逐渐壮大,变成了李槐这样的欢快溪涧、自己这般开始浩荡起伏的江河,或是李宝瓶那般选择停步等待的湖泊,又或是于禄谢谢那样的深井、地下河流,可回头再看,当年最早的时候,吵吵闹闹,磕磕碰碰,大家都是满腿泥泞,草鞋竹箱,风餐露宿,有人值夜……

    林守一叹了口气。

    回不去了。

    ————

    于禄起先学舍并无同窗居住,后来搬进来一个皇子高煊,两人影形不离,关系莫逆。

    只是前不久于禄又成了一位“孤家寡人”,因为高煊悄然离开了山崖书院,去了龙泉郡披云山上的那座林鹿书院,说是求学,真相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无非是质子罢了。大骊宋氏和大隋高氏签订那桩山盟后,除了高煊,其实还有那位十一境的大隋京城高氏守门人,与黄庭国那条本来辞官退隐山林的老蛟,一起成为大骊新建林鹿书院的副山长。

    于禄当时将高煊送到书院山脚就不再相送。

    今天清晨,于禄破天荒敲响了一座独栋小院的院门。

    开门之人,是谢谢。

    于禄看到手持扫帚的谢谢。

    哪怕崔东山已经离开书院一段时间,看来她每天还是勤勤恳恳做着丫鬟婢女的事务。

    谢谢板着脸问道:“你来做什么?”

    于禄微笑道:“突然想起来很久没见面了,就来看看。”

    谢谢问道:“现在已经看过了,然后?”

    于禄无奈道:“进去喝杯茶,不算过分吧?”

    谢谢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于禄这位她本该敬称为太子殿下的年轻男人,步入院子。

    院子不大,打扫得很干净,若是到了容易落叶的秋天,或是早些时候容易飘絮的春天,应该会辛苦些。

    谢谢指了指正屋那边,屋门紧闭,檐下廊道以青竹串成铺就,就像一张大凉席,于禄甚至可以想象那位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夜凉如水时分,就在此慵懒侧卧观看星象。

    谢谢提醒道:“上台阶之前,记得脱鞋,不然你走后我还要多擦拭一次。”

    于禄脱了靴子,坐在青竹地板上,应该是大隋境内某座仙家府邸农家练气士种植的绿竹,寻常大隋权贵,用来制作笔筒已经算是奢侈手笔,文人雅士相互惠赠,十分得体,若是有张避暑睡席或是纳凉竹椅,更是了不起的香火情与财力,只是在这座院落,就只是这样了。

    谢谢继续忙碌,没有给于禄倒什么茶水,大清早的,喝什么茶,真当自己还是卢氏太子?你于禄如今比高煊还不如,人家戈阳高氏好歹好住了大隋国祚,比起那拨被押往龙泉郡西边大山里担任役夫苦力的卢氏遗民,一年到头烈日曝晒,风吹雨淋,动辄挨鞭子,要不就是沦为货物,被一座座建造府邸的山头,买去担任杂役婢女,两者差距,天壤之别。

    于禄后仰倒去,问道:“谢谢,你有过想过以后想要什么样的日子吗?”

    谢谢坐在石桌旁,“没想过。”

    身穿书院儒衫的于禄双手叠放在腹部,“你家公子离开书院前,将我揍了一顿。”

    谢谢讥笑道:“怎么,打不过他崔东山,就要来拿我当出气筒?不愧是身负半国武运的七境武夫,不过你确定一定能赢过我?”

    她被大骊抓住后,被那位宫中娘娘让一位大骊供奉剑修,在她几处关键窍穴钉入了多颗困龙钉,阴毒至极。

    后来被崔东山拔除一半困龙钉,修为恢复到练气士洞府境,之前崔东山离开书院,又拔掉几颗,谢谢体内,只留下最后一颗钉死本命物所在窍穴大门的困龙钉,不过当下总算已经重返观海境。再加上崔东山在小院布置了许多秘术,大多都阵法中枢控制都传授给谢谢开启、驱使和关闭之法,因此谢谢只要身在小院,就有了茅小冬坐镇山崖书院的雏形。

    于禄坐起身,微笑道:“真要交手,你还是会输的。”

    谢谢哦了一声,神色淡漠,“那你真了不起,是我看走眼,需不需要跟你赔罪道歉?”

