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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妇人刚要说话,陈平安已经从怀中掏出关牒,轻轻放在那挎刀壮汉桌前。

    汉子拿起后,看着上边钤印着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朱印,啧啧道:“印章还真不少,走了这么远的路?”

    陈平安笑着点头。

    汉子看他这副模样就来气,见惯了狐儿镇老百姓们的卑躬屈膝和谄媚笑脸,来了这么个不会溜须拍马低头哈腰的,关键是模样还挺俊,就想着找个法子收拾这小子,好教他知道这才是狐儿镇这一片的地头蛇,下山虎遇上了他马平,也要乖乖蹲着,过江龙就老实盘着,没有别人跟客栈九娘眉来眼去的份儿。

    妇人突然问道:“听说镇里边又闹鬼了?这次是谁魔怔了?”

    一说到这桩晦气事,马平就没了兴致,将通关文牒丢还给那小白脸,喝了口闷酒,瓮声瓮气道:“真他娘邪性,以往都是祸害外乡人,这次竟然是小镇自己人遭了毒手,只有一条胳膊的刘老儿知道吧,开纸钱铺子的,经常帮人看风水的那个糟老头,彻底疯了,就这天气,大白天不穿衣服,在大街上瞎跑,还说自己太热,哥几个只好把他锁了起来,没过几天就一屋子屎尿,臭气熏天,今儿才清醒一点,总算不念叨那些怪话了,兄弟们这不就想着赶紧过来,跟九娘你讨要几碗青梅酒,壮一壮阳气,冲一冲晦气。”

    妇人皱眉道:“这可咋整?上次你们从郡城重金请来的大师,不是给了你们一摞神仙符箓吗?你当是怎么跟我吹牛来着,说是‘一张符来,万鬼退避’?”

    壮汉转头往地上狠狠吐出一口浓痰,“狗屁的大师,就是个骗子,老子也给坑惨了,韩捕头这段时间没给我穿小鞋。”

    马平吐出一口浊气,挤出笑脸,伸手就要去摸妇人的小手儿,妇人不动声色缩回手,没让他得逞,马平笑眯眯道:“九娘啊,你觉得我这个人咋样?多少算是个狐儿镇有头有脸的人吧?挣钱不少,家世清白,还练过武,有一身使不完的气力,你就不心动?九娘啊,可别抹不下脸,你马大哥不是那种古板的人,不在乎你那些过往。”

    妇人呵呵一笑。

    之后几次借着酒醉的幌子,想要揩油,都给妇人躲过,马平和两位同僚捕快要了一桌子菜,喝得七荤八素,吃得满嘴流油,看样子是明摆着打秋风来了,最后竟然还赖着不走,三人去了楼上睡觉,说是明儿再回狐儿镇。

    陈平安早早坐到了隔壁桌子,妇人在小瘸子收拾的时候,坐在陈平安旁边,长呼出一口气,像是有些乏了,苦笑道:“这个马平是狐儿镇的捕头,他家世世代代做这个行当,跟官府衙门沾着点边而已,那么个屁大地方,所谓的官老爷,官帽子最大的,也不过是个不入清流的芝麻官。其余都是些胥吏,算不得官,可一个个架子比天大。”

    裴钱听到了外边的动静,轻轻打开屋门,蹲下身,脑袋钻在二楼栏杆间隙里头,偷偷摸摸望着下边那俩家伙,结果好不容易才拔出来,一路小跑下楼梯,刚靠近酒桌,就听到妇人在跟陈平安抱怨官场上的小鬼难缠,说那些捕快经常来客栈混吃喝,她只能花钱买个平安,不然还能咋样。

    裴钱偷着乐呵,嘴巴咧开,忍了半天,最后实在是憋不住了,捧腹大笑,“花钱买平安,买个平安……哎呦,不行了,我要笑死了,肚子疼……”

    陈平安站起身,来到裴钱身边,“疼不疼了?”

    被扯住耳朵的裴钱,立即停下笑声,可怜兮兮道:“肚子不疼了,耳朵疼……”

    妇人一头雾水,不知道那个贼兮兮的枯瘦小女孩在笑什么。

    陈平安跟妇人道别,一路扯着裴钱的耳朵,往楼梯口走去,裴钱歪着脑袋垫着脚跟,嚷嚷着不敢了。

    走上楼梯就松开了裴钱的耳朵,到了房间门口,转身对裴钱吩咐道:“不许随便外出。”

    裴钱揉着耳朵,点点头。

    等陈平安关上门后,裴钱站在栏杆旁,刚好与那个仰头望来的妇人对视,裴钱冷哼一声,蹦跳着返回自己屋子,使劲摔门。

    客栈外夕阳西下,有人策马而来,是一位豆蔻少女,扎马尾辫,长得柔美,却有一股精悍气息,背着一张马弓,悬佩一把腰刀,她将那匹骏马随手放在门外,显然并不担心会走失。

    青衫客还在门外逗弄着那条狗。

    少女看了眼男人,没有上心,走入大堂后,左右张望,看到了满脸惊讶的妇人后,她有些不悦,停下脚步,对妇人说道:“爷爷要我告诉你,最近别开客栈了,这里不安生。”

    妇人在少女跟前,再没有半点媚态,端庄得像是世族门第走出的大家闺秀,竖起手指在嘴边,示意隔墙有耳,然后轻声道:“岭之,我在这边待习惯了。”

    少女愤愤道:“不知好歹!”

