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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陈平安虚握剑柄的五指微微加重力道,起始于小巷院落、终止于陈平安手心的剑气长河,瞬间归拢,剑气重新汇聚于剑身,手中长气剑,再也看不出异象。

    陈平安“掂量”了一番长气剑的重量,觉得刚刚好,比起飞剑十五里头的痴心剑,要更重,陈平安自从老龙城获得那部《剑术正经》,在渡船桃花岛开始练剑以来,一直觉得太轻,现在哪怕只是虚握长气,却也觉得合适。

    分量合适就好。

    丁婴直到这一刻,才将陈平安从陆舫、种秋之流,上升到修习了仙术的俞真意。

    两者区别,就是任你陆舫剑术玄妙,种秋拳法无敌,在我丁婴面前,仍是稚童耍柳条、老翁挥拳头,这座天下唯有攻守皆巅峰的俞真意,才有机会伤到他丁婴。

    陈平安重重呼出一口气。

    在这边唯一的好处,就是武人之争,不会针对陈平安的换气。

    好像此地武夫,缺失了浩然天下成为纯粹武夫的第一步环节,在陈平安那边,武夫与练气士背其道而行之,需要先散去体内所有灵气,提炼出一口纯粹真气,气若蛟龙,游走五脏六腑百骸气府,如一支边军精骑在开疆拓土,开辟出一条条适合真气运转的道路,才算登堂入室,真正走上了武道。

    但是在这座天下,大概是灵气稀薄的关系,武人根本没有这份讲究,也就少了那份淬炼,所以一开始的底子就打得差了,江湖上许多武学宗师追求的返璞归真,其实不过是武学之路,走到了一定高度,幡然醒悟,才开始倒推逆流。

    可即便如此,这百年江湖,还是涌现出了丁婴、俞真意与种秋这些天纵奇才,历史上更有魏羡、卢白象和隋右边的惊才绝艳。

    丁婴微笑道:“除了头上这顶莲花冠,你陈平安手中剑,是我丁婴第二样想要拿到手的东西。”

    以虚握之姿,手持长气。

    陈平安以撼山拳六步走桩向前,其中蕴含了种秋大拳架顶峰之意。

    每一步幅度都有大小差异,但是练拳百万之后,一切自然而然,拳意早已深入陈平安骨髓,加上种秋先前佯装厮杀、实则暗中传授的拳架顶峰,本就有行云流水的意味,两者衔接,天衣无缝。

    以丁婴的眼光,陈平安这六步,竟然瞧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真正的天人合一,与大道契合。

    丁婴在一甲子之间,大肆收集、汇总天下武学,丁婴本身又是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融会贯通,试图编撰出一部要教天下武学成绝学的宝典。

    瞧见这平淡无奇的向前六步,丁婴眼神熠熠,看来自己那部秘籍还有查漏补缺的余地。

    既然没有机会一击毙命,加上想着多从陈平安身上攫取一些天外武道,丁婴干脆就避其锋芒。

    但是丁婴很快就意识到这一退,有些失策了。

    第六步后,陈平安一身气势已经升到巅峰,拳意浓郁到了凝聚似水的地步,如一粒粒水珠在荷叶上滚走,日复一日背负长气剑打熬神魂,原本那些缓缓浸入陈平安身躯的剑意,就是那张荷叶的脉络。

    高高跃起,一剑劈下。

    陈平安双手握剑,剑锋变竖为横,一闪而逝。

    大街被那道剑气分成左右,若是有人在街道两侧,就会发现一瞬间,街对面的景象都已经模糊、扭曲起来。

    丁婴已经退出三丈外,脚跟拧转,侧过身,雪白剑罡从身前呼啸而过。

    如游人观看拍岸大潮。

    侧身面对第二剑的丁婴一拍掌,双脚离地,身形飘荡浮空,躲过拦腰而来的汹汹剑气,一掌刚好落在长气剑身之上,掌心与剑神触碰在一起,如磨石相互碾压。

    丁婴皱了皱眉头,手心血肉模糊,骤然发力,屈指一点长气剑,身体借势翻滚,向后飘荡而去。

    只是失了先机的丁婴,想要摆脱陈平安,并不容易。

    陈平安下一次六步走桩,第一步就踩在了离地寸余的空中,第二步就走在了离地一尺的地方,步步登天向上,与此同时,松开长气剑,化作一道白虹激荡而去,追杀丁婴。

    这当然不是陈平安已经跻身武道第七御风境,而是取巧,向长气剑借了势,凭借一人一剑的气机牵引,这才能够御风凌空,不过之前与种秋一战,校大龙后初次破境,跻身第五境,那会儿的数步凌空,成功跨过街上那条被陆舫劈砍出来的沟壑,属于气机尚未真正稳固、如洪水外泄而已,所以种秋正是看出了端倪,才会出拳帮助陈平安砥砺武道。

