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陈平安有些听不下去了,干脆就取出那张价值连城的日夜游神真身符,和那块篆刻龙宫的玉佩。因为被李宝箴“开门”,陈平安又不知道关门之法,所以两者一直在灵气流失,只是相较于符箓和玉佩本身的充沛灵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如狮子园外那座芦苇荡湖泊,有人以锄头凿出一条小水沟放水。
这就衬托出纯粹武夫画符的致命缺陷。
一个烈火烹油,如四季轮转,过时不候。
一个细水流长,如仙家洞府,四季常青。
朱敛啧啧称奇道:“玉佩看不出名堂,但是李家二公子的这张宝贝符箓,应该算是……仙家法宝中的法宝?”
陈平安点头道:“符箓一脉,是道家一支大脉,千变万化皆天机。运用纯熟之后,足可以让修士横行四方。便是对上吃钱最多、杀力最大的剑修,一样有井字符、锁剑符可以针对,相对其他畏惧剑修如虎的练气士而言,已经算是很好了。何况还能够劾厌杀鬼神而使命之,所以一般修士都会随身携带几张符箓,以备不时之需,至于数量多寡、品秩高低,当然要看各自的钱袋子。”
发现朱敛看向自己。
狮子园一战,陈平安除了以金漆画符,可是还掏出一大把的上品珍稀符箓。
陈平安笑道:“这里边的故事,到了龙泉郡落魄山,到时候再说给你和裴钱,总之,这差不多就是我没杀李宝箴的原因。”
朱敛不再多问,搓搓手,“少爷,给个喂拳机会?”
陈平安点点头,站起身,“这次你下手重一点,不用担心我能不能扛得住,你朱敛是不知道我当年是怎么给人喂拳的,见过了,才知道郑大风当时在老龙城药铺给你们喂拳,真是……嗯,如果按照你朱敛的说法,就是男子给女子画眉,手法温柔。”
朱敛笑道:“这敢情好。那会儿老奴就觉得不够爽利,只是有隋右边在,老奴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裴钱已经抄完书。
陈平安说道:“回自己屋子,不然你到时候肯定要大惊小叫。”
裴钱朗声保证道:“不会的!”
陈平安先拿出一张祛秽符,贴在房内。
结果一炷香后,裴钱只是观看两人切磋,就看得满头大汗,心惊胆战。到后来干脆跑去墙角那边,翻陈平安那个竹箱,将自己的多宝盒取出来。
若是她也要这么练拳习武,才能成为心目中的绝世高手,裴钱一定会假装江湖不存在,天底下么得江湖这东西,书上翻翻故事就好了。
陈平安身穿法袍金醴,省去许多麻烦。
与朱敛坐回桌旁,取出一壶从青鸾国京城买来的雾凇酒,给朱敛倒了一杯。
朱敛一口痛饮而尽,不用陈平安倒酒,拿过酒壶给自己倒满。
裴钱提醒道:“老厨子你少喝些,酒喝多了伤身体,再说了一壶雾凇酒,要三两银子呢。”
朱敛开始慢饮慢酌,小声问道:“公子打算何时破开瓶颈,跻身六境?”
陈平安心中早有定论,说道:“再等等吧,有份机缘,可以争取争取。”
陈平安没有细说机缘为何物,毕竟“最强”二字,比能够显化为气象的一国武运,还要虚无缥缈。
陈平安笑道:“要我去那些破碎后的洞天福地秘境碰运气,抢机缘、夺法宝,希冀着找到各种仙人传承、遗物,我不太敢。”
但是靠着一拳一拳积攒出来的武道底子,这件事情,陈平安觉得试试看又无妨。
不过陈平安也知道,只要曹慈还待在五境,别说是他陈平安,谁都没有希望。
老大剑仙都亲口说过,曹慈的武学修养,拉开同辈武夫太多,每一境,都会是世间最强。
当时宁姚还不太服气,说即便曹慈师父是四座天下的武道第一人,武运也可以显化具象,可天大地大的,每天都有不测之风云,曹慈怎么就一定是境境最强?难不成他曹慈祖祖辈辈是开铺子的,一家独大,垄断了天下武运?
