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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但是两者是有天壤之别的,一个是主动为恶,一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就算他倒霉了。

    所以他选择远离人间。

    而且他说了一句话,大致意思是说所有修道之人,已经不算……人了,是异类。

    除了字面意思之外,陈平安不解其中深意,但觉得这是一句很沉重的话语。

    陈平安转头对宁姚笑道:“当然,如果我的拳法,还有以后的剑法,能够最快,更快!那是最好!

    陈平安将养剑葫递给宁姚后,站起身,开始缓缓打拳,配合阿良传授的十八停。

    阿良曾经说过,他的十八停,不太一样。

    宁姚皱眉道:“陈平安,你每天要练那么多拳,还要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随便想想。”

    陈平安满脸笑意,出拳舒展自如,慢悠悠,却不是懒散,而是自然。

    宁姚转头看着一身拳法真意如流水潺潺的陈平安,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想了这么多,会拖慢你的武道修行。那个曹慈肯定不会想这么多。”

    陈平安练拳不停,笑道:“他是天才啊,而且肯定是最了不起的那种天才,我又不是,我得每一步都多想多做,我一个凡俗夫子,你不也说我是泥腿子,所以必须每一步都先做到“不错”,然后才是对,很对,最对的。我急不来的,以前在,拉坯烧瓷,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只能不出错,才能出现好胚子,很简单的道理。”

    陈平安习惯性加了一句,“对吧?”

    宁姚反问道:“简单?”

    陈平安有些纳闷,“不简单吗?”

    宁姚喝了口养剑葫里的酒,答非所问,“简单就好。”

    陈平安出拳不再按照撼山拳谱或是崔姓老人传授的拳架,而是临时起意,人随拳走,心无挂碍。

    一停一顿,时快时慢。

    陈平安心神完全沉浸其中。

    我的本命瓷碎了,我的长生桥断了。

    曾经练拳就只是为了吊命,然后我最后还是走到了这里,找到了你。

    我陈平安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陈平安出拳越来越快,以至于衣袖之间,清风鼓荡,猎猎作响。

    当初坐在那座云海之中的金色拱桥上,神仙姐姐说过,要我一定不要辜负齐先生的希望,因为她最早选择我,是因为她选择相信齐先生,才愿意去跟他一起,赌那万分之一的希望。

    有这个一,我是这个一,就足够了!

    城头上,陈平安骤然之间拳法由快变慢,竟然没有丝毫突兀。

    横向移动脚步,不断对那座蛮荒天下出拳,刹那之间又从最慢变成最快,呼啸成风。

    崔姓老人曾经豪言,要教世间武夫见我一拳,便觉得苍天在上!

    陈平安像是在回答一个心中的问题,出拳的同时,大笑出声道:“好的!”

    宁姚微微张大嘴巴。

    这还是陈平安吗?

    宁姚破天荒有些多愁善感,喝过了一口满是愁滋味的酒,伸出一只手掌,抱怨道:“陈平安,我现在一只手打不了几个你了。”

    陈平安停下出拳,蹲下身,笑道:“你打我,我又不会还手。”

    宁姚白眼道:“你还是男人吗?这要传出去,不管是在剑气长城,还是在浩然天下,都是要被人笑话死的。”

    陈平安眼神坚定,“如果哪天你被人欺负了,不管我当时是武道第几境,我那一次出拳,都会最快!”

    宁姚指了指城头以南,“十三境巅峰大妖也不怕?”

    陈平安点头。

    宁姚指了指身后,“浩然天下的文庙圣人也不怕?”

    陈平安还是点头。

    宁姚指了指头顶,“道祖佛祖都不怕?”

    陈平安点头之后,轻声道:“宁姚,别死在战场上啊。”

    宁姚转过头,不再看陈平安,怀抱养剑葫,望向脚下的万年战场,点了点头,眼神坚毅,“我不敢保证一定不死,但是我一定会争取活下去。”

    宁姚突然笑起来,“陈平安,那你赶紧成为天下第一的大剑仙吧!”

    陈平安挠头道:“我也不能保证啊,但是我努力!”

    陈平安来到宁姚身边坐下。

    肩头靠着肩头。

    宁姚有些羞赧,便轻轻撞了一下,似乎想要撞开他,陈平安次次靠回去。

    陈平安的肩头,就这样摇来晃去。

    最后两人安安静静望向南方。

    一肩挑着齐先生和神仙姐姐的希望。

    一肩挑着心爱姑娘的期望。

    虽然不是杨柳依依和草长莺飞,不是春日融融和青山绿水。

    但是陈平安觉得这样很好了,不能再好了。

    ————

    裴杯曹慈师徒二人缓缓走在城头上,曹慈回望一眼茅屋方向,神色认真道:“虽然他的第三境底子,跟我之前的差距,还是比较大。但是我觉得陈平安,他是有希望跟在我后面的。”

    女武神笑道:“这可是很高的评价了。”

    曹慈问道:“师父,你觉得呢?”