    丁婴一脚踩踏,脚下轰然炸裂,身体倾斜着去往空中更高一处,又是一踩,还是同样的光景,以外放的罡气凝聚为踏脚石,在落脚之前就“搁放”在空中,使得丁婴能够在空中随心所欲地去往任何地方。

    这几乎就是浩然天下的御风境雏形了。

    丁婴如果能够飞升离开藕花福地,成就之高,无法想象。

    丁婴之外的天下十九人,无论是当地武人,还是谪仙人,在藕花福地这座牢笼之内,都以天人合一为山顶最高处,走到这一步,都很吃力,耗费了无数心血,但是丁婴不一样,他只是因为藕花福地的最高处,就只能是天人合一的境界,才年复一年地滞留原地,等着别人一步步登山,而他早已在最高处多年,俯瞰世间,了无生趣。

    所以丁婴才会以这方天地的规矩和大道为对手。

    这场惊世骇俗的天上之战。

    陈平安是剑师驭剑的手段。

    招式则是辅以《剑术正经》上的雪崩式。

    始终不让丁婴拉开距离,同时又不让丁婴欺身而近,进入两臂之内。

    两人在南苑国京城的上空,纠缠不休,不断向城南移动。

    剑气与拳罡相撞,轰隆隆作响,如雷声震动,让整座京师百姓都忍不住抬头观望。

    一袭雪白长袍的年轻人,驾驭着一条好似白虹的长剑,那幅壮观动人的画面,像是下了一场不会雪花坠地的鹅毛大雪。

    看客之中,有被御林军重重护卫起来的南苑国皇帝。

    有太子府系着围裙跑到屋外的老厨子,太子殿下魏衍和镜心斋仙子樊莞尔。

    街角酒肆外并肩而立的周肥和陆舫。

    那个已经注定走不到蒋姓书生住处的女子,瘫坐着一处墙根下,瞥了眼头顶的异象,女子充满了遗憾,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真的有些累了,哪怕见到了那位心爱书生,敲开了小院门扉,又能如何呢,让他看到自己满身血污的这番模样吗?还是算了吧,不见这最后一面,他哪怕听了别人的言语,再觉得她是坏人,总归还是一位好看的女子。

    于是女子歪着脑袋,笑着睡去。

    皇后周姝真没有返回皇宫,反而潜入了太子府第,身上多了一把铜镜。

    院内曹晴朗孤苦无助,丢了柴刀,蹲在地上在抱头痛哭。

    四下无人,枯瘦小女孩拎着一根小板凳,晃晃荡荡拐入小巷,左右张望,充满了好奇。

    南苑国城南上空。

    陈平安驭剑越来越娴熟自如。

    剑锋太锐,剑气太盛,剑招太怪。

    丁婴六十年来,第一次如此狼狈,只能专心防御。

    丁婴有些恼火,不过短时间内无可奈何,他干脆就沉下心来,他倒要看看,这个年轻谪仙人的无瑕之境,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只要露出一个破绽,丁婴就要他陈平安重伤。丁婴也没有闲着,一身驳杂所学,随手丢出,一拳歪斜打去,根本没有对着陈平安,但是拳罡却会炸裂在陈平安身侧,可能是眉心、肩头、胸膛,角度刁钻,匪夷所思,这是丁婴在拳法中用上了奇门遁甲和梅花易数,笑脸儿钱塘的诡谲身影,在丁婴这边,简直就是贻笑大方。

    丁婴一手双指并拢,屈指轻弹,一缕缕罡气如长剑。

    一手掐道诀,有移山搬海之神通,经常从地面上撕扯出大片的屋脊和树木,用来抵御滚滚而流的雪白剑气。

    最终两人落在京师外城的高墙之上。

    这条走马道上,一座座箭跺连带墙壁砰然碎裂,灰尘四溅,飘散在京城内外。

    陈平安好像来到此地后,真正少了最后一点约束,彻底放开手脚。

    驭剑之术,几近御剑之法。

    长长一条走马道,被长气的如虹剑气销毁殆尽。

    偶有间隙漏洞,刚要脱困的丁婴就会被陈平安一拳打回剑气牢笼之中。

    堂堂天下第一人的丁婴,登顶江湖甲子以来,第一次被人稳稳占据上风,压迫得不得不被动守势。

    丁婴虽未受伤,但是双手袖口已经出现数条裂缝。

    陈平安身形轻灵,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上,在破碎不堪的走马道上闲庭信步。

    丁婴显然也打出了一股无名真火,长气剑几次被指尖点在剑身或是剑柄上,剑罡崩碎,激荡不已,只是剑气充沛,足可形成溪涧长流,这点损耗,就如同巨石砸水,溅起水花在岸边而已,根本可以忽略不计。

    陈平安灵犀一动,站在一处两边断缺的孤零零箭跺之上,双指并拢作撼山拳立桩,剑炉。

    原本疯狂萦绕丁婴四周的长气,蓦然升空十数丈,本就快到了极致的飞剑速度,竟是以违反常理地更快势头,名副其实地破空消失了,然后一道裹挟风雷的白虹从天而降,长剑裂开南苑国城头,然后在墙根处破墙而出,转瞬来到墙头上的陈平安身边悬停,嗡嗡作响。

    尘土消散,丁婴抬起手,右手袖口已经尽碎。

    陈平安伸手虚握长气的剑柄,手心触及剑柄片刻,然后再次松开。

    丁婴大笑道:“六十年来,筋骨从未如此舒展过了。”

    陈平安问了一个相同的问题:“是不是很爽?”

