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但是陈平安也不会了解这么多剑仙风采后,就会觉得自己的这桩伤心事,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事。这比陈平安在落魄山竹楼被打得生不如死,还要让他觉得难受。
两种难受,不一样。前者熬过去,就熬过去了。
可是后者的难受,好像一天,一个月,一年,十年百年,甚至可能一辈子都未必熬得过去。
最奇怪的地方,是陈平安一想到如果将来有一天,自己会喜欢上别的姑娘,就会更加难受。
书上说借酒浇愁愁更愁,所以先前才会吓得他都不敢喝酒了。
不知不觉中,从一开始陈平安的领路,到最后妇人大篇幅的描述讲解,自然而然,两人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然后陈平安就看到了那个男人,他站在最后一间屋子门口,笑望向自己和妇人。
男人不爱说话,之前一路同行的时候,只是偶尔会打量一眼陈平安。
走入最后那间屋子,走到了茱萸和幽篁相邻剑架那边,妇人惊讶咦了一声,“怎么这两位没有画像了?听说茱萸剑的主人,是剑气长城很英俊的男子啊。”
陈平安有点汗颜,小心翼翼瞥了眼身旁的男子,可莫要打翻醋缸子啊。
不曾想男人立即还以颜色,“幽篁的女主人,也是一位天下少有的大美人。”
陈平安顿时为妇人打抱不平,女子开玩笑几句,又能如何?你身为男人,就该大度一些啊,怎能如此针锋相对?
妇人白了一眼自己男人,对陈平安笑道:“这次谢谢你领着我逛了敬剑阁。”
陈平安摆手道:“没事没事,我自己都爱逛这里,以后几天还要来的。”
男人眯起眼道:“听说敬剑阁有个小傻子,喜欢给这两把剑和剑架擦拭口水,该不会是你吧?”
陈平安不愿节外生枝,便装着一脸茫然,使劲摆手,“不是不是,我怎么会那么傻呢?”
妇人偷偷一脚踩在男子脚背上,然后对陈平安道:“我们要走了,你要不要一起离开这里?”
男人突然问道:“看你也是个爱喝酒的,你想不想喝酒?我知道有个喝酒的好地方,价廉物美,不是熟人不招呼。”
陈平安摇摇头。
男人没好气道:“请你喝酒就喝,在倒悬山还怕有歹人?再说了,你看我们夫妇二人,像是垂涎你一把破剑、一只破养剑葫的人吗?”
陈平安有些尴尬。
这个男人,说话也太耿直了些。
男人又挨了妇人一脚,后者埋怨道:“是谁说最恨劝酒人了?”
男人不敢跟自己妻子较劲,就瞪了眼陈平安。
陈平安便对妇人展颜一笑。
男人愈发气恼,却已经被妇人拽着走向屋门口。
三人一起走出敬剑阁,走下台阶。
男人憋了半天,问道:“真不喝酒?倒悬山的忘忧酒,整座浩然天下的酒鬼酒仙都想喝,据说是当年儒家礼圣留下的独门酿酒法子,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你小子想好了再回答我。”
陈平安低头看了眼养剑葫,里头是没剩下多少桂花小酿了。
男人啧啧道:“小子,就你这婆婆妈妈的脾气,估计找个媳妇都难。”
这一刀子真是戳在陈平安心窝上,心想老子就是太不婆婆妈妈了,现在才跟一只孤魂野鬼似的,大半夜还游荡在倒悬山,不然说不定还在跟宁姑娘散步赏景呢!
陈平安冷哼道:“不喝酒!没媳妇就没媳妇!”