    她轻轻摇头,“我觉得如何,没有意义,要看你和陈平安以后走得如何,各自升境的快慢,每一境底子的厚薄,最终武道的高低,当然,谁能活得更长久,至关重要。”

    曹慈点点头,问道:“师父,若是没有大的意外,你大概能活多久?”

    关于这种生死大事,她语气平淡,“寻常十境武夫,尽量减少本元的消耗,少些病根难除的生死大战,可以活到三百岁左右。我大概能多个两百年。但是多出的两百年,又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了。”

    曹慈感叹道:“到底还是练气士更长寿。”

    裴杯对此不置可否,问道:“关于陈平安,还有什么想法吗?”

    曹慈摇摇头,“没了。”

    裴杯叮嘱道:“跻身七境之前,你可以离开大端王朝,但是绝对不许去往别洲。”

    “晓得了。”

    曹慈还是无所谓,他的武道,真正的对手,只有自己。

    中土神洲的高大女武神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曹慈的脑袋。

    曹慈无奈道:“师父,别总拿我当孩子啊。”

    裴杯走下城头之前,回望一眼茅屋那边,她很快就收回视线,笑了笑。

    跟曹慈同处一个时代的纯粹武夫,想来会很悲哀。

    尊重仰慕他的,高山仰止,只能一辈子抬着头看着。

    羡慕嫉妒他的,望尘莫及。仇恨敌视他的,抓心挠肝。

    裴杯很期待自己弟子的最终巅峰。

    毕竟武无第二!

    ————

    陈平安在城头上已经待了将近一旬时光,这天宁姚来了又走,说是家里来了重要客人,需要她露面。

    陈平安就继续沿着城头走桩,走出十数里后,发现前方站着一个身穿宽松黑袍的小女孩,梳着俏皮的羊角辫,似乎在打盹?摇摇晃晃,好像下一刻就要坠下城头,看得陈平安心惊胆战,就要忍不住去扶住那位冒冒失失的小姑娘,只是两次远游,让陈平安成熟不少,在彩衣国,在倒悬山,以及在这剑气长城,三者天壤之别。

    所以陈平安只是喂了一声,假装是在询问,以宁姚教给他的剑气长城土话,说得蹩脚拗口,问道:“你知道茅屋里的老人是谁吗?”

    小姑娘没有理睬陈平安,依旧在城头上荡秋千。

    陈平安在一个自认为合理的距离上停步,打量了一眼她,稚嫩脸庞上竟然还挂着鼻涕泡,果然是在睡觉。

    心真大啊。

    陈平安觉得多半是一位天才剑修。

    一瞬间,一个站不稳的羊角辫女孩笔直坠向城下。

    陈平安下意识就要一步掠去,抓住那小姑娘的脚踝。

    但是一只手掌按住了陈平安肩头,动弹不得,转头望去,发现左手边站着一位慈眉善目的白发老者,身材修长,发髻别有白玉簪子,老人对陈平安笑道:“小家伙,听你口音,是外乡人吧?好心是好事,可在剑气长城,一定要记住一点,不要给人添麻烦,更不要给自己添麻烦。”

    老人指了指小姑娘“坠崖”的方向,“这位隐官大人,也不需要你救,她是咱们剑气长城这一千来,斩杀中五境妖族最多的剑修,要说妖族最恨之人,隐官大人可以稳居前三甲。你要是沾碰到她的一片衣角,恐怕就要死了,除非老大剑仙愿意跟隐官大人大打出手。”

    陈平安抱拳感谢。

    老人笑道:“老夫姓齐,你要是不介意,喊我一声齐爷爷或是齐前辈都可以。今天南边有点异样动静,我刚好跟好友一起巡视城头,估计隐官大人也是来了兴致,巴不得对方展开攻势。”

    老人记起一事,突然补充道:“还是别喊我齐爷爷了,齐前辈就行,否则感觉像是在占老大剑仙的便宜,这可使不得。”

    话音刚落,两人脚下的城墙下方,发出一阵沉闷响声。

    估计是羊角辫的隐官大人摔到了地上,引起的震动。

    老人笑着提醒道:“虽然有老大剑仙帮忙盯着,隐官大人也在,但是你还是要小心一些,兵无常法,妖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展开下一轮攻势。好了,你继续忙吧。”

