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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难道儒家亚圣就不在青冥天下收徒传道?

    酒铺内,曹慈哪怕无人聊天,也无酒喝,也依然心境安稳,就那么坐着。

    很难想象武道中人,会觉得破境没意思,压境才好玩。

    老掌柜回来的时候,笑问道:“曹慈,除了武道登顶,这辈子就不想其它什么的了?”

    曹慈笑道:“我在想会想什么呢。”

    老人调侃道:“那你就不如我家许甲和那个大骊少年喽。”

    曹慈点点头。

    最后白衣少年走出酒铺,没有去找下榻于倒悬山某处大姓私邸的师父,而是径直去往孤峰山脚,到了广场大门附近,小道童和抱剑汉子都跟少年打了声招呼,曹慈便停下脚步,跟他们聊了大半天,这才走入镜面,结果到了那边,埋头淬炼本命剑的老剑修,以及腰佩法刀的师刀道姑,一样跟他笑着打招呼,曹慈再次停下,与他们聊了半天。

    聊道法,聊剑术,聊天下。

    曹慈跟人什么都可以聊。

    这几年,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而那些个早已功成名就的前辈神仙,无论是隐世高人,还是声势正盛的剑仙,甚至会有人大受裨益,甚至会因为一个武道四境的少年,而感到自惭形秽。

    曹慈。

    中土神洲的曹慈。

    家世平平,祖上世代农耕,甚至算不得什么小富之家,一场战火,世外桃源被夷为平地,开始随着难民流民,一起颠沛流离,每天都会有生离死别。

    然后被一位独自策马走江湖的高大女子看到,收为弟子。

    女子当时将他抱在怀中,在风雪夜中,一同骑乘骏马,她对不过七八岁的孩子笑道:“曹慈,从今往后,你就是我裴杯唯一的弟子了。”

    曹慈慢悠悠穿过剑气长城以北的城池,一路上有熟人搭讪,就陪他们闲聊,若是无人招呼,也会偶尔停下脚步,仰头看看飘来荡去的纸鸢,高高翘起的屋檐,或是那些贴在门上黯然无光的彩绘门神。

    他最后缓缓走上城头,回到那栋老茅屋后边的小茅屋,闲来无事,随手翻了几本书,都看了几页就放下,走出茅屋,在走马道足足走了七八里路,才找到那位站在城头上眺望南方的陈爷爷。

    白衣少年轻轻跃上城头。

    一老一小,两两无言。

    ————

    出了铺子,宁姚问过了鹳雀客栈位置后,就带着陈平安往捉放渡那个方向走去。

    结果在客栈所在的小巷口子上,陈平安就遇到了满脸焦急的桂夫人,以及闷闷不乐的金粟。

    看到了安然无恙的陈平安,桂夫人如释重负,没有说什么重话,甚至没有询问陈平安为何迟迟未归,只是与那位陈平安所说的“宁姑娘”打了声招呼,就返回捉放渡口的桂花岛,一大摊子生意,她忙得焦头烂额,加上玉圭宗姜氏公子的那档子事情,很是烦心。

    金粟本来还想着抱怨几句,这个家伙害得自己给师父责骂得狗血淋头,只是当她第一眼看到那个墨绿长袍的佩剑少女,看着这位神色从容、却锋芒毕露的宁姓少女,金粟便有些不敢说话。

    三人没有去小巷客栈,宁姚听说他们今天要去逛倒悬山麋鹿崖在内的景点,就说她也没有去看过,一起去就是。

    金粟虽然内心有些惴惴不安,可是不愿自己表现得太过怯懦,便主动开口说话,与那位瞧着不太好相处的“宁姑娘”闲聊。

    宁姚其实没什么傲气,只是懒而已,可如果像金粟这样半生不熟的人问她问她,宁姚一样会回答,只不过每次回答得十分简略。

    到最后,金粟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跟她打交道了,便开始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但是内心深处,金粟翻江倒海。

    这位年纪不大的宁姑娘,自称来自剑气长城。

    外人从倒悬山进入剑气长城,有钱就行,可剑气长城的剑修想要进入倒悬山,听说战功彪炳的剑仙都难。

    怪不得金粟遐想连篇,事实上她想得没有错,宁姑娘的姓氏,起了大作用。

    但是金粟只猜对了一半。

    发生在剑气长城的诸多内幕,桂夫人不愿意跟这位得意弟子多说,所以金粟只是大略知道先前那场荡气回肠的十三之战,哪怕身边的少女姓宁,也只敢将她认为是剑气长城宁家的嫡传子弟之一,这趟出行,可能是背负着家族任务。

    金粟之所以不敢往最夸张的那个“真相”去靠,原因很简单,她们身边还有个陈平安。

    由于宁姚的出现,麋鹿崖,上香楼,雷泽台,三处风景名胜,金粟都逛得束手束脚,不太自在,寡淡无味。

    金粟毕竟是桂花小娘出身,不但修道资质极好,而且生了一副玲珑心肝,所以很多时候,会故意拉开距离,让陈平安跟那位不爱言辞的宁姑娘独处。宁姚跟陈平安在一起,往往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陈平安对那些风起云涌的王朝更迭,天下大势,人族兴衰,不太感兴趣。

