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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陈平安继续说道:“但是不跟着你去登真仙境,我觉得没错,说不定我跟你一起进入登真仙境,会害得你都挣不到钱。现在,你挣了大钱,我挣了三颗谷雨钱,挺好了。”

    陆台自己早已不再饮茶,双手放在膝盖上,笑道:“两颗是你借我的,你其实只挣了一颗。”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坦诚相见,“我觉得是三颗。”

    陆台哭笑不得。

    敢情这家伙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还钱?

    陈平安喝着他肯定喝不出名堂的茶水,轻声道:“要余一点,错过了就错过了,不能事事处处都求全占尽。陆台,你觉得呢?”

    陆台愕然,随即大笑道:“陈平安,你竟然在躲那个一!”

    陈平安喝着一碗茶水,同时一头雾水。

    陆台随即满脸愤懑,身体前倾,一把从陈平安手中抢过茶碗,随手挥袖,收起所有茶具,气呼呼站起身,狠狠瞪着陈平安,“上阳台观道,到底是谁观道,是谁桐叶封侯,你都知道了,我一个小小的桐叶封侯算个屁!亏死我了!”

    陆台咋咋呼呼登楼离去,踩得楼梯蹬蹬作响。

    陈平安茫然挠头,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陈平安有点惨,陆台又换回了女子装束,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说,还搔首弄姿,每天来一楼这边故意恶心陈平安。

    陈平安脾气再好,也受不了那层出不穷的脂粉味和兰花指,以及让人极其腻歪的挤眉弄眼和娇声娇气,于是在某天早上陆台坐栏杆哼小曲的时候,一拳打得陆台摔入碧水湖。

    怒气冲冲从水里掠出的陆台,落汤鸡一般的他,强忍住拿针尖、麦芒两把本命飞剑戳死陈平安,最终还是没有出手,只是对着陈平安破口大骂,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半个传道人?!你陈平安还有没有半点良心?

    不过提到传道人的时候,陆台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但是骂陈平安没良心的时候,倒是理直气壮。

    在那之后,陆台不再理睬陈平安。

    光阴悠悠流转,在这艘吞宝鲸到达桐叶洲扶乩宗渡口之时,是拂晓时分,陈平安去三楼提醒陆台可以下船了。

    但是早已人去楼空。

    陈平安没有多想,真是个怪人。

    他便独自一人,由海底的吞宝鲸登上桐叶洲的陆地。

    陈平安走上渡口,跺了跺脚。

    就像当年第一次由泥瓶巷走入福禄街,从黄泥烂路走上青石板路,充满了新鲜感。

    没有了陆台在身边,陈平安觉得挺好,虽然这么想,有点对不住那家伙。

    就在陈平安脚步很是轻松轻快的时候,在渡口繁华的店铺旁边,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陈平安顿时呲牙咧嘴。

    换上了青衫长袍、玉带簪子的陆台,正蹲在街边,啃着一个肉包子,见到了陈平安后,然后转头看了眼蹲在他身边一条土狗,正眼巴巴望着陆台。

    陆台便把手中的一只肉包子丢给了路边的狗。

    陆台还对陈平安挑了挑眉头。

    陈平安走过去后,陆台还在那啃着皮薄馅美的肉包,摇头晃脑,很欠揍。

    陈平安先弯腰摸了摸那条狗的脑袋,然后直接就给了陆台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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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七章

    北行

    陆台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手里的肉包子还没丢。

    踹了自己一脚,那家伙竟然还有脸笑?

    口口声声说着怕死,怎么到了我陆大爷这边,你陈平安就不怕死了?

    真当我的针尖、麦芒,与那些废弃的胭脂水粉一般,只是摆设?

    陆台突然有些郁闷,因为他才记起,陈平安根本就不晓得这两把本命飞剑的存在。

    陆台站起身,恶狠狠吃掉肉包子,警告道:“吞宝鲸那一拳,渡口这一脚,两次了!”

    陈平安笑道:“事不过三。”

    陆台厉色道:“敢有第三次,我要么打死你,要么换回女子装束,恶心死你!”

    陈平安立即抬起手臂,双指并拢,佯装对天发誓状,可言语内容却是,“如果有第三次,请你务必选择打死我。”

    陆台蓦然一笑。

    见陆台没有追究计较的意思,陈平安便仰头望去,远处有一座巍峨大山,在半山处,即有云海遮蔽景象,使得世人看不见山上风光,据说一年之内只有数次机会,山下得以窥得全貌,山巅矗立着一大片宫观殿阁。

    神仙书《山海志》就有记载这个扶乩宗,让陈平安印象最深的有两点,扶乩宗与龙虎山天师府一样,不属于道家三脉之一,擅长“神仙问答,众真降授”,简单来说就是与宝瓶洲的风雪庙、真武山,有异曲同工之妙,能够请下神仙,区别在于请下人间的是神祇,还是真仙。

