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崔东山叹息一声,“大概就只有小宝瓶,会心疼我家先生吧。”哎呦一声,崔东山又开始满地打滚,手捧心口,嚷嚷着“一想到这个,就心疼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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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书院在经过那桩短暂的刺杀风波后,在副山长茅小冬的执意要求下,开始封禁山门,无论是夫子先生还是学生杂役,一律不得外出。名义上的山长,大隋礼部尚书,对此颇有异议,但是皇帝陛下支持此事,而且还秘密增派几位供奉,隐匿于东山附近,而且还让皇子高煊正式进入书院求学。
这天高煊又陪着好友于禄,一起在湖边垂钓。
随着时间的推移,于禄终于对高煊坦诚相见,一是他的身份,卢氏王朝的前朝太子,二是他的武道修为,七境。
高煊听过之后只是发出两声,一个哦,一个哇。
大隋皇子当时眼神熠熠,为自己挑选朋友的眼光感到自豪。
于禄也不觉得这有何不对,投桃报李,高煊也说了许多自家的心酸事,与女子相处,希望自己尽善尽美,未必是真喜欢她,与男子交往,能够全然不在乎自己的缺点,以诚相待,多半是真把他当朋友了。
两位同龄人,一人一根绿竹鱼竿,安静等待鱼儿上钩,高煊问道:“之前你不是说过宝瓶会召开武林大会嘛,为何我进了书院这么久,再没见你去参加?”
于禄微笑道:“宝瓶办了三次,之后就不再召集群雄了,其他人不好说,反正我是有些失落的。”
高煊指了指岸边小路,笑道:“李槐在那边。”
于禄没有转头望去。
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李槐一定带着两个小伙伴疯玩,一个活波开朗、有些顽劣的寒族子弟,一个世代簪缨却怯懦内敛的权贵公孙,三人不知怎么就凑在了一起,每天形影不离,据说在那个寒族子弟的提议下,三个小家伙还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了兄弟,所谓鸡头,不过是从树上捉来的鸟雀,黄纸则是从书楼典籍上悄悄撕下的书页,事情败露后,为此三人还给授业先生打得屁股开花。
三人在湖边以手中树枝作为刀剑,你来我往,呼啸而过,李槐自然见到了岸边钓鱼的于禄,只是他犹豫了一下,仍是没有跟于禄打招呼。
若是林守一,李槐可能还会去聊几句,对于禄和谢谢,李槐不是特别亲近。
当年那支大隋远游求学的队伍中,李槐和李宝瓶、林守一,是同窗又是同乡,情谊比于禄和谢谢要更重。
林守一如今书楼去的少了,除了每天上课,更多还是待在独门独栋的小院中修行,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帮他跟书院要来的,老先生是修行中人,愿意对林守一倾囊相授,不仅为他解释林守一随身携带的那本《云上琅琅书》诸多精妙之处,还给小院带来了几本自家珍藏的仙家秘笈,随便林守一翻阅,老夫子一有时间,就会来到小院,为林守一排难解惑。
一老一少,虽无师徒之名,但有师徒之实。
林守一除了学习枯燥的典籍经义,更多心思,还是放在了清净修行上。
一心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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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秋瑟瑟,书院有个小姑娘,无非是将单薄的红色衣裙,换成了厚重一些的,至于棉袄,暂时还用不上。
她还是会经常独自一人,来到东山之巅的高树上,坐在那边发呆,或是吃些解馋的碎嘴糕点,课业繁复的时候,也会拿着书籍坐在树枝上背书,免得第二天又要被先生罚抄,好在她稍有空闲,就会早早备好夫子责罚所需的文章抄录,一摞摞叠放整齐,已经在学舍积攒了好多。
所以她如今在山崖书院有了个“抄书姑娘”的绰号。
今天,李宝瓶在树上晃荡着脚丫,掰着手指头,用心算着自己跟小师叔离别了多久。
都这么久了,小师叔怎么还不来呢?
李宝瓶有些眼神幽幽。
哈哈,既然过了这么久,是不是也意味着距离下次见面,便近了?
李宝瓶又开心了起来。
于是红衣小姑娘站起身,在树枝上蹦跶起来,尽量让自己高高远远地望去,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小师叔就已经站在山脚呢?
啪嗒一下。
李宝瓶摔在了地上,灰头土脸,一身尘土。
好在经验丰富,晓得让自己如何摔得不疼一些,最终李宝瓶并未受伤,可一身酸疼青肿,那是肯定的。
呲牙咧嘴的小姑娘赶紧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看到自己的窘态,这才蹒跚着走下山去。
一路上有不少人主动跟她打招呼,李宝瓶一一答应过去。
回到了学舍,闲来无事,又开始抄书,李宝瓶瞥了眼书桌上的“家当”,灿烂一笑,嘿,下次小师叔来大隋京城,她就可以翘课一旬了,事后夫子秋后算账,她就搬出这座书山给他。
李宝瓶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一手执笔娴熟抄书,一手伸出大拇指,两眼放光,啧啧道:“不愧是武林盟主,老霸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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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泉郡落魄山上,在收到一封信后,很少外出的青衣小童,先去小镇回了一封信,自信满满,然后破天荒去了趟披云山,去大骊北岳殿找那魏檗。
但是回到竹楼后,粉裙女童发现他有些兴致不高,虽然不知道他所求何事,应该是不太顺利。
青衣小童不愿跟她发牢骚,只是独自在崖畔长吁短叹,很快就斗志昂扬,下山又去了一趟小镇,县衙和窑务督造府,都硬着头皮逛了,回来的时候又病恹恹的,隔了两天,再去了北边大山外新建成的龙泉郡城,找了那郡守吴鸢。
青衣小童这番忙前忙后,粉裙女童看得一头雾水。
他虽然平日里没个正经,可她知道,他心高气傲着呢,那叫一个眼高于顶,以往连魏檗都看不顺眼,别看遇上了魏大山神,他会十分谄媚,可溜须拍马之后,转头就要吐口水,更别提什么袁县令、曹督造或是吴郡守了。
粉裙女童忍不住问了一嘴,他只说你一个丫头片子懂个屁,然后搬了条竹椅,独自坐在崖畔那边。
终于有一天,青衣小童重新开始走路带风,大摇大摆。
粉裙女童怕他又嫌弃自己烦人,忍着不问,青衣小童这次心情大好,主动搬了两条竹椅在屋檐下,跷二郎腿嗑瓜子,粉裙女童心想,怕不是傻了吧?