    其实不懂,也不想懂。

    但是宁姚说了这些,他便愿意一一记下,放在心上。

    金粟其实有些奇怪,为何那般性情冷淡的姑娘,愿意跟闷葫芦陈平安聊那么多。

    期间三人与其他游客一同登上雷泽台,突然出现一位手捧金银两色拂尘的老道人,站在台阶上,对宁姚笑道:“师尊吩咐下来,宁姑娘若是在倒悬山有什么需要,可以提。哪怕是去孤峰看那三清铃,都可以。”

    宁姚自然而然望向陈平安,陈平安微微摇头,她便摇头道:“我们不去孤峰山上。”

    老道人笑了笑,“那贫道就不叨扰了,只要有事,宁姑娘随便找一位道士通知倒悬山。”

    宁姚本来不太想搭话,只是看到陈平安在跟老道人抱拳致谢,她这才点点头,说了两个字,“好的。”

    金粟呢喃道:“蛟龙真老道人本来已经要离开雷泽台,作为倒悬山的三把手,道法之高深,就连整座南婆娑洲的修士都如雷贯耳,便是金粟心中默念,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闻声后笑问道:“这位姑娘,可是有事?”

    吓得金粟脸色苍白,赶紧摇头道:“不曾有事,只是晚辈太过仰慕老真君,才忍不住出声,还望老真君恕罪。”

    老道人爽朗笑道:“贫道可没有这么霸道,而且倒悬山的规矩,没有哪条说直呼贫道的道号,就要受罚。”

    老道人一闪而逝。

    金粟咽了口口水。

    这位倒悬山的上五境老神仙,是以斩杀南海蛟龙著称于世的道家真君,然后就这么站在自己眼前,跟自己聊了天?

    蛟龙真君的十一境修为,绝对足以碾压世间绝大部分玉璞境练气士。

    没有人怀疑天君头衔是老道人的囊中之物。

    最后在三人返回鹳雀客栈的时候,反而是宁姚开始主动聊天,与金粟一问一答,后者说得少了。

    宁姚心情不错,之前陈平安在麋鹿崖山脚的摊贩那边,买了一对小巧灵器,阴阳鱼样式。

    到了鹳雀客栈,那个不苟言笑的年轻掌柜说客满了,宁姚便二话不说,直接摸出一颗谷雨钱,放在柜台上,问够不够。

    年轻掌柜眼皮一颤,正要说话,陈平安已经抢回谷雨钱,对年轻掌柜笑道:“宁姑娘跟我们是朋友,掌柜的,你给通融通融?”

    年轻掌柜笑道:“我倒是想通融,可我总不能赶走其他客人吧?鹳雀客栈还要不要名声了,以后生意怎么做?”

    宁姚直截了当道:“那我换别的客栈住下。”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掏出另外一枚谷雨钱,轻轻放在柜台,“麻烦掌柜跟客人商量一下?”

    年轻掌柜微微一笑,收起谷雨钱,“好说,客官等着。”

    陈平安将原先那颗谷雨钱还给宁姚,她问道:“这是做什么?”

    陈平安笑道:“我请你住客栈啊。”

    宁姚摇晃手心,掂量着那颗谷雨钱,无奈道:“你挣一颗谷雨钱多辛苦,可是在我们剑气长城这边,这玩意儿不怎么值钱。你这叫打肿脸充胖子,很无聊的,换一家客栈算什么,住哪里不是住,我没你想的那么娇气。”

    陈平安伸出手,笑道:“那你把谷雨钱还我?”

    宁姚白了他一眼,果断收起了那颗谷雨钱,幸灾乐祸道:“你就等着心疼吧。”

    最后鹳雀客栈腾出了最大的一套屋子,在一扇书房的偏门外边,就是一座私人庭院,陈平安觉得很好。

    宁姚没什么感觉。

    年轻掌柜最后离开之前,当着三人的面,笑着将那颗谷雨钱放在桌上,“琢磨了一下,觉得这钱可能会太烫手,我是不敢收了,姑娘住在这儿,跟陈公子一样,该是多少钱,我就记在账上,回头跟桂花岛要钱。”

    陈平安一头雾水。

    金粟报以感激的眼神。

    陈平安坐在桌旁,就要伸手去拿起那颗谷雨钱,却被宁姚一巴掌按住,又被她收起来。

    看到陈平安一脸茫然,宁姚轻轻挑眉,似乎在挑衅。陈平安便笑着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金粟识趣地告辞离去。

    房门关上后,陈平安一股脑拿出身上的家当和宝贝,一样样放在桌上。

    便是宁姚都有些惊讶,感慨道:“陈平安,你可以啊,挣钱的本事这么大,怎么从善财童子变成一个进财童子了?你才是假的陈平安吧?”