    再就是扶乩宗的山头,豢养精怪鬼魅之多,冠绝桐叶洲,半山腰处有一条喊天街,无奇不有。

    陈平安对于那些活泼可爱的古灵精怪,一直很有兴趣。就想着在扶乩宗开开眼界,若是以往,也就只能在心里想一想,可是现在倒是愿意做一做。

    而且背着的那把“长气”,当陈平安向北而走,便有剑气微颤,因此震动陈平安的神魂,若是向南而行,剑气便无动静。

    这让陈平安松了口气,往北走,好歹距离宝瓶洲越来越近。

    陆台对于游览喊天街一事,举双手赞成,说那儿的一些小玩意儿,不但珍稀罕见,而且价钱公道,是练气士游历桐叶洲的必去之地。

    望山跑死马,瞧着距离那座大山头不太远,徒步行走,有的走。陈平安如今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江湖雏鸟,一路上时不时望向那座云雾缭绕的高山,很清楚扶乩宗的厉害,若是搁在宝瓶洲,就只比神诰宗略逊一筹。

    这座位于桐叶洲中部的扶乩宗,既然是宗字头仙家,意味着最少都有一位玉璞境修,而且比起版图最小的宝瓶洲,桐叶洲的山顶仙家更有分量和底蕴。加上南北各有桐叶宗、玉圭宗,分别掐住这块陆地的两端,好似占据了桐叶洲半壁江山的气运,所以在桐叶洲还能够脱颖而出的宗门,往往都是杀出一条血路的强大势力。

    闲来无事,陆台便聊了些桐叶洲和宝瓶洲不太一样的风土人情,宝瓶洲是小地方,如果不是神诰宗祁真跻身十二境仙人境,获得中土上宗赐下的天君头衔,明面上一个仙人境都没有,所以陈平安在师刀房那堵墙壁上,看到有人悬赏大骊藩王宋长镜,理由只是觉得宝瓶洲不配冒出一个十境武夫,其实可笑也不可笑。

    反观桐叶洲,桐叶宗和玉圭宗的当家大佬,都是在仙人境趴了好几百年的老王八。

    扶乩宗有两位玉璞境修士,一男一女,是一对道侣,羡煞旁人。

    相传扶乩宗之所以会有那条熙熙攘攘的喊天街,就在于那位玉璞境女修喜好饲养精魅,哪怕当年成为地仙后,还是愿意经常露面,下山专程收集种种精怪,扶乩宗宗主便干脆大手一挥,倾尽私人财力,打造了喊天街,只为了让道侣近水楼台,不用多跑那几步路。

    说起这桩恩爱,陆台满脸陶醉和憧憬,看得一旁陈平安毛骨悚然,因为他都不知道陆台是将自己想象成了扶乩宗宗主,还是道侣女修。

    之后大概是被勾起了心中的那份缠绵悱恻,陆台哪怕当下是一身世家子装饰,仍然不厌其烦地与陈平安说起了那些梅花妆容,额黄酒靥,几种腮粉的色泽晕染和扑面次序,中土神洲仙子与别洲仙子的穿衣喜好侧重,浓妆重彩和淡抹小点妆的各有各好……

    陈平安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陆台好似没完没了的“闺房话”,转头对这家伙正色道:“陆台,算我求你了,你跟我聊这些,我不想听,何况听了也没有用啊。”

    类似言语,陈平安只对马苦玄说过一次,那次是马苦玄大战之间,叨叨个没完。

    只不过对于后者是厌恶,陈平安极少这么憎恶一个人,刺杀自己的少女朱鹿算一个,滥杀无辜的嫁衣女鬼算一个,蛟龙沟的那头金袍老蛟算一个,屈指可数。

    而对陆台更多还是无奈。

    陆台一挑眉,然后痛心疾首道:“没用?你就没有喜欢的姑娘?万一有的话,就不想她更好看?九百九十九没有的话,你好歹也能靠这个跟人家聊聊天吧,你真以为仙子不放屁,个个不爱美?活该你打光棍!”

    陈平安一下子开了窍,斩钉截铁道:“有!想!”

    他当然有喜欢的姑娘,想她更好看……嗯?不对不对,宁姚已经最好看了!

    陆台看得直摇头,“傻了吧唧!估计有了姑娘也留不住。”

    说完之后,陆台犹不罢休,凭空变出那把竹制折扇,啧啧道:“留不住啊留不住。”

    陈平安呵呵一笑。

    察觉到陈平安有动手的迹象,陆台斜眼提醒道:“别动手啊,你一个天天翻书的人,哪怕不是君子,好歹也算半个读书人。这才几步路,说好的事不过三呢?”