    妇人笑问道:“要不要喝点青梅酒?”

    少女满脸怒容。

    喝酒?!

    妇人也自知失言,有些羞愧。

    少女冷声道:“给我一间屋子,我明天再走,你仔细考虑。”

    小瘸子战战兢兢领着少女登上二楼,在老板娘的眼神授意下,专门挑了一间最干净素雅的屋子给少女。

    在那串轻盈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陈平安将仅剩六颗谷雨钱叠在一起。

    一颗一颗丢入画卷之中。

    当第三颗谷雨钱没入画面后,陈平安站起身,缓缓后退几步。

    一位老人弯腰弓背,从画卷中蹒跚走出。

    他跳下桌子,对陈平安眯眼而笑,转身伸手伸手摸向画卷,但是摸了一个空,就连裴钱都偷偷摸过一把的画卷,对于朱敛而言,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虚无缥缈,不可触及。

    朱敛倒是没有气急败坏,笑呵呵道:“果然如此,少爷,这就是你们浩然天下的仙家术法吗?”

    陈平安点点头,“算是。”

    这个习惯性佝偻着身形的老人,似乎与传闻中那个走火入魔的武疯子,完全不像。

    老人脸上总是带着笑意,神色慈祥,在藕花福地,此人差点将整座江湖掀了个底朝天,后来者居上的丁婴,同样是天下第一人,就拥有极其鲜明的宗师气势,这大概也跟丁婴身材高大,不苟言笑,并且戴着一顶银色莲花冠,都有一定关系。

    眼前这个名叫朱敛的武疯子,就差了很远。

    相较于魏羡的什么话都憋在肚子里,朱敛似乎更加认命且坦白,开诚布公道:“如今到了少爷的家乡,光是适应这座浩然天下的气机流转,就得花费好些天,想要恢复到生前的巅峰修为,更不好说了,嗯,按照少爷这里的说法,我目前应该是纯粹武夫的第六境。”

    说到这里,老人颇为自嘲,“有可能一举破境,有可能滞留不前,甚至还有可能被这边的灵气倒灌气府,消耗真气,修为给一点点蚕食。不过,我有一种感觉,除了七境这道大门槛,之后成为八境、九境武夫,反而不是什么太大问题。”

    朱敛说得很开门见山了。

    比那个闷葫芦魏羡,确实爽快多了。

    朱敛走到窗口,推开窗,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个七境,有点类似藕花福地武人的后天转先天,是最难跨过的一步。只要跻身武道第七境,相信此后修为攀升,不过是年复一年的水磨功夫而已,不敢说肯定九境,八境绝对不难。”

    朱敛转头微笑道:“当然了,只要适应了这边浓郁灵气的存在,我对上一个底子一般的七境纯粹武夫,打个平手,还是有机会的,不至于被境界压制,见面了就只能等死。至于同境之争,只要不是公子这样的,胜算极大。”

    陈平安喃喃道:“关隘只在七境吗?”

    老人坐回桌旁,一根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我愿意为公子效忠卖命三十年,希望公子在那之后,能够给我一个自由之身,如何?”

    陈平安笑着摇头,“我并不知道如何恢复你的自由之身。”

    老人愕然,陷入沉默,盯着那幅画卷。

    陈平安猜测画卷本身,类似骊珠洞天的本命瓷器,任你是上五境的玉璞修士,也要被人拿捏。

    一想到这里,陈平安就笑了笑。

    魏羡那边,烂醉如泥,躺在床上,说起了梦话,“身无杀气而杀心四起,帝王之姿也。”

    敲门声响起,陈平安收起最后三颗谷雨钱和画卷,正要去开门,朱敛竟然代劳了。

    裴钱眨着眼睛,然后迅速离得朱敛远远的,跑到陈平安身后。

    朱敛关上门,转身笑呵呵道:“小丫头根骨真好。是少爷的闺女?”

    裴钱使劲点头。

    陈平安摇摇头,然后转头问道:“找我有事?”

    裴钱看了看朱敛,摇头。

    朱敛识趣,笑问道:“少爷,可有住处?”