    陈平安学宁姚,身体后倾,双手环胸。

    少年满脸得意。

    倒悬山的今天。

    有个从来没有这样的宁姚,有个从来没有这样的陈平安。

    直到两人美好地相遇又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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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七章

    城头两人四境三战

    桌上,琳琅满目。

    既是陈平安的收获,也是陈平安的江湖。

    一颗上等蛇胆石,是神诰宗道姑贺小凉当初在鲲船上,还给陈平安,还有一些已经褪色的普通蛇胆石。

    彩衣国城隍爷沈温赠送的金色文胆,除此之外,旁边搁着一小堆金银两色的金身碎片,文武辅官的银色碎片,也有胭脂郡淫祠山神的破碎金身。

    一枚出自某一代龙虎山大天师之手的印章,按照沈温的说法,需要配合道家五雷正法,才能发挥威力,但是最让陈平安记忆犹新的,还是这句话:唯有德者持之。

    一堆铜钱小山,谷雨钱,小暑钱,雪花钱。

    一堆小竹简,既有寻常竹子削成,更多还是魏檗打造竹楼剩余下来的青神山竹子,上边刻满了名言警句和诗词佳句。有崔瀺跟他一起练拳时朗诵的圣贤文章,有李希圣在竹楼外墙壁上画符的文字,有陈平安从山水游记里摘抄而来,有在江湖上道听途说而来的无心之语……

    在梳水国渡口购买的一只斗鸡杯,不值钱,但这是陈平安难得的额外开销。

    剑修左右赠送的两根金色龙须,以及作祟老蛟死后遗留下来的一件金色法袍,和一颗好似泛黄丹丸的老珠子。

    一只白瓷笔洗,从古榆国刺客蛇蝎夫人那边获得,最后没有在青蚨坊卖出去,因为陈平安喜欢那些活泼灵动的一圈文字。

    一本《剑术正经》,一枚咫尺物的玉牌,都是老龙城郑大风送的。

    一本文圣老秀才赠送的儒家典籍,几本从胭脂郡太守府邸得到的山水游记和文人笔札。

    一枚篆刻有“静心得意”的印章。

    一枚没了山字印作伴的水字印,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它被陈平安放在了最手边的位置。

    当然还有那本相伴时间最久的撼山拳谱。

    宁姚翻翻捡捡,一样样打量过去,最后笑道:“都给我了?不留点私房钱?”

    宁姚心中有些懊恼。

    私房钱算怎么回事,以后跟陈平安说话,不能再这么没心没肺了。

    切记,这不是剑道修行。

    陈平安显然没有察觉到宁姚言语中的深意,指了几样东西,一本正经道:“这本撼山拳谱,你是知道的,不是我的,只是我帮顾璨保管,不能给你。齐先生送给我的印章也不行,还有城隍爷的那枚天师印章,我觉得给你不太合适,其余的,你想要就都拿去吧。”

    宁姚撇撇嘴,“不稀罕,你都留着吧。”

    陈平安一拍脑袋,将腰间的养剑葫“姜壶”摘下,放在桌上,再从剑匣里抽出那张栖息有枯骨女鬼的符箓,解释道:“这只养剑葫芦,是我购买几座山头的彩头,山神魏檗帮我跟大骊要的,这张符箓里头,住着一位挺凶的女鬼,在桂花岛的帮助下,跟我签订了六十年契约,如今就住在剑匣里头,桂夫人说这叫槐宅,阴物身处其中,能够滋养魂魄,增长修为,就像是它们独有的一座小洞天福地。”

    宁姚问道:“枯骨女鬼,漂亮吗?”

    陈平安想了想,“就那样吧,不如一个山庄的嫁衣女鬼好看,嫁衣女鬼又不如你好看。”

    宁姚怒气汹汹道:“陈平安,你变得这么油嘴滑舌,是不是跟阿良学的?”

    陈平安笑着摇头道:“没呢,都是我的心里话,好话跟油嘴滑舌,可不一样。”

    宁姚呵呵笑道:“那你是不是骗了许多姑娘的真心?”

    说到这里,宁姚趴在桌上,转头望向个子高了许多、皮肤也白了一些的陈平安,她好像有些灰心丧气,“我如今再也不能一只手打五百个陈平安了,那么你走过大半个宝瓶洲,那么多小地方的姑娘,说不定就会把你当做神仙,然后喜欢你。”

    陈平安赶紧摆手道:“没有哪个姑娘喜欢我,一路上不是打打杀杀的仇家,就是终有一别的萍水相逢。”

    说到这里,陈平安叹了口气,也趴在桌上,用手指轻轻戳着养剑葫,“我当时离开家乡,是乘坐一艘俱芦洲打醮山的鲲船,上边遇上了一对姐妹,一个叫春水一个叫秋实,跟我差不多岁数,后来鲲船坠毁,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们了吧。”

    陈平安瞥了眼桌上那只不起眼的笔洗。

    跟它隔着不过一尺多距离。

    可跟她们已经隔了很远。

    宁姚非但没有觉得陈平安是起了花心思,反而轻声安慰道:“生离死别,免不了的。”

    她还是把一边脸颊贴靠在桌面上,“在剑气长城这边,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只要一打仗,每次都会死很多人,有你不认识的,有你认识的,你根本顾不过来伤心,不然死的就是自己了,只有等到大战落幕后,活下来的人才有空去伤心,但是伤心都不会太多,对着剑气长城的南方,最多遥寄一杯酒,人人都是这样。”

    宁姚眼神深深,如陈平安家乡的那口铁锁井,幽幽凉凉,“就像之前在酒铺喝忘忧酒,我跟你随口说起那件小事,我跟朋友喝送行酒,会有人拿我爹娘的事情,喜欢阴阳怪气说话,你问我生不生气,生气当然有,但是没外人想的那么多,为什么呢?你知道吗?”

