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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陈平安身形一闪而逝,躲过了琴弦刺杀,除了身法极其敏捷之外,还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拖拽向前,快到了不合常理的地步。

    陆舫眼前一亮,高声笑道:“马宣,注意身前。”

    马宣骤然停步,以至于街面上被犁出两条沟壑,双脚重重踩踏,双臂格挡在身前。

    果真有匪夷所思的一拳砸中他手臂,马宣怒喝一声,背后所绘长髯青袍的持刀儒将,猛然睁眼。

    “去死!”马宣只是微微后仰,一脚向前踩去,抡起一臂就是一拳挥出,金光流溢的整条胳膊,在空中画出了一道金色扇面。

    在笑脸儿眼中,只见那一袭雪白长袍,一只手按住马宣拳头,轻轻向下一压,身形拔地而起,直接越过了马宣头顶,并且一脚点在了马宣后脑勺上,向那躲在后方鬼祟出手的女子一跃而去,琵琶女子见机不妙,手指在琵琶弦上飞快滚动,在两者之间,交织出一张碧绿色的蛛网。

    陈平安突然皱了皱眉头,刹那之间改变方向,弃了琵琶女,直接向左手边一掠而去。

    正是那个阴森森的笑脸儿。

    除去陆舫不提。

    目前露面的两拨人当中,陈平安最忌讳这个怪人。

    笑脸儿嬉笑道:“都说捡软柿子捏,你倒好。”

    他张开双臂,向前笔直倒去。

    下一刻,笑脸儿的身影瞬间消失。

    陈平安在空中拧转方向,伸手抓住莫名其妙出现在身后的笑脸儿,他无声无息一腿踹向陈平安脑后。

    陈平安竟然一抓而空。

    简直就是缩地符。

    笑脸儿再次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后方,这次他身躯蜷缩,双臂摊开,双拳分别敲向陈平安太阳穴。

    陈平安刚要有所动作。

    陆舫的话语刚好早先一步,大大方方说给笑脸儿,“小心,他要发力了。”

    笑脸儿稍作犹豫,就主动放弃了双拳锤烂陈平安头颅的大好时机,瞬间站在了青石板街道上。

    陈平安差不多跟笑脸儿互换位置,后者来到了街上,陈平安站在了墙头。

    瞥了眼那个两次坏他好事的拄剑汉子,“你为什么不干脆动手?”

    陆舫掌心轻轻拍击剑柄,乐呵呵道:“跟这么多人合伙围殴一个晚辈,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陈平安默不作声。

    养剑葫内死气沉沉,像是原本打开的酒壶给人堵上了,再也闻不到半点香味。

    初一如同泥牛入海,没了动静,与陈平安断了那份心意牵连。

    不但如此,身上那件法袍金醴,也失去了功效。

    不过失去了金醴这件护身符,就等于陈平安失去了无视兵器加身的本钱,不过也多出了唯一一点好处,那就是没了灵气流转的法袍金醴约束,陈平安就像揭掉了当初杨老头的真气符,手脚没了无形束缚,出拳只会更快。

    初一失踪,十五被困,金醴没了任何法宝神通。

    换来一个酣畅淋漓的出拳。

    出拳讲究一个收放自如。

    陈平安其实一直在“收着”。

    因为他实在对这座江湖,以及整个南苑国京城,所谓的天下十人,充满了疑惑。

    只是想不通归想不通,有些事情还是得做。

    陆舫又开始指点江山,“马宣,别死啊。”

    马宣摆出一个拳架,左右双臂都已经变成金色,呼吸之间,吐露出点点金光。

    他背后那尊长髯绿袍武圣人,睁眼之后,更是栩栩如生,从刀尖处亮起一粒雪白光球,丝丝缕缕散布百骸,很快马宣双眼就泛起淡淡的银光。

    宛如一尊大殿供奉神像的魁梧汉子,咧嘴道:“这副不败金身,本来打算试一试种国师的天下第一手,小子,算你狠,来来来,只管往爷爷身上锤,皱一下眉头就算我输……”

    “好的。”

    陈平安一蹬而去。

    众人视野出现一种错觉,整条大街都像是给这一脚踩得塌陷几尺。

    一拳再无留力的铁骑凿阵式,轰然砸中马宣胸膛。

    砸得后背长髯绿袍武圣人图像,一瞬间就支离破碎。

    马宣的魁梧身躯,砰然倒飞出去。

    陈平安如影随形。

    又是一拳击中,马宣身躯已经扭曲成一张弧弓,这一次陈平安出拳,角度微变,使得马宣刚好撞向身后那位同伴。

    “陆舫救我!”