    陈平安道:“出了门,右手边第二间就是了,不过魏羡住在那边,你要是不愿意与人同住,我帮你再要一间屋子。”

    “行走江湖,没这些讲究。”

    朱敛摆摆手,然后伸手揉了揉下巴,若有所思,“少爷,先选了那个南苑开国皇帝?”

    陈平安点点头,叮嘱道:“你们两个,可别有什么意气之争。”

    朱敛笑道:“万人敌魏羡,我仰慕得很,敬他酒还来不及,岂会惹他不高兴。”

    朱敛走出屋子,轻轻关上门。

    只留下一道缝隙的时候,朱敛突然问道:“敢问少爷为我花了多少钱?”

    陈平安答道:“十七颗谷雨钱。”

    朱敛笑道:“让少爷破费了。”

    裴钱在老人离开后,犹不放心,去拴上了屋门,这才如释重负。

    陈平安问道:“魏羡每天板着脸,你都不怕,朱敛这么和和气气,你反而这么怕?”

    裴钱轻声道:“就是怕。”

    陈平安又问道:“什么事情?”

    裴钱轻声道:“我觉得那个老板娘不是啥好人,加上一个小瘸子,一个老驼背,多怪啊,这儿会不会是黑店?天桥底下那说书先生,讲的那些故事,其中就说到黑店,最喜欢给客人下蒙汗药,然后拿去做人肉包子了。”

    陈平安气笑道:“别胡思乱想,赶紧回去看书。”

    裴钱唉声叹气地离去。

    陈平安已经没心思去翻剩余两幅画卷了,卢白象,隋右边,刚好一个不太敢请出山,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另外一个,更不敢。

    想起裴钱对魏羡、朱敛两人的观感。

    其实她的直觉,半点没错。

    魏羡看人的眼神,是从高处往低处,毕竟是青史留名的一国之朱敛看人的眼光,则像是活人在看待死人,眼神晦暗,幽幽如深潭,老人脸上挂着的笑意,更别当真。

    客栈门槛上,青衫客背对着大堂,抬头望向天边的绚烂晚霞,轻轻拍打膝盖,拎着酒壶,每喝一口青梅酒,就唠叨一句。

    “云深处见龙,林深时遇鹿,桃花旁美人,沙场上英豪,陋巷中名士……”

    砰一声。

    青衫客被人打了一个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也没忘记死死攥紧酒壶。

    原来是小瘸子一脚踹在他后背上,怒气冲冲道:“没完没了,你还上瘾了?忍你很久了!”

    男人狼狈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沉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瘸子瞧着有些陌生的穷酸书生,便有些心虚,硬着头皮大嗓门喊道:“你谁啊?”

    这位青衫客一本正经道:“你喊九娘什么?”

    小瘸子愣了愣,“老板娘啊。”

    青衫客又问,“那么老板娘的夫君,又是你什么人?”

    小瘸子差点气疯了。

    飞奔出门槛,拳脚并用,对着这个只知道姓钟的王八蛋一顿追杀。

    男人高高举起酒壶,四处躲闪,一边逃窜一边喝酒,挨了几拳几脚,都不痛不痒。

    夕阳西下。

    关于书生,曾有谶语。

    书生自己也不当真的一句话。

    钟某人下山前,世间万鬼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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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四章

    人间路窄酒杯宽

    大日坠入西山后,暮色便深沉起来,借着最后一点留恋人间的余晖,跟小瘸子追逐打闹的青衫客,停下身形,望向南边道路尽头,小瘸子趁机捶了他肩头一拳,落魄书生晃了晃,没有理会,小瘸子有些好奇,跟随这位书生的视线,一起望向远方,并无发现,以为书生是故意打岔,小瘸子正要继续饱以老拳,让他以后都不敢再调戏老板娘。

    少年蓦然心头一震,趴在地上,耳朵贴地,脸色凝重,是一支骑军,数目还不小,狐儿镇除了驿卒偶尔经过,从无大队骑军露过面,狐儿镇的年轻人们,为了瞻仰姚家铁骑的风采,经常结伴去往远处的挂甲军镇,才有机会远远看上几眼。

    铁甲,战马,轻弩,战刀,这一切在狐儿镇贫家子弟眼中,就是天底下最有男儿气概的物件。

    小瘸子也不例外,只是狐儿镇同龄人不爱带他一起玩儿。

    此时小瘸子把青衫客晾在一边,去了大堂跟老板娘通报一声,妇人打着哈欠只说晓得了,这些军爷们肯定瞧不上自家客栈和狐儿镇,多半是连夜行军,去往北边的挂甲军镇,不用在意。