    陈平安跟她对视,趴在那儿,只能微微摇头。

    宁姚给出答案:“因为那个说怪话的人,终有一天,也会死在战场上,而且他一定会是慷慨赴死,就像他的祖祖辈辈那样。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不用太生气,几句话而已,轻飘飘的,还没身边的剑气重。说不定哪天我就会跟这些人并肩作战,或者是谁救了谁,又或者只能眼睁睁看着谁死了。”

    陈平安点了点头,然后坐起身,又摇头道:“宁姑娘,你这么想……”

    宁姚白眼道:“我不想听道理,不许烦我。”

    别人的道理,她可以不用听,家里长辈老祖宗的,城头上老大剑仙的,当初为自己送行离开倒悬山的阿良的,身边同龄朋友的,可如果是陈平安来说,她就只能被他烦,那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别说。

    陈平安哦了一声,继续趴着,果真不讲那些自己好不容易从书上读来的道理。

    宁姚突然坐起身,“你真要去剑气长城那边?”

    陈平安跟着坐直,点头道:“教我拳法的老前辈说,只要登上城头,就能有助于武夫的神魂淬炼,只要别死在那边,就是很大的收获。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上次跟那对夫妇喝过了忘忧酒后,我总觉得当下的四境,到第六境,有种水到渠成的错觉,好像只要我想升境,就可以轻松做到,不过我当然不会傻乎乎就这么一路破境,一步走得不扎实,以后就悬了。但是我有一种直觉,喝了过黄粱福地的美酒,以后七境之前,四到五和五到六,两次破境会简单很多。”

    宁姚拿过那只养剑葫,随意晃荡起来,睫毛微颤,“那你得好好感谢他们啊,给了你这么一桩机缘。”

    陈平安点头道:“那当然,所以这次去剑气长城,看看能否再次碰到他们。”

    宁姚想了想,没有多说什么。

    陈平安有些忐忑,“可是先前给人抓去剑气长城,太难受了,我怕站都站不稳,还怎么登上城头?”

    宁姚解释道:“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夸张可怕,城头那边本来就是剑气最盛的地方,你如果是从倒悬山入关,一步步往城头那边走,循序渐进,慢慢适应,就会好受许多。剑气长城有点类似青冥天下对应的天外天,是一个无法之地,十三境的飞升境剑修,都不会被强迫飞升,谁都不管我们的死活,就连天道都不管这里,所以很多外乡剑修都喜欢来此历练,参加战事,上次你在骊珠洞天上空,见到的那拨天上剑修,就是俱芦洲的练气士,这次有他们助阵,表面上妖族三次攻势都无功而返,在城头下撂下了数万具尸体,全部变成了我们购买倒悬山渡船物资的本钱,但是我觉得没这么简单,相信抓你去剑气长城的陈爷爷,和其余两位坐镇此地的圣人,更能够看得出来。”

    宁姚笑了笑,“境界越高的修士,尤其是上五境,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进入别人家的地盘,就同样越会水土不服,这就是圣人坐镇一方天地、占尽天时地利的关键所在,打个比方,青冥天下的道家掌教陆沉,之前进入浩然天下,境界最高,应该就只能是十三境,这是礼圣最早订立的规矩,而儒家圣人进入青冥天下,也不例外。圣人之间,既有大道之争,可不代表他们不会相互尊重。说出来你可能不太信,妖族之中,也有值得我们剑修敬佩的存在,哪怕它们是战场上必须分出生死的敌人。同样,妖族里也有很多大妖,会钦佩我们的一些厉害剑修。”

    “在我们剑气长城,只要不是剑修,像你这的武人,还有诸子百家的练气士,就都会很难熬,有可能是一笔天大的福缘,更有可能会被这边的剑道意气,彻底磨坏了大道根本。有两个例子,一个是历史上有位俱芦洲的洞府境剑修,在这里一步步成为仙人境修士,一个是扶摇洲的仙人境修士,非但没有在此找到破境契机,反而一口气坠回元婴境。”

    陈平安突然说道:“阿良教了我十八停的运气法门。”

    宁姚愣了一下,“这家伙对你不错啊,在咱们这边,只有立下大功的剑修,才有资格传授给某个人这门运气方式,几乎都是传给最得意弟子,或是家族继承人。不过别高兴得太早,十八停更多是一种仪式感,好像是在说,剑气长城世代传承,始终有后辈继承最早一辈上古剑仙的剑意,其实十八停本身,不算多高明的运气剑诀。”