    琵琶女子脸色剧变,惊骇出声后,没有束手待毙,不愧是一流高手,既没有后退,也没有左右躲闪,脚尖一点,迅猛向前,试图躲在拥有金刚不败之身的马宣身后,心想那个家伙总不能一拳打穿马宣体魄。

    只要他稍作停滞,相信陆舫就要出剑了。

    陈平安仿佛看穿琵琶女子的心思,第三拳竟是再度击中马宣的腹部。

    金身被震荡得粉碎不说,原本淡银色的双眼立即变得通红,布满渗人的血丝。

    马宣后背和弄巧成拙的琵琶女子狠狠撞在一起。

    撞得琵琶弦一阵乱响,女子喷出一口鲜血后,双脚交错踢出,凌空虚步,向后倒退。

    仍是太慢了。

    陈平安一拳打穿女子怀中的琵琶,重重打在她腹部,手臂抡出半圈,女子连同破碎琵琶一起在空中被拳势带着拧转,之后猛然撞向一侧墙壁,那具丰腴娇躯几乎全部潜入墙壁,生死不知,怀中琵琶颓然摔在地上。

    远处的陆舫面带微笑,依旧没有出剑。

    哪怕那人好像将他当做了真正的敌人。

    他再次懒散开口,“笑脸儿,记住,千万别被他每个当下的出拳速度迷惑,他还可以更快,尽量别被他近身,暗器毒药啊什么的,不妨试试看。”

    陆舫故作恍然,“哦对了,他真正想杀的人,其实是鸦儿姑娘和周大公子。”

    被陈平安拳法震慑,魔教女子鸦儿连硬着头皮凑热闹的心思都没了,哪怕事后被老教主追责,总好过现在就沦为马宣的凄惨下场。

    周仕更是早早做了作壁上观的打算。

    结果陆舫这么一说,两人皆是惊悚异常。

    果不其然,陈平安一个横向转移。

    面朝之人,正是脚踩木屐的鸦儿。

    她刚要有所动静,蓦然瞪大眼睛,满脸痛苦之色。

    她背后墙壁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出现了一把极其纤细的长剑,刺客双手持剑,快若奔雷。

    剑尖从女子后背一穿而过,握剑双手贴在鸦儿后背,刺客继续前奔,可怜女子就这样被推着向前。

    女子就像腹部长出了一把三尺无鞘剑。

    剑尖直刺陈平安。

    直指中庭。

    中庭穴别称龙颔,位于陈平安身前那条正中线上。

    陆舫悄然握住了剑柄。

    但是很快又松开。

    千钧一发之际,陈平安凭空消失。

    用去了最后一张方寸符。

    那名刺客松开一只握剑之手,按住女子后脑勺,使劲往前一推,娇躯从那把剑身滑出去,扑倒在数丈外的地面上,背脊微微松动,应该是在呕血不已,一滩鲜血浸透了后背衣襟,女子挣扎了一下,试图翻转身躯,但是手肘刚刚弯曲些许,就重重摔在街面上。

    那名刺客是一位赤脚、袖管卷起的年轻男人,转头望向正在调整呼吸的陈平安,笑容灿烂道:“听人说只要宰了你,有法宝可以拿,我就来了。”

    他抖出一个绚烂剑花,“我叫冯青白,剑修。跻身十人之列,是一份,加上你人头换来的那份,就赚大了。”

    冯青白无奈道:“可惜没能一剑杀了你,估计正面交锋,未必是你对手,没关系,我可以配合陆舫,他可是这里唯一的剑仙之资,板上钉钉要回去的。”

    只会半吊子请神降真的马宣,金身已破。

    陷入墙壁琵琶女子,纹丝不动,墙根那边,断断续续有碎石坠地的声响。

    一个秘密扶龙数年的魔教著名妖女,倒在血泊中,木屐跟那双如霜雪白皙的脚丫,都很扎眼。

    但是还有陆舫,自称剑修的冯青白,笑脸儿,簪花郎周仕。

    枯瘦小女孩缩在小板凳上,心中默念,“一拳又一拳,打爆他们的狗头,我好扒下他们的衣服和靴子,一看就值很多银子。”

    小女孩看着远处那个女子的惨状,尤其是那双木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想穿得这么花里胡哨,难怪死得快。

    陈平安双拳紧握,然后松开,以此反复数次。

    练拳这么久,是该放一放了。

    ————

    牯牛山之巅,南苑国国师种秋脸色肃穆,有些不敢确定,沉声问道:“当真如此?斩杀那人,除了获得一个崭新名额之外,还能够获得三桩福缘?为何会如此,根据各国秘史记载和敬仰楼的秘密档案,历史上在每个甲子之约临近的时候,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会不会是丁婴的诡计?”