    小瘸子哦了一声,立即跑出客栈,爬上客栈屋顶,伸手遮在眉宇间,举目远眺,趁着天未全黑,勉强还能看见东西,他想要近距离见识一下边军铁骑的装束,下次再被老板娘使唤去狐儿镇购置油米,好跟那些同龄人显摆显摆。

    道路远方依稀可见尘土飞扬,大地上的沉闷震颤,越来越清晰。

    可是天色不等人,小瘸子有些着急,赶紧爬下屋顶,去了大堂,询问老板娘能不能挂上灯笼,妇人瞪眼,这么早挂灯笼,火烛钱算谁的?小瘸子拍胸脯说算我的,实在不行先记在老驼背的账上,妇人点点头,小瘸子欢天喜地去挂了两盏大红灯笼在客栈外,刚要爬上屋,就发现有一骑稍稍绕出官道,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客栈外边,身上披挂甲胄,极为鲜亮华美,不同于姚家边军的朴素样式,那名骑卒摘下头盔捧在胸前,脸色漠然问道:“是不是有卖青梅酒?”

    小瘸子咽了口唾沫,胆战心惊道:“回军爷的话,有卖青梅酒。”

    那名骑卒沉声道:“一炷香内,让掌柜腾空整个客栈,然后准备五桌吃食,拿出最好的青梅酒,所有开销,一文钱都少不了你们,若是青梅酒果真有传闻那么好喝,还有重赏!记住了,进了客栈后,我们会有人专门查看房间,若是还有谁滞留其中,杀无赦。我们离去后,所有住店客人自可入住。”

    骑卒重新戴上头盔,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小瘸子脸色呆滞,青衫客独自蹲在客栈门口,那条土狗已经回窝,可他还是没有个落脚地儿,见少年还在发呆,提醒道:“赶紧给九娘说事去,惹恼了这些京城贵人,客栈会开不下去的。”

    小瘸子赶紧飞奔进大堂,发现妇人已经跟老驼背碰头,正在合计事情,小瘸子一到,刚好当这个出头鸟,让他去跟楼上客人们说明情况,劳烦他们赶紧先离开客栈,省得有血光之灾。

    小瘸子有些为难,妇人大手一挥,说火烛钱免了,小瘸子立即冲上二楼,第一间屋子就是陈平安,小瘸子跟开门的客人禀明情况,陈平安无所谓,笑着说其余两间屋子,他来打招呼,要少年直接去其它屋子喊人,小瘸子道了一声谢,匆忙离去。

    裴钱打开门后,桌上点燃了油灯,一本书籍摊开在那边,她笑着说我正在读书呢。

    陈平安没有揭穿她的小把戏,其实裴钱一直在听朱敛魏羡那边的墙根,只是听到敲门声后,才从包裹拿出的书籍,跟陈平安装模作样。

    陈平安要她收拾一下包裹,需要暂时离开客栈。

    隔壁屋子,朱敛已经打开屋子,跟陈平安笑着说:“魏羡开了门后,就又去睡觉了,我去给少爷喊醒他?”

    在朱敛刚要转身的时候,满身酒气的魏羡已经坐起身,揉了揉眉心,对两人说道:“醒了。”

    马平在内三位狐儿镇捕快,一听说是骑军经过,骂骂咧咧,仍是乖乖离开屋子。

    扎马尾辫的少女站在栏杆外,她住在二楼廊道最尽头一间屋子,这会儿瞪着大堂一楼的妇人,“你的客栈就这么招待客人?真是长见识了,在边境上,竟然还有人敢在姚家铁骑的眼皮子底下,这么不讲道理?我倒要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够一句话就把人赶出客栈!”

    少女单手撑在栏杆上,直接从二楼跳下,看得马平三人眼皮子直颤,哪来这么个硬把式的小娘们。

    妇人苦笑,欲言又止。

    老驼背拿着烟杆,想了想,“我去说一声好了,咱们开门迎客,哪里还分贵贱。”

    老人径直走出客栈,身影消逝在茫茫夜色中。

    妇人对着二楼两拨客人,歉意道:“等会儿你们待在各自屋内就行了,今晚的事情,是咱们客栈对不住各位,事后送你们每人一坛五年酿青梅酒。”

    少女拔地而起,返回二楼,砰然关上门。

    马平三人悻悻然返回屋子。

    陈平安让魏羡和朱敛先到他房间坐一会儿,裴钱当然不用多说。

    妇人让小瘸子出门,却给那个姓钟的书生去二楼挑个房间,别在门外晃荡碍人眼。

    青衫客在二楼挑了间屋子,然后就趴在栏杆上,妇人伸出手指,朝他晃了一下,“滚进屋子。”

    书生担忧道:“九娘你姿色如此出众,那些军爷兵痞会不会见色起意啊,喝过了酒,更容易酒后乱性……”

    妇人笑道:“到时候你不正好英雄救美,万一我眼瞎了,说不定会对你以身相许呢。”

    他摆摆手,“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九娘你放心,我们读书人都有一身浩然正气,外加一肚子圣贤道理,只要我站在这里,想必他们喝再多的酒,都生不出邪念来……”

    没等妇人说什么,远处那间屋子的姚姓少女已经打开门,抽刀出鞘一半,发出悦耳的铿锵声,对那书生厉色道:“色胚闭嘴!”