陈清都当时说了一句让陈平安记忆深刻的话。
“人家曹慈就是这么强,从根骨、天赋到性情、武运,皆是如此,没道理可讲。”
陈平安那会儿刚刚连输三场给曹慈,他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宁姚已经气得不行。
看到那样的宁姚,陈平安觉得挺开心,结果宁姚见他如此,更气。
这会儿朱敛下意识便脱口而出道:“少爷是洪福齐天的人物,岂有入宝山空手回的可能,如今老奴好歹是金身境,对那洞天福地破碎后的秘境仙府,也有些了解,知道上五境的修士进不去,一进去秘境就会不稳,容易崩碎,容易被那些无序的光阴长河裹挟,严重消磨道行。没了上五境修士暗中觊觎,又有老奴帮衬一二,故而如今少爷是可以去碰碰运气的,下次若是遇上了这类地儿,少爷不放带上老奴,毕竟咱们纯粹武夫,不打紧,不受这类约束。”
陈平安思考片刻,点头道:“有理,是我习惯了避开这些,现在看来,是得改改以往的心态。”
裴钱原本一听“洪福齐天”,立即就横眉竖眼,只是听到朱敛后来的言语,才眉头舒展。
朱敛略有所思。
之后这艘仙家渡船上的光阴,悠悠而逝。
许多挂着山上仙家洞府招牌的山水形胜之地,打造不出一座需要源源不断消耗神仙钱的仙家渡口,所以这艘渡船无法“靠岸”,不过早早准备好一些能够浮空御风的仙家舟子,将渡船上到达目的地的客人送往那些山头小渡口。在途径那座位于青鸾国北境的著名钓鱼台,下船之人尤其多,陈平安和裴钱朱敛来到船头,看到在两座巍峨大山之间,有巨大的云海飘荡而过,流淌如溪涧,左右对峙的两大钓鱼台,就建造在大山之巅的云海之畔,时不时能够看到有彩色鸟雀振翅破开云海,画弧后又坠入云海。
裴钱看得入神,只恨自己没办法御风而行,不然嗖一下过去,手持行山杖,一棍子敲在那些鸟雀、飞鱼上,抓了就跑回渡船,应该能卖不少钱,说不定多跑个几趟,她就能买只多宝盒甚至是多宝架了。
朱敛是第八境武夫,但是跟着陈平安这一路,从来都是步行,从无御风远游的经历。
陈平安好奇问道:“朱敛,你就没点想法?不会觉得亏待自己的境界?”
朱敛摇头笑道:“少爷,老奴在家乡那边,早就腻歪了旁人一惊一乍的眼光,实在是提不起那股子愣头青心劲。”
石柔在一旁沉默赏景。
对于朱敛那些个迥异于常人的想法,她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
在陈平安一行人赏景的时候。
韦谅正坐在一间屋内书桌旁,正在写些什么,手边放有一只古色古香的紫檀木匣,里边装满了“君子武备”的裁纸刀。
从中取出了一把竹黄刻刀,作为当下的镇纸。
韦谅虽然离开京城,用了个游山玩水散散心的理由,其实这一路都在做一件事情。
与青鸾国关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他在帮一个人编撰宝瓶洲谱牒仙师的品第,需要做一份提纲挈领的东西。
韦谅制定了一份九品制的初稿框架。
第一品,唯有宝瓶洲上五境中的仙人境,可以跻身此列。
第二品,上五境中的玉璞境。或是对于大骊宋氏铁骑南下,建立灭国之功。
第三品,元婴境。或是功劳相当于开疆拓土一州之地。
第四品,金丹境。
渐次往下,直到最末尾的第九品。
具体划分,颇为复杂。与练气士的境界并不是绝对挂钩,需要参考大骊朝廷、尤其是军方在此次马蹄南下途中,记录修士的功劳大小。
其中龙泉剑宗的阮邛。既是第二品的第一人,还是如今这份将来会被大骊宋氏作为功劳簿的仙人谱,暂时位居第一高位。
此外,真武山和风雪庙两座兵家祖庭,以及风雷园和正阳山两座剑修大派。
再往下,是大骊长春宫,云霞山,清风城许氏之流。
都需要有一两个名额,板上钉钉要荣登此谱,而且品第肯定不会低。
至于拥有大骊刑部颁发太平无事牌的修士,必然入列。
此后率先投诚大骊的各路仙师,不论出身,谱牒仙师,山泽野修,都可以跻身其中。
韦谅最近一直在完善细节,这需要那个人提供给他大量的谍报,甚至是涉及到一国国祚、帝王生死的内幕。
韦谅将手中毛笔搁在笔架山上,站起身,在屋内缓缓踱步。
之所以愿意做此事。
并非韦谅迫于大势,不得不投靠那头绣虎,事实上以韦谅的脾气,如果崔瀺无法说服自己,他韦谅大可以舍了青鸾国两百多年经营,去别洲另起炉灶,比如更加无法无天的俱芦洲,比如相对格局稳固的桐叶洲,有了青鸾国的基础,无非是再折腾一两百年。
但是这次崔瀺亲临青鸾国,第一个找到的人,就是他韦谅。崔瀺与他有过一番坦诚相谈,韦谅得知这位大骊国师、以及大骊王朝的既定国策大方向后,韦谅决定合作。
合作,而非投诚。
韦谅没有委曲求全,没有讨价还价,崔瀺同样对此没有半点质疑。
不可否认,崔瀺所求,比韦谅更为深远,所以韦谅很期待崔瀺所说的那幅画面,有一天出现在自己眼前。
“将大骊国法篆刻碑文,立碑于宝瓶洲群山之巅!”