    不见老人跨出,就出现在了十数丈外的城头上,就这样蜻蜓点水,老人的身影转瞬之间就消失不见。

    陈平安跳下城头,转身返回茅屋那边。

    老人姓齐。

    斩杀无数中五境妖族的隐官大人。

    陈平安听到南方大地上响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声响,不是刺破耳膜的那种难受,而是动静不大却让人恶心的那种,陈平安赶紧走到墙头旁边,举目望去。

    然后在一望无垠的城外峡谷中,出现了……在陈平安看来,站在城头上看那个东西,就像一个人低头看着不远处泥地里的一条蚯蚓。

    陈平安完全可以想象,那条蚯蚓的真实体型,一定极其恐怖。

    然后陈平安就看到城头这边,先前那位隐官大人坠落方向,炸开一团巨大的雪白光芒,如一粒珠子滚向那条大妖。

    之后峡谷内,尘土飞扬,打得翻天覆地。

    在约莫一炷香后,扎羊角辫的黑袍“小姑娘”返回城头,就在陈平安不远处,她站在城头上,使劲张大嘴巴,伸出双指摇了摇一颗牙齿,最后好像不舍得拔下来,只是朝走马道吐了一口血水,有些生气的她大摇大摆走在城头上,城头走马道给她踩得一步一震。

    在城头结茅守城的老剑仙不知不觉来到陈平安身边,笑着解释道:“对她而言,没打死对方,就是自己输了,所以比较恼火,这时候谁都不要管她,否则会很麻烦。以前也就阿良乐意跟她唠叨唠叨,喜欢火上加油和雪上加霜,反正经得起她的揍。如今阿良离开剑气长城,估计她有点无聊吧。其实对方那头不太走运的大妖,只是象征性过来露一面而已。”

    老剑仙带着陈平安一起走向茅屋,突然说道:“因为某些原因,你是一个例外,所以我跟你也多唠叨一些。”

    陈平安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这天夜幕降临,陈平安离开曹慈建造的那座小茅屋,坐在了北边的城头上喝酒,眺望着那座巨大城池的灯火通明。

    望向宁姚家的方向。

    结果左边肩头给人一拍,向左望去,宁姚已经坐在了他右手边。

    她这次走上城头,拿来了一些吃食,放在茅屋那边,一坛酒则提了过来,陈平安递过去养剑葫,宁姚帮着倒酒入养剑葫。

    酒坛空了后,被宁姚随手丢向城头以外,摔落在地也不会有声响的,毕竟小小酒坛,不是先前那个隐官大人。

    宁姚喝了口酒,开始发呆。

    陈平安便陪着她一起发呆。

    宁姚轻声道:“讲不讲道理,其实跟一个人活得好不好,没半点关系。”

    宁姚伸出手臂,指向城池,“那边,有些人资质太好,所以只要他在规矩之内滥杀无辜,谁都拿他没办法。到了城头以南的战场上,这种人依然是响当当的大英雄,剑气冲霄,以无敌之姿凿开妖族大军,便是记恨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认,有他没他,大不一样。”

    宁姚摇晃酒壶,“我走过浩然天下很多的地方,见过各色人,有些人只是投了个好胎,就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每天只是在那里埋怨人生无趣,发牢骚,自己太苦了。”

    她将养剑葫还给陈平安,问道:“狗屁倒灶,挺没劲的,是不是?”

    陈平安想了想,“还好吧。别人怎么活,各有各的道理吧,不合我们心意,未必就是错的。只要不是喜欢讲道理,就一定会活得不好,我觉得就都可以。”

    宁姚没好气道:“不巧,还真会活得不太好。”

    “啊?”

    陈平安开始用心思考这个问题。

    宁姚转过头,看着用心思量的陈平安,忍不住笑道:“我随口胡诌的,你还真陷进去了?”

    陈平安喝了口酒,“有烦心事?”

    宁姚点点头,“有人想要买我家的斩龙台,我不愿意卖,人家便出了天价,讲道理大义,讲世交情分,什么都讲,讲得我有点烦。”

    陈平安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言语,只是轻轻握住了宁姚的一只手。

    宁姚没来由笑了起来,“但是只要想到你小时候苦兮兮的日子,饿着肚子,在泥瓶巷里偷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就觉得其实这些都没什么了。”

    陈平安笑着望向远方,清风拂面,不再像最早那样刮骨锥心了,就像只是家乡的山林微风而已,柔声道:“这样啊。”

    一夜无话,最后宁姚靠着陈平安的肩头,怡然酣睡到天明。

    陈平安纹丝不动,安静守夜。

    他曾经见过一句很动人的诗句。

    是在家乡神仙坟的一座泥塑神像上,不知是谁刻上去的。

    陈平安希望谁都可以,只要不是杏花巷的马苦玄就行。

    “自童年起,我便独自一人,照顾着历代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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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九章