青衣小童意气风发,笑道:“水神兄弟托付我的事情,办成了!我已经往黄庭国御江水神庙,寄了信过去!”
粉裙女童愕然道:“那御江水神要你办什么事情?”
青衣小童咧嘴笑道:“这不是黄庭国变成了大骊的藩属国嘛,水神兄弟听说我在大骊混得风生水起,就想让我帮他牵线搭桥,除了保证水神庙不被拆掉之外,最好能够给他跟大骊要一块太平无事牌,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算什么,这不就成了?!”
原来是御江水神从黄庭国寄信过来,请他办事,青衣小童当初便拍胸脯保证,在信上言之凿凿,说了好些大话,只管水神兄弟放心,些许小事,不值一提,等他的好消息便是。
粉裙女童心中腹诽,小事?之前你一天到晚抓耳挠腮、生无可恋的模样,算什么?
再说了,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在龙泉这边混得风生水起,就连勤勉修行,都只是为了被人两拳打死。
估计每次壮着胆子下山,都是战战兢兢的吧。
粉裙女童轻声问道:“是魏山神帮你解决的?”
青衣小童脸色微变,笑容有些牵强,故作豪迈道:“那当然,我跟魏檗啥关系,都这么熟了,每天称兄道弟的,这点小忙而已,魏檗哪里敢说个不字,第一次登上披云山拜访北岳殿,只是老魏有事外出,你是不知道,山岳殿的辅官神灵对我那个客气,摆了一大桌的宴席款待我,我说不用,他们硬是拖着我不让下山,唉,愁死个人……”
粉裙女童没有说什么。
她是不愿意揭穿牛皮而已,毕竟他那么死要面子。
青衣小童说得唾沫四溅,眉飞色舞,只是说到最后,便没了精神气,干脆不再说话,默默嗑着瓜子。
第二次见面,魏檗确实点头答应了,以北岳正神的身份,跟大骊朝廷开口,帮他那个御江的水神兄弟,索要两张护身符。
但是他付出了一点代价,作为交换。
陈平安送给他的一颗上等蛇胆石。
青衣小童很肉疼,但是不后悔。
他突然笑了起来,伸出手,指向南方,“笨妞儿,以后到了御江,我带你去我那水神兄弟的府邸,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好教你晓得我在那边的人缘,到底有多好!只因为是我带你去的,人人都会敬你!”
粉裙女童无言以对。
但是她无意间瞥见他的脸色,神采飞扬,便有些于心不忍,轻声道:“好的,记得不要大鱼大肉啊,我吃些时令山珍就行了。”
青衣小童哈哈大笑,“这有何难,我一句话的事情!”
两人开始沉默。
他突然说道:“如果老爷在山上,我应该可以少跑几趟,对吧?”
粉裙女童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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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那座大山,董水井的馄饨摊子,生意越来越好,来山神庙烧香的善男信女,都爱来这边吃一碗,解乏饱肚,一举两得,生意做大了,摊子就太小,于是董水井干脆搭建了一座铺子,如此一来,恶劣的风雨天气,也能让客人进门一边进餐,一边等雨停,而且这个少年好说话,哪怕不掏钱馄饨,只是拿店铺当落脚歇息的行亭,不但不赶人,还会让新雇佣的两名店伙计,送上热腾腾的一碗茶水。
铺子开销大了,可是每一碗的馄饨,始终价格不涨,味道不变。
以至于龙泉郡的几位官老爷,都闻讯赶来,例如官帽子最大的太守吴鸢,都在铺子吃了碗香气扑鼻的馄饨,赞不绝口。
这天暮色里,铺子打烊在即,让店伙计招呼着稀稀疏疏的几桌客人,董水井难得忙里偷闲,劳累一天,筋疲力尽,便坐在铺子门口,端了一碗茶水,慢慢喝着。
董水井猛然起身,赶紧喝完剩下的茶水,快步走去,从山上走下一伙人,其中有一张熟悉面孔,她应该是跟着家里长辈登山烧香,这会儿才下山,看天色时辰,多半是要住在龙泉郡城里头了。
董水井笑着打招呼,跟那几个大人看着岁数,喊了叔伯姨婶,然后望向那位个子稍微高了些的丫头,问道:“石春嘉,什么时候回来的?”