    渡口本就是扶乩宗的私产,一路往扶乩宗山头而去,路上多有神神怪怪的景象,有十数人乘坐一条名为“紫髯公”的紫色大蟒身上,风驰电掣,但是乘坐之人个个四平八稳。头顶经常有充满剑气的虹光掠过,转瞬即逝。

    见过了老龙城和倒悬山,陈平安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陆台解释说桐叶宗跟零零碎碎的宝瓶洲很不一样,山头数目不多,但很多都是庞然大物,在这里不是随便扯一杆破烂旗帜就能自封山大王的,桐叶宗的王朝和江湖,这两股势力不容小觑。

    当然事无绝对,不入流的仙家门派肯定会有,毕竟桐叶洲疆域实在太大了,再说了,哪块田地还没个老鼠窝。

    可像观湖书院以南的宝瓶洲,几乎国国有仙府的景象,在桐叶洲肯定没有。

    两人在宽阔道路一侧并肩而行,其实十分惹眼,来往车辆的女子,无论是仙师还是富家千金,都乐意抛来好奇打量的视线,略带惊艳,主要还是归功于风度翩翩的陆台,仙气书卷气都很出彩,这就很难得了,陈平安站在他身边,更多起到了绿叶的作用。

    陆台没来由感慨道:“婆娑洲不去说,很强大,文风鼎盛,仙师如云,尤其还有一个醇儒陈淳安坐镇,咱们脚下的桐叶洲性子喜静,跟贤淑女子相似,与世无争,又有地利之优,连跨洲渡船都没几艘,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所以比较喜欢排外,其实算是一块很大的世外桃源了,西南方的扶摇洲可就热闹了,山上山下没个界线,整天打打杀杀,练气士的江湖气都很重。”

    陈平安突然小声问道:“陆台,你什么境界?可以说吗?”

    陆台轻摇折扇,鬓角飞扬,微笑道:“陆氏子弟,不太在意境界高低,只看‘观河’的眼力能有多远。”

    陈平安点头道:“那就是不高了。”

    陆台扯了扯嘴角,“相对中土神洲的修道天才,当然算不得高,可比你嘛,绰绰有余。”

    陈平安笑道:“我认识一个比我略大的人,七境武夫了,在家门口遇上一个长得像狐狸的婆娑洲剑修,好像是九境。我家里有两个小家伙,一条火蟒一条水蛇,估计快要六境和七境了。你呢?到底是几境?”

    陆台仍是不愿泄露自己的境界高低,只是一脸得意洋洋道:“我的两个师傅,一个授业,一个传道,都是上五境。”

    陈平安哦了一声。

    陆台瞥了眼陈平安,“啥意思?不服气,还是不入眼?”

    陈平安点头道:“服气。”

    陆台笑眯眯道:“陈平安,你这副口服心不服的德行,是不是希望躺着被人敬酒啊。”

    陈平安疑惑道:“什么意思?”

    陆台啪一声收起折扇,“死了之后,总该有人上坟祭酒吧。”

    陈平安没好气道:“弯弯肠子。”

    陆台爽朗大笑,继而打开折扇,清风阵阵,真是秋高气爽。

    两人步行半日,才在黄昏中走到扶乩宗山头的山脚,山名垂裳,按照陆台的说法,寓意君王拱手垂袖而治,可为何扶乩宗占据的山头却有儒家的讲法,陆台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一个时辰后,暮色之中,陈平安和陆台终于见到那条喊天街,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哪怕是晚上,依旧游人如织。

    走入人满为患的大街后,陆台让陈平安见识到了何谓花钱如流水,什么叫老子一掷千金、眼睛眨一下算我穷。

    喊天街果然多神异之物。

    陈平安大开眼界。

    陆台走入第一家铺子,就买了两头陈平安听都没听过的小精魅,一头名叫瞳子,按照店铺掌柜近乎谄媚的介绍,陈平安才知道此物可以豢养在主人眼瞳之中,不但可以每天汲取些许天地灵气,最重要是每当瞳子见到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便能够帮助主人“明目”,许多修行天眼通之类术法的练气士,此物最是心头爱。

    陆台花了足足八百颗雪花钱购得此物后,说是要送给陈平安,陈平安当然不会收下,陆台便摇头惋惜,说你就不想每天都能够眼神精进?

    言下之意,有我陆台在你眼前,你眼中又有瞳子,岂不是看我即修行。

    老掌柜看了眼俊逸非凡的陆台,又瞥了眼陈平安,笑容玩味。

    陈平安一身鸡皮疙瘩,假装什么都没听懂。

    相比被陆台收入囊中的瞳子,当时瞳子旁边的一伙活泼小人,其实更让陈平安心动,它们小如米粒,被称为“耳子”,谐音“儿子”,是一种生活在耳朵中的精魅,以人的耳膜为鼓面,在人入睡时便悄然擂鼓,但是主人和旁人都不会耳闻,却可以壮大主人的阳气散发,无形中震慑那些行走于夜间的诸多邪魅。

    这是山下豪门显贵在不小心“闹鬼中邪”后,必然重金购买的一种精怪。

    许多下五境的练气士,如果需要行走山林湖泽,由于境界低微,也会随身携带一只。

    除了瞳子,陆台还买了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蜘蛛,五彩颜色,十分讨喜,可是它的名字,就足够让陈平安敬而远之,春梦蛛,喜好采撷、收集那些春光旖旎的梦境,当人入睡之后,它就可以在主人头顶织出一张小网,色彩斑斓,人就会在梦中消受那千金春宵。