    抬手杀剑仙

    明月依旧隐去,太阳照常升起。

    又是新的一天。

    宁姚难得睡得如此踏实,醒来后抹了抹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干脆直接御剑下了城头,往北边城池潇洒而去。

    陈平安虽然见了不少仙师御风遨游天地的画面,最早的宁姚,之后风雪庙魏晋,刘灞桥,乘坐鲲船期间更多,可是宁姚御剑,还是怎么看都觉得新鲜,当然也会羡慕。

    陈平安返回茅屋吃了顿早餐,然后就开始沿着北边的城头,从左到右,走桩练拳,早已熟门熟路,可以一路闭着眼睛,宁姚说今天可能不会来城头看她,所以今天陈平安带上了些吃食,打算走得远一点。

    之前大概是靠近老剑仙的修行之地,剑修稀少,陈平安只见到了姓齐的老人,和那位斩杀中五境妖族数目冠绝剑气长城的隐官大人,等到陈平安这天一直往右手边练拳行去,就看到了更多的剑修,老幼男女皆有,既有来此汲取剑意、砥砺剑道的年轻一辈,往往独自练习剑术,或是沉默悟道,也有按例巡查城头、成群结队的剑修,见到了背负剑匣却打拳的陈平安,毫无例外,没有谁打招呼,人人眼神漠然。

    陈平安这才对齐姓老人那句话有了些感触,剑修在这里,不愿意麻烦别人,自己更不找麻烦。

    正午时分,陈平安坐在城头吃着宁姚送来的肉脯和点心,细嚼慢咽,远处有一拨少年少女前行,二十余人,出剑凌厉且整齐,身姿矫健,剑招刁钻而简洁,剑意偏向杀伐、阴沉,有一位独臂中年剑修脚步轻灵,追随方阵,在旁指指点点,应该是同一个姓氏的年轻子弟,在此修行。

    陈平安没敢多看,免得被当做偷师别家祖传剑技的冒失鬼。

    那名独臂剑修看了眼正在进餐的陈平安,想了想,做出一个手势,年轻剑修们欢呼一声,迅速停下修行,三三两两席地而坐,有一群远远跟在剑阵后方的男女,立即摘下包裹,给这些少年少女们拿出午餐,神态恭敬,理所当然。

    宁姚说过,剑气长城这边,等级森严,极其讲究家族传承和实打实的战功。

    比如那个隐官大人,“隐官”并非姓名,而是一个历史悠久、却没人能说出一个所以然的奇怪官职,总之“隐官”头衔,世代承袭,在剑气长城执掌督军、定罪、行刑等事,祖上有过很多碌碌无为的家主,就像剑气长城北边的影子,往往沦为城中大族的应声虫,但是这一代隐官大人,大不一样。

    是公认的剑气长城第四把手。

    十三之争,出战第一人,就是这位脾气暴躁的“小姑娘”,对方那名战力卓绝的大妖,直接认输退出,气得她独自在战场上,乱砸乱锤了整整一刻钟,剑气长城和妖族就这样看着她发泄怒火,双方都早已习以为常。

    在听宁姚大致讲过十三之争的首尾后,陈平安除了记住了双方阵营的巅峰战力,更记住了那个“一家之学、半壁江山”的阴阳家陆氏。

    双方只在最后一刻才水落石出的出战次序,可能是另一场悄无声息却暗流涌动的大战。

    这位隐官大人,为人族开了一个好头,只是剑气长城这边中盘崩溃,几乎溃不成军,所幸阿良横空出世,收了一个好尾。

    陈平安吃完午饭后,就起身继续打拳往前而走,期间又见到了那位姓齐的老人,不过这次老人身边跟着一位面容俊美的中年男子,齐姓老人气势内敛,而男子气势鼎盛,瞧着便像是压过了老人一头。

    陈平安没有上前搭话,只是停下走桩,微微低头,抱拳致意。

    老人笑着点头致意,亦是没有跟这位外乡少年寒暄客套。

    之后陈平安遇到了两位坐在城头喝酒的青壮剑修,以及一位站在城头上持剑不动的独臂少女,剑极大。

    陈平安都看见了就默默跳下城头,绕过他们,等到离得远了,再跳上城头继续走桩。

    黄昏中,陈平安还看到了几位从南边城下飞掠而起的剑修,越过走马道,御剑向北。

    陈平安看了眼天色,吃了顿潦草的晚饭,转身返回。

    直到深夜才回到小茅屋,结果一推门,借着明亮的月色映照,陈平安就看到那个隐官大人,正在偷吃他的食物,当陈平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羊角辫“小姑娘”缓缓转过头,腮帮鼓鼓,一点都没有做贼被抓的觉悟,反而做贼的喊捉贼,望向陈平安,是一脸责备和警惕的神色,像是在问你谁啊来我家作甚。

    这不是入室行窃的小偷,根本就是下山打秋风的土匪啊。

    陈平安只好默默退出茅屋,掩上房门。

    他怕双方一言不合,就给这位战功彪炳、性情乖张的隐官大人,一剑戳个稀巴烂。

    陈平安去往茅屋后边的北城头,坐着喝酒。

    突然听到身后一阵拍掌声响,陈平安转过头,看到她收起手掌,然后以指了指茅屋那边,她扬长而去。

    是提醒我可以回去收拾残局了?