    “北边城池里头的那些个大家族,每家都有真正的上乘剑诀,陈家剑诀可以重骨,董家剑诀能够洗髓,齐家擅长炼神,宁家磨砺本命剑的剑锋,姚家侧重剑气的虚实,纳兰家剑诀的气意互补,都是你们浩然天下的剑修无法想象的好,可不管如何,你既然学会了十八停,你到了剑气长城,会更快适应,是好事情。”

    陈平安咧嘴笑。

    宁姚随口问道:“按照时间来算,你学了快两年了吧,十八停走完几停了?十五,十六?最少也该过十二停了吧,在那之后,不像之前,每一停都会比较难跨过去。你毕竟不是剑气长城土生土长的人,慢一些很正常。我身边一些朋友,胖子花了八个月走完十八停,小董天赋更好一些,才半年,其余几个差不多是九个月到一年之间,不过小董他的姐姐比较厉害,才三个月而已,只是董家这么多年一直藏藏掖掖,不愿意对外泄露真相,跟我差不多大的人,剑气长城走完十八停的,大概有三十人左右,所以我们这一辈,被视为剑气长城三千年以来,最好的一个年份,长辈们都说只要给我们五六十年,妖族下一个千年,就会见不到剑气长城的城头。”

    陈平安一脸呆滞。

    他历尽千辛万苦,才勉强破了第七停的门槛,能够一鼓作气走完十二座气府,然后就开始大雪封山,雷打不动,让人觉得希望太渺茫。

    宁姚发现陈平安的脸色后,便停下话头,“那就不说我了。”

    陈平安试探性问道:“你多久?”

    宁姚皮笑肉不笑,“呵呵。”

    陈平安不愿死心,“呵呵是多久啊?”

    宁姚忍了半天,见陈平安没有放弃的意思,只好老实回答:“就是‘呵呵’这么久,我刚听完十八停口诀就学会了。”

    陈平安哀叹一声,拿过养剑葫,默默喝了一口酒,“当初拿到撼山拳谱,学拳是这样,如今十八停,练剑还是这样,我是不是一辈子都追不上你啊,那还怎么成为大剑仙……”

    不过陈平安不等宁姚说什么,就已经自己想通了,“不过没关系,饭要一口一口吃,别人如何,都是别人的好,自己的越来越好,自己知道就行了,哪怕慢一些都没事。之前答应你练完一百万拳,当时连自己都不敢想象这辈子能打完,结果这么快就只剩下两万拳,以后怎么样,谁知道呢。”

    宁姚问道:“别人?!”

    说错话的陈平安满脸尴尬,只好呵呵一笑。

    宁姚想了想,“那就早点去剑气长城?”

    陈平安摘下腰间的那块玉牌,犹豫道:“可是我应该明晚子时才能入关。”

    宁姚已经雷厉风行地起身道:“你东西收起来,我带你过去,那个什么蛟龙真君不是说了有事找他们吗,倒悬山自己说的,总不好反悔。走吧。”

    陈平安在倒悬山本就没有放不下的,想着早一点在剑气长城练拳也是好事,就将桌上的物件全部收入飞剑十五当中,宁姚再次看到这把本命飞剑的时候,提醒道:“既是飞剑,又是方寸物,很难得,要珍惜。”

    就连宁姚都觉得“难得”的东西,肯定不是一般的价值连城,陈平安点点头,记下了。

    陈平安先去跟金粟说了一声,要提前去剑气长城。

    那位桂花小娘站在自己房门口,百感交集,她最后与陈平安和那位宁姑娘微笑告别。

    离开捉放渡这边的鹳雀客栈,宁姚带着陈平安来到孤峰山脚,结果稳坐倒悬山第二把交椅的小道童,一瞥那少年不合规矩的通关玉牌,再看那小丫头片子一脸天经地义的神态,气得小道童又从蒲团蹦跳起来,好在陈平安已经开始解释道:“这位仙长,之前我们在雷泽台那边,遇上了蛟龙真君,跟宁姑娘说,老真君他师尊已经颁下法旨,可以为宁姑娘破例。如果仙长不放心,可以与老真君商量一番,如果实在不行,那我就明晚再走这道门。”

    小道童斜眼看陈平安,“你谁啊,这小姑娘的情郎?”

    陈平安只是眨眼,不说话,跟小道童装傻。

    小道童心中默念,与那个按照辈分算是他师侄的蛟龙真君聊了一下,再打量了一眼宁姚跟陈平安,“你们可以过关去剑气长城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小道童就不再为难两人,他一屁股坐回蒲团,大概是觉得那个小姑娘太气人,干脆后仰倒去,手脚摊开,大大咧咧躺在蒲团上,然后打开那本道家典籍,盖在自己脸上,眼不见为净。

    宁姚伸手握住陈平安,轻声道:“记住,跨入剑气长城之后,被剑气海水倒灌气府是正常事,你不能急,越急气机就越乱,只会一团糟。”

    陈平安点头道:“懂了,我就当是在拉坯,只要心稳,一切就稳。”

    宁姚白了一眼,“泥腿子!”