    很明显,少女的刀子,比小瘸子的拳脚,要管用很多,书生立即进屋子,屁都没放一个。

    越是如此,少女对楼下妇人,就越失望。一年到头,就跟这些男人厮混在一起,陪笑陪酒,与那些青楼女子有什么不同?

    进了屋子,少女趴在桌上,悲从中来,呜咽抽泣起来。

    妇人站在柜台后,叹息一声,给自己倒了一碗青梅酒。

    扑通一声。

    妇人抬头望去,只见那书生跳下了二楼,摔在地上,起身后,走到柜台这边,笑道:“九娘就当我是账房先生好了,离你太远,我不放心。”

    书生笑容温柔。

    妇人愣了一愣,回答道:“可是你长这么丑,靠太近,我恶心。”

    书生如遭雷击,蹲在地上抱着头。

    原来那些才子佳人上的卿卿我我,那些有迹可循的男女情话,都是骗人的啊,屁都不用管。

    驼背老人率先走入客栈。

    身后跟着一行人,大概是对方比较讲理,既没有驱逐二楼客人,也没有一股脑涌入五大桌子人。

    为首一人,是个身穿大红蟒衣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气势凌人。

    蟒服男子身后两人,一位披挂篆有云纹的银色甲胄,行走时,铁甲铮铮。还有一人,古稀之年,身穿锦袍,头戴高冠,仙风道骨。

    之后七八人,应该皆是心腹扈从。

    蟒衣男子三人坐一张桌子,其余扈从坐两张,扈从中有一位貌不起眼的年轻人,腰间悬挂一枚玉佩,看到了妇人后,笑了笑。

    客栈外,是整整七八百精骑,还有十数辆马车,每辆马车中,都有一名囚犯,以及两人在旁看押,看押之人,无一例外,全部是大泉王朝的中五境练气士。

    驼背老人皱着脸。

    老人实在没有想到是这么些人。

    这拨客人,可不是卖他一个糟老头子的面子,而是卖姚家一个面子而已,而八万姚家铁骑和征南大将军的面子,不过是从五桌人变成了三桌人,就这么点大。至于为何不驱逐二楼客人,是其中有位年轻扈从随口提了一句,说是人多一些,人气更足,喝酒热闹。然后那名不可一世的蟒衣宦官便笑着答应下来。

    那名身披银色甲胄的武将望向妇人那边,吩咐道:“先上青梅酒,饭菜赶紧跟上。”

    驼背老人掀开帘子,去灶房忙碌。

    小瘸子开始往三张桌子送酒。

    客栈一楼,气氛凝重。

    几乎只有倒酒的声音。

    突然有人举起手,跟妇人打招呼,笑道:“老板娘,劳烦你亲自给兄弟们倒碗酒,听说青梅酒是你祖传的法子,由你亲手酿造,当然要亲自倒酒才行。”

    这一桌扈从,有了年轻人起头,顿时没了顾忌,哄然大笑。

    妇人拿起一坛青梅酒,笑着就要过去倒酒。

    只是不知为何,妇人身体紧绷,开客栈这么多年,江湖上的三教九流都见过了,便是山上神仙练气士,都见了不少,可当她与那个年轻扈从对视的时候,竟然有些畏惧,好像凡夫俗子撞了邪,黑夜遇鬼,从内心深处,泛起一股无力感。

    青衫客突然一把拉住妇人,高声笑道:“九娘今天身体不适,我这个账房先生,来给贵客们倒酒,行不行?”

    那个年轻扈从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环顾四周,“兄弟们,你们说行不行?”

    皆说不行。

    年轻扈从这才望向青衫书生,“不行,怎么办?不然还是让老板娘亲自倒酒?倒个酒而已,又不用你的九娘陪咱们去挂甲军镇,对吧?”

    身穿大红蟒衣的宦官置若罔闻。

    头戴高冠的老仙师则微微一笑。

    少女姚岭之打开门,脸色铁青道:“不行!”

    年轻扈从站起身,显得有些鹤立鸡群了。

    他抬起头,笑问道:“为何?”

    少女只是与此人对视,便有些内心惴惴,下意识按住刀柄,口不择言道:“这里是姚家的地盘!”