如今小姑娘不再扎羊角丫儿辫子了。
石春嘉当初跟随李宝瓶董水井他们一起,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短暂远游,回到小镇后,这些孩子便分成三拨人,分道扬镳,各有选择。
李宝瓶,李槐和林守一,跟着陈平安去往大隋求学。董水井留在小镇,上过一段时间的学塾,很快就离开,小镇两栋祖宅,留一栋卖一栋,不但在郡城买了半条街的高门豪宅,剩下的银钱作为本钱,独自做起了买卖。唯独石春嘉,家中卖了骑龙巷的那间祖传铺子,跟随家族搬去了大隋京城,不知道这次回到故乡,是为了祭祖还是怎的。
石嘉春的爹娘,只是听说过董水井,却不曾见过,看女儿念念不舍,就顺势说要吃几碗馄饨,董水井亲自下厨,亲自递上桌后,寒暄两句就回到柜台后边,石嘉春潦草吃完,就起身跑到董水井身边,小声询问有无宝瓶的消息,董水井只能是将陈平安说过的一些事情,重述了一遍,石嘉春竖起耳朵,一个字都不愿意错过。
董水井眼观四面,瞧着那边馄饨都快吃完了,看似随意问道:“这次回来,是要住下吗?”
石嘉春点头道:“听说这边的新学塾,是龙尾溪陈氏创办,我爷爷便让我和爹娘回来了,反正铺子卖了,但是祖宅还在,有地儿住。”
董水井点点头。
最后跟石嘉春他们还是收了钱,只不过比起往常,每碗要少些铜钱。
石嘉春是个性情直爽的丫头,见董水井这家伙竟敢还要收钱,她狠狠瞪了眼这个掉钱眼里的同窗。
董水井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目送他们离去,知道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做生意,熟人登门,绝不可以杀熟,但是也不可以不收钱,不赚不亏,是最好的。
否则越做生意,就越没朋友。
你次次亏本,那人还喜欢时时登门,证明对方不把你当朋友。
你次次赚得比平时还多,那就更明白了,你根本不曾将那人当做朋友。若是这般,反而爽利。
若是前者,就要揪心了。
确定不会再有客人,两个店伙计已经累散了架,董水井给他们各自做了两大碗馄饨,看着他们狼吞虎咽,董水井望向店铺外边的夜色,然后看到一个将长剑横挂身后的男人,跨过门槛。
名叫许弱的墨家豪侠,刚从老龙城返回龙泉郡渡口,就直接找到这里,对那高大少年笑问道:“关于她的消息,我已经违例告诉你,那么现在你决定好了吗?”
董水井点点头。
既然她已经是神仙中人,自己就不能再这么过日子了。
做了那什么赊刀人,便可以多活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
不管最后自己能否跟那位姑娘走到一起,能够多看她几眼,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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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简湖出现了一位姓顾的小魔头。
名叫顾璨,是青峡岛截江真君刘志茂的关门弟子,竟然能够驾驭一条实力堪比金丹巅峰的蛟龙,先前那场同门内讧的血战,那条蛟龙杀得青峡岛尸横遍地,更奇怪的是,刘志茂从头到尾都没有阻拦,哪怕大弟子都被那头畜生咬死,仍然没有露面。
若是止步于此,顾小魔头的赫赫凶名,还不至于传遍宝瓶洲水域最广的书简湖,原因是在那之后,书简湖的碧波之上,经常会有一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四处闲逛,一开始还有练气士误以为孩子是用了驭水、避水术法,才能够双脚不动,就可以悠哉游曳于湖面之上。
一般而言,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有一次,惹了泼天祸事,二十余位师门关系交好的年轻练气士,乘坐一艘巨大楼船,结伴泛湖游玩,便无意间遇上了那个孩子,两两迎面相向,谁都不愿让道,就起了冲突。
结果双方就要撞在一起的时候,双臂环胸的孩子蓦然升高,原来他脚下踩着一头庞然大物的蛟龙,它一爪按下,就将一条楼船拦腰截断,先是试图御风逃离沉船的练气士,被那条畜生口喷水柱,一冲而过之后,只剩骨架一副,至于沦为落汤鸡的那拨,被一爪一个,开膛破肚,运气差一些的,就被它放入大嘴之中咀嚼。
一切兵器和神通,砸在它身上,根本不痛不痒,它甚至都懒得躲避,最凄惨一人,是试图擒贼先擒王的一个“聪明人”,他是一位身份金贵的剑修,在群雄并起的书简湖,小有名气,以本命飞剑刺杀那位立在蛟龙头颅之巅的孩子。
一直抱着嬉戏玩闹心态的蛟龙,立即变得无比暴躁,驾驭身躯四周的湖水,掀起滔天大浪,将那名剑修困在一座方方正正的碧水牢笼之中,然后不知那畜生使用了何种秘法,竟然抽掉所有空气,任由剑修灵气干涸、身体炸裂而死。
砰一声巨响。
那座牢笼,鲜血四溅。
像是开出一朵巨大的花朵。
那孩子盘腿坐在蛟龙头顶,哈哈大笑。
一些个火速赶来的龙门境修士和金丹境大佬,近距离亲眼看到这一幕后,吓得不轻,先前青峡岛内讧,距离遥远,而且当时畜生也未展现出类似练气士的神通,等到今日,隔着不过百余丈,见那头畜生好似开窍悟透了本命神通,若是有关蛟龙一族的古书记载没有出错,岂不是只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它就是名副其实的地仙之蛟龙?能够幻化成人形,搁在蛟龙兴盛的远古时代,恐怕就有资格在大江大河之中,拥有一座龙宫了。