    上一次,丁婴可以无动于衷,这一次,丁婴可就有点脸色挂不住了。

    丁婴一跺脚,身形虚无缥缈起来,依稀可见双手摆出一个不知名拳架的起手式。

    陈平安身后则有身影模糊的莲花冠老人,双手十指掐一古老天官诀。

    右手南苑国京城外的空中,丁婴双臂拧转,在掌心之间,搓出一团刺眼光芒。

    左侧京师地界的空中,丁婴双臂伸开,五指如钩,城墙上出现两条长达十数丈的裂缝。

    陈平安虚握长气,剑气以雪崩式破阵,手中长剑,则以剑术正经中的镇神头式迎敌。

    一心两用。

    顷刻之间。

    整整一大段京城城墙,出现了一个长五丈、高六丈的巨大缺口。

    一时间尘土遮天蔽日。

    丁婴站在缺口一侧边缘,渊渟岳峙的宗师风范。

    身后有云雾滚滚,是丁婴不再刻意拘束一身磅礴罡气的结果,那些云雾不断聚散,最终凝成一尊云雾神像的轮廓,如有神灵即将降世。

    陈平安神色自若,站在另外一侧,看也不看丁婴造就的天地异象。

    他只是一手握住长气的剑柄,一手双指并拢,在剑身之上从左到右,轻轻抹过。

    这是陈平安在学文圣老秀才的山水长卷之中,她那一剑。

    哪怕只有一分神似。

    那把桀骜不驯的长气剑,竟然微微颤鸣,似乎在与陈平安共鸣。

    似乎终于承认了陈平安,在对陈平安说,你有何话要对这方天地讲?

    只管放声便是!

    在这之前,陈平安连长气剑都握不住,故而只能算是剑气近,而不是真正的一剑在手。

    当下,这才是真正的有一剑来此人间。

    陈平安猛然间握住剑柄,那一刻,从左手指缝之间绽放出绚烂光明。

    像是升起了一轮明月,向四面八方潮水一般涌去,照彻天地。

    本就已是大日悬空的白昼,可此刻整座南苑国京城,仍是愈发明亮了几分。

    握剑之后。

    日月同在。

    这把长气当下并无剑鞘,可是陈平安依旧做出了拔剑出鞘的姿势。

    丁婴惊讶发现自己竟是无法跨过那道缺口,虽然震撼,倒也不至于惊惧,身后罡气凝成的一尊三丈高神人像,俯瞰那渺小的一人一剑。

    丁婴心知肚明,自己退不得。

    他明明不动如山,但是却有双手在身前,变幻出数十条胳膊,令人眼花缭乱,有佛家印,说法印,禅定印,降魔印,施愿印,无畏印,每一法印皆金光灿灿。

    有道家法诀,三清指,五雷指,翻天印,天师印。每一法印都有罡风飘拂,雷声萦绕。

    还有俞真意的袖罡,种秋的崩拳,镜心斋的指剑,刘宗的磨刀,程元山的弧枪……

    那尊神灵亦是如出一辙,丁婴有什么法印、架势,它便有,而且声势更大。

    丁婴一身武学修为,集合了天下百家之长。

    俞真意站在了这座天下的道法之巅,陆舫站在了剑术之巅,种秋站在了拳法之巅,刘宗站在了刀法之巅……

    但是群山之巅的更高处,其实还站着一个早已悬空的丁婴,使得丁婴在这座藕花福地,如日中天。

    这实在是太不讲理。

    陈平安唯有一剑。

    出剑而已。

    一剑之后。

    神灵崩碎。

    万法皆破。

    不见丁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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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一十九章

    何为天下无敌

    城内那条街上,从双方一出手,就打得荡气回肠。

    此时仍是大战正酣。

    一把琉璃飞剑,如开了灵智的神物,竟然只是一把剑,就能够死死缠住磨刀人刘宗。

    刘宗那把名动天下的剔骨刀,用了一辈子,都不曾磕坏丝毫,今日一战,都没摸着俞真意的一片衣角,就已经被飞剑砍得崩出好几个缺口。

    刘宗完全来不及心疼。

    一分心,就会死。

    飞剑凌厉,速度极快,罡气充斥方圆十数丈,刘宗身处其中,难免束手束脚。

    湖山派掌门俞真意,不亏是真神仙。

    最少两个磨刀人刘宗。

    而刘宗是天下第五。

    而且顺着刘宗的眼角余光瞥去,极有可能是两个国师种秋。

    俞真意已经飘落在地上,就那么双手负后,任由种秋一拳拳打去,但是没有一拳能够彻底破开他的无形罡气,寥寥无几的数拳,只差寸余就触及俞真意脸面,眉毛微漾,鬓角轻飘,但仅此而已。