    姚岭之并不知道,在她握住刀柄的刹那之间,一楼在座所有扈从就都生出了杀意。

    那名坐在蟒袍宦官和高冠仙师旁边的银甲武将,更是杀气腾腾。

    年轻扈从始终伸长脖子望向二楼,却好像将一楼所有动静看在眼里,伸出一手,轻轻下压,示意所有人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微笑道:“可是整个大泉王朝,都是我家的地盘啊。怎么办?难道你们姚家要造反?”

    妇人拎着酒坛,走出柜台,先对少女沉声道:“岭之,退回房间去!”

    然后对那个年轻扈从施了一个万福,“九娘这就给公子倒酒。”

    年轻扈从嘴角翘起,死死盯住妇人的那张脸庞,指了指二楼那边的少女,“你们母女一起来吧,如何?”

    妇人脸色惨白。

    二楼有房间打开,走出一个白袍年轻人,“我觉得不如何。”

    年轻扈从转过头,望向那人,眼神玩味道:“哦?你算哪根葱?”

    这一次是一楼有人帮着陈平安回答了,“你又算哪根葱?”

    是那个姓钟的落魄书生。

    年轻扈从哀叹一声,“得嘞,今晚上一个一个跟我过不去,不愿意赶走客人的客栈,不愿意倒酒的老板娘,口出狂言的姚家少女,穿了白袍子就以为自己是剑仙的外乡人,穿了青衫就觉得自己是儒家圣贤的读书人……”

    他突然望向妇人,又看了眼楼上少女,笑道:“没关系,你俩今晚,可以尝试着救一救姚家。如果我心情好了,说不定可以帮着把姚家拉出火坑。”

    妇人深呼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转头对那落魄书生说道:“钟魁,此事与你无关,我也知道你会一些本事,所以接下来你能走就走,别管我们了。”

    然后她抬头望向陈平安,正要说话。

    陈平安笑问道:“老板娘,先前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妇人有些疑惑,一时间沉默不语。

    陈平安自言自语道:“人间路窄酒杯宽。”

    路窄,所以会遇到与那片槐叶有关的姚家人。

    路窄,所以也会遇到这些,恨不得其他人都走死路上的家伙。

    可是没关系,这儿的青梅酒好喝。

    陈平安轻声道:“今天要麻烦四位了。”

    众目睽睽之下,二楼这白衣年轻人身后的那间屋子,走出四人。

    南苑国开国皇帝率先走出,板着脸道:“无需客气。”

    武疯子朱敛随后弯腰走出,站在陈平安另外一边,双手负后,笑呵呵道:“少爷这话多余了。”

    一位背负“痴心”长剑的绝色女子,站在魏羡身旁,正是藕花福地的女子剑仙隋右边,容颜清冷道:“谢过公子借剑。”

    最后是身材魁梧的魔教开山之祖,卢白象,双手拄刀站在朱敛身侧,微笑道:“主公,这刀不错,停雪,名字也好。”

    最后的最后,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爹,我呢?”

    陈平安有些无奈,说道:“回屋子读书!”

    枯瘦小女孩哦了一声,轻轻关上门后,大嗓门读书,书上那些圣贤道理,给她读得震天响。

    一楼书生听着二楼书声。

    二楼除了书声之外,还有陈平安,魏羡,朱敛,隋右边,卢白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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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五章

    庙堂与山野的对峙

    一座座边陲小小客栈,今夜鱼龙混杂。

    少女姚岭之在那五人走出屋子后,呼吸都沉重起来。

    这让她觉得匪夷所思。

    面对那位年轻扈从的恐惧,更多是一种杂糅诸多复杂情绪的直觉,柔弱女子面对心怀叵测的男人,下位者敬畏无形的权势,还有秉性醇善之辈,先天会远避鬼蜮之徒。

    但是姚岭之望向同一层楼那五人的窒息,很直观。

    同一座山林,兔鹿见虎罴。同一条江河,鱼虾遇蛟龙。

    姚岭之担任边军斥候已经有三年之久,有过两次命悬一线的生死之战,姚岭之没有任何一次心生退让,照理而言,不该有此感觉才对。

    她是姚家这一代最出类拔萃的武学天才,不过十四岁,就已经跻身四境,并且有望破开瓶颈,无论是十五岁的五境武夫,哪怕是十七岁的五境,都当得起“天才”二字。放眼大泉王朝,无论是军伍还是江湖,姚岭之都是一等一的璞玉,稍加雕琢,就能大放光彩,没有人怀疑她未来可以顺利跻身御风境,成为雄镇一方的武道宗师。

    尤其是行伍出身的高手,杀力尤其巨大,这一点毋庸置疑。

    江湖上,宗师往往捉对厮杀,多是旗鼓相当的较量,沙场上,追求的是一夫当关,是百人敌、千人敌。

    姚岭之手心攥紧一颗银锭模样的物件,正是价值连城的兵家甲丸,而且是被山上练气士讥讽为“水洼甲”甘露甲,品相更高一等的“池塘甲”金乌经纬甲,是名副其实的仙家法宝,边军姚氏对姚岭之的期望之高,可见一斑。

    年轻扈从看着那二楼五人,一拍桌子,佯怒道:“仗着人多,吓唬我?”