    陈平安一阵头大,小心起见,还是坐在原地,等到大袍子的小姑娘走远,才回去茅屋看了一遍,宁姚带来的吃食,已经所剩无几了。

    陈平安叹息一声,收拾这座乱七八糟的屋子,重返城头,开始练习郑大风赠送的《剑术正经》。

    依然是虚握长剑状,手中并无真正的长剑,主要是练习开篇的雪崩式和镇神头。

    宁姚今天都没有来到城头探望陈平安。

    陈平安便在后半夜返回茅屋躺下,安然入睡。

    第二天清晨,陈平安刚起床走出茅屋没多远,就看到那位隐官大人,身后带着几个少年少女,大踏步而来,径直走入屋子后,很快羊角辫就怒气冲冲地走出茅屋,瞪大眼珠,使劲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兴许在责问为何茅屋今天没有东西可偷吧。

    她身后那几个气势不俗的少年少女,都有些幸灾乐祸。

    陈平安脸色尴尬,只好装傻扮痴。

    如果不是那个隐官大人的头衔,陈平安是真的都想要捏一捏她的脸颊。

    羊角辫这次是真的有点生气,她脚下的剑气长城轰然一震,身穿一袭宽松大黑袍子的她掠向高空,转瞬即逝。

    宁姚在下午来到剑气长城,听到陈平安告诉她的经历后,笑着说不用担心,那位隐官大人就是这样的脾气,吃过她苦头的剑修不计其数,但其实是个很好对付的顺毛驴,喜欢听人说好话,送漂亮东西,一概全收。但是她吃干抹净东西收下后,撑死露个笑脸,从不念情就是了,如果惹上了隐官大人,也有办法,剑气长城那些个运气不好的,就会在她出手之前,果断开始装死,她会觉得出手打死这种废物,会脏了她的手,往往会一笔揭过,而且她也不太记仇,也有可能是她根本记不住那些人。

    宁姚记起一事,说听朋友提起过,隐官大人跟小茅屋里的人,关系不错,有点破天荒的青眼相加,曾经有人看到姓曹的将隐官大人放在脖子上,然后他一路打拳行走在城头,当时有路人差点吓破了胆。

    陈平安就感慨曹慈真是厉害。

    宁姚笑道:“以前不熟,我最近多打听了一些曹慈的事情,得出一个结论,跟曹慈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的纯粹武夫,其实挺惨的,尤其是所谓的武道天才。”

    宁姚接过陈平安的酒壶,喝了口酒,脸色红润,“相比练气士,如果不提一个洲,而是放在一整座天下去比较,很难有公认的所谓同境第一,因为本命飞剑、法宝仙兵这些身外物,其实不算身外物,很多生死大战,一锤定音的恰好就是这些东西,所以机遇福缘,会改变很多既定事实。武夫不一样,不太依仗这些,甚至是反感这些,因此会有拳无第二的说法,输赢明显。”

    陈平安点点头,他曾经在泥瓶巷初次见到大骊藩王宋长镜,之后竹楼出拳的崔姓老人,加上艰难破境后、登天而行的郑大风,都能够清晰感受到与山上神仙的截然不同,那种“我争第一,谁与争锋”的宗师气势,极为显著。

    宁姚将酒壶递还给陈平安,“我的结论其实只说了一半,你觉得曹慈很厉害,可是我觉得你更厉害。”

    陈平安咧嘴傻笑,能够让心爱的姑娘认为自己厉害,不是厉害是什么?

    宁姚认真道:“因为同一个时代的武夫,肯定没有几个人能够与曹慈交手,没有人能够真正领教过曹慈的那种‘无敌’气焰。但是你不但跟他交手,而且一打就是三场,全输之后,你跟他的心境之战,能够不输,这真的很难得。”

    宁姚咳嗽一声,坐直身体,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这很难得,要保持,再接再厉。”

    陈平安见宁姚这么一本正经说话,原本他挺郑重其事对待的,只是突然发现宁姚眼中的促狭,便知道她是在模仿那个曹慈,故意捉弄自己,陈平安笑得合不拢嘴,连酒都顾不上喝了,“你学他一点都不像。”

    宁姚白眼道:“你学他就像?”