    于禄又躺回去,双手当做枕头,感慨道:“你啊。”

    虽然同是卢氏王朝余孽,本该同病相怜、相互搀扶才对,可谢谢内心深处,对这个随遇而安的于禄极其厌恶,而且毫不掩饰。

    于禄闭上眼睛,“这里躺着舒服,让我眯会儿。”

    谢谢犹豫了一下,没有赶人。

    她其实有些好奇,为何于禄没有跟随高煊一起去往林鹿书院。

    于禄去了大骊,最少能够看顾一下水深火热之中的卢氏遗民,何况如今其实有不少卢氏文臣武将,虽然依附大骊,可还算被器重信任,许多武将更是追随大骊铁骑一起南下,据说建功立业,极为瞩目,开始融入大骊军方。

    哪怕这些都不论,于禄如今已是大骊户籍,如此年轻的金身境武夫。

    说出去能吓死人。

    大骊宋氏皇帝别的不说,有一点谢谢必须承认,不缺气度。

    藩王宋长镜也是如此。

    怎么看,于禄都应该去林鹿书院。

    可于禄偏偏留在了山崖书院。

    他们这拨当年一起进入书院的外乡人当中,在大隋朝廷和书院最顶层的视野之外,一直是修道胚子的林守一最出彩,未来成就最高,红棉袄小姑娘李宝瓶最有趣,谁讨厌不起来,谢谢最有靠山,李槐做学问的资质最平庸,但是最招惹不起。而于禄,始终是最不惹人注意的那个,容易被人遗忘,哪怕与皇子高煊成为朋友后,仍是不会让人觉得年轻人于禄,值得关注,反而更让人看轻,一个喜好投机取巧、攀附天潢贵胄的年轻人而已。

    于禄突然睁开眼睛,“你家公子说,陈平安已经是即将破境的五境武夫了,真实战力,还要更高。”

    谢谢幸灾乐祸道:“怎么,你怕被赶上?”

    于禄摇头道:“肯定会被赶上的。”

    谢谢皱眉道:“很快?”

    于禄点头道:“快到超乎你的想象。”

    谢谢又问,“武运恩泽?”

    于禄摇头,“正因为跟这个没有关系,所以我才觉得有些……惆怅。”

    谢谢无言以对。

    不知道下一次见面,陈平安会是这么个样子。

    谢谢想象不出来。

    大概还是背着竹箱、穿着草鞋,就只是个子高了些?

    ————

    李宝瓶也是独自一人住着学舍。

    这是茅小冬和崔东山两个死对头,唯一一件没有起争执的事情。

    因为学舍是四人铺,照理说一人独住的红棉袄小姑娘,学舍应该空空荡荡。

    可事实上,除了她自己住的那张床铺,其余三处,满满当当,纸张堆积,一摞摞摆放得齐齐整整。

    为此教书先生不得不跟几位书院山主抱怨,小姑娘已经抄完了可以被责罚百余次的书,还怎么罚?

    值夜巡视的夫子们更是啼笑皆非,几乎人人每夜都能看到小姑娘的挑灯抄书,落笔如飞,勤勉得有些过分了。

    一开始还有些老先生为小姑娘打抱不平,误以为是负责传授李宝瓶课业的几位同僚,太过针对小姑娘,太过严苛,私底下很是埋怨了一通,结果答案让人哭笑不得,那几位夫子说这就是小姑娘的喜好,根本用不着她抄那么多圣贤文章,李宝瓶偶尔缺课去小东山之巅发呆,或是溜出书院逛荡,事后按照书院规矩罚她抄书不假,可哪里需要这么多,问题是小姑娘喜好抄书,他们怎么拦?别的书院学子,尤其是那些性情跳脱的同龄人,夫子们是用板子和戒尺逼着孩子们抄书,这个小姑娘倒好,都抄出一座书山来了。