韦谅来到窗口,眼神炙热,心中有豪气激荡。
犹胜脚下那座在寥寥两座大山中流淌的滚滚云海。
大丈夫当如此,方能不枉此生走一遭,不辜负一身所学!
————
陈平安已经坐过三趟跨洲渡船,知道这艘渡船“青衣”本来就慢,不曾想绕了不少弯路,故意沿着青鸾国东北和北方边境线航行之后,放下好几拨乘客,好不容易离开了青鸾国版图,本以为可以快一些,又在云霄国北边的一个藩属国境内停停留留,最后干脆在今天的正午时分,在这个小国的中岳辖境悬空而停,说是明天黄昏才起航,客人们可以去那座中岳赏赏景,尤其是恰逢一年四次的赌石,有机会一定要小赌怡情,万一撞了大运,更是好事,承天国这座中岳的灯火石,被誉为“小云霞山”,一旦押对,用几颗雪花钱的低价,就开出上等灯火石髓,只要有拳头大小,那就是一夜暴富的天大好事,十年前就有一位山泽野修,用身上仅剩的二十六颗雪花钱,买了一块无人看好、石墩大小的灯火石,结果开出了价值三十颗小暑钱的灯火石髓,通体赤如火焰。
当然若是渡船客人不愿下船,可以留在渡船“青衣”上休息。
陈平安听到渡船婢女的解释后,一时间无言以对,在那位婢女离开后,陈平安走到窗口,看了眼不远处那座所谓的一国中岳,哭笑不得。
说是中岳,别说跟家乡那座披云山媲美,就连独属于他陈平安的那座落魄山,都要比这座山雄伟许多。
陈平安只好带着三人准备下船,等着一艘艘小舟往返,带着他们去往那座承天国中岳“大山”。
陈平安用屁股想都知道这座中岳的神祇,跟“青衣”渡船的主人,是互惠互利的生意伙伴。
在陈平安他们等待小舟接人期间,四周渡客们下意识避让开来,倒是没有公然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是免不了。
先前那拨在“年轻剑修”手上的吃亏的江湖人,在登门致歉无果后,早已灰溜溜下船,不敢久留。
众人心态各异。
谱牒仙师无论年纪大小,多是对温养出两把本命飞剑的陈平安,心怀嫉妒,只是隐藏极好。
山泽野修,则惧怕无比。
世俗有钱人,经过渡船各方人士的谈论渲染后,大多觉得剑修果然跟传说中一样骄横跋扈。
唯有渡船这边,最近对陈平安一行人相当毕恭毕敬,专门挑选了一位俏丽女子,时不时敲门,送来一盘仙家蔬果。
渡船上还有一栋美其名曰“仙气斋”的小阁楼,专门是让乘坐过青衣渡船的某些贵客们,留下一幅墨宝。
陈平安婉拒了,只是让朱敛去对付着写了幅字。
乘坐一艘底部篆刻符箓、金光流转的掠空小舟,来到了那座中岳的山脚。
真正的香客不多,当下还是以来此赌石的承天国权贵子弟和江湖豪客居多。
只是这些在俗世王朝习惯了鼻孔朝天的人物,碰到了那些从小舟走下的渡客,走路说话的嗓门都要比平时小许多。
在渡船上,就有三位隶属于中岳不同祠庙的递香人,为了争抢客人,差点没打起来,中岳神庙的香火贩子,脾气最暴躁,其余一座半腰道观和山脚寺庙的香火贩子,虽然看着避其锋芒,但言语间也是软刀子乱飞,反正三人各展所长,都有收获,此次乘坐小舟登船揽客,都带了些有烧香意愿的渡客一同下船。
渡船管事专程领着那位中岳山神庙的递香人,来到陈平安一行人这边,介绍了一下。
那汉子听说陈平安暂时没有请香的想法后,依旧笑脸相向,说了一大通例如陈公子大驾光临、便已是蓬荜生辉的客气话。
等到陈平安双脚落了地,还在渡船上的那位香火贩子,站在栏杆旁,往外边狠狠吐了口唾沫。
朱敛笑眯眯道:“少爷怎么说?不如老奴这头一回御风,就打赏给这位壮士了?”
陈平安摆摆手,“说不定一辈子就打这一次照面,无恩无怨的,计较这些做什么。”
裴钱好奇问道:“咋了?”