    陈平安笑着握住她的手。

    宁姚加快步伐,牵着陈平安匆忙跨入镜面大门。

    坐在拴马桩上头的抱剑汉子啧啧称奇,“那边的年轻一辈,估计得疯掉不少喽。这傻小子接下来的待遇,肯定不比妖族好到哪里去。”

    脑袋被书本覆盖的小道童闷闷道:“虽然我不喜欢这丫头的臭脾气,可看到她给一个愣小子骗到手,还是有些心疼啊。一个天一个地,这两人怎么凑一块的?不是乱点鸳鸯谱嘛,谁牵的红线?站出来,我一定戳死他这个半吊子月老,嗯,先戳个半死,留半条命容我骂死他。”

    孤峰高楼之巅,三清铃之中的一枚,叮咚作响,只是悄不可闻,并未昭告天下,响彻倒悬山。

    然后一缕气机转瞬掠至小道童脑袋上,掠入书中,然后那本书好似神灵附体,啪一声合上,然后对着小道童,就是左一巴掌右一耳光,很是清脆悦耳。

    根本来不及躲避的小道童如遭雷击,然后恍然大悟,抱头求饶道:“师叔,我错了我错了……”

    ————

    一步跨入剑气长城后,宁姚心中一凛,但是很快释然。

    原来她带着陈平安跨过倒悬山镜面后,不是出现在纳兰老头和师刀道姑那扇大门附近,而是直接来到了剑气长城的城头,直接省去了穿越城池和登上城头的那两段漫长路程,但是如此一来,陈平安估计就要遭罪了。

    果不其然。

    突兀来到城头的陈平安,满脸涨红,然后脸色铁青,最后浑身颤抖。

    可是陈平安的眼神,始终清澈,古井不波。

    之前那次是太过措手不及,如今有了心理准备,即便是一步登天,直接来到了剑气最盛的城头,陈平安对于吃苦一事,实在是太熟稔,无非是重返落魄山竹楼二层而已,只要不是当场暴毙,陈平安的心境,如有拴马桩,如江河砥柱。

    两人所在的这段城头,附近并无剑修巡游侦查或是砥砺道行。

    一位佝偻消瘦的老人从原地一步走到此地,笑望向宁姚,她有些脸红。

    老人笑了笑,双手负后,虽然之前已经看穿大骊少年的底细,可今天还是绕着陈平安又转了一圈,点头道:“果然如此。”

    随即老人有些遗憾,喃喃自语:“阿良哪怕在这里待了一百年,身上那点书生意气还是没有磨干净啊,不然拿到那把剑后,差不多能跟道老二在五五之间,如今这般都舍了家当,只是在天外天互换拳头,有啥意思,一个剑修没有剑,一个道人把自己当纯粹武夫,成何体统……不过话说回来,以她的脾气,未必愿意跟随阿良便是……可是选择这个质朴少年,也讲不通啊,难道是垂死挣扎,不愿就此消逝于天地之间?不对,她的性情,绝不是这样的,太傲气了,就像……不能这么说,应该是像极了她才对,那么到底是谁说服了她?文圣一脉的齐静春?齐静春一个读书人,学问应该很高不假,可与她,本就不是一路人,照理来说,是说服不了她的……奇了怪哉……”

    虽然这位姓陈的老人与宁姚近在咫尺,而且老人并非在心中默念,长篇大论是说出口的,可是宁姚偏偏一个字都听不到。

    老剑仙想不通便不多想了。

    天下事情实在太多,不近我身,便都不是重要事。

    更何况还他娘的不止一座天下。

    老剑仙觉得必须想一点能够开心的事情,于是笑望向宁姚这个小姑娘,真好。

    剑气长城,这一代年轻剑修,天才辈出,三千年未有的大气象。

    她隐隐约约之间,已经展露出一枝独秀的迹象。

    便是这位在城墙上不止刻下一个字的老剑仙,都很期待她那把本命飞剑的出炉现世。

    之前有趟远游,宁姚丫头有次不管不顾,差点祭出了尚未成熟的本命飞剑,天地异象,因为剑气长城的某些秘法存在,即便隔着一座小天地和两座大天下,他与城头几个老家伙都察觉到了异样,那个脾气最坏的,差一点就要破坏规矩,闯入浩然天下。

    所幸小丫头悬崖勒马,才没有坏了大道之本。

    宁姚小声问道:“陈爷爷,他不会有事吧?”

    不苟言笑的老剑仙面对宁姚,那是从来不吝啬笑脸的,微笑道:“他要有事,陈爷爷估计也得有事了吧?”