这拨大名鼎鼎的书简湖大修士,一开始还心存侥幸,想要偷偷救下一两个门下弟子,可当率先做此事的一位龙门境老修士,给那条畜生轻轻挥爪,数十丈外老修士的整副身躯,就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巨大爪印,被当空打爆。
中五境修士之间的厮杀,哪怕隔着一两个境界,胜负悬念肯定不大,可一般都不会如此生死立判。
所有人面面相觑,最终没有一人拯救那些落水的门派弟子,选择明哲保身,速速退去。
在那之后,有人偷渡进入青峡岛,想要暗杀那个魔头顾璨,结果都被截江真君刘志茂一一击毙,半年之间,陆陆续续五六次刺杀手段,都被青峡岛拦下,半年后,以刘志茂为首,顾璨和那头畜生作为主力,杀向那些刺客所在岛屿门派,无一例外,只挑选了一些修道资质尚可的少年少女,其余人等,全部处死,刮地三尺,搜集所有财宝法器,一时间青峡岛隐约成为书简湖的群岛之主,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如今顾璨和他娘亲,住在青峡岛一座最为富丽堂皇的宅邸之中,几次师徒联手去灭人门派山头,大战落幕后,顾璨就会让那位当年为他通风报信的师姐,帮他挑选了一些姿容出彩的美人胚子,年纪都不大,作为将来“开襟小娘”的人选,还专门请人教以琴棋书画。
今天,顾璨难得没有出门游玩,陪着娘亲来到后堂,毕恭毕敬跪在蒲团上,向一块牌位磕头敬香。
妇人这些年养尊处优,容颜身姿,愈发丰腴动人。
妇人起身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轻声喃喃,像是在跟死去的夫君报平安。
顾璨站在肃穆寂静的大堂中,抬头看着前方的香火袅袅,这个已经手染无数鲜血的孩子,怔怔无言。
娘俩一起跨过门槛,顾璨突然喊了一声娘亲。
牵着顾璨小手的妇人低头望去,柔声问道:“怎么了?”
顾璨挤出一个笑脸,摇摇头,说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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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苑国的京城,有个饥肠辘辘的干瘦小女孩,衣衫破败,眼神冷漠,小心翼翼地走到一处权贵扎堆的清河坊,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座豪华宅邸的后门,烈日炎炎,枯瘦黝黑的小女孩走得满头大汗,可是神色依旧冷冷的,蹲在一棵大树的绿荫中,她抬头望去,看着天空那轮骄阳,那份光明,看得她双眼流泪。
她默默收回视线,擦了擦眼泪。
很快这座宅子的后门就被人偷偷打开,从狭窄门缝里,溜出一个跟枯瘦女孩差不多岁数的同龄人,是个粉雕玉琢的富贵小千金,穿着华美,她有些吃力地抱着一只小木盒,大汗淋漓,一路小跑到枯瘦女孩身前,笑容灿烂道:“送给你的礼物。”
盛夏酷暑,小木盒有些水渍渗出。
枯瘦女孩皱着眉头接过木盒,捧在怀中,一手推开盖子。
对面的漂亮小女孩开心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吗,咱们在去年冬天一起堆了这个雪人,我让府上的人放在了冰窖里头,故意今天拿出来送给你的,喜欢吗?”
枯瘦小女孩低着头,死死盯住那个小雪人,看不清表情。
从王侯勋贵之家走出的那个漂亮丫头,还在那边邀功似的,天真烂漫地追问喜不喜欢。
干瘦小女孩缓缓抬头,问道:“吃的呢?”
漂亮丫头哎呀一声,歉意道:“不好意思,给忘了。”
她哭丧着脸,不断道歉,“等会儿我马上就要跟爹娘一起去寺庙烧香祈福,今儿不能带给你吃的东西了,对不起啊……”
枯瘦小女孩扯了扯嘴角,低头又看了眼小木盒里头的小雪人。
啪一声。
木盒“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漂亮小女孩泫然欲泣,赶紧蹲下身去。
枯瘦小女孩也跟着蹲下,只是伸手捡起墙根的一块石子,她又看了眼那个在木盒中碎成两半的小雪人,然后她高高举起手,朝着一身锦绣衣裳的女孩使劲砸去。
一阵清风拂过。
当那个漂亮小女孩抬起头,挤出笑脸,想要对好朋友说没关系的时候,惊讶发现身前多出了一个陌生人,穿着一身好看的雪白袍子,还背着剑呢,腰间挂着一只朱红色小葫芦,小女孩眨了眨水润眼眸,稍稍转头,望向黝黑枯瘦的小女孩,充满询问。
发现自己的好朋友,被那人牵着手。
那个背着剑的家伙笑着对她指了指后门方向,说道:“你先回家吧,你看,有人在等你了。”
果然管家赵爷爷已经找来了,漂亮小女孩捧着小木盒,有些犹豫,不知道是该送给她的玩伴,还是拿回家继续藏在冰窖里。
好在那个陌生人又替她做了决定,“拿回去吧,在外边留不住的,多可惜,你们可以等到今年冬天下雪了,再把这个小雪人堆成大雪人。”
小女孩使劲点头,抱着小木盒,跟那个已经认识了将近两年的好朋友,告别离去。
枯瘦小女孩默不作声。
当大门关上。
陈平安这才松开小女孩的手,对于这个小疯子,他简直觉得匪夷所思,两个孩子明明关系不错,就因为对方一次没有带食物,就要杀人?