朱敛笑道:“有人在你头顶拉屎撒尿,快抬头看看。”
裴钱翻了个白眼。
山脚有一条专门提供赌石的长街,大大小小数十座铺子。
铺子内外都堆满了灰色的灯火石,最小的不过巴掌大小,最大的等人高,重达万余斤,这样的巨石,多是各个铺子的镇店之宝。这种承天国中岳特产石头,之所以被命名为灯火石,在于传说中品相最高的灯火石髓,鲜红如血,极为浓稠,毫无杂质,而且会如灯火摇曳,手持一块,能够天然震慑邪祟鬼魅。
而出奇之处,在于开石之前,连地仙修士都看不穿内里成色。
陈平安对这些不感兴趣,给了裴钱三人各自十颗雪花钱,让他们自己去拣选、开石。
他则独自登山,想要去山顶中岳祠庙看看,约好了黄昏时分在山脚一家客栈碰头。
裴钱有些扭捏,问能不能不买石头。
陈平安笑着捏了捏她的黝黑脸蛋,“反正十颗雪花钱归你了,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裴钱哦了一声。
等到陈平安走远,开始往山上行去。
裴钱立即雀跃得一个蹦跳起来,张牙舞爪,耍了一通疯魔剑法。
朱敛还没逛完两家铺子,就买了一块顺眼的灯火石,当场剖开一看,血本无归。
气得裴钱差点跟他拼命。
朱敛一手按住裴钱脑门,任由裴钱手脚乱动。
石柔手持十颗雪花钱,看得仔细,听得用心,一家家铺子逛过去,经常一颗灯火石拿起端详半天又给放下,迟迟没有花去一颗雪花钱。
朱敛赞叹不已:“真是会过日子。”
裴钱跟在石柔身边,每次盯着大小不一的灯火石,恨不得把眼珠子贴上去。
屁股蛋挨了朱敛好几次踹,还被朱敛嘲笑掉钱眼里也就算了,掉石头堆里算哪门子事。
朱敛很快就后悔没有跟随陈平安一起登山。
石柔和裴钱这两大小娘们,真是逛起铺子来毅力卓绝,不但非要一家一家逛荡过去,还要一颗一颗灯火石打量过去,再加上只要有顾客买了灯火石让店铺帮忙开石,两人必然要驻足不前,从头到看到尾,神色肃穆,好像比一掷千金花钱买石的豪客们,还要在乎结果。
朱敛走路是不吃力,可是心累啊。
结果等到朱敛抬头看了眼天色,估摸着连陈公子都快下山走到山脚了。
石柔总算买了一颗巴掌大小的灯火石,按招店铺标价,花了两颗雪花钱。
开出来的石头,竟然有拇指大小的鲜红石髓,连店铺掌柜都由衷感到震惊。
不是这么点灯火石髓有多么价值连城,而是这么点大的灯火石,能够开出这么多石髓,确实很罕见。
石柔微笑,没打算卖掉那块鲜红浓稠的灯火石髓。
走出铺子后,裴钱突然扯了扯石柔袖子,小声开口道:“石柔姐姐,你借我八颗雪花钱好不好?”
石柔好奇道:“你又不买石头,借钱做什么?”
裴钱一本正经道:“我买石头啊!”
石柔更疑惑了,“这都逛完了,这么多铺子,你还记得住是那颗?”
裴钱使劲点头。
石柔便笑着将剩余八颗雪花钱交给裴钱。
裴钱深呼吸一口气,开始撒腿飞奔。
石柔和朱敛相视一眼,快步跟上。
不知道这个裴钱到底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最后两人发现裴钱在一家各色灯火石堆积成山的大铺子里边,站在一个角落,很吃力地“拔出”一颗灯火石,她双手都未必能够抱住,灯火石估计得有
灯火石虽然看不出里边光景,但是数百年的开采历史,中岳那几条山根石脉也有讲究,加上不断开出石髓的丰富经验,各个铺子的掌眼人,大致会有个估计,难免有些偏差,但一般都不大,小漏偶尔会有,却几乎不会让人捡个大漏。
所以不少灯火石虽然大,价格却极低,有些石头不大,价格反而高。
蹲着的裴钱,脚边这块灯火石,个头挺大,就只标价二十颗雪花钱。
已经在铺子里边搁置了一百多年,始终无人问津。
裴钱开始跟掌柜正儿八经砍价,说她只有十五颗雪花钱,是辛苦积攒多年的所有的积蓄了。
老掌柜觉得这小丫头片子有趣,瞧着半点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长得黑不溜秋的,却能拥有十五颗雪花钱,这可是一万五千两白银,在承天国的郡县城池,都算富家翁了。
老掌柜其实觉得砍掉五颗雪花钱,十五颗雪花钱,这个价格不亏,不然这么块掌眼师傅私底下估算为十颗雪花钱的大灯火石,可能再放个一百年,铺子都已经传到自己孙子手上了,还卖不出去。
不过老人仍是跟裴钱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就地还钱,勾心斗角了约莫半炷香功夫,老掌柜就想看看这小闺女为了省下下五颗雪花钱,能想出哪些借口和由头来。
最后老掌柜哈哈大笑,答应下来,结果看到那黑炭丫头掏出一大把雪花钱后,捡出三颗放回自己袖子,剩余十五颗都交给他。
看得老人嘴角抽搐。
小姑娘你这就有些不厚道了啊。
裴钱装傻扮痴,咧嘴笑着。
石柔假装不认识裴钱。
朱敛则朝她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开山大弟子。”
老掌柜倒是不生气,反而觉得鬼灵精怪的小姑娘,是个会做生意的好胚子,便笑问道:“要不要我们铺子帮你现场开石?”