    宁姚狠狠瞪了一眼老人。

    老人打趣道:“呦,总算有点少女模样了,看来这外乡小子功莫大焉。”

    老剑仙不再逗弄小姑娘,“这小子武道底子打得极好,心性又定,不错不错,肯定熬得住,放心吧,最近这段时间,就让他在城头上熬着,当初我那个小邻居,曹慈也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千万别带他去北边的城里,乌烟瘴气的,再好的苗子都得毁掉。”

    老人说完之后,就背转过身,缓缓前行,这一次不再运用神通,在剑气长城这边缩地成寸。

    老人就这样默然守着这座城头。

    已经不知道几个一千年了。

    之后陈平安花了五个时辰,才开始能缓缓挪动脚步。

    又是五六个时辰,才开始试图练习六步走桩,走得生疏,仿佛是稚童头次学拳。

    宁姚每天都会来城头这边几次,言语不多,然后就会返回北边的城池家族。

    陈平安的六步走桩逐渐娴熟起来。

    就这么一直往左手边出拳而走,缓慢而坚定,在感觉到筋疲力尽的前一刻,就迅速转为剑炉立桩,静止不动。

    这段时间,陈平安没敢靠近城墙那边,只是在走马道上走动。

    据说墙头以南,就是蛮荒天下。

    而且这座天下,到了晚上,竟然会悬挂着三轮明月。

    陈平安在剑气长城打一百拳,感觉比在浩然天下打几千拳都要累。

    就这样走走停停,到了第三天,陈平安在依稀可见大小两座茅屋轮廓的时候,看到了那位曹慈,他在一里路之外的墙头上,练习拳桩,脚步轻灵,出拳如虹,哪怕陈平安不是四境武夫,只是个眼光粗浅的门外汉,都会由衷感叹曹慈拳架子的……完美无瑕!

    陈平安是从右到左,住在小茅屋的曹慈则是从左到右。

    两人视线交汇,双方都无停步的意思,继续各自前行,最终遥遥地擦肩而过。

    当下,陈平安一身拳意极为细微,绝大部分都已经被剑气死死压制。

    而曹慈一身刚猛拳罡,汹涌外泄,肉眼可见,好像反过来压制了四周的城头剑气。

    在陈平安一路缓缓走桩,最终临近老剑仙所住茅屋的时候,曹慈已经来回打完一趟拳,赶上了陈平安。

    然后陈平安看到了老剑仙身边的宁姚。

    曹慈则看到了老人身旁的师父,大端国师,女子武神裴杯。

    宁姚确定了陈平安的练拳进展之后,这才放心带他走向茅屋附近的北边城头,带着他跃上城头,眺望那座城池,告诉他自己家在什么地方,她的朋友们,又分别住在什么地方。

    而且他们身后不远处,曹慈在练习一个新拳架,而女武神就在旁边微笑看着,时不时指点出他那个拳架的某些瑕疵。

    当天晚上,女子武神就站在城头上闭目养神。

    曹慈练了一晚上的拳。

    陈平安一直练习走桩到深夜,后半夜,盘腿坐在北边城头,保持剑炉立桩,缓缓入睡。

    第二天清晨,老剑仙来到双方附近,突然提议让两个少年切磋一番。

    曹慈无所谓。

    陈平安也无所谓。

    于是老人以手指做剑,开辟出一座短暂的小天地,方圆十丈而已。

    一位女子武神在旁观战,竟然觉得还挺有意思。

    这一天,在没有任何禁制的形势下,两人就像身处浩然天下的寻常战场,飞剑、法宝、拳法,双方只要愿意,皆可使用。

    而且在切磋之前,老剑仙告诉两个同为四境的武道少年,最好忘记双方不会死在城头这一点。以真真正正的生死之战对待。

    陈平安倾力出手,三战皆输。

    曹慈不知保留实力多少,总之三战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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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八章

    武无第二,拳高天外

    打完最后一场架,曹慈就跟他师父告辞离去,师徒二人应该是就此离开剑气长城,返回中土大端。

    曹慈临行前,对陈平安说道:“陈平安,你回倒悬山之前,那座小茅屋,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

    陈平安抹了把额头汗水,笑道:“没问题。”

    这是曹慈独有的善意。

    白衣少年和女子武神在走马道上愈行愈远。

    老剑仙对陈平安提醒道:“我要撤去小天地了。”

    陈平安点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

    老剑仙随手撤去那方天地的禁制,剑气顿时汹涌而至,陈平安当下神魂震荡,受伤不轻,只能老老实实以剑炉立桩与之抗衡。

    一个时辰后,陈平安才能够走动,与宁姚来到面向南边的城墙附近,她问道:“没事吧?”

    陈平安摇头道:“这点伤不算什么。”

    宁姚皱眉,指了指心坎,“我是说这里。”

    顺着少女青葱一般的纤细手指,陈平安视线久久没有转移。

    结果宁姚一巴掌拍在陈平安头上。

    陈平安挠挠头,赶紧亡羊补牢,“心里头,更加没事。”

    男人的脑袋女人腰,一个拍不得,一个摸不得。

    但是这种话,陈平安哪里敢讲。

    宁姚背靠城墙,忧心问道:“真没事?”