这算是陈平安难得的发脾气了。
视线偏移,对着那位夫人,陈平安就要好脸色太多了,拱手抱拳道:“夫人,后会有期。”
年轻妇人微笑道:“倒悬山的忘忧酒,是该尝一尝,便是寻常的玉璞境练气士,也一杯难求。我们是跟那边的店掌柜有些香火情,才得以走入酒铺子,你如果真喜欢喝酒,就不要错过。嗯,哪怕不喜欢喝酒,最好也不要错过。”
陈平安有些犹豫。
男子开始告刁状了,“瞅瞅,扭扭捏捏,你喜欢得起来?反正我是不太喜欢。”
陈平安黑着脸,心想老子要你喜欢做什么。
其实陈平安今夜就像一个大醉未醒的醉汉,脾气实在算不得好,毕竟泥菩萨也有火气。
妇人不理睬小肚鸡肠的男人,拍了拍少年的肩头,打趣道:“走,一起喝酒去,我看你就是有心事的,到时候喝酒,你别管这个家伙唠叨什么,只管喝自己的酒,天大地大,酒杯最大,山高水远,酒水最深。”
陈平安挠挠头,便跟着妇人一起前行。
男人跟在两人身后,回望一眼敬剑阁,扯了扯嘴角。
一位负责看守敬剑阁的倒悬山道姑,在被人一把甩出敬剑阁后,来到孤峰山脚的广场上,对着那位正在翻书的小道童泫然欲泣,对着这位自家师尊控诉那名男子的罪行,小道童心不在焉地听完道观的愤懑言语,问道:“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吧?”
这位金丹境的道姑,茫然摇头。
小道童点点头,“那就是不知者无罪,你走吧。”
道姑愈发疑惑。
后边拴马桩上那位抱剑汉子幸灾乐祸道:“教不严师之惰。”
小道童怒道:“放屁,这是儒家的王八蛋说法,我这一脉从不推崇这个!做人修道,什么时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了?!”
道姑吓得瑟瑟发抖,待在原地,低眉顺眼,丝毫不敢动弹。
抱剑汉子非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火上加油,嬉笑道:“难怪上香楼里头,你们道祖老爷的画像挂那么高,距离你们师尊三位掌教,隔着十万八千里远。”
小道童一个蹦跳站起身,“你找打?”
抱剑汉子哈哈笑道:“幸好你没说‘你找死’,不然我就要批评你胡说八道了。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像阿良说的,就是直肠子,所以拍马屁和揭人短两件事,阿良都说我在剑气长城是排的上号的。”
小道童气得咬牙切齿,双手负后,在那张大蒲团上打转,喃喃自语:“你以为你是这边的阿良?你一个土生土长的那边流民……如果不是师尊告诫,要我与人为善,我今天非把你打得面目全非,才不管你是不是在这边收到了天地压制,跌了半个境界,胜之不武咋了,打得你一年不敢见人,那才痛快,打得你就跟当年孤峰上边的师兄一样……看你不顺眼好几年了……”
那个本想着师尊帮她撑腰的道姑,看到破天荒发怒的师尊,悔青了肠子,自己就不该走这一遭。
尤其是当师尊不小心泄露了一些天机之后,道姑觉得自己在倒悬山的日子,会很不好过了。
那位坐镇中枢孤峰的师伯天君,可能懒得搭理自己,可是他的大弟子,那位手捧拂尘的蛟龙真君,如今的倒悬山三把手,可是出了名的尊师重道,一定会让她把小鞋穿到地老天荒的,一定会的……
道姑欲哭无泪。
为何自己摊上这么个从来不护犊子的师尊啊。
敬剑阁外的街道上,陈平安莫名其妙跟他们妇人逛完了敬剑阁,又莫名其妙跟着两人去那什么酒铺子喝什么忘忧酒。
偶尔一个恍惚,或是被夫人问话,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不到一炷香功夫,三人就来到了一间尚未打烊的酒铺,但是生意冷清,竟然铺子里一位客人都没有,只有一个趴在酒桌上打盹的少年店伙计,一个在柜台后逗弄一只笼中雀的老头子。
老掌柜瞥了眼夫妇二人,“稀客稀客,这酒必须得拿出来了。”
然后他瞥了眼两人身后的背剑少年,皱了皱眉头,但是叹息一声,没有说什么,好像碍于情分,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后老人朝那个惫懒伙计爆喝一声,“许甲!睡睡睡,你怎么不睡死算了!来客人了,去搬一坛酒来!”