    种秋出拳不停,一次次无功而返,脸色如常,眼神明亮,并无半点颓丧灰心,种国师,还是那个

    可越是这样,就越会让人觉得心酸。

    好像世道不该如此,容易让人生出一股憋屈愤懑之意。

    种秋只是出拳。

    俞真意就如散步,一直随意向前行走,最多就是绕过刘宗和飞剑的那处战场,沿着街边林立店铺,一一走过,抬头看一眼店铺匾额,看一看那些熬过了今年春雨的春联。

    俞真意笑问:“是不是后悔当年没有收下那把仙剑?”

    “你挑选的道路,只适合在人间人走,登山,你走不到最高,哪怕再给你三十年时间,登山绝顶之后,你还是无路可走,到时候你只会后悔更多。”

    “种秋,从小到大,你都只在乎那些世人都不在乎的事情,在我看来,这不叫鹤立鸡群,这叫傻。”

    种秋一言不发。

    画面诡异,一边挨着打,俞真意已经拐入了宽阔御道之上,再往前走,尽头就是南苑国的皇城,宫城,还有那座比松籁国皇宫还要恢弘巍峨的大殿,八条垂脊上,都立有十个形象奇怪的仙人和走兽,为首的骑风仙人之后,依次是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和行什。

    有些位高权重的帝王将相可以见到真物,有些他们也见不到。

    俞真意伸手指向前方,“记得咱们年少时,你从书上看到那些有关垂脊十物的描述,就很好奇,说以后一定要亲眼看看它们。于是最后你在皇宫外住了几十年,还没有看够吗?”

    种秋终于开口说话:“俞真意,不要总觉得自己如何了不起,修了仙,就不把自己当了人,看什么都居高临下,想什么人和事都是在追忆缅怀,要多看看人间当下的悲欢离合……当然,你已经听不进去这些了。”

    俞真意点点头,“俗子之见。在其位谋其政,修行亦是如此。种秋,不是你的道理不对,只是还不够高,因为你站得太低了。”

    种秋眼中闪过一抹伤感。

    停下了出拳,望向皇宫那边。

    俞真意也停下脚步,笑道:“如此轻飘飘的拳头,种秋,难不成你好几天没吃饭了?不然我在这等你半个时辰,你先吃饱喝好再来?”

    种秋破天荒爆粗口,“老子怕一拳把你打出屎来!”

    种秋果然还是那种秋。读书再多,真逼急了,不还是松籁国涿郡揪栏县城的那个泥腿子?

    俞真意一拍肚子,哈哈笑道:“翻了天上书,学了神仙术,走了长生桥,修了无上法,闭关之后,辟谷多年,还真没有这屎尿屁。”

    种秋叹了口气,“你其实是在等待那一场架分出胜负?”

    俞真意点头道:“看破了真相又如何,你又打不破我的罡气。”

    然后他摇头道:“不是什么分出胜负,是等那个叫陈平安的年轻人死。”

    种秋突然转过头,低头看着稚童模样的昔年好友,笑意古怪。

    俞真意仰起头,问道:“怎么?”

    种秋说道:“还记得当年,在马县令衙署墙外的那次吗?”

    俞真意想了想,神色恍然,“你若是不提,还真记不起来了。”

    当年在家乡揪栏县城,俞真意是不入朝廷流品的小小胥吏之子,种秋的门户更是不如,两人却很小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俞真意向往江湖,种秋则仰慕读书人,骨子里都是不安分的,年少气盛,种秋爱慕父母官马县令的千金,俞真意就帮着出了一箩筐的馊主意,女子本就不喜欢种秋,后来就愈发疏远讨厌种秋,有次深夜醉酒后,两人就在那边对着县衙署后院的门墙撒尿,不曾想那女子刚和婢女一起偷偷出门,与一位负笈游学的外乡书生幽会,院门一开,两位女子结果就刚好撞到了那一幕。

    县令千金是个脸皮薄的,婢女是个凶悍的,竟然还瞥了眼俞真意和种秋裆下,满脸嫌弃地撂下一句“两条小蚯蚓,大半夜晃荡什么呢?”

    在那之后,种秋和俞真意就再没有去县衙附近。

    俞真意经种秋提醒,想起这些,并不觉得有意思。

    只是不知种秋为何要提及此事,难道有何深意?