    陈平安摇头道:“我不学他,我也不用学他。”

    宁姚啧啧出声,不知道是欣赏还是打趣。

    陈平安呵呵一笑。

    宁姚何等聪慧,立即就知道这家伙是在学自己在鹳雀客栈的模样,直接捶了陈平安肩头一拳,“喝你的酒!”

    陈平安果真喝了口酒,然后笑道:“哇,今天的酒好像格外好喝。”

    宁姚瞥了眼陈平安手里的养剑葫芦,蓦然脸红起来,又给了陈平安一拳,气呼呼道:“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陈平安提着酒葫芦,一头雾水。

    宁姚起身御剑离去,不忘回头狠狠等了他一眼。

    陈平安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

    挠挠头,继续喝酒,陈平安琢磨来琢磨去,就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不是个好东西了。

    只不过陈平安倒是感觉得到宁姚其实没生气。

    就是有些……害羞。

    陈平安觉得萦绕心扉的这种滋味,不坏,好像比喝了美酒还美。

    有一个在剑气长城高空御风虚蹈的俊美男子,正是齐姓老人身边的那位,无意间撞见这一幕后,笑了笑,“原来是个不开窍的愣头青。”

    陈平安喝过了酒,别好养剑葫,起身练习剑炉立桩。

    月光入怀,皎皎在肩,一夜安宁。

    天微微亮后,陈平安猛然睁眼,发现自己竟然一动不动立桩了半夜。

    陈平安有些后怕,这要是一不留神掉下城头,人家隐官大人毫发无损,可他肯定就是下边墙根的一滩肉泥了。

    陈平安做了几个舒展筋骨的动作,跳下城头,回茅屋吃过了宁姚昨夜准备好的早餐,然后继续枯燥无味的走桩,沿着城头的往右而去。

    然后一路上,陈平安遇上了一个满脸贱笑却杀气腾腾的少年胖子,老规矩,跳下城头绕过,再重返城头,又看到城头上站着一个姿容俊美、略显阴柔的少年,然后是一个满脸疤痕的黝黑少年,最后是那位背负巨剑的独臂少女,只是今天她身边多出几位年轻女子,仿佛将宽阔城头当做了郊游地点,一幅锦绣绸缎上,摆满了精美的吃食点心。

    当陈平安再次从城头上跳回走马道,她们便一个个望向他。

    与她们远远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们还是在对着陈平安指指点点。

    陈平安头皮发麻。

    其实他一清二楚,前前后后这些家伙,肯定就是宁姚之前描述的那些朋友,而且都是并肩作战的生死同伴。

    这是陈平安第二次有些埋怨自己脚上的草鞋。

    第一次是在大隋京城,怕给李宝瓶李槐他们丢脸,还去专门买了崭新的靴子,只是因为没有去东山的山崖书院,跟少年崔瀺离开了京城,穿了一会儿就脱下来,换上了最习惯的草鞋。

    陈平安更希望自己收拾得更好些,哪怕不是曹慈、崔瀺那种人与衣衫相得益彰的仙气装束,也一定要干净整齐,就像林守一那种,最好带一点书卷气,哪怕是暂时的都好,发髻再别上一支玉簪子,腰间的养剑葫就不用还了,剑匣也不用……

    陈平安继续前行,心中哀叹,有些后悔。

    只是走着走着,陈平安就自己笑了笑,抬起脚,低头看了眼脚上的草鞋,“老伙计,可不是我嫌弃你啊。你的任劳任怨,我很感激的,你看那几双阵亡在游历路途中的同伴,我可是都收好了的,一双都没有扔掉,都在十五的肚子里头养老呢,嗯,书上说这叫颐养天年,哈哈,想要含饴弄孙,就是为难我了……”

    自言自语的陈平安没有发现,那些过来凑热闹看他是何方神圣的家伙,慌慌张张的,饺子一样,一颗颗主动“掉下”了城头,原来是宁姚从城头上空,一路御剑而来,胖墩少年、董黑炭和俊美少年纷纷落荒而逃,那些女子则忍着笑意,胡乱收拾起包裹,御剑离开城头。

    陈平安转过头,看到宁姚御剑而至,骤然悬停在城头外边的高空,然后缓缓飞掠,与陈平安的走桩速度相当。

    宁姚无奈道:“你别管他们。”

    陈平安笑着点头。

    宁姚御剑在空中划出一个美妙弧度,撂下一句,“我还有事,明天找你。”

    这趟往返,陈平安还是在深夜回到两栋茅屋附近,这次老剑仙不知为何站在北城头上,像是在遥望那座没有城墙的城池,陈平安快步跑去,喊了一声陈爷爷。老人收回视线,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指向北方,“就是这么点人,可能还不如浩然天下一座州城的规模,挡住了妖族这么多年,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陈平安不知道如何回答,便不说话。

    老剑仙转头笑望向陈平安,“陈平安,我们相处得还算不错,对不对?”