名叫许甲的少年猛然惊醒,擦了擦口水,有气无力地站起身,佝偻着去搬了一坛酒,放在落座三人的桌上,打着哈欠道:“三位客官,慢慢喝,老规矩,本店没有吃食。”
妇人点头致意,然后对坐在对面的陈平安笑道:“有位很厉害的和尚,有一次云游至此,喝了过忘忧酒,赞不绝口,声称‘能破我心中佛者,唯有此酒’。”
掌柜老头子笑道:“那可不,老和尚是真厉害,恐怕让阿良砍上几剑,都破不开那秃驴的方丈天地。”
说到底,还是想说自家的酒水,天底下最厉害。
但是陈平安在倒悬山听到别人提起阿良,他心底还是很开心。
所以这一次,是真的想喝一点酒。
结果老头子一拍柜台,怒气冲冲道:“他娘的一提起阿良,就来气!欠了我二十多坛酒钱,全天下数他独一份!当年婆娑洲的陈淳安,还有前不久的女子武神,还有更早的那些诸子百家老东西们,谁敢欠我酒水钱?”
“咱们就说中土神洲的那位读书人,最落魄那会儿,尚未发迹,就是个小小观海境练气士,斗酒诗百篇,什么斗酒,就是我这儿的酒!可他来来回回三次,也才总计欠了我不到四五坛酒,阿良这是造孽我这是遭殃啊!”
妇人朝陈平安眨了眨眼睛,似乎是说老头子就这脾气,随他说去,你甭搭理。
少年店伙计闷闷不乐道:“老头子,你别提阿良了行不行,小姐为了他至今还没返回倒悬山,我都要想死小姐了。”
老头子顿时小声了许多,嘀咕道:“那种没良心的闺女,留在外边祸害别人就好了。”
打开了酒坛,三只大白碗,男人分别倒过一碗酒后,果真如夫人所说,他生平最恨劝酒人,直截了当道:“之后想喝就喝,不想喝拉倒。”
陈平安小心翼翼喝了一小口,没啥大滋味,就是比起桂花小酿稍稍烈一点,可也谈不上烧刀子断肝肠的地步,陈平安又接连抿了两小口,喉咙和肚子仍是没啥动静,便彻底放下心来。估计这忘忧酒是另有玄机讲究,而不在口味上。
一坛酒,在每人两大碗过后,就见了底。
妇人又转头笑望向老掌柜,多要了一坛子,老人看着笑容嫣然的妇人,叹息一声,亲自去多拿了一坛,将两坛酒轻轻放在桌上,“三坛酒,都算我请你们的,不算在账上。”
陈平安喝得满脸通红,但是头脑空灵清明,似乎没有醉意,更没有醉态,但是他却明明能够感受到自己的那种微醺状态。
喝过了酒,就想多说一点什么。
就像那些个酒嗝,憋着其实没什么,可到底是一吐为快的。
一开始是男子埋头喝酒,要不就是望向店铺外,神游万里。
而妇人似乎喜欢跟陈平安聊天,从陈平安的家乡一直聊到了两次远游。
陈平安既然没有醉,就只挑可以讲的那些人和事。
后来不知怎么就聊到了那位姑娘。
打定主意喝完四大碗酒就覆碗休战的陈平安,就默默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还是没有说送剑的事情,就说自己有事要离开家乡,来一趟倒悬山,刚好有位认识的姑娘,她的家在剑气长城那边,然后两人见了一面,就这么简单。
妇人微笑道:“那你走了很远的路啊?”
陈平安端着碗,想了想,摇头道:“不远啊,想着每走一步,就近了一些,就不会觉得远了。”
男子冷笑道:“你跟那位姑娘认识了多久,相处了多久?就口口声声喜欢人家?是不是太轻浮了一些?”
陈平安不知道如何反驳,只是闷闷不乐道:“喜欢谁,我自己又管不住自己的,你觉得轻浮就你觉得,我也不管你。”
男子冷哼一声,估计也给陈平安这句话给伤到了,关键是少年说得还很真诚。
山上传言,不知真假。
喝了忘忧酒,便是真心人。
妇人安慰道:“然后被姑娘拒绝了?不要泄气啊,你有没有听过,有些人之间,注定只要相逢,就是对的。如果还能重逢,就是最好的。”
陈平安喝过了一大口酒,醉眼朦胧,但是一双眼眸,清澈见底,如溪涧幽泉,开心、伤感、遗憾、欢喜,都在流淌,而且干干净净,只听少年摇头笑道:“喜欢一个人,总得让她开心吧,如果觉得喜欢谁,谁就一定要跟自己在一起,这还是喜欢吗?”