    貌若纯真稚童的俞真意,正在用刻刀仔细雕琢一支玉竹扇骨,细细摩挲,如痴情人善待心爱女子的肌肤,面对种秋的询问,并没有回答,而是目不转睛盯着竹枝上的细微纹路,额头上渗出丝丝汗水,这对于武道境界已经返璞归真的俞真意而已,绝对不合常理。

    俞真意作为仅次于丁婴的大宗师,早已寒暑不侵,而且传言在古稀之年,获得一本仙人秘籍,体悟天意数十载,精通术法,甚至有人言之凿凿,曾经亲眼看到俞真意能够腾云驾雾,骑鹤跨鸾,正是那这个时候,俞真意的体型外貌,开始由白发老者一步步转为青壮、少年,直到如今的稚童。

    经过十年面壁闭关,成功破关而出,终于天人合一,世人皆憧憬正道魁首俞真意,能够与丁婴一战,最好是将其击毙,从此海晏清平,几位皇帝可以不用提心吊胆,在睡梦中被他割走头颅,正邪两派宗师都可以不用仰人鼻息,就连魔教巨擘都巴不得这个性情古怪的老祖宗,要么早点死,要么赶紧做到传说中的飞升壮举,总之,莫要在人间待着了,八十年了,也该换个人来坐一坐头把交椅的位置了。

    除了俞真意和种秋这对亦敌亦友的男子,牯牛山顶还有位身穿尊贵袆衣的绝色女子,袆衣深青色,是南苑国皇后的第一礼服,只在朝会、谒庙等盛典穿着,此刻山顶有一个最为遵规守矩的南苑国国师,那么妇人就只能是南苑国皇后周姝真了。

    她还有一个秘不示人的身份,敬仰楼现任楼主,负责为天下高手排名,每二十年一次。

    春潮宫周肥,对这位周皇后的美色觊觎已久,簪花郎周仕曾经在白河寺大殿中坦言,如果不是种秋就守在皇宫旁,他父亲周肥早就闯宫抢人了。

    俞真意放下手中那支玉竹,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汗水,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如云雾袅袅,在那张孩童脸庞附近经久不散,他先回答了种秋的问题,“应该不假。但是丁婴此人心思难测,比起合力斩杀那名突兀出现的年轻剑客,丁婴的后手,更值得我们小心。”

    俞真意加重语气,“我不放心状元巷那边的形势,种国师你最好亲自去盯着。”

    称呼种国师。

    看来两人关系确实很一般。

    种秋皱眉道:“状元巷围杀之局,有丁婴坐镇不说,陆舫还带了剑去,有什么不放心的?”

    俞真意摇头道:“我不放心丁婴,也不放心陆舫。”

    种秋神色有些不快,“陆舫此人,光明磊落,有什么不放心的?只因为他跟那剑客是一路人?”

    眼前这位享誉天下的正道第一人,湖山派的掌门,松籁国的帝师,世人眼中的老神仙,从来都是这样,虽然处处行事光明正大,但是骨子里透着一股疏离和冷漠,谁与他走得越近,感触越深。

    俞真意淡然道:“你要是不去,我去好了。”

    种秋冷哼一声,看也不看那周皇后一眼,如一头鹰隼掠向山脚。

    变做了一粒黑点,在山脚那边几次兔起鹘落,很快远离了牯牛山。

    周皇后感慨道:“强如种秋,仍是无法如同古籍上记载的那般仙人御风。你呢,俞真意,如今可以做到了吗?”

    俞真意沉默不语。

    周姝真笑了起来,“哪怕不是乘云御风,可怎么看,还是很飘逸潇洒的。”

    她还是少女时,在他国市井中,初次见到种秋和俞真意,前者锋芒毕露,后者神华内敛,可都让她感到惊艳。

    俞真意站起身,个头还不到周皇后的胸口,但是当他站起身,周姝真就像一下子被撵到了山脚,只能高高仰望山巅此人。

    俞真意问道:“天下十人,确认无误了?”

    周姝真点头道:“已经完全确定。”

    她突然忍不住感叹道:“挺像一场朝廷对官员的大考,就是没这么残酷。”

    俞真意双手负后,举目远眺,意态萧索。

    那位深藏不露的南苑国皇后,问了一个问题,“童青青到底躲在哪里?”

    俞真意沉默片刻,“想必只有丁婴知道吧。”

    周姝真转过头,望向这位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丁婴的武学境界,到底有多高?”

    俞真意说了一句怪话,“不知道我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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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一十一章

    人外有人

    孩子畏惧到了极点,反而没那么怕了,世间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只是刚读过几本蒙学书籍的孩子而已,还不懂什么委曲求全,满脸仇恨,咬牙切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笑意玩味。

    孩子补充道:“我一定会杀了你的!我要给爹娘、阿公阿婆报仇!”

    头顶银色莲花冠的老人指了指自己,笑道:“我?世人都喜欢喊我丁老魔,正邪两道都不例外。教中子弟,见着了我,大概还是会尊称一声太上教主。至于我的本名,叫丁婴,已经好多年没用了。”

    老人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嗓音颤抖,却尽量高声道:“曹晴朗!”

    老人打趣道:“你这名字取得也太占便宜了,加上你这副皮囊,以后行走江湖,小心被人揍。”

    他随手一挥袖,罡风拂在侧屋的窗纸上,嗡嗡作响,纤薄窗纸竟是丝毫无损,屋内好像有东西被打了回去。

    孩子发现不了这种妙至巅峰的手腕,只是气得脸色铁青,“放你的屁!”