陈平安低头望去,问道:“你是谁?”
小女孩仰起头,反问道:“你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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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远观近看
陈平安看着这个眼神冰冷的枯瘦孩子,哪怕她还只是个孩子,远远不是朱鹿那般岁数,可陈平安心中还是由衷厌恶。
陈平安不再看她,转头望向宅邸后门那边,貌似和蔼孱弱的老管家,刚好牵着小主人的手跨过门槛,转头向陈平安这边看来,两者视线交汇,陈平安轻轻点头致意,那人略作犹豫,点头还礼。
一切尽在不言中。
若是今天陈平安不出现,这个枯瘦孩子早就悄无声息地死了。
而且这位老人,显然也愿意对一位看不出深浅的同道中人,主动给予善意,选择不再惩罚那个不知感恩的贫苦小杂种,任由陈平安处置。
陈平安收回视线,对孩子说道:“以后别再来了,不然你会死的。”
小女孩咧咧嘴,不说话。
陈平安转身离去。
枯瘦女孩朝陈平安消失的方向,狠狠吐了口唾沫,还不忘对高墙大门也吐了一口。
只是做完这两个充满怨恨的小动作后,本就饥肠辘辘的她愈发饥饿,有些头晕目眩,她沿着原路返回,尽量沿着墙根行走,别说是道路中央,她甚至不会让路上的马车和行人,多看自己一眼,惹恼了他们,才是真的会死的。
至于那个身穿雪白袍子的男人,她不怕。
她对于恶意,自年幼记事起,她就拥有一种敏锐的直觉,谁可以惹,谁不可以,她掂量得很清楚。
陈平安其实没有远去,就在暗中默默观察这个浑身是刺的小女孩。
她一路走走歇歇,有气无力地走着,路上她谨慎张望之后,等待片刻,就娴熟翻墙,偷了一户人家的腌菜,狼吞虎咽,快步跑出小巷,之后口渴,便又偷翻入墙,蹑手蹑脚,从水缸勺了水,重新盖上盖子之前,她迅速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土,洒入水缸,这才悄悄离去。
陈平安看得出来,枯瘦小女孩的腿有点瘸,还经常伸手去揉肋部,多半是以往做这些坏事的时候,吃过苦头。
就在陈平安打算离去的时候,小女孩来到了一处鸡鸣犬吠、满是粪泥的陋巷地带,有一拨站姿歪斜的男人在那边等着,好像就是在等她的到来,男人岁数都不大,有十三四岁的少年,最大不过二十岁出头,吊儿郎当,流氓痞气,其中一人,见到了小跑向他们的枯瘦女孩,二话不说就一腿踹去,没轻没重的,若是踹结实了,估计能把小女孩踹飞出去,好在那女孩好像早有预料,却也不是躲避,而是在奔跑途中,有意无意放慢了一些速度,给踹中了,却被踹得不重,然后毫无破绽地后仰倒去,挣扎一番,神色惨然地站起身,望向那些人的眼神和神态,充满了仿佛天生就会的谄媚和讨好。
一位应该是领头的壮硕地痞,不愿意浪费时间,便让小女孩带路。
一行人绕来绕去,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一间荒废已久的破宅子,小女孩往里头悄悄伸了伸手指,那痞子头目狞笑道:“如果指错路,等下打断你的腿!”
她使劲摇头,然后怯生生伸出双手,捧在心口。
那痞子先是做了个江湖黑市的动作,身旁众人开始去围困这栋宅子。
那人没有掺和其中,丢了七八颗铜钱在小女孩手上,阴恻恻道:“小贱种,剩余的一半铜钱,不巧了,哥身上没带,先欠着?要不要等下办完事情,跟哥回家拿去?”
小女孩使劲摇头,抖了抖,将所有铜钱滑到一只手心上,另外一只手,拿起三颗,递给那痞子。
那痞子乐得不行,小丫头片子,还挺上道啊,挥挥手,一些原先打算继续戏耍她的念头,便没了兴致。
那小女孩倒退而去,对男人低头哈腰了数次,这才转头跑开。
小女孩身后的那栋宅子,有人发出震天响的哀嚎声响。
小女孩只是一边奔跑一边快速摊开手心,看着那几颗铜钱,稚嫩却枯黄的小脸庞,蓦然笑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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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天下坠、天地接壤的龙泉郡,就像一块灵气充沛的福地,引人垂涎。
周边数以万计的妖怪精魅,经过两年多时间的迁徙,逐渐开始依附各大山头,形势趋于稳定,
其中仅是金丹境的大妖,就有三头之多,无一例外,各自都曾是叱咤风云的一方巨擘,至于是否有元婴大妖隐匿其中,不愿过早暴露,暂时不知。
因为各种原因,半途夭折、暴毙的,以及不守规矩被大骊朝廷镇压斩杀的,总计接近千余,不过中五境妖魅,死亡数目不大,多是刚刚踏足修行、只凭本性凶悍行事的末流妖族。
妖族之中,有资格获得大骊朝廷颁发的太平无事牌,屈指可数。