    好在这位书院人人皆知的小姑娘,除了时不时翘课让夫子恼火之外,还是很招人稀罕的,当然除了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一样经常会让夫子们头大。小脑袋瓜里,怎么就装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想法,为何天底下那些河流都喜欢扭来扭去,夫子你知道答案吗?下大雨的时候,学舍外边的蚊子会不会被雨点砸死,夫子你晓不晓得,反正我天晴后去地上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一具蚊子的尸体唉?湖里那些鱼儿,为什么喝了那么多水也不会撑死,夫子你还是不知道对吧,那书上有讲吗,我自己去翻书就行……

    以至于为小姑娘授课的几位夫子,头疼之余,闲聊打趣,是不是什么时候可以编撰一部李宝瓶问题集。

    ————

    今天李槐鬼使神差地没有跟着刘观和马濂,说是要去趟茅厕,独自一人,去了东山之巅。

    很巧,果然看到了那个坐在树枝上身穿着红裙襦的李宝瓶。

    李槐没敢打招呼,就趴在山顶石桌上,遥遥看着那个经常来这里爬树的家伙。

    李宝瓶发完呆后,无比娴熟地抱着树干滑落在地,撒腿飞奔。

    她也看到了那边高高举起手臂却说不出话的李槐。

    李宝瓶只是瞥了眼李槐,就转过头,脚下生风,跑下山去。

    李槐一时间有些哀怨和委屈,便从地上找了根树枝,蹲地上圈圈画画。

    李槐眼睛一亮,记得上次自己写了爹娘,他们果然就来书院看自己了。

    那么自己写一写陈平安的名字,会不会也行?

    李槐咧嘴笑着,开始写陈平安三个字。

    不等他写完,就伸出一只手,把只差一笔就写完的字都给抹去。

    李槐一头雾水,看到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回来的李宝瓶。

    李槐又赌气地写了个陈字,李宝瓶伸手擦掉。

    若是以往,李槐可能就会退缩了,可今天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愣是硬着头皮又要开始写。

    李宝瓶也不说话,李槐用树枝写,她就擦伸手擦掉。

    结果等到李槐写断了那根枯枝,还是没能在地上写出一个完完整整的陈字,更别提后边的平安两字了。

    李槐丢了半截树枝,开始嚎啕大哭。

    李宝瓶不理睬李槐,捡起那根树枝,继续蹲着,她已经有些尖尖的下巴,搁在一条胳膊上,开始写小师叔三个字,写完之后,比较满意,点了点头。

    李槐胡乱擦了把脸,抽泣道:“李宝瓶,你再这么欺负我,陈平安来了后,我就跟他告状!他一生气,说不定就不乐意当你的小师叔了!”

    李宝瓶换了一种字体,继续写小师叔三个字,聚精会神盯着地面,对于李槐的威胁,置若罔闻。

    李槐突然挤出一个笑脸,小心翼翼问道:“李宝瓶,你就让我写三个字呗?可灵验了,说不定明儿陈平安就到咱们书院了。真不骗你,上次我想爹娘,这么一写,他们仨不就都来了,你是知道的啊。”

    李宝瓶头也不抬,只是递过了树枝。

    李槐雀跃不已,只是手上树枝刚刚落笔,李宝瓶冷不丁皱眉道:“好好写!”

    李槐吓得手一抖,立即歪歪扭扭得不像话了,他哭腔道:“你干嘛?!”

    李宝瓶帮着擦掉痕迹。

    李槐破涕为笑,开始认真写那个陈字。

    写完之后。

    李宝瓶环顾四周,“人呢?”