说到这里,少年眼泪便流了下来,“可是我就是嘴上这么说说的,其实我都快伤心死了。我其实恨不得整个倒悬山,整个浩然天下,都知道我喜欢那个姑娘。然后我只希望天底下就这么一个姑娘,喜欢我……”
说到最后,陈平安是真的醉了,以至于忘了喝了几大碗酒,脑袋搁在酒桌上,碎碎念念。
他甚至忘了自己如何跟男子吵了架,甚至还打了架。
似梦非梦,似醒非睡之间,他好像还一怒之下,一鼓作气从第四境升到了第七境,从此彻底与武道最强第四境没了缘分,妇人好像还问了他,为了一个姑娘的爹娘打抱不平,就要放弃自己的武道前程,值得吗?你以后还怎么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剑仙,大剑仙?”
陈平安当时的回答是,“喜欢一个姑娘,不是嘴上说说的,如果我今天不这么做,假设你们如果是宁姚的爹娘,你们觉得我陈平安真正有钱了,修为很高了,真的成为了大剑仙,就会为你们女儿付出很重要的东西吗?不会的……那样的喜欢,其实没有那么喜欢,肯定一开始就是骗人的……”
这一切,陈平安都已不记得。
老掌柜神色自若。
见惯了千年万年的人间百态了。
那个少年店伙计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最后陈平安已经彻底醉死过去,男人看了眼少年,喝了口酒,“我还是不喜欢这小子,榆木疙瘩,笨,闷,不够风流,不够大气,资质还凑合,心性马马虎虎,脾气一看就是犟的,以后如果跟闺女吵了架,结果谁也不乐意退让一步,咋办?就咱闺女那性子,会服软认错?”
妇人笑道:“认错?你也知道多半是咱们女儿有错在先?知道少年会事事让着她?”
男人有些心虚,悻悻然不再说话。
妇人突然微笑道:“想起来了,先前你说那孩子不够风流,是文人骚客的风流,还是驰骋花丛的风流啊?”
暗藏杀机。
男人灵机一动,大为佩服自己,端起酒碗,豪迈道:“是在剑气长城上刻字的风流!”
妇人笑了笑。
男人干笑一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其实这个傻小子,挺好的,咱们闺女,还真就得找这样的。”
妇人温暖笑着,望向店铺外,没来由喃喃自语道:“对不起啊。”
身边的男人,女儿宁姚,剑气长城,还有浩然天下。
女子她都一并对不起了。
男女各自施展的障眼法,在陈平安醉倒了事之后,都已经烟消云散。
陈平安喜欢的姑娘,既像他,也像她。
与她并肩而坐的男人轻轻握住妇人的手,“我们只对不住女儿,不对不起任何人。”
男人突然灿烂笑了,望向陈平安,“咱们女儿的眼光,很了不起啊。”
女子笑着点头,“随我。”
男人突然无奈道:“这个缺心眼的傻闺女,说出那句话,有那么难吗?”
妇人点头道:“当然很难啊。哪个喜欢着对方的姑娘,希望喜欢自己的少年,喜欢上一个会死在沙场上的姑娘?”
男人一摸额头,“完蛋!绕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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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长城,斩龙台石崖上。
她躺在那里,轻声道:“陈平安,你听我说啊,我没有不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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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一枕黄粱剑气长
清晨的阳光洒入酒铺,老掌柜正在吹口哨,逗弄那只笼中雀,小雀高冷如山上的仙子,老头子反而斗志昂扬,使劲炫技,口哨吹得麻溜儿的。
少年店伙计正在勤勤恳恳打扫屋子,本就纤尘不染的桌凳愈发素洁,时不时呵一口气,拿袖子仔细抹一抹,整个人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神采。
好像对于倒悬山贩酒少年而言,收拾一屋子东西,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幸福。
趴在酒桌上的陈平安悠悠醒来,并无酩酊大醉后的头痛欲裂,只是整个人恍恍惚惚,茫然坐在原地,试图使劲去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竟然半点也记不起来,只记得自己答应那对夫妇来喝什么玉璞境修士都难得喝上的忘忧酒,夫妇是谁,自己跟他们聊了什么,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全都忘了。
明明说好了是忘忧酒,结果忘的到底是什么啊?