    亲人已经死绝,爹娘给的姓名,就成了孩子最后的一点念想。

    老人不以为意,眼见着院中有几只老母鸡,在四处啄啄点点。

    老人起身去了灶房,去米缸掏了一把米出来,坐回位置后,随手洒在地上,老母鸡们飞快扑腾翅膀赶来,欢快进食。

    老人笑道:“世人都怕我,但是你看看,它们就不怕。”

    他弯下腰,身体前倾,“这是不是意味着所谓的高手宗师,帝王将相,都不如一只鸡?”

    孩子太过年幼,满脑子都是仇恨,哪里愿意想这些,只是盯着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只恨自己力气太小,他心思微动,想起灶房里还有把柴刀,磨得不多,京师之地,像孩子他们家这种还算殷实的小门户,是有底气去让吆喝路过的卖炭翁停下牛车的,家中柴刀不过是做个样子。

    老人望向天空,自问自答道:“当然不是这样,无知者无畏罢了。有些时候,一只雄鹰掠过天空,田地里的老鼠赶紧护住爪下的谷子。我们这座天下,这样的人,不多,可也不少,比凡夫俗子还不到哪里去,只是能够看到那道阴影,比如松籁国转去修仙的俞真意,你们南苑国太子府里的那个老厨子,金刚寺的讲经老僧。”

    说到这里,丁婴站起身,抖了抖双袖,手指轻弹,一次次罡气凝聚成线,击向侧屋窗户那边。

    丁婴出手太快,幽绿色的罡气,不断在窗户那边凝聚,星星点点,就像一幅星河璀璨的画面。

    “还有一些外乡客,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一律被我们称为谪仙人。游戏人间,如彗星扫尾,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至于这人间变得如何,捅了多大的篓子,变成了多差劲的烂摊子,他们从来不在乎。”

    “他们不在乎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丁婴笑着做了一个翻书页的动作,然后轻轻拍掌,好似合上一本书籍,“这些人就像闲暇时分,看了本闲书的一页书,翻过去就翻过去了,书页上是否写了‘礼乐崩坏’、‘流血千里’、‘生灵涂炭’,都不在乎。”

    “传承千年的礼仪之家,书香怡人的圣人府邸,出了个怪胎,给他淫-乱得一塌糊涂。”

    “偏居一隅的小国,出了个野心勃勃的皇帝,根本不谙兵事,却偏偏穷兵黩武,二十年间,半国青壮皆死。”

    孩子哪里听得懂这些,只是沉浸在仇恨当中,“那你做了什么?”

    这个名叫曹晴朗的陋巷孩子,泣不成声道:“你只会杀我爹娘、阿公阿婆……”

    曹晴朗带着悲愤哭腔,“你算什么英雄好汉,你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老人好像故意要捉弄孩子,学着孩子呜呜呜了几声,然后哈哈大笑。

    真不知道这算是童心未泯,还是丧心病狂。

    孩子气得浑身发抖。

    丁婴笑道:“其实那些谪仙人做了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没有,我只是给自己找个借口杀人,杀一些有意思的家伙。”

    老人抬起手臂,做了一个手掌作刀、一次次提起落下的剁肉姿势,“一个谪仙人,两个谪仙人,三个四个,剁死他们。除了他们,还有那些什么除我之外的上十人,以及之后的‘下十人’,有意思的,留着,不顺眼的,一并杀了。”

    孩子的呜咽声中。

    丁婴瞥了眼天幕。

    这次,跟六十年那次,不太一样。

    所以他才选择留在这里,而不是亲自出手,他毕竟还有疯,试图去一人挑战九人甚至是十多人的顶尖高手,六十年前就有人试图这么做,想要独占天下武运,结果输得很惨。

    如果那个飞剑的年轻主人,能够活下来,让所有人都觉得意外。

    那他丁婴到时候就会离开这边,让那个人变得不意外。

    丁婴知道这座天下,就像是在养蛊。

    丁婴内心深处,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为了解开这个谜底,他只在意一件事,若是自己让这六十年的养蛊,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会不会来见自己。

    到底会是谁走到自己身前。

    在这之前,有两个关键。

    一是周仕必须死在街上,让陆舫和周肥都主动入局。

    二是飞剑的主人,也要死。

    丁婴回望一眼窗口,笑了笑,觉得没什么难的。

    ————

    一位鹰钩鼻老者行走在南苑国京师的繁华街道上,不怒自威,应该是北地人氏,身材极高,鹤立鸡群,引来不少当地百姓的侧目,老人身边有数位眼神湛然、步伐矫健的男女护卫,他们只是斜眼一瞥,就将那些好奇打量的目光压回去,老人身处这座天下首善之城,感慨颇多,习惯了塞外的天高地阔,苍茫寂寥,实在是不太适应这边的人山人海,就在老人心情有些糟糕的时候,一位精悍汉子从远处快步走来,以草原方言告诉这位恩师,找到了那人,就在一个叫科甲桥的地方,距离不远。