    种秋微笑道:“俞老神仙,如今你连小蚯蚓都不如了啊。”

    俞真意脸色不变,眼神却冷了下去,“种国师,叙旧结束了,不然咱们过过招?”

    种秋一笑置之。

    俞真意冷笑道:“我们不妨先赌一赌,刘宗如果可以不死,会不会像你一样,主动求死?”

    种秋点头道:“好啊,那我赌他不会独自离去。”

    俞真意就要抬手,将那把琉璃仙剑驾驭入手,但是他很快放下胳膊,微笑道:“这个活命的机会,我偏偏不给那刘宗。”

    种秋不再说话。

    两人并肩而立。

    就只是南苑国种国师和松籁国俞真意了。

    俞真意突然说道:“你错了,我的杀力,不在那把剑上,只是先前觉得你种秋还有挽救余地,故意让着你。就像当年,从小到大,我什么都愿意让着你,还要照顾你的感受。”

    种秋却说了一句离题千里的奇怪言语,他转头望向南边城墙,轻声道:“俞真意,你的位置最尴尬,既不是骄阳,也不是明月,这座天下少了你,反而还是完整的那座天下。”

    ————

    枯瘦小女孩拎着那根小板凳,走到了唯独没有关上院门的那户人家,看到了那个抱头痛哭的曹晴朗。

    她敲了敲院门,径直跨过门槛,故意问道:“喂喂喂,有人吗?没人我进来了啊。”

    等到曹晴朗抬起头,满脸警觉,她随手将小板凳丢在地上,左看右看,漫不经心道:“是你家的吧?我来还东西了。”

    曹晴朗一把抓起地上那把柴刀,护在身前,“你是谁?!”

    她还在张望,没好气道:“我跟那个穿白袍子的有钱人,是一伙的,跟那个头上戴着花帽子的家伙,不是一伙的。”

    她看到了那座偏屋,于是转头对曹晴朗说道:“先前我看了一对狗男女拎着四颗脑袋出门,丢在了街上,滚了一地的血,我好心帮那些脑袋放在了一起,是你的什么人吗?你不赶紧去看看?”

    曹晴朗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撒腿跑向院门。

    她突然拦住他,怒目相向,“站住!”

    曹晴朗有些茫然。

    她问道:“你不谢谢我?”

    曹晴朗愣了愣,欲言又止,满脸泪水地跑了出去。

    她倒是不敢拦着一个手持柴刀的家伙,撇撇嘴,让了让道路,嘀咕道:“没良心的狗东西,活该变成孤儿。”

    她推开屋门,正是陈平安的住处。

    床上被褥整整齐齐,桌上的书籍,还是整整齐齐。

    干干净净。

    桌上还有一把空着的剑鞘。

    没能找到吃的东西,也没有找到铜钱和碎银子。

    气得她走到桌前,把那一摞书籍都推下桌子,摔了一地。

    她突然眼睛一亮,书本卖了能换些钱啊,然后她盯着那把剑鞘,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偷偷卖了书籍,那个白袍子家伙估计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可要是卖了剑鞘,他多半会狠狠收拾自己,到时候自己年龄小就不管用了。

    她抱起那些书籍就往外跑。

    已经默默打定主意,换成了一大把铜钱后,她要赶紧都花出去,只有变成食物吃进肚子,他才要不回去!

    ————

    周肥提着周仕和鸦儿的肩膀,重新找到了陆舫,依旧在那座酒肆喝着酒,不光是街角酒肆没了人,整条大街都空荡荡的,多半是南苑国朝廷早就下了严令,一旦有宗师之战,就会将所在坊市戒严,具体规矩,依循历史上的夜禁,这肯定出自国师种秋的手笔。

    那位与陆舫曾经师出同门的貌美妇人,软绵绵趴在酒桌上。

    笑脸儿钱塘的头颅和佩剑大椿,都放在了隔壁一张桌子上。

    周肥松开手,放开两人,大步走入其中,落座后,气笑道:“你就只是把人家灌醉了?”

    陆舫给他倒了一碗酒,“不然?”

    周肥打量着陆舫,“总算没让我白费苦心,还是有那么点成效的。”

    比起之前那次见面的失魂落魄,这会儿陆舫已经缓过来,而且多出一丝丝凝如实质的精神气,只差没有拧转结绳了,足够让陆舫在藕花福地再活个一甲子,说不定还有机会肉身飞升,也算因祸得福。

    至于藕花福地和浩然天下两地,光阴长河的流逝速度,很有意思,依旧是只看那个家伙的心情。

    若是那人觉得看得有趣,藕花福地的甲子光阴,浩然天下不过五六年,可若是他觉得乏味,可就要遭殃了,历史上最坑人的一次,等到有人在福地中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飞升,发现自己重返浩然天下,已是三百年后,差点当场道心失守。