为此依附各大山头、担任供奉或是山门护法的妖族,或是自掏腰包,削尖了脑袋与官府打点关系,或是祈求府邸主人向大骊示好,无非还是一个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项收益,让措手不及的大骊户部眉开眼笑,顺带着与兵部原本有些僵硬的关系,开始有所缓和,毕竟袁曹两大上柱国姓氏,各自山头势力,就在兵户两部衙门,而袁曹两家近百年来的水火不容,处处针锋相对,朝野皆知。
作为此方小天地的圣人,出身风雪庙的阮邛创建了龙泉剑宗,地盘极大,囊括了神秀山在内的大量山头,但是入室弟子依然少得可怜,一位风雪庙弃徒,自己砍掉大拇指的女子,负责小镇外的那间老剑铺,她很少进入宗门山头,名为徐小桥。
一位沉默寡言、终年只穿黑色服饰的年轻人,叫董谷。
还有一位出身骊珠洞天的长眉少年,谢灵。
哪怕加上独女阮秀,龙泉剑宗依旧香火稀薄得令人发指。
可是阮邛对此似乎毫不在意,除了去龙脊山那座斩龙台石崖,跟娘家人风雪庙还有真武山打交道,便不理俗事,无论是太守吴鸢,还是北岳正神魏檗,几乎从不理睬。对几位弟子的传道一事,更不上心,一般都是让女儿阮秀盯着。
神秀山,今日云海滔滔,大日浮空,照耀得天海共红艳。
扎一根马尾辫的青衣少女,或者说已经不能称呼为少女了,比起最早进入骊珠洞天那会儿,如今她身材修长,个头高了些,眉眼已经长开,原来阮秀姑娘,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她身边站着父亲阮邛的三位开山弟子,徐小桥,董谷,谢灵,他们难得碰头,三人中徐小桥称呼阮秀为大师姐,董谷称呼为阮姑娘,但是透着发自肺腑的尊敬,少年谢灵则一直喜欢喊她秀秀姐。
阮秀脚边趴着一条土狗,原本那条病恹恹趴在小镇街旁等死的老狗,如今竟然变得精神奕奕,双眼充满了灵性,这要归功于阮秀经常丢给它几颗丹药,皆非凡品,每一颗都价值千金,曾经有路过练气士看见那一幕,顿时心生凄凉,只觉得自己混得比狗都不如,恨不得一个飞扑过去,与狗争食。
绚烂云海之中,有稀稀疏疏的几座大山破开云海,高高耸立,宛如岛屿。
阮秀指了指一座山头,“我爹说了,只要你们跻身金丹境,他就送出一座山头,昭告天下,为他举办开峰仪式。”
然后她望向董谷,“你虽是精魅出身,相较我们三人,破境更难,但靠着长寿,底子打得不错,早早就是龙门境,也该试试看了。”
董谷欲言又止。
他显然信心不大,中五境的金丹境,修士最难勘破,挡下了不知多少龙门境练气士,董谷之所以离开家乡,舍了一国太师的伪装身份、以及人间富贵,悉数抛弃,就是想要借助骊珠洞天超乎寻常的盎然灵气,增加自己跻身金丹境的把握,至于成就金丹的品相高低,丹室图画的多寡,他绝不敢奢望。
结成金丹客,方是我辈人。
这一句话,不知道吸引了世间多少练气士,年复一年,不问世事,只是孜孜不倦地修行问道。
“你破境过程中,我会用些手段,借助自家几座山头的山水气运,帮你压阵。”
阮秀指了指谢灵,“你师弟先前得了一件近乎仙兵的宝贝,一座玲珑塔,是一位高人赏赐下的,能够降低你破境的风险。”
谢氏长眉少年哭丧着脸,想跳崖寻死的心都有了。
我的秀秀姐唉,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天大秘密,你怎么就这么随随便便说出口了。
常年面容古板好似面瘫一般的董谷,终于流露出一抹激动神色,对着小师弟谢灵鞠躬致谢道:“谢师弟,这份大恩,董谷毕生难忘,将来必有报答!”
阮秀三两句话,就打发了眼神幽怨的谢灵,“既然有这么好的东西,就要物尽其用,别总想着躲起来偷着笑。大道修行,归根结底,是修一个我,太过依仗外物,无论是对敌,还是心性上,都会有很大的麻烦,好些个老元婴为何闭关,就默默死了,就在于修行过程中,太过重视法宝器物。”
阮秀背书一般,一鼓作气说完这些言语,谢灵笑了起来。
徐小桥和董谷也有些眼神异样。
阮秀叹息一声,有些泄气,“这些道理,都是我爹要我死记硬背的,难为死我了。”
谢灵笑得合不拢嘴。
徐小桥和董谷会心一笑。
阮秀叮嘱道:“董谷,回头你自己挑一个风水宝地和良辰吉日,到时候我和谢灵会准时出现。”
董谷使劲点头,心情激荡。
阮秀从袖中拿出一块绣帕包裹,没有打开,对三人说道:“都回了吧。”
谢灵就住在山上,董谷却是在山脚结茅修行,徐小桥更是住在龙须河畔的剑铺,阮邛订立规矩,不准修士随便御风远游,所以可怜徐小桥和董谷都要步行下山,阮秀随口道:“龙泉剑宗弟子,想御风就御风,想御剑就御剑,自家地盘,谁管你这些?我爹?他不管这些,他只管你们能不能跻身金丹境,以后能不能成为上五境修士。”
阮秀补充道:“这些话,是我自己说的啊,可不是我爹教的。”
三人各自散去。
阮秀蹲下身,捻起一块桃花糕丢入嘴中,笑得一双眼眸眯成月牙儿,然后使劲睁开眼睛,尽量让自己严肃一些,望向那条土狗,她腮帮鼓鼓,含糊不清道:“要珍惜现在的好日子,别总在街上对人瞎嚷嚷,耀武扬威的,很好玩吗?听说有一次还差点咬伤了行人,要你老老实实看家护院,你为何擅自跑到这座山上来?希望我护着你?”