    一天之内,陈平安输了三次,输得不能再输了。

    第一次是陈平安和曹慈切磋拳法技击,双方如有默契,都很纯粹,可陈平安次次出拳,好像刚好要比曹慈慢上一线。

    不是说陈平安的拳法不入流,恰恰相反,崔姓老人传授的神人擂鼓式,云蒸大泽式等拳招,一旁观战的女子武神都有数次点头。

    反观曹慈显得太写意闲适了,闲庭信步,未卜先知,料敌先机,陈平安的拳脚,就像刚好凑到他想要到的地方。

    陈平安就没有打中过曹慈,一拳都没有。

    在老剑仙和宁姚都觉得一场足矣的时候,这次轮到女子武神微笑建议,再打一架,并且让陈平安放开手脚,不用拘束于拳法。

    第二场,陈平安用上了飞剑初一和十五,助阵,甚至用上了几种符箓。

    可是比起曹慈的身法,还是要慢一点,不多不少,依旧是一线之差。

    这一次,就连宁姚都替陈平安感到无奈。

    如同下棋,同样是九段国手,强九胜弱九,并不奇怪,可如果这个强九棋手,次次半目胜出,恐怕说明两者之间的棋力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最后一场架,是陈平安自己提出来,曹慈点头答应。

    第三场,陈平安开始变了。

    变得不像是在跟曹慈过招,而是跟自己较劲,不断强行变更既定拳招的路数,试想一下,神人擂鼓式也好,铁骑凿阵式也罢,都是崔姓老人锤炼千百万遍的“神仙手”,陈平安这种行径,看上去有些自乱阵脚。

    于是曹慈出拳,比陈平安的出拳,不再是只快一线,许多时候,曹慈在陈平安出拳之初,或是拳架中段就打烂了陈平安的拳意,根本就比前两场还要输得更惨。

    但是在场三人,哪怕是武道之外的宁姚,最终都看出了陈平安的临时变阵,大方向是对的。

    最主要的差距,还是在四境底子上。

    第三场之后,曹慈对陈平安伸出了大拇指,只说了四个字,再接再厉。

    如果不是曹慈,也不是陈平安,恐怕所有人都觉得曹慈这是在挑衅,是在耀武扬威,或是在居高临下,俯瞰败者。

    但是,曹慈的心平气和,陈平安的心境安定,并不能改变一个事实。

    同样是四境武夫,陈平安如今是名副其实的曹慈手下败将。

    所以“剑心澄澈、锋芒毕露”的宁姚才有此问,她担心陈平安输了第四场。

    无形中的心境之争。

    一旦武道心境被曹慈碾压破碎,恐怕陈平安别说是武道止境,此生跻身七境都难。

    好在陈平安说没事。

    宁姚相信他。

    陈平安不怕死,她在骊珠洞天的时候就知道,差点死在搬山猿手下,差点为了她跟马苦玄换命。

    但是不怕死,不意味着就不怕输。

    一穷二白的时候,光脚不怕穿鞋的,可是当宁姚之前在倒悬山鹳雀客栈,看到一桌子的宝贝,才知道原来陈平安已经挺有钱,尤其是武道可期。

    所以宁姚担心陈平安会钻牛角尖。

    所幸不是。

    两人一起坐在朝南的城头上,肩并肩。

    宁姚将一新一旧两把剑叠放在膝盖上,陈平安依旧背负只剩下一把槐木剑的剑匣。

    她其实觉得降妖这个剑名挺俗气的,但是一想到陈平安还背着一把除魔,就不跟他计较了。

    陈平安双拳撑在膝盖上,身体前倾,千里之外,就是无数妖族大军的驻地,蜂拥蚁簇,听宁姚说每一次妖族大军进攻剑气长城,这个峡谷就会塞满密密麻麻的妖族,但是,它们的头顶,同样会有密密麻麻的飞剑。

    陈平安跟宁姚在一起,都是想到什么就随便聊什么。

    从老剑仙陈爷爷,到曹慈和女子武神,以及他们所在的中土神洲大端王朝,再到拥有四大仙剑之一的龙虎山大天师,谈到了仙剑,自然而然就牵扯到了被誉为真无敌的道老二,因为他那把仙剑被誉为“道高人间一尺”,然后就是道老二座下一脉的倒悬山,最后回到了剑气长城,陈平安的拳法。

    兜兜转转,聊得随心所欲。

    陈平安从未坐过这么视野开阔的地方,心境上更是。

    就这么仿佛直接跟一座天下面对面。

    陈平安情不自禁道:“最早练拳是为了活命,等到不用担心寿命的时候,就开始去想自己为什么练拳,第一次觉得我的出拳一定要更快,比谁都快。后来我又觉得我的出拳,不一定是最强的,但一定是最有道理的,所以我看书,向人请教学问,跟别人学为人处世,让身边的人在我做错的时候,要告诉我。”

    陈平安摘下酒葫芦,喝了口酒,有些无奈道:“我跟人讲道理,归根结底,是为了让对方也讲道理。而不是我觉得我的道理,就一定是对的。只可惜这趟走下来,很多人连道理都不愿意讲。”

    “官服,姓氏,兜里的银子,几境几境的修为,大概他们都很省心省力,觉得这些就足够讲清楚道理了吧。”

    陈平安突然想起剑修左右,那个剑术之高、人间无敌的男人。

    好像这个齐先生的师兄,剑修左右,也很不爱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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