陈平安反而觉得更加忧愁了,总觉得心扉之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伤感,挥之不去。
就像天蒙蒙亮,一只黄雀停留在泥瓶巷祖宅的黄土窗口上,叽叽喳喳,有些扰人清梦,又不舍得赶走。
陈平安环顾四周,看见了正在辛勤劳作的店伙计少年,悠闲的老掌柜。
陈平安试探性问道:“结账?”
正蹲在地上擦拭一根桌脚的少年伙计咧咧嘴,不说话。
老头子笑道:“你们总共喝了四坛酒,其中三坛是我送的,你小子还真得结剩下一坛子酒的账。”
陈平安问道:“多少钱?”
老人哈哈大笑:“钱?如果真要花钱买一坛黄粱酒,那可就有点多喽。”
被掌柜称呼为许甲的少年嘿嘿笑道:“昨夜儿有个皑皑洲的富家少爷,慕名而来,想要买一坛忘忧酒带回家,掌柜的不愿意卖,说不是钱的事情,那少年就死缠烂打,非要问出价格,结果一问价钱,就吓傻了,这不坐在门外台阶上发呆一整宿了,大概是还没死心吧。”
陈平安问道:“刘幽州?”
老头子点点头,“就是这个小家伙,皑皑洲刘氏的未来家主,被誉为多宝童子,一件方丈物,装了众多法宝,因为猿蹂府的缘故,倒悬山都晓得这位有钱少爷的名号。有次在中土神洲跟人结伴历练,同行七人,遭遇劲敌,小家伙一口气拿出七件攻伐的上品法宝,然后把自己弄得跟乌龟壳似的,不提什么圣人本名字符,光是神人承露甲就穿了两件,其余七人,硬是靠这个砸死了一头高出他们两境的地仙阴物。”
显而易见,在老掌柜眼中,这个小家伙,值得多唠叨几句,笑呵呵道:“这么有意思的小家伙,连我都差点没忍住,想要送他一碗黄粱酒喝。”
陈平安有些汗颜,刘幽州这得是多怕死啊。
陈平安有些忐忑,“老先生,怎么结账算钱?”
老人想了想,“暂时没想好怎么个算账,以后想起来了再找你。”
陈平安顿时一颗心七上八下。
老人笑道:“也有可能你过完这辈子,我都想不起来了,所以别怕。”
陈平安略微松了口气。
陈平安起身就要离开酒铺,老人问道:“小子,黄粱酒还剩下小半坛,不喝掉再走?”
陈平安伸手晃了一下酒坛子,果真还剩下小半坛,疑惑道:“不能拿走?”
老人摇头道:“拿走了,就忘不了忧,比寻常酒水还不如,暴殄天物,劝你别做这种蠢事。这酒,有点小门道的,其实他们夫妇现在就请你喝,本就是天大的浪费了,越晚喝越好,只不过世事难求最好二字,得过且过吧,是个好就成了。”
陈平安便重新坐下,好奇问道:“不是叫忘忧酒吗,为什么掌柜的经常说成黄粱酒?”
名叫许甲的少年瞪大眼睛,一副白日见鬼的表情,“你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陈平安愈发奇怪,“难道不是倒悬山?”
许甲咧嘴道:“那你总该听说过黄粱福地吧?”
陈平安仍是摇头。
老人帮陈平安解了围,“你不知道也正常,这块福地与你家乡的骊珠小洞天,是一样的境遇,毁了。”
许甲赶紧丢了抹布,火急火燎道:“掌柜掌柜,接下来让我来说,小姐说我讲这一段的时候特别帅气呢。”
老人呵呵笑道:“要么我闺女眼瞎,要么她喝多了酒说胡话,你觉得哪个可能性大一点?”
“小姐好着呢!”