    李槐哭丧着脸道:“哪有这么快啊。”

    李宝瓶起身麻溜儿跑向那棵大树,站在树枝上举目远眺。

    李槐眼珠子急转,心知不妙,丢了树枝就开始跑路。

    只是他哪里跑得过李宝瓶,给下了树的李宝瓶很快就追上,李槐吓得蹲身抱头。

    只是李宝瓶这次破天荒没有揍他,沿着山路一直跑向了书院山门,去逛荡大隋京城的大街小巷。

    在李宝瓶风风火火游览京城街巷、李槐劫后余生返回学舍的时候。

    大隋山崖书院的山门那边。

    风尘仆仆的一行四人,一位白衣负剑背竹箱的年轻人,笑着向山门一位年迈儒士递出了通关文牒。

    老儒士看了很久,上边的两洲各国各地印章,钤印得密密麻麻,老人心中满是惊讶,抬头笑道:“这位陈公子游历了这么多地方啊?”

    拜访书院的年轻人微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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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零一章

    小师叔和小姑娘

    (十一快乐~)

    老儒士将通关文牒交还给那个名叫陈平安的年轻人。

    这位书院夫子对此人印象极好。

    老夫子又看了眼陈平安,背着长剑和书箱,很顺眼。

    负笈仗剑,游学万里,本就是我们读书人会做、也做得最好的一件事情。

    陈平安问道:“先生认识一个叫李宝瓶的小姑娘吗,她喜欢穿红棉袄红襦夫子哈哈笑道:“咱们书院谁不知道这丫头,莫说是书院上上下下,估摸着连大隋京城都给小姑娘逛遍了,每天都朝气勃勃,看得让我们这些快要走不动路的老家伙羡慕不已,这不今天就又翘课偷溜出书院,你如果早来半个时辰,说不定刚好能碰到小宝瓶。”

    陈平安问道:“就她一个人离开了书院?”

    老夫子点头道:“次次如此。”

    看到陈平安神色担忧,老夫子笑道:“放心,小姑娘出去那么多回,都不曾出过纰漏,毕竟是书院弟子,何况我们大隋京城一向安稳,民风朴素,加上礼部尚书又是书院山主,经常要来这座小东山与几位副山主喝茶,不会有事的。”

    陈平安这才微微放心。

    老夫子问道:“怎么,这次拜访山崖书院,是来找小宝瓶的?看你通关文牒上的户籍,也是大骊龙泉郡人氏,不但是小姑娘的同乡,还是亲戚?”

    陈平安笑道:“只是同乡,不是亲戚。几年前我跟小宝瓶他们一起来的大隋京城,只是那次我没有登山进入书院。”

    老夫子心中有些奇怪,当年这拨龙泉郡孩子进入新山崖书院求学,先是派遣精锐骑军去往边境接送,之后更是皇帝陛下亲临书院,很是隆重,还龙颜大悦,御赐了东西给所有游学孩子,这个名为陈平安的大骊年轻人,照理说即便没有进入书院,自己也该看到一两眼才对。

    老夫子问道:“你要在这边等着李宝瓶返回书院?”

    陈平安点点头。

    他当然希望在山崖书院,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小宝瓶。

    李槐,林守一,于禄谢谢,陈平安当然也要去看看,尤其是年纪最小的李槐。

    只是他们都比不上秋冬春红棉袄、唯有夏天红裙裳的小姑娘。陈平安从不否认自己的私心,他就是与小宝瓶最亲近,游学大隋的路上是如此,后来独自去往倒悬山,同样是只寄信给了李宝瓶,然后让收信人的小姑娘帮着他这位小师叔,捎带其余信件给他们。桂花岛之巅那幅范氏画师所绘画卷,一样只送了李宝瓶一幅,李槐他们都没有。

    这种亲疏有别,林守一于禄谢谢肯定很清楚,只是他们未必在意就是了,林守一是修道美玉,于禄和谢谢更是卢氏王朝的重要人物。

    至于窝里横是一把好手的李槐,大概到如今还是觉得陈平安也好,阿良也罢,都跟他最亲。

    老夫子摆手笑道:“我劝你们还是先进书院客舍放好东西,李宝瓶每次偷溜出去,哪怕是一大早就动身,仍是最早都要黄昏时分才能回来,没有哪次例外,你要是在这门口等她,最少还要等三个时辰,没有必要。”