裴钱点头道:“要开的,不然这么重我可抱不动,按照你们这边的规矩,二十颗雪花钱以下的灯火石,无偿开石的。还有,如果开出了好石头,给不给铺子彩头,是买家自愿,我到时候不给老先生你彩头,可不许生气。”
老掌柜乐不可支,点头答应下来。
裴钱突然要老掌柜等会儿,转头望向朱敛。
朱敛心有灵犀,点头道:“开吧,少爷不在,有我在。”
裴钱歪了歪脑袋,灿烂而笑,蓦然转头,对老掌柜大手一挥,“开石!”
然后她将剩余三颗雪花钱,还给石柔,轻声道:“还欠你五颗,以后还你啊。”
一炷香后。
山脚整条长街都震撼不已。
本来就斜挎包裹的裴钱,又多了一个沉重行囊。
身后那家店铺的老掌柜,捶胸顿足,悔恨不已。
百年难遇的灯火石髓!
价值三颗谷雨钱!
朱敛双手笼袖,笑眯眯慢悠悠,跟在大摇大摆的裴钱身后。
石柔只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陈平安刚好下山,来到街道尽头那边。
看到那个被万众瞩目的裴钱,陈平安一头雾水。
裴钱一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即飞奔过去,跑得气喘吁吁。
陈平安笑问道:“怎么了,是朱敛还是石柔捡漏了?”
裴钱就只是笑。
朱敛和石柔来到师徒二人身边,朱敛轻声笑道:“少爷,这个赔钱货,用十五颗雪花钱,开出一块最少价值三颗谷雨钱的灯火石髓。”
陈平安笑了,摸了摸裴钱的脑袋,“这么厉害啊。”
高兴是高兴,但是谈不上如何震惊或是惊喜。
裴钱一双眼眸,眯成月牙儿,歪斜脑袋,有些吃力地摘下那只包裹,递给陈平安,“师父,送你了哦。”
陈平安笑着摆手道:“自己留着吧,以后等你攒钱买了多宝架,放在上边最显眼的地方,不挺好,谁看到了都羡慕,晓得你是个小财主。”
裴钱使劲摇头,解释道:“我想起来了,我逮着山跳又给放了的那天,原来刚好是师父你生日呢,刚好这个当做我送师父的生日礼物。”
陈平安愕然,沉默许久,手心放在裴钱小脑袋上,竟是难得也笑眯起眼,“这样啊,那师父就收下了?”
朱敛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开心的陈平安。
当初陈平安与张山峰和徐远霞重逢,自然也很开心,但不是陈平安当下的这种开心。
裴钱点头,歉意道:“可是师父,明年的五月初五,我可不一定能送这么好的礼物了哦?”
陈平安接过那只包裹,放入背后竹箱中,然后牵着裴钱的手,一起走在街上。
裴钱兴高采烈说着开石后所有人瞪大眼睛的光景。
陈平安微笑听着裴钱的絮絮叨叨。
夕阳西下。
余晖拉长了一大一小的身影。
朱敛依旧双手笼袖,石柔眼神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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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远游北归
一行人原本打算住在山脚客栈,不料人满为患,多是这家剩一间那家余一间,陈平安不放心,担心石柔一个人护不住裴钱,就只好乘坐飞舟,返回那艘悬停空中的渡船青衣。
朱敛询问山顶那座中岳祠庙香火如何,陈平安说就没进去烧香,只是在山顶转了圈,不过一路往上,经过几座道观寺庙,看得出来,为了争夺香客,不遗余力。道观请承天国三品高官立碑在观外门口,寺庙就去聘请书法名家撰写匾额,除此之外,将各自通往寺庙道观的山路修筑得异常平坦,绿树荫荫。