阮秀扬起一只手,“信不信我一巴掌拍死你?”
这条土狗立即匍匐在地,呜咽求饶。
阮秀依旧眼神冷淡,瞥了它一眼,“如果不是他的缘故,我可以吃好几天的炖狗肉了。”
土狗的背脊颤抖起来。
阮秀站起身,指了指下山的道路,“连那些个练气士,都要夹着尾巴做人,你本来就是一条狗,要造反?下山看门去!”
土狗嗖一下,拼了命奔跑离去。
之前灵智稍开的它,只觉得她可爱可亲,直到这一刻,它凭借本能,才发现她对自己,其实从未有过半点怜惜、亲近之意。
阮秀嚼着第二块桃花糕,一只手托在腮帮附近,免得那些零碎糕点掉在地上。
这么好吃的东西,真是百吃不厌。
就是不知道将来那些江河神祇,吃起来的滋味,比不比得上桃花糕。
听爹说他们的金身,最是补益她的自身修为。
嘎嘣脆。
这位秀秀姑娘,有些嘴馋了,她赶紧擦了擦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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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最早卢氏王朝的藩属之一,大骊王朝崛起之前的早期,曾经伴随着无数的屈辱和隐忍,而成功灭掉看似无敌的卢氏王朝,无论是国力还是信心,都是一道显著的分水岭,这场浩大且持久的战事落幕后,大骊王朝从庙堂高官,无论文武,到边关将士,再到黎民百姓,都树立起了无与伦比的信心。
这才是大骊铁骑南下征伐的最大底气所在。
但是在这期间,又出现了一些意外,让打惯了死战、苦战的边关大将,以及在京城运筹帷幄的兵部大佬们,都有些哭笑不得,那就是大骊边军中的底层士卒,甚至是中层将领,最早对于这趟南下,出于百战老卒的谨慎,所以充满了
可先是北方头号大敌,大隋高氏龟缩避战,然后是黄庭国在内数个藩属国,皇帝君主主动出城,向高坐马背之上的大骊武将交出传国玉玺,各地只有零零星星的反抗,这使得能征善战的大骊边军,有些懵,感觉自己毫无用武之地。
再往南,战事稍稍频繁起来,开始有了一股股数目可观的敌军人马,或在开阔地带,集结精锐,主动与大骊边军决一死战,或依托雄关险隘、高城巨镇,固守不出,或是数个小国之间发起联盟,共同对抗势如破竹的大骊边军。
大骊对此,除了几场硬碰硬的城外大战,攻坚战,更多是用了驱狼吞虎之计,在这期间,无数潜伏在各国的大骊死士、谍子,发挥了巨大作用,无数的亲人反目成仇、至交好友挥刀相向,一股股江湖势力在国境内揭竿造反、蜂拥而起,一位位国之砥柱的文武重臣突然暴毙。
于是大骊南下,战功无数,曾经让人觉得遥不可及的灭国之功,唾手可得。
一支支锋芒毕露的大骊精锐,在宝瓶洲北方往南,齐头并进,以战养战,愈发势不可挡。
大骊皇帝颁布了一道密旨,纷纷传至各位大将军帐。
在打到宝瓶洲中部的彩衣国北方边境线之前,大骊兵马的攻城伐地,诸位统兵将领,一律便宜行事,无需兵部的文书勘定。
“诸位,马蹄只管向南踩去!庆功一事,先以敌人头颅做碗,鲜血为酒,京观为桌,豪饮之!”
一向极少真情流露的皇帝陛下,竟然在圣旨上用了如此感性的措辞。
这让那些本就杀红了眼的大骊武将,如何能够不热血沸腾?