    陈平安想了想,转头看了看裴钱三人,如果只有自己,他是不介意在这边等着。

    他转头看了眼大街尽头。

    朱敛一直在打量着山门后的书院建筑,依山而建,虽是大隋工部新建,却极为用心,营造出一股素雅古拙之气。

    这座从大骊搬迁到大隋京城的这座山崖书院,昔年浩然天下的儒家七十二书院之一。

    这是朱敛离开藕花福地后见到的第一座儒家书院。

    圣人讲学处,书声琅琅地,名声著天下。

    山崖书院在大骊建造之初,首任山主就提出了一篇开明宗义的为学之序,主张将学问思辨四者,落在行之一字上。

    在朱敛举目打量书院之时,石柔始终大气都不敢喘。

    石柔虽然寄居于一副仙人遗蜕,其实能够抵御那股无形的浩然正气,但是鬼魅阴物的本能,仍是让她心中惊惧不已。

    裴钱始终一言不发,好像比石柔还要紧张。

    在老龙城下船之时,还在心中扬言要会一会李宝瓶的裴钱,结果到了大隋京城大门那边,她就开始发虚。

    到了山崖书院山门口,更是犯怵。

    陈平安笑问道:“敢问先生,如果进了书院入住客舍后,我们想要拜访茅山主,是否需要事先让人通报,等待答复?”

    老先生笑道:“其实通报意义不大,主要是我们茅山主不爱待客,这几年几乎谢绝了所有拜访和应酬,便是尚书大人到了书院,都未必能够见到茅山主,不过陈公子远道而来,又是龙泉郡人氏,估计打个招呼就行,咱们茅山主虽然治学严谨,其实是个好说话的,只是大隋名士历来重玄谈,才与茅山主聊不到一块去。”

    陈平安仍是没有立即走入书院,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负责大隋京城治安秩序的,是步军统领衙门?”

    老先生心中了然,看来还是担心李宝瓶,笑道:“正是如此,而且那座衙门主官的幼子,如今就在书院求学。”

    陈平安又松了口气。

    陈平安再问过了一些李宝瓶的琐碎事情,才与那位老先生告辞,走入书院。

    裴钱走得步伐沉重,尤其是过门之后,一段坡度平缓的山路,走得像是在下河蹚水,雪地跋涉。

    书院有专门招待学子亲戚长辈的客舍,当年李二夫妇和女儿李柳就住在客舍之中。

    书院只是象征性收取了些铜钱,每间客舍一天才十文钱,得知如今客舍入住不多后,陈平安一口气要了四间毗邻客舍。

    各自放了行礼,裴钱来到陈平安屋子这边抄书。

    陈平安摘下了竹箱,甚至连腰间养剑葫和那把半仙兵“剑仙”一并摘下。

    朱敛来问要不要一起游览书院,陈平安说暂时不去,裴钱在抄书,更不会理睬朱敛。

    朱敛就去敲石柔的屋门,浑身不自在的石柔心情不佳,朱敛又在外边说着文绉绉中带着荤味的怪话,石柔就打赏了朱敛一个滚字。

    朱敛只得独自一人去闲逛书院。

    ————

    李宝瓶可能已经比在这座京城土生土长的老百姓,还要更加了解这座京城。

    她去过南边那座被老百姓昵称为粮门的天长门,通过运河而来的粮食,都在那里经过户部官员勘验后储入粮仓,是四方粮米汇聚之处。她曾经在那边渡口蹲了小半天,看着忙忙碌碌的官员和胥吏,还有汗流浃背的挑夫。还知道那里有座香火鼎盛的狐仙祠,既不是朝廷礼部认可的正统祠庙,却也不是淫祠,来历古怪,供奉着一截色泽光润如新的狐尾,有疯疯癫癫、神神道道贩卖符水的老妇人,还有听说是来自大隋关西的摸骨师,老头儿和老妪经常吵架来着。

    她去过长福寺庙会,人山人海,她就很眼馋一种用牛角制成的筒蛇,来这边的有钱人很多,就连那些比权贵子弟瞧着还要趾高气昂的长随仆役,都喜欢穿着染黑川鼠皮衣,混充貂皮裘衣。