    因此春梦蛛经常被宗门帮派当作砥砺弟子道心的道具,也是崇尚双修的道派山门必备品之一。

    春梦蛛附近的一排小笼子,还装有漆黑如墨的噩梦蛛在内的诸多同类,各有奇特。

    陈平安当然欣赏不来这类精怪。

    可是陆台偏偏很喜欢,花了六百颗雪花钱,就因为他觉得春梦蛛长得很可爱。

    于是那位老掌柜的笑意更加有深意了。

    之后陆台在一座铺子跟一位中五境修士,为了一只罕见精怪起了意气之争,这次陈平安倒是没觉得陆台大手大脚,认为那十二颗小暑钱,花得物有所值。陆台之所以能拿下,还是因为竞价的对手身上没了足够神仙钱币,加上陆台气势十足,一副你愿意抬价我就陪你玩到底的架势,才让那人骂骂咧咧离开铺子。

    陆台手心,托着一只极其少见的羊脂兽,正在他手掌上活蹦乱跳,小家伙通体美玉质地,是玉石精魄凝聚而成,它的身躯就是上品的天材地宝,是制造符箓玉牌的最好材质之一,但是羊脂兽性情刚烈,成年后,只要被抓到就会选择自尽,因此无法饲养。

    而陆台手心这只,被修士无意间捕捉后,是因为尚且年幼,才没有“玉石俱焚”,所以存活了下来,只要饲养得当,就有可能成为一样价值连城的“活灵宝”,但是唯一的缺点,就在于豢养羊脂兽,比买下它还要开销更大,因为它只吃雪花钱。

    掌柜是位姿色平平的妇人,笑言如果不是扶乩宗已经有了一对羊脂兽,否则这样的好东西,肯定当天就会被重金收走。

    两人沿着街道兜兜转转,进进出出,

    陈平安其实也看中了三样,只是犹豫不决,终究不太舍得一掷千金。

    一头三足金蟾,属于天地灵兽之一,据说持有者可以增长自身财运。

    一只银白色的寻宝鼠,对天地灵物有敏锐的嗅觉。

    还有一种名为“酒虫”的小家伙,只会从陈酿美酒中诞生,如果将它放入新酿酒水中,只需要几个时辰,就有埋藏数年的醇厚口感,自然是世间所有嗜酒之人的心头爱。

    陈平安没有花钱,陆台则依旧花钱不停,鲤鱼身躯,巴掌大小的龙须鲤,身为鲤鱼,却长有两根蛟龙长须,其须是天材地宝之一。只是比起被陈平安制成缚妖索的那两根金色蛟须,品相自然逊色太多了,但是这类龙须鲤,胜在可以繁衍生息,试想一下,一座仙门,买下数条,精心培育,千百年之后,那就是一池塘的龙须鲤。

    陆台还买了一条牛吼鱼,体长不超过手指,却能发出如雷吼声。

    陈平安根本不理解陆台买它做什么,吓唬人?

    最后陈平安还在街道尽头的铺子,看到了一群符箓纸人,价格不一,裁剪成各色样式,大致按照身高分为三种,一指高度、一掌高度、一臂高度,栩栩如生,能够打扫庭院、养花养鸟、帮忙搬书晒书等等。

    纸人在世间、尤其是富裕门庭颇为流行,它也分等级品次,画符之人的道行、名望、流派,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纸人的价格,纸张的质地也有关系。有专门制造纸人的宗门和名下商号,利润极高。

    但是这些憨憨的小纸人,陈平安看着极其好玩,却绝对不会动心购买。

    因为贵,而且不划算,买来无用,跟价廉物美半点不沾边。

    陆台却一口气买了一大摞折叠起来的符纸小人,全是最矮小的那种,砸下五百颗雪花钱的陆台,说是无聊的时候,就让它们在桌上演武厮杀,一定很解闷……

    陈平安在花钱这件事上跟陆台根本没话聊。

    在喊天街再往上走个三四里山路,有一座行止亭,意味着所有扶乩宗外人在此停步,不可继续登山。

    陈平安和满载而归的陆台一起走入那座行止亭,一路上陈平安忍不住多瞥了几眼陆台,很好奇他将那些灵怪精魅藏到哪里去了,陆台确实拥有方寸物,可是符纸符箓尚可储藏其中,但是精魅这类带有阳气的活物,万万不可放入,一放就会爆裂,甚至有可能害得方寸物崩碎。

    在亭子里稍作休憩,远观扶乩宗周边的夜景,然后两人就返回喊天街附近寻找客栈下榻,结果两人直接分道扬镳,因为陆台要住神仙府邸、灵气充沛的那种地方,陈平安自然是随便找家客栈就能对付一宿。

    一夜无事。

    在扶乩宗眼皮底下想要出点事情都难。

    前提是不要招惹那些眼高于顶的扶乩宗子弟。

    两人约好在行止亭碰头,然后下山北行,可是陈平安早早到达亭内,看过了日出东海的壮丽景象,一直待到日上三竿,还是不见陆台身影,正要下去寻找,才看到陆台打着哈欠登山而来,朝陈平安招招手,就再不愿挪步向前,反正多走一步都是冤枉路,陈平安叹息一声,走出亭子,跟他一起下山。