在阵阵雷鸣的大骊马蹄之后,是藩王宋长镜带着一支嫡系大军,不急不躁,缓缓推进。
以及更后边暗中南下的国师崔瀺,亲自负责将一位位大骊文官,安排进入各大更换了城头旗帜的城池。
宝瓶洲的北方诸国,就像一滩烂泥,被人踩得稀烂。
骑卒汇聚了西河国北方精锐的一座重镇,终于破城了。
这场仗,延续了三月之久,大骊边军打得很辛苦,只说那些路上补充进入队伍的别国兵马,加上西河国北方投诚的驳杂势力,十不存三。
但是攻破了这座足可称为雄伟的西河国第一边镇,西河国韩氏的国祚就算断了,这就是事实。
一场苦战好不容易打赢了,这支大骊兵马的气氛却有些沉重,不仅仅是伤亡一事,还有就是另外一支由某位上柱国领衔的大骊兵马,趁着他们啃西河国最硬的骨头,竟然越界进入西河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将十数座空虚城池,给一锅端了,据说马上还要直扑西河国京城。
为他人作嫁衣裳,谁都高兴不起来。
不少满身鲜血的武将都跑到主将跟前诉苦抱怨,主将只是听他们发牢骚,并未表态。
在一队数十人的精锐扈从护卫下,一位披挂普通骑卒制式轻甲的男子,缓缓入城,看着硝烟四起的城池景象,男人脸色坚毅,并没有因为属下的群情激愤,而影响心态。
这位领军武将,叫宋丰。
是一位大骊宋氏的皇亲国戚,年仅三十,这位年纪轻轻的国公爷,其实与当今陛下的那支正统血脉,其实隔着有点远了,但是口碑极好,投军入伍已有将近十年,在那之后就很少返回京城。
宋丰不是那种亲身陷阵的猛将,毕竟尊贵身份就摆在那里,哪怕宋丰自己愿意涉险,下边的人估计都要死死阻拦,一旦宋丰死了,谁都担待不起。好在宋丰也不在乎那点虚名,在这种事情上,从未让麾下将领为难过。
十来年戎马生涯,朝夕相处,如今手握大权的身边将领,起先可能只是伍长之流,对于主将宋丰,愿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半点不夸张。
这场攻城战,双方修士也厮杀得极为惨烈。
宋丰麾下的练气士,大骊朝廷安排的随军修士,和他自己招徕的供奉客卿,总计三十余人,死了将近半数。
这种惨痛战损,几乎抵得上之前南下所有战事了。
宋丰当下身边,只有两位练气士模样的人物贴身护送。
一个腰间悬挂扎眼的大骊太平无事牌,是一位袒胸露背的魁梧壮汉,身高九尺,手持两把摧城锤,胯下坐骑,要比重骑军的战马还要大上许多,壮汉除了那块玉牌,腰间还挂着两颗鲜血淋漓的头颅,是攻城战中的战利品,头颅的主人,生前都是西河国北境赫赫有名的练气士。
相较这位壮汉的威风八面,另外一人就要不起眼太多了,是个瞧着比主将宋丰还要年轻的男子,身穿一袭灰扑扑的棉衣长袍,长了一张英俊的狐狸脸,对谁都笑眯眯的,腰间挎长短两把剑,剑鞘一黑一白。
棉袍长褂的年轻男子双手拢袖,缩着脖子,意态懒散。
左前方的城中远处,有剑光冲天,那壮汉哈哈大笑,纵马前奔,转头对宋丰笑道:“大局已定,难得还有漏网之鱼,去晚了可能连残羹冷炙都没了!将军自己小心,可别掉下马背啊。”
这位架子极大的随军修士,是近期进入这支军队的高手,传闻曾是某位宫中大人物的嫡系心腹,因为那位大人物失势了,才不得不离开京城捞点军功,此人见惯了京城权贵,对于一个外放边关多年的宋氏宗亲,并不算如何尊敬。
魁梧汉子视线转移,望向那个宋丰旁边的一人一骑,“姓曹的小白脸,只要你洗干净屁股去找我,我就将接下来到手的这份军功白送你,如何?”
那个被如此羞辱的年轻修士,只是眯眼笑着,还不忘对着汉子挥挥手掌,示意他赶紧赶赴战场,不要耽搁时间了。
壮汉哈哈大笑,在马背上高高抬起屁股,伸手绕后,狠狠一拍,摇晃了几下,这才落回马鞍,向那些剑光起始之地策马狂奔。
宋丰身边的精锐骑军,人人恼火不已。
唯独宋丰和棉衣男子,都没放在心上。
这支骑队缓缓向城中那座大将军府而去。
靠近城门的一处简陋铺子内,有三人在这场大战中选择从头到尾隐匿气息,没有参加任何一场战事,任由城门被破,任由大骊王朝那帮王八蛋杀入城中,杀死一切胆敢手持兵器之人。
其中一位,是这座北边巨镇的修士第一人,在大骊率军围城之前,守城大将就早早对外宣称,去往京城跟皇帝求援。其余两人,一位是西河国山上仙家门派的执牛耳者,另外一人,是邻国一位皇家供奉,金丹修为!
一位金丹神仙,两位龙门境,秘密隐藏在此,此局,不为救下军镇,事实上也挽救不了。
西河国在内,附近六座小国,此番秘密筹划,为的就是刺杀宋丰!
要在战场上斩杀一位大骊宋氏的王族子弟!
一旦成功,哪怕国破,但是能够极大鼓舞人心,能够让六国疆土之上,哪怕被大骊铁骑碾压而过,依然会有无数义士奋然挺身,一定可以让大骊这帮畜生疲于应付,片刻不得安宁,短时间内无法顺利消化掉六国底蕴,转为南下之资。
至于他们的设想,是否真的能够达到预期,在座三人,以及六国君主,恐怕都不愿意深思。
事已至此,顾不得了,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总要做点什么!
一旦事成,扬名立万,舍了北方基业,直接逃亡南方,就会身价暴涨,成为大王朝的座上宾,有何难?
破境无望,寿命将尽,在山上畏缩三百年,死前总该做一次壮举了。
在场三位山上人,各有心思。
队伍之中,宋丰看似闲散随意,其实攥紧马鞭的手心,都是汗水。
那个长了一张狐狸脸的英俊男子,对宋丰微笑道:“有我曹峻在,你死不了。”
自称“曹峻”的男子突然问道:“帮了你这次,你宋丰也得帮我一次,不难,就是上报朝廷的战损名单里,添加一个练气士举行了,如何?很简单,就说死于那些躲起来的敌方修士手中,忠心护主,英勇捐躯。”
宋丰点点头。
曹峻双手从袖中抽出,分别按住长短双剑的剑柄上,缓缓推剑出鞘。
砰然一声。
坐骑背脊断裂,当场暴毙。
曹峻已经一掠而去,身形瞬间消逝不见。
空中犹然挂着两条流彩不散的长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