    李宝瓶还去过皇城边上,在那边也蹲了好多个下午,才知道原来会有许多舆夫、绣娘,这些不是宫里人的人,一样可以进出皇城,只是需要随身携带腰牌,其中就有一座编撰历朝国史、纂修史书的文华馆,外聘了不少书手纸匠。

    再绕着去北边的皇城后门,那边叫地久门,李宝瓶去的次数更多,因为那边更热闹,曾经在一座杂银铺子,还看到一场闹哄哄的风波,是当兵的抓蟊贼,气势汹汹。后来她跟附近铺子掌柜一问,才知道原来那个做不干净生意、却能日进斗金的铺子,是个销赃的窝点,售卖之物,多是大隋皇宫里边偷窃而出的御用物件,偷偷藏下来的一些个荷包香囊,甚至连一座宫殿修缮沟渠的锡片,都被偷了出来,宫廷岁修剩余下来的边角料,同样有宫外的商贩觊觎,许多造办处的报失报损,更是利润丰厚,尤其是金玉作、匣裱作这几处,很容易夹带出宫,变成真金白银。

    李宝瓶当时不太明白,就在皇帝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怎么都敢有人偷皇帝家的东西。与她混熟了的老掌柜便笑着说,这叫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钱的生意没人做。

    李宝瓶还去过距离地久门不远的绣衣桥,那边有个大湖,只是给一座座王府、高官府邸的院墙合伙拦住了。步军统领衙门就坐落在那边一条叫貂帽胡同的地方,李宝瓶吃着糕点来回走了几趟,因为有个她不太喜欢的同窗,总喜欢吹嘘他爹是那衙门里头官帽子最大的,就算他骑在那边的石狮子身上撒尿都没人敢管。

    李宝瓶还去过城南边的中官巷,是好多年迈宦官、白头宫女离开皇宫后颐养天年的地方,那边寺庙道观很多,就是都不大,那些宦官、宫女多是不遗余力的供养人,而且无比虔诚。

    所以李宝瓶经常能够看到驼背老人,仆役扶着,或是独自拄拐而行,去烧香。

    逛荡次数多了,李宝瓶就知道原来资历最深的宫女,被誉为内廷姥姥,是服侍皇帝皇后的年长女官,其中每天清晨为皇帝梳头的老宫人,地位最为尊荣,有些还会被恩赐“夫人”头衔。

    在京城东边,有着大隋最大的坊市,商铺众多,车马往来,人流即钱流。其中又有李宝瓶最爱闲逛的书坊,一些胆子大的书铺掌柜,还会偷偷贩卖一些依照朝廷律法,不能放行出关出境的书籍。各个藩属国使节,往往会派遣仆役私下购买,但是运气不好的,一旦遇上坊丁巡查,就要被揪去衙门吃挂落。

    这三年里。

    不管棉袄还是衣裳、总是一抹大红颜色的小姑娘,搀扶过许多去烧香的蹒跚老人,帮站在树底下大哭的孩子,上树拿下纸鸢,

    给装着木炭陷入大雪泥泞中的牛车,与衣衫褴褛的老翁一起推车,看过街巷拐角处的老人下棋,在一座座古董铺子踮起脚跟,询问掌柜那些文案清供的价钱,在天桥底下坐在台阶上,听着说书先生们的故事,无数次在大街小巷与挑担子吆喝的小贩们擦肩而过,还给在地上拧打成一团的孩子劝架拉开……

    小姑娘听过京城上空悠扬的鸽哨声,小姑娘看过摇摇晃晃的漂亮纸鸢,小姑娘吃过觉得天底下最好吃的馄饨,小姑娘在屋檐下躲过雨,在树底下躲着大太阳,在风雪里呵气取暖而行……