一岳山上,是如此,一国五岳之间,争夺香火,更加激烈,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一岳神祇经常会请那些中五境练气士结茅修行,哪怕人不到,茅屋在就行,这叫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还会盛情邀请文人骚客,来自家山头游历风景,留下诗篇墨宝,再让人去世俗王朝推波助澜,等等,花样百出。据说承天国南岳,有一位后世被誉为芭蕉学士的著名文臣,在南岳避雨期间,写了那篇脍炙人口的绝妙诗词,被观湖书院副山长极为推崇,编入诗集,并且作为压轴之作,以至于百年之后的今天,南岳祠庙还受这股“文气”的惠泽。
陈平安对于这些跟仙气不沾边的经营,谈不上喜欢,却也不会抵触。
说不得以后在龙泉郡家乡,万一真有天要创立个小门派,还需要照搬这些路数。
乘坐飞舟升空之前,朱敛轻声道:“公子,要不要老奴露一手?裴钱得了那么块灯火石髓,难免有人觊觎。”
陈平安摇头笑道:“如今我们一没有惹是生非,二不是挡不住寻常鬼蜮之辈,哪有好人夜夜防贼、敲锣打鼓的道理,真要有人撞上门来,你朱敛就当为民除害好了。”
石柔难得主动开口,“可我们身怀重宝,才让人眼馋。”
陈平安耐心解释道:“你错了,第一,见财起意,心起夺宝杀人之心,本就不对。第二,看似我们是怀璧其罪在前,使得外人眼红在后,实则不然,是恶人心中存恶在先,今日见灯火石髓,明天见什么法宝灵器,后天他人福缘,都会是他们铤而走险、枉顾律法的理由。”
前后顺序,说的仔细,陈平安已经将道理等于掰碎了来讲,石柔点点头,表示认可。
陈平安最后微笑道:“江湖已经足够乌烟瘴气,咱们就不要再去苛责好人了。春秋责备贤者,那是至圣先师的良苦用心,可不是我们后世谁都可以生搬硬套的。”
朱敛笑眯眯问裴钱,“听得懂吗?”
裴钱瞪眼道:“要你管?!”
朱敛啧啧道:“赔钱货终于踩到了狗屎,难得挣了回大钱,腰杆子比行山杖还要硬喽。”
飞舟缓缓升空。
裴钱坐在陈平安身边,辛苦忍着笑。
朱敛问道:“怎么不多买几块灯火石……赌赌运气?比如你手头还剩下三颗雪花钱,实在不行,可以让石柔卖了那块小灯火石髓嘛,以小博大,越赚越多,金山银山,岂不是在这块风水宝地,让你发了大财?别说今年送你师父的生日礼物,说不定明年后年都一块儿妥当了……”
裴钱伸出两根手指,满脸得意。
朱敛微笑道:“给说道说道,我洗耳恭听。”
裴钱学那陈平安缓缓道:“第一,离开狮子园的路上,师父教了我,君子不夺人所好,所以我可不会要石柔卖了灯火石髓。第二,行走江湖,要见好就收!这也是师父讲的。”
朱敛双手抱拳,“受教了受教了,不知道裴女侠裴夫子何时开办学塾,传道授业,到时候我一定捧场。”
裴钱递出一拳故意吓唬朱敛,见老厨子纹丝不动,便悻悻然收回拳头,“老厨子,你咋这么幼稚呢?”
朱敛一拳递出。
裴钱身体瞬间后仰,躲过那一拳后,哈哈大笑。
朱敛跟陈平安相视一笑。
石柔到底不是纯粹武夫,不知这里边的玄妙。
一行人上了渡船后,大概是“一位年轻剑修,两把本命飞剑”的传闻,太具有震慑力,远远大于三颗谷雨钱的诱惑力,所以直到渡船驶出承天国,始终没有不轨之徒胆敢试一试剑修的斤两。
不过这艘渡船速度之慢、航线之绕,以及变着法子挣钱的种种手段,真是让陈平安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这天又有渡船悬停、飞舟撒网出去一座仙家府邸走“独木桥”的时候,连陈平安都忍不住笑骂了一句咱们真是上了艘贼船。
那座仙家门派,在宝瓶洲只是三流,但是在两座山峰之间,打造了一条长达十数里的独木桥,常年高出云海,风景是不错,只是收钱也不含糊,走一趟要花费足足三颗雪花钱。据说当年那位蜂尾渡上五境野修,曾在此走过独木桥,刚好看到旭日东升的那一幕,灵犀所致,悟道破境,正是在这里跻身的金丹地仙,正是跨出这一步,才有了以后以一介野修低贱身份、傲立于宝瓶洲之巅的大成就。
陈平安仍是乖乖掏了十二颗雪花钱。
裴钱一开始想着来来回回跑他个七八趟,只是一位有幸上山在仙家修行的妙龄婢女,笑着提醒众人,这座独木桥,有个讲究,不能走回头路。
让裴钱懊恼得直跺脚,又亏钱了不是?!