    老人让这名弟子带路,很快就走过了一条历史悠久的石桥,来到一座临水的铺子,竟是一家绸缎铺,老人让弟子们在外边候着,铺子生意冷清,没有客人光顾,老人独自跨过门槛,看到不高的柜台后边,只露出一颗脑袋,头发稀疏,长得歪瓜裂枣。

    那掌柜见到了老人,笑道:“呦,稀客稀客,最近见着谁我都不奇怪,可唯独看到你,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想不明白了,虽说周肥那儿子,事先跟我通了气,说你要来,我其实是不太相信的,只当是诈我出山,好帮他老爹挡灾呢。”

    掌柜绕过柜台,伸手示意鹰钩鼻老者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言谈无忌,“程大宗师,你老人家赶紧坐下说话,不然我跟你聊天,总得仰着脖子,费老劲了。”

    远道而来的老人不以为意,坐在了一张待客的粗劣椅子上,开门见山道:“如果不是我信不过敬仰楼的十人名单,我不会来这里冒险,你我二人的名次,都不在前五之列,很有可能出现意外,谪仙人身份无疑的冯青白,丁老魔的徒孙鸦儿,周肥的儿子周仕,现在就有三个了,谁知道还有没有偷偷躲在水底的老王八小乌龟。”

    铺子掌柜点点头,深以为然。

    俞真意、种秋在内四大宗师聚首牯牛山,这是台面上的消息,给天下人看热闹的。

    敬仰楼这次选择在南苑国京师颁布十人榜单,这才是真正暗藏玄机的关键所在。

    来自塞外的老人冷笑道:“我使枪,你使刀,跟种秋一样,都是外家拳的路子,跟俞真意那只老狐狸不同,只要是一场死战,或多或少就会留下点伤势隐患,我们三人肯定撑不到六十年后了,为了这次机会,我一路拼杀到今天,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暗疾,总得有个交代!”

    说到最后,老人轻轻一拍椅把手,椅子安然无恙,可是椅子脚下的铺子地面,已经出现密密麻麻的龟裂缝隙。

    铺子外边那些老人的入室弟子,察觉到屋内的气机流转,一个个如临大敌,呼吸沉重起来。

    掌柜笑道:“你这些弟子,资质不咋的啊。不是听说你很多年前,在草原找到个天赋惊人的小狼崽儿吗?你精心调教这些年,不会比鸦儿、周仕这些天之骄子逊色吧?”

    姓程的老人漠然道:“死了。天资太好,就不好了。”

    掌柜愤愤道:“程元山!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还有没有点人性了?”

    这位千里迢迢从塞外赶来南苑国的老人,正是天下十人之中排第八的臂圣程元山。

    在二十年前,跻身敬仰楼排出的十人之列后,就悄悄去了塞外草原,很快成为草原之主的座上宾。

    程元山斜眼看着这位在南苑国隐姓埋名的矮小老头儿,“刘宗,就你也好意思说我?磨刀人磨刀人,你刘宗最喜欢拿什么用来磨刀?”

    磨刀人刘宗,嘿嘿而笑。

    程元山疑惑道:“我才来这边,南苑国又是种秋苦心经营的地盘,这次种秋到底站哪一边?起先我以为是俞真意,现在看来,不一定?丁老魔又想做什么?他才是天底下最不用做什么的事情,却偏偏来到了南苑国京城,图什么?”

    掌柜刘宗在被臂圣程元山提及“磨刀人”之后,有过一瞬间的气势暴涨,当下又松垮下去,整个人又成了蝇营狗苟的铺子小老儿,指了指程元山,调侃道:“你啊,就是喜欢想太多。”

    但是程元山心知肚明,刘宗这些年,半点没耽误修为,甚至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可南苑国一带,这么多年有种秋坐镇皇宫旁边,并未惊世骇俗的传闻,刘宗的武学,没了磨刀石,怎么就能不退反进?程元山这些年除了暗中屠戮塞外高手,还多次潜入南方,其中杀掉了两位有望跻身前十的江湖宗师,为的就是在凶险厮杀中砥砺心境,不敢有丝毫懈怠。

    程元山道:“周肥此人,行事从无忌讳,太像历史上那些谪仙人了,这次又靠上了丁婴,是福是祸,你透个底给我。刘宗,别人信不过,你是例外。”

    刘宗笑道:“凭什么相信我?”

    程元山郑重其事道:“江湖上被称为武痴的家伙,多如牛毛,但是在我心中,真正的武痴,只有你刘宗一人。你和丁婴、种秋、俞真意一样,是当年那场乱战中少数几个活下来的人,那十人,死的死,消失的消失,只有你们这些局中的边缘人,反而各自获得了机缘,丁婴得了那顶仙人遗留下来的道冠,俞真意得了一部仙家秘籍,种秋拿到什么,我不清楚,但是你刘宗当初主动舍了那把妖刀不要,只为了身边已经有了一把刀。这种选择,天底下就只有你做得出来。”

    刘宗捻着稀疏胡须,笑眯眯道:“这等密事,你一个没有亲身参与那桩祸事的外人,如何知道的?”