许甲咳嗽一声,润了润嗓子,正色道:“如今这黄粱福地,就只剩下一点废墟遗址,早年黄粱福地最风光的时候,世间失意人都要去一趟,很热闹的,美人美景,美酒美梦,这块福地里都有,而且保证合乎心意,这才是最难得的地方,还能映照出一个人的道心,许多勉强跻身上五境的玉璞境修士,当初侥幸破境,其实用了诸多百家秘法和旁门左道,所以就要专程跑一趟这倒悬山铺子,先剥离出一魂一魄保持清醒,然后喝上一坛忘忧酒,真心流露,借此机会,一览无余,或者抽丝剥茧,或者查漏补缺……”
许甲正说得抑扬顿挫,老人不耐烦道:“打住打住!一本老黄历翻来翻去的,也不怕给你翻烂了。总之,现在一座黄粱福地,就只有咱们店铺这么点大地方了。”
陈平安倒了一碗酒,左看右看,实在无法将一座福地与一间店铺挂钩。
在宝瓶洲其实也有一块福地,清潭福地,被一洲道统神诰宗掌握。
据说桐叶洲的玉圭宗姜氏,也掌管着一座云窟福地。
陈平安喝了一口酒,问道:“老先生,昨天我没有撒酒疯吧?还有那对夫妇人呢?”
老人反问道:“不记得了?”
陈平安摇头。
老人笑道:“你自己都不记得了,我一个外人为什么要记得?”
陈平安无法反驳,默默喝酒。
还是喝不出好坏。
就是觉得好入口。
老人想起一事,指了指一堵墙壁,对陈平安说道:“瞧见那堵墙壁没有,能坐下来喝酒的人,都可以去那边题诗一首,或是写上几句话都行。”
许甲老气横秋道:“喝过了酒,一种是醉死拉倒,后半辈子就在酒缸里生和死了,到死为止都没能醒酒,一种是彻底清醒,看透人生,一辈子还没过完,就把好几辈子的滋味尝过了。这两种人写出来的东西,我觉得都会格外有意思,客人,你要不要去试一试?”
老人气笑道:“你可拉倒吧,牙齿都要被你酸掉了,屁大一个人,成天想着学阿良,你也不嫌臊得慌。”
许甲理直气壮道:“小姐那么喜欢阿良,我不学他学谁?”
老人感慨道:“学我者生,像我者死,你见了那么多醉鬼,听了那么多醉话,这点道理都想不通?”
许甲嘿嘿笑道:“我学阿良,可没学你。”
老人丢了一只酒杯过去,“成天就知道跟我耍嘴皮子!”
许甲轻轻接过酒杯,高高抛还给老头子后,很快小跑着给陈平安拿来一支笔,“留点念想在上头。”
陈平安放下酒碗,无奈道:“我写的字,很不行啊。”
许甲白眼道:“能比阿良的蚯蚓爬爬更差?再说了,便是那些享誉天下的书法大家,不一样被同行说成是石压蛤蟆,死蛇挂枝,武将绣花,老妇披甲?”
少年低声道:“我跟你说实话,上边任何人的任何字,再不好,在阿良的字面前,个个美若天仙!不信你自己走过去瞧瞧。”
陈平安暂时还是没有接过毛笔,但是起身走向墙壁,远观只是白墙一堵,没有任何墨宝,可等到走近白墙,才发现上边写满了诗词、章句和警语。
琳琅满目。
有人的墨宝,鹤立鸡群,是一篇草书诗词,占地极大。
恰似花团锦簇,群芳争艳,唯有一位绝代佳人,占尽了风光。
也有格格不入的笔迹,最为醒目的,是歪歪扭扭的一行大字,就连陈平安都觉得不堪入目,内容更是让人无言以对,“一想到有那么多姑娘痴心等我,我的良心便有些痛”,关键是文字末尾,还鬼画符了一个笑脸外加大拇指。
不用怀疑,肯定是阿良的亲笔手书,一般人根本没这脸皮写下这些字。
陈平安忍住笑,转头问道:“老先生,这也留着?”