说是独木桥,其实并不狭窄难行。
当年那位蜂尾渡野修那条所走之桥,确实破破烂烂。
后来给山门砸锅卖铁,修出了现今规模,宽阔稳固不说,还重修得无比精致秀美。
此后渡船绕过了战火如荼的宝瓶洲中部,绕出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圈。
以至于渡船脚下版图,地底下正是那条陈平安曾经坐船南下的走龙道。
那一次,陈平安与张山峰和徐远霞分别,独自南下。
这一次,身边跟着裴钱、朱敛和石柔。
这段在渡船上的时日,陈平安除了练习拳桩,不得不分出半数光阴,入定坐忘内视,汲取灵气,温养那座“水府”。
越是涉足修行一途越久,对于脚踏练气、习武两条船的后遗症,感触越深,陈平安大致得出一个结论,这条路,会在陈平安跻身武道第七境、练气士洞府境后,有一个短暂的红利路程,但是再往后,尤其是本命物炼制完毕、最终某天结成金丹后,两者冲突就会越来越无法调和,使得武道攀登处处坎坷,进阶元婴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这些都是将来事。
当下拳还是要打,天地灵气还是要竭尽全力去汲取和淬炼。
陈平安将那最入门的六步走桩,在剑气长城打完一百万拳后,从离开倒悬山到桐叶洲,再到藕花福地,再到大泉王朝、青虎宫和宝瓶洲最南端的老龙城,到如今从东南方青鸾国去往北部大隋,又大概打了将近四十万拳。
在青衣渡船远去后。
小暑时节,已经步入了上蒸下煮的酷暑时分,有三位老者登山来到这架独木桥。
游人稀疏。
除了在独木桥两端收钱的山门女子,桥上几乎看不到客人。
一位身材矮小、身穿麻衣的老人,长得很有匪气,个子最矮,但是气势最足,他一巴掌拍在一位同行老者的肩头,“姓荀的,愣着作甚,掏钱啊!”
那荀姓老者,正忙着跟那位妙龄女子询问此处风景有何独到之处,给按住肩头后,立即很狗腿地掏出九颗雪花钱,当那冤大头。
而这位掏腰包的老人,正是朱敛嘴里的荀老前辈,在老龙城灰尘药铺,赠送了朱敛好几本神仙打架的才子佳人。
朱敛是很佩服这位前辈的学识的,学问做得很是精深了。
之后隋右边便是去往这位老人所在的桐叶洲玉圭宗,在桐叶宗杜懋飞升失败后,元气大伤,玉圭宗如今已经是当之无愧的一洲执牛耳者。
剩余一位相貌平平的老人,欲言又止,想要劝说一下这位大大咧咧的至交老友,人家荀老前辈好心好意跨洲拜访你,你从头到尾一点好脸色都不给,算怎么回事?真当这位前辈是你那无敌神拳帮的晚辈子弟了?何况这次如果不是荀老前辈出手相助,那杜懋遗落人间最大的那块琉璃金身碎块,自己又岂能顺利拿到手。
退一万步讲,荀渊,终究是桐叶洲的仙人境大修士,更是玉圭宗的老宗主!你一个跌回元婴境的家伙,哪来的底气每天对这位前辈吆五喝六?
这位老人,正是蜂尾渡的那位上五境野修,也是姜韫的师父。
所以这条独木桥,当年正是老人结成金丹客的福地。
那位才三境修士的婢女,可认不出三人深浅,别说是她,就算是那位观海境山主站在这里,一样看不出底细。
一位仙人境,一位玉璞境,一位元婴境。
随便哪个一跺脚,估计这座山头都要塌掉。
在荀渊交过了钱后,三位老人缓缓走在独木桥上。
论岁数和修为,都是荀渊为尊。
可这位桐叶洲一尺枪,在宝瓶洲玉面小郎君跟前,实在是硬气不起来。
一次观看同一场镜花水月,小郎君破天荒主动询问一尺枪能不能打,如果能打,就来帮个小忙。
荀渊拍胸脯保证就算不能打,也绝不至于拖后腿。
然后身为练气士却给门派取了个无敌神拳帮的老帮主,就给了荀渊一个地址,约好在那边碰头。
荀渊便直接御风而去,可谓风驰电掣。
结果是神诰宗那位刚刚跻身十二境没多久的道家天君,跟蜂尾渡口的玉璞境野修,起了冲突,双方都对那块琉璃金身碎块势在必得,僵持不下。
如果不出意外,不论最终结果是什么,最少无敌神拳帮都会与神诰宗结怨。
结果荀渊出现后,立即才打破了僵局。
勉勉强强算是皆大欢喜,玉璞境野修花钱买下那块千年难遇的大块琉璃金身,几乎掏空了家底,可显而易见,名义上宝瓶洲的修士第一人,道家天君祁真,是退让了一大步的,除了收钱之外,荀渊还帮着神诰宗跟坐镇宝瓶洲版图上空的一位儒家七十二贤之一,讨要了那块琉璃金身逃窜、钻进的一座远古不知名破碎洞天遗址,交由天君祁真带回宗门修缮和缝补,若是经营得好,就会成为神诰宗一处让弟子修行事半功倍的小福地。
一般而言,上五境修士,都不会轻易进入洞天福地的碎片,只是事无绝对。
何况浩然天下的儒家圣人们,其中就专门有“开疆拓土”的一拨圣贤,去寻觅那些飘荡在光阴长河底部的遗址,打捞起来后,或者稳固为新的洞天福地之一,或者直接将其逐渐融入浩然天下版图。