    此事,可谓刘宗生平最瘙痒之处,与常人说不得,但是当臂圣程元山今天主动道破,磨刀人刘宗仍是有些洋洋自得。

    程元山坦诚以待,“那把妖刀‘炼师’选择的新主人,是我亲手杀掉的,只是我没能留下它。”

    臂圣程元山,一向心高气傲,对于身在榜上的镜心亭童青青之流,是半点都瞧不起,至于好事者评出的十人之外的又十人,程元山曾经直接放话出去,这些人谁谁谁可以给他端茶送水,某某可以给他脱靴,谁谁可以帮他看门护院,十位名动天下的顶尖高手,就没一人入他臂圣程元山的法眼。

    但是今天来见刘宗,却极为客气,甚至无形中程元山还愿意矮人一头。

    由此可见,这次程元山来到南苑国京城,没有半点信心。

    刘宗伸出一根手指伸进嘴里,从牙缝剔出上一顿饭的残留肉丝,随手一弹,“一个屠子的手艺好不好,就看他用得最顺手的那把刀,剥皮剁肉剔骨,可以用多少年,最差的,两三年就得换新刀,好一点的,用个七八年,我那一把,从江湖出道起,就一直用了,到今天为止,已经用了将近四十年。”

    刘宗笑呵呵道:“杀那些个遮遮掩掩的谪仙人,才够劲。磨了几十年的刀,可莫要成了那书上的狗屁屠龙技,来了好,来了正好。”

    ————

    一位进京赶考的寒族书生,还在等着他的美娇娘回去。为了她,连圣人教诲的君子远庖厨,都不管了。

    路上偶遇,相逢于江湖,她虽然年纪大了他六岁,还喜欢经常开玩笑,说自己不是什么好女人,他都觉得没关系。

    能够弹出那么美妙的琵琶,沙场壮怀激烈,闺阁幽怨,坏不到哪里去。

    有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来他这里,说了一位江湖女子的事情。

    书生觉得那人说的那个女人,如果是真话,那么她确实坏透了心肠。

    但是呢,书生觉得自己认识的她,不一样,觉得她是一个好女人,知书达理,温柔贤惠,还长得这么漂亮,可以娶进家门,白头偕老。

    他在等她回家。

    想着见到她后,要跟她说说这些心里话。

    ————

    金刚寺,南苑国京师第一大十方丛林,也是这座天下规模最大、僧人最多的佛家圣地。

    寺庙内地理位置僻静且偏远的一座简陋茅庐内,大门打开,空荡荡的屋子,除了一位老僧和一张蒲团,竟然就再无其它。

    一位清瘦英俊的公子哥,被十数位绝色佳人众星拱月,缓缓走向这栋不起眼的小茅庐,女子岁数从十三四岁到四十来岁,俱是美人,若是有敬仰楼的人在此,就会发现她们之中,既有名动天下的仙子女侠,也有豪阀门第的贵妇人,无一例外,都是艳绝一地的佳人。

    茅屋四周有幢幡林立。

    年轻人像是携美游历的王公子弟,一路走来,为女子们解释十方、丛林、刹那、幢幡这些佛家词汇的渊源和由来,女子多出身优越,不乏有学识渊博之辈,有人便娇笑着指出年轻人的几处纰漏,他也不解释什么,只说各地乡俗不同,他家乡那边的说法,更符合佛家宗旨。

    打坐老僧睁开眼,笑问道:“周施主,既然已经得到丁婴的承诺,稳稳占据一席之地,为何还要来此?”

    姓周的年轻人抬起手,示意女子们不要跟随,独自走向茅屋,笑道:“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跟法师讨要一副罗汉金身。”

    他临近门槛,抬了抬脚,客气询问道:“要不要脱靴子,我怕脏了法师的洁净精舍。”

    老僧笑道:“靴子沾上的泥土无垢,在周施主心上,脱不脱靴子,有用吗?”

    年轻人无奈道:“你们这些光头,在哪里都喜欢说这些没用的废话,美其名曰禅机,我真是喜欢不起来。”

    他指了指家徒四壁空落落的屋舍,“看似空无一物,可你还在这里嘛。”

    老僧叹息道:“周施主是有慧根的,万般道理都懂得,只可惜自己不愿回头。”

    年轻人仍是脱了靴子,跨过门槛后,一屁股坐在门边上,抬起一条胳膊,指了指身后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美人,“如果她们就是我所求的佛法,和尚你又该如何劝我?”