    年轻人说这话的时候,眉眼带笑。

    客栈内三桌人,屋外还有数百精骑,大概是自己都觉得有点厚颜无耻,他忍不住笑出声。

    两桌子扈从模样的军中精锐,也跟着乐呵起来。

    他们全然没将二楼的动静当一回事,虽说楼上那些人气势很足,甚至有些震撼人心,可又如何?

    江湖莽夫而已。

    大泉王朝的江湖人,早就断了脊梁骨,一群趴在庙堂门口的走狗,摇尾乞怜而已。

    而亲手折断、敲碎整座江湖脊梁骨之人,今天刚好就坐在客栈酒桌上。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绰号九娘的客栈老板娘,并没有因为陈平安的出现,而松口气,心情愈发沉重。

    三爷先前已经报上了名号,对方还如此咄咄逼人,分明就是冲着“姚”字而来。

    一旦起了纠纷,就怕对方上纲上线,到时候为难的还是姚家。

    老驼背在帘子那边,向妇人点点头。

    妇人苦涩一笑,对方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不定就是唯恐天下不乱,要将整个姚家拖下水。

    明知道姚家在如今的风云变幻中,宜静不宜动,而她和客栈,则只能是能忍则忍。可她此时又不好劝说二楼众人退回去。人家好心好意帮你出头,你反而要人家当缩头乌龟,妇人实在做不出这等事。

    青衫书生疑惑道:“这些人是?”

    妇人苦笑道:“京城来的贵人,惹不起。”

    书生哦了一声,犹豫了半天,正要说话,妇人无奈道:“钟魁,算我求你了,别捣乱了,现在事情很麻烦,我没心情搭理你。”

    书生叹息一声,果真闭上嘴巴。

    陈平安俯瞰一楼大堂,问道:“欺负老板娘一个妇道人家,不厚道吧?”

    年轻扈从笑嘻嘻道:“出来做生意,给客人倒几杯酒,怎么就欺负了?”

    陈平安指了指年轻人的心口,“扪心自问。”

    年轻人先是一怔,随即端起酒碗,痛饮了一大口,抹嘴笑道:“这话要是书院楚老夫子说出口,我肯定要好好掂量掂量,至于你,配吗?”

    陈平安笑道:“道理就是道理,还分谁说出口?你不就是欺软怕硬吗?相信只要是拳头比你硬的,有没有道理,你都会听吧?”

    年轻人点点头,“这些话,我听进去了,确实有道理。”

    然后他随手摔了那只酒碗,高高举起手臂,五指张开,轻轻握拳,“那就比一比谁拳头更硬?我倒要看看,在大泉境内,有几人敢跟我掰手腕子。”

    妇人担心陈平安年轻气盛,率先出手,到时候吃了大亏还理亏,赶紧出声提醒道:“公子别冲动,这些人是奉命出京,有圣旨在身的,你要是先出手,有理也说不清了。”

    年轻扈从眼神阴沉,转头望向妇人,“闭嘴!一个破鞋寡妇,有什么资格插话?知道我是谁吗?”

    妇人脸色铁青。

    年轻扈从指了指九娘,再点了点二楼陈平安等人,冷笑道:“姚氏九娘,暗中勾结他国江湖人士,试图劫下囚车,罪大恶极。”

    妇人悲愤欲绝,终于怒骂道:“你个小王八蛋到底是谁?!”

    年轻人伸手指向自己,一脸无辜道:“我?小王八蛋?”

    他咳嗽一声,正了正衣襟,微笑道:“按照这位姚夫人的说法,高适真就是老王八蛋了,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回到家里,我一定要把这个笑话说给高适真听。”

    妇人九娘与驼背三爷对视一眼,心头俱是一震。

    申国公高适真!