    陈平安点头。

    老人笑问道:“可是如果我说我跟曹慈处得更好,对他期望更高呢?”

    陈平安仍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老人不着急答案,只是在看陈平安的眼睛,更是在看陈平安的心境。

    老人有些唏嘘。

    这一次这位阿良嘴中的“老大剑仙”,甚至运用了剑术神通,直指人心,神魂深处。

    原来如此。

    原本挺好的一个修道胚子,如果顺风顺水,运气好的话,大概在倒悬山那边的浩然天下,修出一个地仙是不难的,可惜早早给人摔得稀巴烂,如瓷器碎成了一片片。在长生桥被打断之前,就早早遭受了一场更大的劫难。

    心境,心镜。

    镜子碎片有大有小,老人见到了最大的几片,所承载的画面,镜像各异。

    所以陈平安的心境景象,若是落入修为高深的儒家圣人眼中,可能会比较多,当然会与此同时显得更怪诞。

    于是老剑仙发现到了更多端倪。

    说难听点,这是一场类似养蛊的过程,不仅仅是弱者俯首朝拜强者,而是彻底没了。

    少年这么多年应该在竭力拼凑碎瓷片,而且并不自知。

    说好听点,就有些高妙了,这算是天行健,自强不息,强者愈强,最终一两片碎片,越来越璀璨夺目,如日月悬空,群星暗淡。

    心境之争,与修为高低关系不大,所以极为凶险,练气士有很多的说头和秘法,什么扪心自问,叩心关,什么君子三省乎己,什么破心中魔障。

    所以会有旁门左道和邪门歪道,分别以诸多下乘、不入流的观想之法,走捷径,在宗字头仙家看来,不属正道。

    总之,其中学问很大,而且很杂,如同山脉起伏,一座座山峰便会有高有低。

    而儒释道,就是三条独立的大脉,这就是所谓的立教称祖。

    兵家是一条断头山脉,只差一点就成功了。

    曾经作为四大显学之一的墨家,也有点类似。

    就像大江大河,不管有多长多宽,终究没有能够入海,距离成为大渎,只有一步之遥。

    陈平安始终没有给出答案。

    老剑仙却已经得到答案。

    老人微笑道:“先前你跟宁姚丫头聊到道理的时候,我刚好不小心听了一耳朵,想不想听我唠叨一点过来人的看法?”

    陈平安果断点头。

    老人笑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个诀窍,可以既讲道理,又过得还不错,一定不至于将来有天自己把自己憋死。”

    陈平安眼睛发亮,“老前辈你请说!”

    老人轻声笑道:“听好了,那就是过成这个样子。你该这么告诉自己……”

    老人略作停顿,然后继续道:“我某某某……嗯,比如我说‘我陈清都’,你就得说‘我陈平安’了。”

    说到这里,老人自顾自笑了起来。

    陈平安也跟着笑起来。

    最后老人双手负后,身形佝偻,眼神平静,望着那座静谧祥和的城池,“这辈子处处讲道理,事事讲道理,已经足够讲道理了,问心无愧,结果你们还是这个鸟样,不好意思,我这一次,不跟你们讲道理了。”

    陈平安只是安安静静听着老人说话。

    老人眯眼,“当然次数不可以太多,一百年有个一两次,肯定没问题。比如这样。”

    老人向北方缓缓伸出一手,不过是随便抬起的一个动作,可剑气长城头顶的巨大夜幕,却如黑布被撕裂开来,一瞬间大放光明,最终却只有一条极其纤细却极为璀璨的光线,从天而降,砸入城池中的某处,然后就是地面上,有无数的金色光芒爆裂炸碎开来,如有上五境的剑仙在这一刻金身崩坏。

    陈平安张大嘴巴。

    老人呵呵笑道:“喝口酒压压惊。”

    陈平安傻乎乎摘下酒葫芦,递给老剑仙。

    本意是打趣身边少年的老人陈清都,没有伸手接过养剑葫,转过身,摇头晃脑缓缓前行,轻轻跳下城头,自言自语道:“傻丫头找了个傻小子,绝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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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章

    离别而已

    剑气长城某处响起一声叹息,似乎并不认可老剑仙的暴起杀人,但是又不愿出面理论。

    叹息之人身边,有个苍老嗓音随之响起,“玉璞境而已,何况陈陈清都事出有因,你就忍忍吧。”