    毕竟哪怕是山上修行之人,三百年之久,也足够物是人非,可能想见之人,早已不在人世,想杀之人,却早已享尽荣华富贵而死。

    周仕和鸦儿挑了一张桌子坐下,各怀心思,簪花郎去翻出一坛南苑国特产竹揸酒,劫后余生,应该与心仪女子小酌一番,至于六十年之约,立志于天下前十甚至是前三甲,周仕到底是周肥之子,加上春潮宫本就是藕花福地的山顶之处,周仕这份心智还是不缺的,有信心六十年后与她重逢后,再携手去往父亲家乡。

    鸦儿如何想,周仕猜不透,但是不用多想,因为周仕无比相信父亲的手段和底蕴,尤其是飞升之后,那就是蛟龙入水虎归山,需知藕花福地不过是中等福地,而玉圭宗姜氏,也就是他父亲“周肥”掌握的云窟福地,却是那座天下的第一等大福地。

    周肥打熬、调教和驯服女子心性的功夫,周仕一直学不来,周肥曾言笑言,那叫“假身真心”,是一门仙家神通,你周仕只能学些皮毛,不奇怪,但是足够让你在这座天下驰骋花丛了。

    陆舫问道:“那边怎样了?”

    周肥提起酒碗跟这位好友碰了一下,抿了一口酒水,味道实在是糟糕得很,就赶紧放下,解释道:“打得很乱,冯青白给好朋友唐铁意宰掉了,程元山屁都没放一个就跑了,种秋耍了心眼,没有跟陈平安打生打死,分出拳法的高下之后,反而像是又切磋了一场,帮着陈平安稳固境界,因为那家伙的武道有点古怪,差点一口气冲到了六境瓶颈,种秋看出了一些端倪,慢慢将陈平安的武道境界,一拳一拳打回了第五境。种秋也在交手过程中,靠着陈平安的那些拳架,大概是验证了某些武学想法,如果此人能够走出藕花福地,未来一个九境武夫,是板上钉钉的了。”

    周肥下意识去拿起酒碗,只是想到那滋味,哀叹一声,只得捏着鼻子灌了一口酒,“然后丁婴和俞真意就露面了,一个堵住了陈平安,一个截下了种秋,我看这两场架,才是最凶险的,必分生死。”

    陆舫随手指了指背后那张桌子的簪花郎和鸦儿,“粉金刚马宣和琵琶妃子,还有……笑脸儿,陈平安其实都没怎么动杀心,但是这两个孩子,相信那个家伙只要一有机会,肯定会杀的。呵,如此性情,倒是比冯青白更像一位古道热肠的游侠儿。”

    “不提你和童青青,这座天下的人物,能入我眼者,就只有丁婴和俞真意了。其余的也就那样,哪怕是种秋,给他一个四五十年后的九境武夫好了,又能如何?”

    周肥摆摆手,“我才不管这些,这次就坐在这里,等着牯牛山第二声鼓响,我只带走你身后叫鸦儿的小娘们,所以之后六十年,这个不成材的周仕,还是要你多加照顾了。”

    陆舫点头答应下来,好奇问道:“你不打算招徕俞真意?六十年近水楼台,终归比桐叶宗要多出一些先机。而且按照你的说法,你名次垫底,只能带走一人,就是这个魔教鸦儿了。俞真意却能最少带走三人,魏羡,卢白象,隋右边,朱敛,哪个不是惊才绝艳的怪胎。宝瓶洲的骊珠洞天,适合修道的胚子,层出不穷,这座藕花福地,盛产武道天才。你拉拢了俞真意,就等于姜氏麾下多出三个种秋。”

    周肥伸出手指,点了点陆舫,“你陆舫的良心,总算没有被狗吃干净,还晓得为我考虑一些事情。”

    鸦儿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怯生生问道:“周宫主,陆剑仙,童青青到底是什么人?”

    周肥和陆舫都置若罔闻。

    因为鸦儿根本不知道玉圭宗姜氏家主、云窟福地的主人,和一位有可能跻身十一境剑修的分量。

    如果鸦儿跻身藕花福地的十人之列,兴许还有几分与他们说话的资格。

    当然,跟周肥和陆舫的本身性情冷漠也有关系。

    换成游侠儿冯青白这类谪仙人,也不会让人如此难以亲近。

    ————

    城头陈平安一剑之后。

    在这条笔直走马道的最西端,有一位老人的身前胸膛,长袍已经撕裂出一条大口子,露出了鲜血淋漓的一条伤口血槽。

    老人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他抬起手臂,摘下那顶莲花冠,随手丢在一旁的地上。

    至于那把飞剑会不会就此挣脱禁锢,重返主人身边,让敌人更加强大。

    至于少了道冠这件仙人法宝的庇护,会不会在势均力敌的大战厮杀中,少了一门制胜手段。

    丁婴毫不在意。

    丁婴卷起袖管,动作缓慢细致。

    他想了想,低头瞥了眼那顶本就当做筹码之一的莲花冠,随手一挥袖,将其远远抛向南苑国京城内的御道那边。

    丁婴缓缓向前,步子与寻常人无异。

    不再有如山岳般的罡气神人,丁婴连那顶银色道冠都舍了不要。

    赤手空拳,走向那个陈平安。

    丁婴觉得一身轻松,状态从未如此巅峰。

    与人打架,就该如此!