历史上因此而彻底陨落于光阴长河的儒家圣人,不在少数,为此折损大道根本的,更是不计其数。
只是这些凶险和付出。
人间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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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槐到了大隋山崖书院求学后,虽然一开始给欺负得不行,只是雨过天晴,之后不但书院没人找他的麻烦,还新认识了两个朋友,是两个同龄人,一个天资卓绝的寒族子弟,叫刘观。
一个生于世代簪缨的大隋豪阀,叫马濂。
贫苦出身的刘观胆大包天,总是会有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出身最好的马濂反而畏畏缩缩,做什么都放不开手脚,成了他们两个的小跟班,整天只管跟着刘观和李槐厮混,由于马濂所在家族,是大隋头等豪阀,与戈阳高氏又有联姻,马濂更是嫡长孙,如今却跟李槐刘观厮混在一起,所以很受大隋书院其他同龄人的排挤,被嘲讽为马屁虫和钱袋子。
入夏后,三位同年同窗同学舍的孩子,学院夜禁后,仍是偷摸出学舍,要去湖边纳凉,这是要给夫子逮着,可是训斥抄书、罚站吃板子的事情。
今夜刘观带头,走得大摇大摆,跟书院先生巡夜似的,李槐左右张望,比较谨慎,马濂苦着脸,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跟在李槐身后。
三人顺顺利利来到湖边,刘观脱了靴子,双脚放入微凉的湖水中,觉得有些美中不足,转头对如释重负的一个同伴说道:“马濂,大夏天的,闷热得很,你们马家不是被称为京城藏扇第一家嘛,回头拿三把出来,给我和李槐都分一把,做课业的时候,可以扇风去暑。”
马濂苦着脸道:“我爷爷最精贵那些扇子了,每一把都是他的心肝宝贝,不会给我的啊。”
刘观白眼道:“那就偷几把你爷爷不经常拿来出把玩的扇子,真给发现了,难道还能打死你这个孙子?”
马濂欲哭无泪。
李槐打圆场道:“算了,马濂胆儿小,脸上最藏不住事,真要他回家偷扇子,估计一到家就给爹娘看出了马脚。”
马濂使劲点头。
刘观叹了口气,“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出身,这也做不得,那也不敢做,马濂你以后长大了,我看出息不大,最多就是吃老本。你看啊,你爷爷是咱们大隋的户部尚书,领文英殿大学士衔,到了你爹,就只有外放地方的郡守,你叔叔虽是京官,却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符宝郎,以后轮到你当官,估摸着就只能当个县令喽。”
马濂唉声叹气,没有还嘴,既没那跟刘观吵架的胆识气魄,更是因为觉得刘观说得挺对。
三人当中,教书先生虽然责骂刘观最多,可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夫子们其实对刘观期望最高,他马濂不上不下,比万年垫底的李槐的课业略好一些。
李槐拍了拍马濂肩膀,安慰道:“当个县令已经很厉害了,我家乡那边,早些时候,最大的官,是个官帽子不知道多大的窑务督造官,这会儿才有了个县令老爷。再说了,当官大小,不都是我和刘观的朋友嘛。当小了,我和刘观肯定还把你当朋友,但是你可别当官当的大了,就不把我们当朋友啊?”
马濂赶紧保证道:“不会的,我这辈子都会把你们当成最好的朋友。”
刘观笑嘻嘻道:“那我和李槐,谁是你最要好的朋友?”
马濂愣愣无语,总觉得怎么回答,自己都讨不到好,他虽然更佩服刘观的聪明才智,以及小大人似的做什么事情都果断,可其实内心深处,马濂还是相对更喜欢跟李槐相处,好说话,不会拿话刺他,也不会让他觉得自惭形秽。
李槐笑将双脚放入水中后,倒抽一口冷气,打了个激灵,哈哈笑道:“我第二好了,不跟刘观争第一,反正刘观什么都是第一。”
刘观一把搂过李槐脖子,笑道:“说得像是故意让我,你小子争得过我嘛。”
李槐赶紧求饶道:“争不过争不过,刘观你跟一个课业垫底的人,较劲作甚,好意思吗?”
马濂偷偷笑。
三个孩子,到底还是无忧无虑的岁月。
结果远处传来一声某位夫子的怒喝,刘观推了李槐和马濂两人肩头一把,“你们先跑,我来拖住那个酒糟鼻子韩夫子!”
马濂二话不说就撒腿狂奔,还光着脚。
李槐帮着马濂拿上靴子,问道:“那你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