    叹息之人复叹息。

    苍老嗓音无奈而笑,尽量劝解道:“跟陈清都讲你们这套儒家规矩,鸡同鸭讲,有何意义?再者,你们儒家学说是‘近人之学’,不求成佛,不求长生,脚下大道不高也不远,何必苛责陈清都事事奉行规矩,岂不是圣贤完人?你只要勿以圣人标准衡量陈清都,就很简单了。”

    那人淡然道:“陈清都的任何一次不讲理,所造成的影响,恐怕凡夫俗子一万次不讲理都比不上。”

    老人笑了:“人家陈清都是剑修,你是儒士,不一样的。”

    那位儒士沉默许久,最终喃喃道:“夫子何为者,栖栖一代中。”

    劝解无果的老人亦是叹息一声。

    剑气长城以北的城池中,有人暴喝道:“陈清都!”

    一挂长虹平地而起,裹挟着势不可挡的风雷之势,直冲城头。

    已经跳下城头的佝偻老人皱了皱眉头,轻轻挥袖,将站在城头上的陈平安扯到自己身后,而他刚好站在陈平安原先位置,直面那位气势汹汹的剑修,老人眯眼道:“怎么,家族子弟出了妖族奸细,你还有理了?”

    那名剑修悬停在城头以外四五丈,是一个须发雪白的高大老人,气势极其威严,哪怕是面对剑气长城资格最老、剑道最高的老前辈,这位老者依旧毫无敬惧之意,满脸怒容质问道:“我董家自有家法家规处置叛徒,退一万步说,隐官尚未判定我孙子的罪行轻重,你陈清都凭什么处置董观瀑?!”

    从须发到衣饰皆一身雪白的老人咄咄逼人,骤然提高嗓音,“你当我董三更死了吗?!”

    陈清都满脸讥讽之意,“在董观瀑死在我剑下之前,我确实是当你董三更死了。一个板上钉钉的妖族内应,你董家愣是查了一个月功夫,你信不信如果换一个姓氏,比如姓陈,一天都嫌多?”

    从城中杀来的董姓老人怒气冲天,“一个愿意悔改、将功补过的玉璞境剑仙,难道不比一具尸体更有利于剑气长城?”

    陈清都甚至都不屑说是或不是,而是冷笑道:“我一剑之下,竟然还有尸体?难道这个小畜生偷偷摸摸跻身了仙人境?”

    自称董三更的高大老人气得眼睛瞪圆,一身剑意汹涌澎湃,如惊涛骇浪拍打城头,涛声阵阵。

    陈清都一挑眉毛,“怎么,要出手?”

    董三更一步向前踏出,怒极而笑道:“别人都怕你陈清都,我不怕!出手就出手,有何不可?!”

    一个稚声稚气的嗓音在远处城头响起,有些哀怨委屈,“行了,都怪我,是我舍不得董观瀑那么快死,毕竟小董是我最喜欢的几个家伙之一,我现在多喜欢曹慈,当年就有多喜欢董小鼻涕虫,既然现在已经死了……就死了吧。”

    出声之人,是那个身穿一袭大黑袍子的羊角辫小姑娘,剑气长城这一代的隐官大人。

    无形之中,这一处城头四周,已经遥遥出现了十数位剑气长城的顶尖剑修,或是大姓的家主,或是战力卓绝的剑仙。

    唯独少了那两位有资格与陈清都平起平坐的圣人。

    一位中年容貌的俊美男子厉色道:“董三更,这件事是你做得不对,一开始就错了!这么多年来,你对董观瀑寄予的期望太大了,才会让董观瀑的剑心变得那么极端,执意要孤身前往妖族腹地历练,才有这场祸事,他觉得剑气长城有了董三更,有了个阿良,还可以多出一个董观瀑,我觉得不是,可是他不听就算了,年轻气盛,你呢?难道你不知其中凶险?”

    董三更脸色冷漠,“我董家儿郎,就该有这种野心,我为何要劝他?我巴不得董家子孙一个个都比我董三更剑道更高!”

    说到这里,董三更嗤笑道:“咱们董家,毕竟不是陈、齐、纳兰这样的家族,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跋扈老人这一棍子下去,几乎打死了半座剑气长城。

    那俊美男子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陈平安发现那个齐姓老人也有一席之地,此时缓缓开口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大敌当前,我们难道还要内讧?”

    一位相貌清癯的长衫负剑老者,轻轻点头:“不管如何,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应对妖族的攻势,不可自乱阵营,白白便宜了南边的那些孽畜。”

    老剑仙根本不理睬这两位好心捣浆糊的,更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盯着董三更,笑道:“如果立功就可以赎罪,那我是不是可以今天宰了你董三更,然后让隐官撕去几页功劳簿,就算没事了?”

    董三更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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