    陈平安昨夜还担心陆台在喊天街的大手笔,会惹来风波,行走四方,到底是财不露白,但是等到两人下山,一路向北行出六七百里,还是没有任何异样,陈平安这才放下心来。

    陈平安按照背负长剑的偶尔“提醒”,数次调整,循着大致方向前行,因此难免要绕过官家大道,跋山涉水。

    陆台对此毫无意见,但是遇上城镇闹市、酒楼店铺,他都会停下脚步,投桃报李,陈平安也不拒绝。

    这一路,陈平安走得平淡无奇,无非是寂静无人烟的山林水泽练拳练剑,从不见陆台如何修行,只有到了车水马龙的繁华市井,陆台才会打起精神,好似闯入了洞天福地,十分雀跃。久而久之,陆台教会了陈平安一件事,富人的讲究,到底是怎样的。

    陆台总能花最少的钱吃喝上最好的,一道菜,都能吃出百年千年的文化,扯出几个文豪圣贤,

    每一壶酒,都能说出几句美文诗篇。

    偶尔拣选一部从书肆淘来的古书,一手持书,明明很慵懒的翻书姿态,可落在陈平安眼中,总觉得读书人就该如此。

    陆台只要在客栈停留,他几乎每天都会给自己煮上一壶茶,也从不喊陈平安喝茶,独自坐在那边,一言不发,只是饮茶。

    气定神闲,充满了合规矩、明礼仪的意味。

    独自打谱,那种风采,陈平安在崔东山身上见到过。

    陆台还有一支竹笛,在山水之间,尤为悠扬悦耳。

    他手持竹扇,慵懒随意坐在任何地方,仰头望月,也是风流。

    陈平安知道一个说法,叫附庸风雅,十分贬义。

    但陆台不是。

    就像他陈平安骨子里就是个泥腿子,陆台就是天生的风流人,读书种子。

    有钱为富,知礼为贵。

    这才是真正的富贵子弟。

    范二的灿烂心性,陈平安学不来,陆台的潇洒写意,陈平安觉得自己还是学不来。

    这天陈平安站在一棵高树上居高远眺,竟然发现在人烟罕至的雄山峻岭之间,有一处城堡。

    在这之前,两人沿途没有遇上任何山水精怪。

    此处距离桐叶洲中部一家独大的扶乩宗,已有千里之遥。

    陈平安本来不想告诉陆台那边有座城堡,只希望埋头赶路,可是一直对山水景象不感兴趣的陆台,今天破天荒掠上枝头,摇动竹扇,哈哈笑道:“不错不错,是一处杀人越货然后栽赃嫁祸的风水宝地。”

    陈平安起先还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很快就懂了。

    四周山林,有身影鬼祟,簌簌作响,虽然隐蔽且细微,可是陈平安眼力耳力都极好,一下子就知道这是给人包了饺子。

    陈平安环顾四周,缓缓说道:“武道四境,还有本命飞剑两把,符箓若干。”

    陆台心有灵犀,微笑道:“练气士龙门境,巧了,我也有两把本命飞剑,法宝若干。”

    一个白袍负剑,腰挂许久没摘下喝酒的养剑葫。

    一个青衫悬佩,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两人面对一大帮处心积虑尾行千里的劫匪,而且必然是山上练气士居多。

    陆台轻轻摇扇,笑眯眯道:“动手之前,不先跟他们讲一讲道理?”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拍了拍腰间酒壶,没有说话。

    要讲的道理都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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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两百八十八章

    对敌

    山林之间,秋风肃杀。

    难怪崔东山说杀人越货金腰带。

    陈平安心情沉重,这次被人围追堵截,让他不由得想起梳水国山林的那场伏击,买椟楼刺客和彩衣国宗师林孤山的联手,阴险至极,如果不是青竹剑仙苏琅临阵倒戈,最后谁生谁死,还真不好说。

    这趟向北而行,陈平安已经足够小心谨慎,经常登高望远,哪怕跟随陆台在市井坊间逛荡,也时刻留心有无盯梢,所以这拨人竟然没有露出半点马脚,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对方以有心算无心,若是没有把握,肯定不会泄露踪迹。

    大战在即,陆台有些心虚,“陈平安,你该不会真是只有四境武夫吧?”

    陈平安愕然,不知为何有此问,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陆台悻悻然,老实坦白道:“我还以为你是第五境,一直故意在我面前隐藏实力,这才正常,行走江湖,谁还没点障眼法,所以我就将自己的境界提升一点点,其实我不是那龙门境,而是第六境的观海境。”

    陈平安瞪了他一眼,“都这种时候了,还耍心眼?!你找死?”