    打赢了天下第二人,自然就是天下第一人,很简单的道理。

    但是这样的道理,不管外人看得有多重,有多遥不可及,丁婴仍是觉得太小,太轻。

    丁婴根本看不上!

    一人之力,胜过天下十人的剩余九人联手,才是丁婴真正想要的无敌。

    所以在漫长的岁月里,唯有寂寞相伴的丁老魔,才会去钻研百家之长,去将各大宗师的武学拔高一尺,并非是丁婴需要以此来作为护身符,而是丁婴早就准备好了,要以自己随手而得的一招,轻松破去俞真意、种秋、刘宗这些大宗师的最强之手。

    只不过现在冒出来一个天大的意外。

    丁婴反而觉得这样才对。

    刚好不需要那些花里胡哨的招数了,还是太慢了。

    前行道路上,没有足够强大的对手,哪怕丁婴站着等待,哪怕丁婴回头望去,都看不到第二个人的身影,更没有人能够追赶丁婴,可以与他并肩而立,所以就只是天地寂寥,唯有丁婴一人,去与天争胜。

    那个叫陈平安的谪仙人,来得好,有了这块垫脚石,我丁婴只会离天更近!

    丁婴快步向前,畅快大笑。

    陈平安握住手中长剑,手心发烫,却没有被剑气灼伤丝毫,他觉得这第二剑,可以更快。

    南苑国南边的城头之上。

    从城墙一个巨大缺口处,到最西边,整条走马道之上都充满了雪白的剑气洪水,滚滚向前。

    而西边城头有丁婴,一拳拳递出,如天庭神灵在捶打山岳,一拳拳打得迎面涌来的剑气四溅散开,丁婴就这么逆流向前,势如破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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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章

    井口边的老道人

    潜入太子府第之前,皇后周姝真,或者说是敬仰楼楼主,又或者说是镜心斋死士,她身形隐匿于一处荫凉阴影中,望向南边城头的两人之战,感慨万分。

    双方打得山崩地裂。

    即便翻开敬仰楼中那些灰尘最厚的秘密档案,藕花福地,也已经有很多个甲子,不曾出现过如此惊天动地的捉对厮杀。

    寥寥两人,打得却像是两军对垒,打出了黄沙万里和金戈铁马的气势。

    南苑国开国皇帝魏羡,是无敌的,在那个时代没有对手,之后卢白象亦是如此,以一人之力,压得整个江湖无法喘息一甲子,女子剑仙隋右边,更是寂寞得只能御剑飞升,武疯子朱敛选择与世为敌,一人战九人,天下十人的榜上宗师,真被他杀了大半。

    丁婴这一次,遇上了一个名叫陈平安的年轻谪仙人。

    好似日月争辉,苍天在上。

    所有人都只能伸长脖子看着,等待结果。

    周姝真叹息一声,瞥了眼一座屋脊上的两位年轻男女,她没有一掠而去,径直找上他们,而是身形悄然飘落在一条廊道之中,姗姗而行,遇上婢女管事便身形绕过廊柱,贴在那些凡夫俗子的视线后方。

    或是飘上横梁,如一根彩带在摇晃前行。她当下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这座府邸。

    她虽是当今南苑国皇后,却不是太子和二皇子的生母,甚至有关前皇后的病逝,一些个影影绰绰的宫中秘闻,都与周皇后都脱不开关系。

    周姝真身影在府邸惊鸿一瞥,刚好能够让魏衍和樊莞尔发现,两人掠下屋脊,在花园见到了这位艳名远播的皇后娘娘。

    樊莞尔有些好奇和担忧,因为不知周姝真为何要现身,而且是当着她的面,出现在太子魏衍身前。

    这个周姝真,正是当年将樊莞尔找到、并且带去镜心斋的那位师姐,之后周姝真很快就顶替了一位镜心斋精心设置的秀女身份,顺利进入南苑国皇宫,一步步成为皇后。

    周姝真无奈道:“形势紧急,来不及了。怪我这个师姐办事不利,也怪丁老魔出现得太巧。”

    魏衍看了看“母后”,再看了看樊莞尔,心头雾霾沉沉。

    他不介意自己与樊莞尔同舟共济,赢了魔教鸦儿扶持的那个弟弟,然后一步步走近那张龙椅,顺利登基,最后与佳人联手,谋求四国大一统,可如果说整个南苑国魏氏,早就都被镜心斋这些女人玩弄于手心,那么自己坐了龙椅穿了龙袍,意义何在?