    老僧苦着脸道:“与你们这些谪仙人打机锋,真累。”

    年轻人装模作样,低头合十,笑眯眯佛唱了一声阿弥陀佛。

    老僧本就是枯槁苦相的面容,愈发皱巴巴,愁眉不展。

    若是寻常混子,进不来金刚寺,就算是南苑国的达官显贵,仍是找不到这栋茅庐,可眼前这个看似弱冠的年轻男子,叫周肥。

    他是天底下排第四的大宗师,一身高深武学,说是登峰造极也不过分,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那些女子妇人,喜欢他,千真万确,兴许一开始是被逼无奈,早有心仪男子,甚至是早早嫁为人妇、相夫教子的忠贞女子,给周肥或是春潮宫爪牙强掳到山上,但是朝夕相处后,或短短数月,或长达三五年甚至十数年,始终尚无一人,能够不对周肥心软动真情。

    这本就是很没道理可讲的一桩江湖怪事。

    底层江湖,总喜欢将春潮宫这位“山上帝王”,说成是臃肿如猪的丑八怪,或是动辄杀人的暴戾之徒,实则不然,不论江湖仇杀,只说对于他看上眼的女子,周肥不但风流倜傥,而且容貌一直年轻。

    周肥笑道:“父子二人,联袂飞升,是不是很值得期待?”

    老僧叹息道:“白河寺的那具金身,之前确实在贫僧这边藏着,只是丁施主时隔六十年,再度现身京城后,就立即搬去了南苑国皇宫,周施主,你来晚了。”

    周肥凝视着老僧的那双眼睛,片刻之后,转移话题,问道:“听说京城有一件四处飘荡的青色衣裳,肉眼凡胎看不见,老和尚你瞧见了吗?”

    不等老和尚回答,周肥眯起眼眸,加重语气道:“我希望你瞧见了!”

    杀机毕露。

    老僧像是修了闭口禅,也有可能是在权衡利弊。

    周肥此人,一旦开口说要将金刚寺杀个一干二净,就一定说到做到,绝不会剩下一个小沙弥或是扫地僧。

    周肥爽朗一笑,自己收起了那份犹如实质的浓郁杀机,“南苑国的罗汉金身和飞天衣裳,松籁国的护身宝甲,塞外那把可破一切术法的妖刀。这六十年来,世间总计出现了四件宝贝。得手之人,如果本就是十人之一,地位自然更加稳固,接近十人之列的高手,则如虎添翼,有望挤掉某个运气不佳的可怜虫。”

    老僧像是下定了决心,放下了所有担子,神色从容许多,拉家常一般向周肥问道:“周施主,在你家乡那边,佛法昌盛吗?”

    周肥扯了扯嘴角,“那边啊,不好说。”

    老僧又问,“有些书上记载了你们谪仙人提及的琐碎言语,说得道之人,能够出手焚烧大泽,一拳破山岳,呵一口气就能变成飞剑,取人首级千里之外,御风掠过大江大海,能够单手擒拿蛟龙,真的吗?”

    周肥正要说话。

    一位白衣女子飘掠而至,直接落在了茅庐外边,满脸惶恐,“公子在状元巷那边受了重伤。”

    周肥满脸不悦,“什么?”

    姿容清冷动人的年轻女子,欲言又止,扑通一声跪下,浑身颤抖。

    周肥嘴角抽搐,缓缓伸手,捂住额头,“陆舫,陆舫,你不但是个蠢货,还是个废物,连我儿子都护不住……”

    额头上那只洁白如玉的手掌,五指如钩,仿佛恨不得揭开自己的天灵盖。

    周肥收起手指,轻轻拍了拍膝盖,猛然挥袖向后。

    屋外跪着的那位绝色女子,破布袋一般,砰然倒飞出去,不等落地,就已经在空中粉身碎骨,更后边的女子让出道路,但是很多人都被溅了满身血水,却没有一人胆敢流露出丝毫怨气。

    “未必是坏事。”周肥重重呼出一口气,笑道:“老和尚,咱们继续聊咱们的,聊完了,我再去解决一点家务事。”

    老僧哑口无言。

    周肥也不强人所难,问道:“是怎么受的重伤?”

    才意识到女子已经死了,周肥一手探出袖子,快速掐诀,是这座天下所有佛门道门都不曾记载的法诀。

    屋外依稀出现一位女子的缥缈身影,死后犹然畏惧万分,怯生生飘向周肥那边,嘴唇微动,并无声音。

    但是唯独周肥一人明显“听得见”。

    老僧叹了口气。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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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一十二章

    变故

    周肥双指一捻,女子魂魄在他指尖凝聚为一粒雪白珠子,被他轻轻放入袖中,抬头望向金刚寺老僧,没了先前的清谈意味,直截了当道:“说回那件衣裳的事情,我知道与你有关,种秋为此还来寺里找过你。”

    可是老僧还是不愿说正事,眼神充满缅怀之意,望向屋外绿意葱葱的茂林,“贫僧有个师弟,年轻的时候,一起修的佛法,说他最看不得人间悲伤的故事,看到了,他就难免会想,世间本来就有佛,人间还是如此这般,就算他修成了佛,又能如何呢?后来我离开了家乡那座小寺庙,不知那位师弟如今……”

    “成佛了没有?”