    今天李宝瓶又去逛了书坊,去的路上,午饭是吃了一间价廉物美的小饭馆儿,回的路上,换了一家祖传手艺的小巷面馆,老掌柜和老板娘都跟她很熟了,经常说要便宜些算钱,要不就干脆不收钱了,可是李宝瓶都没答应,说可能下次就要便宜了哦,只是一次次的下次,两家馆子也没这么个机会,久而久之,就只当是小姑娘在说客气话,不愿意让他们的小本买卖少赚那几文钱,只是他们其实都想笑,遇上这么个可爱又懂事的客人,他们就算再挣钱不易,也不会计较那点钱的。

    暮色里。

    李宝瓶的飞奔身影,出现在山崖书院门外的那条大街上。

    小姑娘觉得书上说岁月如梭、白驹过隙,好像不太对唉,怎么到了她这儿,就走得慢悠悠、急死个人呢?

    一个眼睛里好像只有远方的红襦裙小姑娘,与看门的老夫子飞快打了声招呼,一冲而过。

    正在打盹的老先生想起一事,向那个背影喊道:“小宝瓶,你回来!”

    李宝瓶没有停下身形,双手挥动,原地踏步,扭头看了眼正在朝自己招手的老夫子,便倒退而跑,竟然跑得还不慢……

    李宝瓶倒退着跑回了门口,站定,问道:“梁先生,有事吗?”

    姓梁的老先生好奇问道:“你在路上没遇到熟人?”

    李宝瓶瞪大眼睛,摇头道:“没啊。”

    老先生笑问道:“那你今儿是不是没从白茅街那边拐进来?”

    李宝瓶点头道:“对啊,怎么了?”

    老先生笑眯眯问道:“宝瓶啊,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觉得我学问大不大?”

    李宝瓶想了想,“比茅山主小一些。”

    老先生顿时给这位实诚的小姑娘,噎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换个角度去想,小姑娘把自己跟一位儒家书院圣人作比较,怎么都是句好话吧?

    于是老先生心情还不错,就告诉李宝瓶有个年轻人来书院找她了,先是在门口站了挺久,后来去了客舍放下行李,又来这边两次,最后一趟是半个时辰前,来了就不走了。

    老先生笑道:“我就劝他不用着急,我们小宝瓶对京城熟悉得跟逛荡自家差不多,肯定丢不掉,可那人还是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走着,后来我都替他着急,就跟他讲你一般都是从白茅街那边拐过来的,估计他在白茅街那边等着你,见你不着,就又往前走了些路,想着早些瞧见你的身影吧,所以你们俩才错过了。不打紧,你在这儿等着吧,他保准很快回来了。”

    李宝瓶猛然转身,就要飞奔离去。

    老先生着急道:“小宝瓶,你是要去白茅街找他去?小心他为了找你,离着白茅街已经远了,再万一他没有原路返回,你们岂不是又要错过?怎么,你们打算玩捉迷藏呢?”

    李宝瓶着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原地团团转。

    这可是书院夫子们从未见过的光景。

    李宝瓶泫然欲泣,突然大声喊道:“小师叔!”

    老夫子心神一震,眯起眼,气势浑然一边,望向大街尽头。

    有一袭白衣,身影如同一道白虹从白茅街那边拐入视野中,然后以更快速度一掠而来,转瞬即至。

    当那位年轻人飘然站定后,两只雪白大袖,依旧飘荡扶摇,宛如风流谪仙人。

    他站在红衣小姑娘身前,笑容灿烂,轻声道:“小师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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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零二章

    在书院

    李宝瓶积攒了很多话,可真当她见到了陈平安,一句句到了嘴边,就都又掉回了肚子。

    陈平安伸手比划在李宝瓶额头比划了一下,“长高了不少嘛。”

    李宝瓶蹦跳了一下,愁眉苦脸道:“小师叔,你怎么个子长得比我还快啊,追不上了。”