    陆台理亏,没有还嘴,只是在肚子里腹诽不已。

    陆台脚尖一点,高枝晃荡,整个人往树顶而去,神色看似闲适,实则不然,已经合起了那把竹扇,轻轻敲打手心。

    陆台终究是一位观海境练气士,而且家学渊源,藏书极丰,他又喜欢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学东西,所以一身术法驳杂,只是算不得精通而已,但是这种“杂而不精”,也只是相对跟陆台一个家世资质的修道天才,相比那些靠着一鳞半爪的术法秘卷,侥幸跻身中五境的山泽野修散修,陆台无论是眼力还是手段,都要高出同境修士一大截,只不过能否将这些优势,转变成搏杀的绝对胜算,其实不好说。

    那些个将脑袋拴裤腰带上的山野散修,哪怕不算什么亡命之徒,可一旦身陷绝地,或是利益足够诱人,选择不惜与人拼命,与那些传承有序、养尊处优的宗门子弟,就会截然不同,凶狠,狡猾,愿意以伤换死。

    陈平安轻声问道:“需不需要我帮你拖延时间,你先大致查探一下他们的各自根脚底细?跟练气士放开手脚厮杀,我经验不够,而且我们相互不熟悉,很容易拖后腿。”

    陆台以心声回答:“好。”

    干脆利落。

    陆台大概是害怕陈平安误会自己袖手旁观,补充道:“我只要一有发现,就会立即告知你术法来历、如何防御和破解之法。”

    陈平安点了点头,从袖中捻出一张方寸符以防不测。

    陈平安道:“生死之战,不可马虎。”

    陆台笑了笑,“晓得了。”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

    我陈平安当年还未练拳,只是靠着骊珠洞天的规矩和地利,就能够在小巷差点连杀蔡金简、苻南华。

    凭什么别人就杀不得陈平安和陆台?

    陈平安依然站在枝头,虽然很容易沦为箭靶子,但是视野开阔,两军对垒,尽量知己知彼,冒些风险,看一眼大局,总好过苍蝇乱撞。

    这拨自扶乩宗喊天街就开始密谋的剪径匪人,并未扎堆出现,三三两两,只是明面上的人数,就多达十余人。

    豺狼环伺。

    陈平安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无一人作答。

    山上神仙的千里求财,打家劫舍,不是街头巷尾的青皮无赖,吵架半天就只是为了不打架不出血。

    往往一个看似豪迈的自报名号,就容易泄露看家本事和门派的杀手锏。

    尤其是那些个喜欢出手之前、故意大声喊出招式名称的,这不是自找麻烦是什么?

    运气不好的,找死都有可能。

    例如桂花岛老金丹剑修的飞剑“余荫”,一听就知道是偏阴、近水的本命飞剑。

    所以使出阳气充沛的招式、法宝,往往就可以发挥更加显著的威势。

    试想那位桂花岛老金丹若是与人狭路相逢,骤然为敌,能主动跟死敌报出飞剑余荫的名号吗?

    哪怕陈平安没有亲眼见识过陆台的两把飞剑,可听说是针尖和麦芒后,就大致可以推测出一个结果,是杀力在点不在面的那类飞剑。

    陆台以心声默默告诉陈平安当下的情形。

    敌方阵营之中,在陈平安的正前方,除了那个手持铁鞭的壮汉,身边所站之人,必须多加小心。

    此人显然是一位剑走偏锋的剑师,并非练气士,但又跟纯粹武夫不太一样,他们虽然没有本命飞剑,只是耍剑花俏的江湖莽夫,专精以气驭剑,称不上剑修的御剑,只是剑师出手,会让旁人瞧着像是一把飞剑。

    至于那身材魁梧的铁鞭壮汉,是按照兵家旁门法门、走横炼体魄路数的练气士,还是纯粹武夫,不好确定,但是后者可能性更大。

    壮汉一身肌肉虬结,身高将近九尺,气势凌人,手持双鞭,透过稀疏的树林枝丫,仰头望向陈平安,冷笑道:“好小子,真够油滑的,在扶乩宗去往行止亭的步子,故意深浅不一,害得老子差点看走眼,只将你当作三境武夫。离开垂裳山,出了几百里路,才发现你小子的脚印,如此轻浅均匀。不谈修为,只说这份机敏谨慎……”

    壮汉扬起左手铁鞭,狞笑道:“当得起老子一鞭敲烂你的头颅!”

    说的是桐叶洲雅言。

    陆台再不是那个喜欢胭脂水粉的娘娘腔,也不是那个满身风流的世家子,给陈平安指点那些死敌的来历,语速极快,简明扼要。

    东南方向,是一位使符箓的道人,多半是因为没有招徕到真正的兵家修士,退而求其次,要以符甲担任陷阵步卒,如果再加上一两只墨家机关术的傀儡,我们两个飞剑杀敌的威力,就要大打折扣,毕竟这两类死物,一个符胆难破,一个核心难寻。

    只是不知这位道人,有无专克剑修和本命飞剑的符箓,可能性不大,寻常只有金丹和元婴修士,才用得起针对剑修的那几种珍贵符箓。但是如果咱俩运气太差,就不好说了。比如有两种名为“剑鞘”“封山”的上品符箓,专门对付神出鬼没的本命飞剑,自投罗网,暂时封禁一段时间。