    周肥压下心中怒意,轻轻摇头,讥笑道:“这么小的地方,成得了什么真佛,老和尚,你想太多了。”

    老僧摇头道:“我只是想知道师弟是否还在世,这么多年,很是想念师弟做的米粥。”

    周肥就要站起身,“不陪你绕来绕去了,送你一程,自己去问你师弟在下边还会不会做粥。”

    老僧脸色淡然,微笑道:“宫中那具罗汉金身,我若是帮你周肥拿到,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周肥重新坐下,觉得有趣,“‘我’?”

    老僧伸出手掌,摸了摸光头,感慨道:“我不打算当和尚了,自幼就被丢在寺庙门口,被师父好心收留,当初跟师弟两个人成天想东想西,其实一直很想要一把梳子来着。”

    周肥捧腹大笑。

    老僧摘了外边袈裟,整齐叠好,放在一边,轻声道:“请你帮她找出一个脱身之法,不要再被禁锢在这个‘小地方’了。”

    一件大袖飘荡的青色衣裙,出现在屋内一角。

    屋外那些美人们侍奉周肥多年,见多识广,可是亲眼看到这件飘摇空中的衣裙,还是觉得惊艳。

    衣裙飘到老僧身边,裙角缓缓落在地上,最后依稀可见是一个跪坐姿势。

    老僧脱了袈裟后,言语便不再那么讲究,“这么多年,担任这金刚寺的续灯僧和讲经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说了万千句经文佛法与他们听,各色人物,三教九流,他们听了也就只是听了,沙场大仗还是打,江湖仇杀还是照旧,难不成要我一个和尚,拿起刀去除暴安良,以杀止杀?拿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他们向善向佛?”

    衣裙一只袖子抬起,遮在领口之上,摆出掩嘴娇笑状。

    老僧盯着周肥,“办得到吗?”

    周肥没有急于给出答案,眼前金刚寺老僧,是这方天地的佛门圣人,擅长榜书,字如金刚杵,气势磅礴。

    周肥叹了口气,“买卖人还是要讲一点诚信的,你这老和尚,当真不知道得了这类认定的福缘,就可以离开此地?”

    老僧转头看了眼青色衣裙,无奈道:“她不一样啊。”

    周肥虽然是个开窍极早的谪仙人,但是也不敢自称通晓所有规矩,毕竟下来之前,挨上一些个神魂禁锢的真正仙家秘术,是必不可少的。

    镜心斋,金刚寺,敬仰楼。

    这三个地方的当家人,经过一次次浩劫和积淀,未必知道得比他少。

    老僧笑了笑,“周施主能有此问,我就彻底放心了。”

    周肥自言自语道:“对于我而言,最好的情况,当然是带着周仕一起离开。但是万一有意外呢,比如当下这种,周仕给人打成重伤,几乎没有浑水摸鱼偷偷跑进十人之列的机会了,我就需要保证自己离开后,六十年后,周仕可以多出一些把握。周仕,鸦儿,樊莞尔,这些人,不管是谁,去了更大的天地,只要有人愿意照拂他们,一定可以大放光彩。”

    说到这里,周肥难掩愤懑,“陆舫这个笨蛋,明明看破了,却不曾真正勘破。老子上哪儿再去给他找什么师娘师妹的!当年也好意思拿剑戳我……”

    老僧抬头望去。

    周肥突然抬起一手,手指间多出一封信笺。

    低头一看内容,周肥放声大笑起来,“天助我也。”

    他转头看了眼那些各有千秋的绝色美人,周肥心中唏嘘不已,心头满是遗憾,不提那不用奢望的同道中人童青青,只说比起南苑国皇后周姝真,镜心斋樊莞尔和魔教鸦儿这三人,眼前她们的武学资质,还是差了太远。

    ————

    身穿便服的南苑国太子魏衍,带着两人一起在太子府穿廊过道,其中一人,是魏衍的恩师,老人身材矮小,瘦猴似的,却是当今天下,名副其实的武学宗师。

    另外一人,则是被南苑国江湖子弟奉若女神的樊莞尔,从武林圣地镜心斋走出来的仙子。

    魏衍神色古怪,有些尴尬,但更多还是庆幸,只是碍于恩师在旁,不好流露出来。

    传授魏衍一身高深武学的老人气呼呼道:“好家伙,就躲在我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我都没能发现,见着了面,我倒要讨教讨教这天下十人的真本领,种国师是世间少有的豪杰,我素来服气,可我就不信一个烧火做饭的厨子,能厉害到哪里去!”

    老人骂骂咧咧。

    原来敬仰楼新鲜出炉了一份最新的天下十人,点名道姓,身处何方,武学高低,都有简明扼要的描述,丁婴俞真意之流,都是老面孔,但是其中有一位,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而且藏匿之地,就在这南苑国京城的太子府,身份竟然是一个厨子。

    有个满身烟火气、油盐味的高大老人,忙里偷闲,蹲坐在井然有序、一尘不染的灶房外头,拿着一把金灿灿的炒黄豆,一颗颗往嘴里丢。里边那些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子徒孙们,正在忙碌今天的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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