    大泉王朝硕果仅存的国公爷,深得当今陛下倚重。

    大泉承平已久,刘氏国祚两百年,开国之初,外姓封爵,总计封赏了三郡王七国公,但是能够世袭罔替至今的,也就申国公一脉而已,其余都已经摔了老祖宗用命挣来的饭碗,而申国公膝下唯有一子,属于老年得子,正是小国公爷高树毅,这家伙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跋扈王孙,享誉朝野,一次次靠着祖荫闯下大祸,偏偏一次次安然无恙,皇帝陛下对待高树毅之宽容,诸位皇子公主都比不上。

    所以京城官场有个说法,叫做小国公爷出府,地动山摇。

    这么个恶名昭彰的膏粱子弟,怎么可能参与此次南下之行?皇帝陛下虽然优待申国公一脉,可是以陛下的英明,绝不至于如此儿戏。

    大泉王朝,最不怕惹火上身的人,恐怕就是这个无法无天的高树毅了。

    战功彪炳的大将军宋逍,兼领兵部尚书,在嫡长孙被高树毅欺负后,也只能骂高树毅一句搅屎棍。

    二楼,魏羡轻声给陈平安解释了一下申国公的背景。

    陈平安点点头,就在所有人以为他要知难而退的时候,转瞬之间,就从二楼缩地成寸,来到了那位小国公爷身前。

    ————

    客栈外的道路上,一位坐在马夫身后的骑卒,正嚼着难以下咽的干粮,偶尔拎起水壶喝两口。

    他抬起头,看着客栈后边飞起一只信鸽,立即有人飞奔而来,等待骑卒下令,此人肩头停着一头通体雪白的神俊鹰隼,骑卒摆摆手,“不用理会。”

    那人默默退下。

    骑卒正是那位最早来到客栈传递消息之人,他身旁的车夫腰杆挺直,一动不敢动。

    有一位老人掀起帘子,笑问道:“殿下,为何不跟着一起进客栈?”

    男子笑着摇摇头。

    律己是一门大学问。

    驭人,对于他们这些生于帝王家的人而言,自幼耳濡目染,又能以史为鉴,反而不难。

    车辆里边盘腿坐着两位练气士,一老一少,负责看着一位分量最重的犯人,押送往大泉京师蜃景城。与骑卒说话之人,是一位身穿青紫道袍、头戴鱼尾冠的耄耋老者,一手持绳索末端,一手捧拂尘。

    犯人披头散发,满身血污,垂首不语,看不清面容。

    一袭金袍破碎不堪,手腕和脚踝处,被钉入金刚杵一般的器物。

    除此之外,脖子上还被一根乌黑绳索绑缚,绳索一段被握在老修士手中。

    犯人最凄惨的还是眉心处,被一柄飞剑透过头颅,剑尖从后脑勺穿出,就那么插在此人头上。

    这名重犯,是一位正统敕封的山水神祇,曾是七境巅峰练气士,在其辖境,则最少是八境修为,在一方山水中称王成圣,对上九境金丹,都有一战之力。只是不知为何,沦落这般田地。

    车厢内除了道门老者,还有位年轻女子,望向那名骑卒的眼神,秋波流转,虽未言语,其中意味,却也尽在不言中了。

    女子容貌只算清秀而已,只是气态卓然,肌肤胜雪,比起凡夫俗子眼中的美人,更经得起“细细推敲”,毕竟在山上修士眼中,人间美色,归根结底,还是一副臭皮囊,皮肤粗糙,种种异味,细看之下,皆是瑕疵。

    骑卒突然转过头,望向客栈那边,似乎有些意外。

    老人流露出一抹惊讶,“好惊人的武夫气势,而且人数如此之多,小小边陲客栈,这般藏龙卧虎?难道真给小国公爷歪打正着了,是北晋高手孤注一掷,要来劫持囚犯不成?”

    女子试探性问道:“要不要我去提醒国公爷一声?”

    骑卒摇摇头,笑道:“咱们脚下已是大泉国境,除非是姚家谋逆造反,不然哪来的危险。”

    道袍老者眼中精光闪过,并未作声。

    片刻之后,老仙师正要说话,这位骑卒已经跳下马车,径直往客栈行去。

    在骑卒远去后,那位来自山上仙家的年轻女子轻声问道:“师父,小国公爷这么逼着姚家人,殿下又不约束,真不会出事吗?”

    老人摆摆手,道:“天底下谁都会造反,就姚家不会,国之忠臣当久了……”

    老人嘴角泛起冷笑:“可是会上瘾的。”

    那名囚犯仍然低着头,快意笑道:“谈及骨鲠忠臣和边关砥柱,竟然以笑话视之,你们大泉王朝就算一时得势,又能如何?”

    “还敢嘴硬!”

    老仙师一抖手腕,绳索瞬间勒紧犯人脖颈,囚犯浑身颤抖起来,咬紧牙关,抵死不发出任何声音。

    客栈内,异象突起。

    一袭白袍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大堂。

    小国公爷高树毅察觉到不妙,正要悚然而退,但是眼前一花,肩膀已经给那人抓住。

    另外一桌三人,除了宦官依旧饮酒,对此视而不见。

    高冠仙师和银甲武将已经猛然起身,想要救下高树毅,却又各自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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