    剑修若是没了本命飞剑,哪怕只是一时半刻,战力也会跌入谷底。

    所以你我最大的依仗,加在一起的四把飞剑,最需要提防这点,哪怕不得不出窍杀敌,也要时刻留心符箓派道人两只袖子的细微动静。

    西南方向,是一位研习木法的练气士,应该就是他遮蔽了所有痕迹,多半饲养有花妖木魅,记得到时候小心草木树藤之类的,因为不起眼,反而比剑师的飞剑还要阴险难缠。

    陈平安一边默默记在心中,一边盯着那壮汉和剑师,眼角余光则盯着符箓派道人,冷笑道:“既然我和朋友敢在扶乩宗喊天街,当着所有人的面砸那么多钱,就没担心过惹来眼红的人。”

    壮汉乐不可支,“小崽子,莫要拿话诓我了,两个连桐叶洲雅言都说不顺畅的外乡人,就算你们是宗门出身又如何?有地仙师父又能如何?了不起啊?”

    魁梧大汉身边的剑师,是一位身材修长的黑袍男子,脸色苍白,眼眶有些凹陷,显得有些阴沉,笑道:“当然了不起,只可惜鞭长莫及罢了。”

    壮汉蓦然大笑起来,剑师亦是会心一笑。

    关系相熟的两人都望向了更高处的陆台,中年剑师问道:“这一路看着你们两个卿卿我我,恩恩爱爱,看得我一肚子邪火,你要负责啊。若是识趣,说不定能够保住一条小命。”

    陆台没有理睬此人的挑衅,神色自若,继续给陈平安讲解形势。

    你我身后的北边,是一位正在摆兵布阵的阴阳家阵师,附近还有一双少年少女,应该是此人的得意弟子,其实这个阵师,才最麻烦。

    陈平安,我一有机会,就先杀此人。

    他们现在之所以不急于动手,就是在等阵师完成这个半吊子的搬山阵,放心,我会找准时机出手,绝不会让他们师徒三人成功。但是在我出手之前,你一定要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哪怕只是让他们丝毫分神,足矣。

    陈平安悄然点头。

    陆台继续道破天机。

    阵师和他的两名弟子之外,还有一位邪道修士,人不人鬼不鬼的,一身邪祟阴气极重,这类练气士,常年游走于乱葬岗和坟茔之间,可以将孤魂野鬼拘押在灵器之中,招为己用,以养蛊之法培育出厉鬼。

    我们身后更远处的左右两边,还站有两人,只不过是用来压阵而已,万一你我逃脱,他们就会出手拦截。

    以此推断,敌方阵营的主力,是在南边。

    那中年剑师见陆台无动于衷,心中除了邪火,便又有了些恼火,满脸坏笑道:“你俩上手了没?”

    陈平安是完全听不懂,只当那个剑师在说什么山上的行话,或是些无需理睬的怪话。

    可是他却感知到陆台刹那之间,出现了一抹罕见的怒意。

    于是陆台不再以心声与陈平安言语,竟然改变了注意,死死盯住那个中年剑师,脸色阴沉道:“陈平安,这桩祸事本就是我惹来的,你只管北行,我自己来解决他们。”

    陈平安问道:“你一个人,能杀光他们然后顺利脱身?”

    陆台不说话。

    陈平安没好气道:“就这么喜欢死无葬身之地,让人连个坟头都找不着?”

    陆台呸了几声,笑道:“别咒我啊。”

    陈平安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闷了一会儿,总算回了陆台一句,“那就少说废话,多杀人。”

    陆台突然传给陈平安一道心声,“动手!”

    陈平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捻动袖中那张出自丹书真迹的方寸符。

    一闪而逝。

    一身黑袍大袖的中年剑师心弦紧绷,便知大事不妙。

    好在那魁梧壮汉已经一步踏出,横在剑师身前不说,还迅猛一鞭向身前空中砸去,“有点意思!”

    凭空出现在两人身前的陈平安,非但没有避其锋芒,刻意躲避那枝气势汹汹的铁鞭,反而打定主意要近身搏杀的去势更为坚决,但是也做出一个微微歪斜脑袋、并且猫腰的动作,以所背长剑“长气”硬抗那枝铁鞭,一拳神人擂鼓式当胸砸中那壮汉。

    一拳至,便会十拳至百拳至。

    若是意气足够,由我拳拳累加,任你是传说中的大罗金仙,不败金身也给你摧破殆尽!

    中年剑师只是出现片刻失神,很快从大袖中飞掠出一抹青芒。

    壮汉一口鲜血喷洒而出,踉跄后退五六步,一手铁鞭在身前挥舞得滴水不进,同时竭力吼道:“护住阵师!”

    几乎同时,陈平安心意一动,默念道:“十五。”

    腰间养剑葫内,一抹碧绿幽幽的纤细剑虹瞬间掠出。

    那名符箓派道人冷冷一笑,“竟然还真是一位剑修。”

    那魁梧汉子只觉得左侧肩头传来一阵撕裂痛楚,心神震撼,怎么可能有这么快?!