一旁帮忙提笔的少年病恹恹道:“一来阿良死不要脸,说擦掉一个字,就当他还清了一坛酒,二来我家小姐特别喜欢这段话,觉得阿良就是在夸她呢。我家小姐还专门用一坛黄粱酒,跟一位家的祖师爷,换了一篇脂粉,就是专门写她和阿良的……掌柜,叫啥来着?
老头子冷笑道:“缠绵悱恻。”
许甲点头道:“对,其实小姐当时还暗示那位家的祖师爷,写得越直白越露骨越好。后来估计是那人实在下不去笔,便写得含蓄了些。小姐很不开心,这趟离家出走,她自己说是私奔啦,一件事情就是找这个祖师爷的麻烦,嫌他文章写得差了,是沽名钓誉的骗子,一定要当面吐他一脸唾沫星子。”
陈平安的视线在高墙上巡视四方,最后低下头,在一个小角落又看到了一列小字,字还是阿良写的,但是并不扎眼。
小,江湖没什么好的,也就酒还行。
阿良最后将“小”之后的某个字,涂抹成墨块。
陈平安问道:“写什么都可以吗?”
许甲递过去笔,点头道:“都行,只要是写在空白处,写什么都成。”
少年伙计不忘提醒道:“客官,可别写什么某某某到此一游啊,太俗气了,哪怕是阿良这么臭不要脸的内容,都好过到此一游。”
陈平安接过笔,突然转身跑向酒桌,喝了一大口酒,这才重返墙壁,半蹲着提笔在那个“小”字之后、墨块之上的地方,写下了一个小小的齐字。
小齐,江湖没什么好的,也就酒还行。
老头子打趣道:“字其实没啥灵气,就是讲规矩,但是待在阿良的字旁边,就显得好了。你这叫作弊,不行,再在别处随便写点。”
陈平安点点头,便开始挑选空白的地方,可是墙壁正中地带,结构紧密,实在想要见缝插针,其实也行,可总觉得会是对前人的不敬,而且敢在中间落笔的人,大多字写得极好,极有韵味,陈平安实在不敢在这边落笔,便尽量往两侧和高处或是低处望去,许甲出声提醒,伸手指了两个地方,尚且留有不小的空白,一个最高处的右侧,一个最底下的左侧。
陈平安便挪步,蹲在最左边,深呼吸一口气,写下了三个字。
写字之前,想起了敬剑阁的那么多剑仙和仙剑。
所以他笔下三字,是剑气长。
许甲看着那三个字,中规中矩,实在没劲,少年轻轻摇头,不以为然,忍不住嘀咕道:“一看就是读书不多的。”
老头子难得附和店伙计,点头笑道:“还有就是酒没喝够的。喂,姓陈的大骊少年,莫要着急,先喝个一大碗酒,喝痛快了,写点心里话,没你想得那么难。请你们喝的三坛酒,就能写三句话,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陈平安却已经将毛笔递还给许甲,对老人笑道:“不写了。”
老人无所谓,仙人醉酒留墨宝,本就是讨个彩头的小事,锦上添花而已,少年既写不出好字,如今更不是剑仙,老掌柜当然也就不会强人所难。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问道:“老先生,这半坛酒能先余着吗?我想去一趟剑气长城,回来之后再喝,可以吗?”
许甲使劲摇头,“咱们酒铺可没有这样的规矩,一坛黄粱酒揭了泥封,就要一口气喝掉,没有出了大门再来喝一趟的理由。”
老人思考片刻,点头道:“这次可以。”
许甲急眼道:“这是为何?”
老人将鸟笼放在手边,趴在柜台上,微笑道:“我喜欢‘余着’这个说法,吉利,喜庆。”
在陈平安一步跨出酒铺门槛后,竟是一个踉跄,站定后回头再看,哪里有什么酒铺,空荡荡的。
不知所踪的那座酒铺内,老头子打开鸟笼,长有金色鸟喙的小黄雀飞出笼子,只是不等它靠近那堵墙壁的文字,熟门熟路地查探一人武运的长短,它就飞快躲回了鸟笼,看得许甲目瞪口呆,老人想了想,叹息了口气,“罢了,一个小洲少年郎而已,便是有这份姻缘的苗头又如何,短短百年,查与不查,无所谓了。”
许甲狠狠瞪了眼写在最高处的一行字,绝大多数人都是从上到下,字成一列,最近百年,在阿良之后,前不久的一位女客人,她是第二个横着写字的家伙,而且事后吓得小黄雀胡乱扑腾,最后半天没缓过来,跟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许甲忍不住埋怨道:“都怪那女子武神的武运鼎盛,气势太吓人!”