    陈平安帮小姑娘擦去脸上的泪水,结果李宝瓶一下子撞入怀中,陈平安有些措手不及,只得轻轻抱住小姑娘,会心而笑,看来长大得不多。

    姓梁的老夫子看着这一幕,怎么说呢,就像在欣赏一幅世间最清新温馨的画卷,春风对杨柳,青山对绿水。

    有句诗词写得好,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所以老夫子也挺开心,乐呵呵的。

    一大一小,跟老夫子打过招呼后,步入书院。

    李宝瓶像只小黄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给陈平安介绍书院里边的情况。

    两人来到客舍那边,陈平安看到一位高大老者与裴钱站在门口,裴钱悄悄张大嘴巴,没出声,摆出了个“茅”字的口型。

    走多了江湖,陈平安下意识就要抱拳,只是赶紧收起来,学那儒生向这位山崖书院副山主作揖行礼。

    茅小冬点头致意,向前跨出,“陈平安,我们聊聊。”

    留下十二岁的李宝瓶和十一岁的裴钱在客舍门口。

    一个红襦裙,一个小黑炭。

    李宝瓶看着裴钱,裴钱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

    李宝瓶绕着裴钱走了一圈,最后站回原地,问道:“你就是裴钱?小师叔说你是他的开山大弟子,一起走了很远的路?”

    裴钱耷拉着脑袋,点点头。

    李宝瓶问道:“小师叔说你习武天赋很好,人可聪明了,跟我当年一样能吃苦,还说你最大的憧憬,就是以后骑头小毛驴儿闯荡江湖?”

    裴钱抬起头,看了眼李宝瓶,又低下头,点点头。

    李宝瓶想了想,说道:“好吧,那我送你两件东西,作为见面礼,跟我走。”

    裴钱咽了口唾沫,不敢挪步,虽然裴钱知道这个喜欢穿红衣服的小姐姐,肯定不是那种坏人,可她就是害怕走到那个阴暗巷弄,李宝瓶一转身就给自己套了麻袋,到时候往书院外头的大隋京城某个角落一丢。

    李宝瓶本来已经转身跑出几步,转头看到裴钱像个木头人站在那儿,善解人意道:“小师叔说了好些你的事情,说你胆儿小,行吧,把黄纸符箓贴额头上再跟我走。”

    裴钱赶紧掏出一张宝塔镇妖符,啪一下贴在脑门上,这才有了些胆气,慢慢悠悠向前走。

    李宝瓶脚步飞快,只是为了照顾裴钱的走路速度,所以只好步子极小,双臂就像在荡秋千,后退着跑到裴钱身边,“裴钱,你是小师叔的开山大弟子唉,就算再人生地不熟,害怕书院遇上陌生人,也要假装胆子很大啊,再说了,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的,放心吧。”

    裴钱挤出一个笑脸,掏出一张挑灯符,递给李宝瓶,不愧是见风使舵墙头草,就想着先讨好了李宝瓶再说,至于当初的豪言壮志,什么跟李宝瓶掰手腕较劲,早给抛之脑后十万八千里了。

    只是一拿出手,裴钱就有些后悔,觉得会给这个李宝瓶瞧不起,不曾想李宝瓶直接接过手,蘸了蘸口水,使劲拍在额头上,哈哈大笑。

    裴钱也跟着笑了起来。

    裴钱连当初太平山老祖宗的方丈神通都看得破,所以其实她还看得到一些人心起伏,有些人一团好似墨汁,心肝漆黑,有些人一团浆糊,迷迷糊糊没个主见,比如女鬼石柔就是迎风煞雨,只有不太容易给人瞧见的一粒金色的种子,刚刚抽芽儿,有了那么一点点绿意,再例如朱敛就特别吓人,血雨腥风,雷电交加,只是隐约有一座景秀阁楼,富贵气派。

    但是有些人……净如琉璃,就像这个红衣小姐姐,所以裴钱会格外自惭形秽。

    李宝瓶见她还是走得不快,便放弃了飞奔回自己客舍的打算,陪着裴钱一起乌龟散步,随口问道:“听小师叔说你们遇上了崔东山,他有欺负你吗?”

    裴钱没敢说实话,只说还好。

    李宝瓶一手抓物状,放在嘴边呵了口气,“这家伙就是欠收拾。等他回到书院,我给你出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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