    在一拳得手、由拳意牵引递出第三拳神人擂鼓式的间隙。

    十五才离开养剑葫没多久,只是叮一声,刚刚拦腰截断中年剑师的出袖剑芒,就被一道红光乍现的符箓笼罩其中,四处乱撞,碰壁不已。

    剑师神色狠辣,大袖一挥,又有一把“飞剑”飞出袖子。

    陈平安继续无视剑师的这一手精妙驭剑,近乎神出鬼没地来到汉子身后,只是将第三拳结结实实砸在那壮汉的后背心。

    刚猛拳劲直透此人心脏。

    第四拳下压且右移,直接打在了那个壮汉的脊柱之上。

    道人又以珍贵异常的秘法符箓,困住了那个再次斩断剑师青芒的“初一”。

    老道脸色铁青,眼皮子直打颤,心疼不已,只觉得心头滴血,这个小王八崽子竟然拥有两把飞剑?!

    少年腰间的朱红色小酒壶,莫不是那养剑葫?

    想到此处,老道眼神炙热,好好好!

    不枉费贫道一口气丢出两张压箱底的宝贝,只要事成,仍是赚大了!

    壮汉一身浑厚的护体罡气,在三拳之后就已经被打得崩溃消散,所以陈平安这第四拳,是真真切切打在了脊柱上。

    传出一连串轻微的咔嚓声响,别人可以不上心,可是魁梧汉子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再来一拳,可就真要被打断了!

    汉子不敢再藏掖,重重一跺脚,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右手双指并拢,然后身躯摆出一个如同狮虎抖肩的姿势,他的眼眸瞬间雪白一片,气血和筋骨骤然雄壮起来……

    如神人降世。

    然后就被陈平安第五拳打得宛如断线风筝,笔直向前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只是陈平安也不好受,硬抗了壮汉一记铁鞭在后背,虽然砸在了“长气”之上,可还是有四五分劲道轰入体内。

    之后初一十五被符箓道人以秘法拘押,暂时无法脱困,为了成功递出第五拳神人擂鼓式,又硬生生挨了中年剑师的一道剑芒,透肩而过,鲜血淋漓。

    但是陈平安整个人的气势不降反升,魂魄之凝聚,拳意之汹涌,几乎可以让人肉眼可见,绝无半点垂死挣扎的气象,还在迅猛暴涨。

    仿佛是那日出东海,总有高悬中天的时候。

    他忍不住咧嘴一笑。

    这点小伤,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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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九章

    千里送人头

    (章节名借自圈子的读者。)

    白袍少年身陷包围,不退反进,数拳之后,已经打得那位同伴毫无还手之力。

    这让所有参与围猎一事的家伙,都难免心中惴惴。

    若非壮汉出声提醒,北边的那名阵师可能就要当场暴毙。

    在为众人打造一座搬山倒水阵法的老人,当时正蹲在地上,布置数杆土黄色的小旗,哪怕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他仍是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在胸口,击碎一张隐蔽的昂贵替身符,于是他与一名少年弟子的所处位置,瞬间颠倒转换。

    刹那之间,一把虚实难测的飞剑从天而降,如筷子插水,牵扯出阵阵涟漪,速度极快。

    一脸茫然的少年被巨大飞剑当场劈开,从头颅到腰部,一分为二,两片尸身倒地,肠肚流淌,惨绝人寰。

    远比寻常剑客佩剑要巨大的飞剑,没入土地,一闪而逝,飞剑入地,地面没有丝毫变化。

    是一把剑修的本命飞剑无疑。

    下一刻,阵师又伸手拍掌在心口处,似乎又用上了替身符,打定主意要舍了第二位嫡传弟子的性命,来保证自己的安危。

    只是这一次,先前措手不及的邪道修士,有了回旋余地,没有袖手旁观,遥遥站在远处,可是已经掏出一只刻满符文的漆黑小陶罐,默念口诀,轻轻晃荡数下,一股阴森黑烟冲天而起,离开陶罐之后,分出三股,分别去往阵师、少女和立于高枝之上御剑的陆台。

    飞剑再次凭空出现,依然是当头斩落。

    但是并非直指掌拍符箓的阵师,而是那个满脸惊骇的少女。

    由无数头阴物鬼魅汇聚的滚滚黑烟,遮蔽在了少女头顶,如同为她撑起一把雨伞。

    可是巨大飞剑实在太过,势如破竹,迅猛破开了黑烟屏障,仍是一剑将少女从头到尾劈开。

    豆蔻少女,就此夭折在大道之上。

    辛苦求长生,到头来反而没能活过二十岁。

    一手扶住大树主干的陆台脸色不太好看。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那名阵师竟然没有真正使用替身符,第二次拍打胸口,只是虚晃一枪,诱使他剑尖指向少女。

    棋输一着的陆台,倒也没有气急败坏,山上修行,一来蠢笨之人,根本没资格跨过那道山门门槛,二来性情再鲁钝的人,就算一大把年月全部活在了狗身上,可几十年几百年下来,就真是一条狗,也该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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