    周姝真却顾不得魏衍已成雏形的帝王心思,对樊莞尔开门见山道:“当年之所以被师父安排来到南苑国京师,除了这个皇后身份,师父还需要我办成一件事情,就是拿到那件青色衣裙,不早不晚,必须刚好在这次甲子之期的收官阶段,但是我不敢太靠近丁老魔,根本不敢露面

    就怕惹恼了丁老魔。”

    说到这里,她对樊莞尔歉意一笑,苦涩道:“所以师姐只好退而求其次,周肥下山之前,就扬言要将师妹你当做战利品,觊觎你的美色已久,于是我便让人故意泄露天机给春潮宫,说你对那件衣裙志在必得,周肥果然直接找上了金刚寺的云泥和尚,因为以周肥的性格,你一旦落入他手,只要师妹开口,不管周肥抢夺青色衣裙的初衷是什么,都愿意将那件裙子拿出来,赠予师妹。”

    樊莞尔仍是一头雾水,“我得了那件衣裙又能如何?得了四大福缘之一,侥幸飞升?可是师姐之前不是说过,师父曾经留下叮嘱,不许我刻意追求飞升机缘吗?”

    “只可惜现在那件衣裙,竟然被周肥随手送给了魔教鸦儿,事已至此……好在师父也曾预料过这种情况。”

    周姝真郑重其事地掏出那把小铜镜,“师父便要我到时候,将它交给你。”

    樊莞尔接过铜镜,翻来覆去,左右转动,看不出有半点异样。

    周姝真摇头道:“我钻研了这么多年,一样看不出端倪,好像就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镜子。”

    周姝真转头对魏衍笑道:“殿下,不用担心自己沦为我们镜心斋的傀儡,我们并无此意,也无支撑这份野心的实力,师父曾经说过,世间有丁婴,俞真意和种秋三人,就是三座跨不过去的大山,尤其是前两人在人间活着,镜心斋的一切谋划,只是小打小闹,于这座天下,并无任何真实意义。”

    还有一些言语,周姝真没有说出口,为尊者讳,不愿意在魏衍这个外人面前,多说师父童青青的事情。

    童青青其实当年与弟子周姝真最后一次见面,还说了一些肺腑之言,“做了这么多,只是我怕死,所以我想要知道这个天下的每个角落,有哪些人做了什么事,我都要知道,那么我就可以避开所有危险。”

    而且周姝真并不相信这是师父的真心话。

    师父修为那么高,早早就是天下四大宗师之一,师父的习武天赋之高,外人不清楚,周姝真是知道的,仅次于大魔头丁婴!只要师父肯用心,天下前三,必然是囊中之物,何况师父身后又有整座镜心斋,又有四国朝野那么多死士谍子,怕什么呢?应该是这个天下,怕她童青青才对吧?

    太子魏衍细细思量,并不相信,或者说并不全信。

    樊莞尔手持铜镜,陷入沉思。

    ————

    金刚寺的老僧人脱了袈裟,穿了一身世俗人的衣衫,有些不适,他去了皇宫那边,去跟皇帝陛下讨要那副白河寺的罗汉金身,入宫前,在宫门口那边等待君主召见的消息,双手合十,唱诵了一声阿弥陀佛。

    入了宫后,皇帝陛下在御书房在亲自等着这位老僧,之前哪怕是南苑国皇帝,都不知道这位金刚寺的讲经僧,只是随着最后的榜单十人浮出水面,才知道这位籍籍无名的续灯僧,除了金刚寺的辈分,还有一身深不见底的佛门神通。

    关于罗汉金身一事,魏氏皇帝没有任何犹豫,答应下来,任由曾经的云泥和尚拿走便是。

    刚刚还俗的老和尚,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原本还想好了诸多说辞,比如他答应为南苑国魏氏效力三十年之类的。

    臂圣程元山没有去跟弟子们汇合,那样一来,太过扎眼,很容易被人找到。

    老人又不好带着一杆长枪随便逛荡,只得挑了一座石拱桥,在底下乘凉。

    他打定主意,京城外的牯牛山第二声鼓响后,如果京城里边最少死了半数以上的榜上十人,他才会露面,否则宁肯错失此次飞升机会。

    程元山无比希望,榜上宗师尽死绝。

    至于这是否有违武道本心,程元山并不在乎,他只在乎结果,史书上千言万语,除了鲜血淋漓的成王败寇四个字,还有什么?

    一直想要拿程元山练刀的唐铁意,没能找到臂圣,只好作罢,想了想,当下最大的变数,其实是自己的身份。

    一旦被揭露,北晋国的大将军在南苑国京师闲逛,会很棘手。虽说北晋与南苑关系尚可,但是南苑国野心勃勃,早就流露出要一统天下的声势,唐铁意可不觉得自己会被客客气气礼送出境,要么归降魏氏,要么暴毙这座他国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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