老人眼神宠溺,慈祥望着那只可怜兮兮的小黄雀,喃喃道:“苦了你了。”
世间有奇雀一对,可啄文运叼武运。
相传雄雀被道家一脉掌教陆沉捕获,雌雀为杂家祖师爷饲养。
————
陈平安走在一条僻静小巷之中。
虽然这顿酒喝得稀里糊涂,但是喝过了酒走出了铺子,陈平安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陈平安摘下养剑葫,喝着所剩不多的桂花小酿,一边喝酒一边嘀嘀咕咕。
宁姑娘,多半是真的不喜欢你了。
否则当初在骊珠洞天,说好了要把剑鞘送你的,这次怎么可能假装忘记这一茬?
陈平安你真是一个倒霉蛋啊,宁姑娘这哪里是喜欢不喜欢,而是讨厌不讨厌你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少年苦中作乐,有些欣慰,这趟江湖总算没白走,自己是长了好些心眼的。
但是他还是决定要亲自去一趟剑气长城。
他不断告诉己只是想去看一看,那些刻在剑气长城墙头上的大字。
大不了“无意间”跟某位姑娘在某地某时偶遇后,大大方方笑着与她打声招呼,只是在开场白“这么巧啊”,“你也在啊”之间,陈平安有些吃不准哪个更合适一些。
陈平安想得很用心。
以至于一点都没有察觉自己身后,跟着一个快要气死了的姑娘。
她身穿一袭墨绿长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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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剑气长城陈见陈
在她忍不住要踹陈平安一脚的时候。
陈平安竟然凭空消失了。
好像被谁一把扯住,拽入了别处天地。
她一下子空落落的,视野和心头都是,然后她充满了愤怒。
在她不管不顾就要出剑,试图遵循足迹、去破开天地间隙的瞬间,她突然有些脸红,好像听到了话语声,她哦了一声,对着陈平安消失的地方,冷哼一声。
然后她一路飞掠向孤峰山脚的广场。
又他娘的见着了这个不讲规矩的家伙,小道童都快气炸了,狠狠摔了手中书籍,从蒲团上跳起,大骂道:“小丫头片子,你真当倒悬山是你家院子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三次了,三次了!哪怕是剑气长城的剑仙,一辈子都未必能有一次,你倒好,一天之内就两次!”
抱剑汉子打了个哈欠,“你有本事打她啊。”
小道童怒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我如果不是可怜她的身世,早一拳打得她……”
那位英气少女面无表情地走入镜面大门,身体微微后仰,转头道:“你可怜我做什么,我跟你又不熟。”
小道童总觉得小姑娘的这句话,说得好没道理,又好像有点道理。
抱剑汉子在拴马桩那边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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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倒悬山酒铺门口,陈平安离开铺子后是一条僻静小巷。
刘幽州却是在一棵庭院高墙外的古槐树下,蹲在那边百无聊赖地数蚂蚁。
地仙老妪便安安静静守候在一旁,不打搅自家少爷的发呆。
天边泛起鱼肚白,眼神明亮的刘幽州站起身,转头对好似老妪邀功献宝说道:“我算是瞧明白了,倒悬山长大的蚂蚁,跟市井坊间的蚂蚁也没啥两样嘛。”
老妪习惯了少年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刘幽州瞥了眼老槐树,兴致不高,“不买了不买了,太贵了,我还是心疼自己攒了那么多年的压岁钱。”
老妪松了口气,她还真怕少爷一时冲动,砸锅卖铁买下一坛忘忧酒,中五境的练气士喝此黄粱酒,意义不大,皑皑洲刘氏再有钱,也不该如此挥霍,到时候少爷是注定不会挨罚的,说不定家主和老祖宗们还要咬着牙挤出笑脸,夸奖一句你这孩子不愧是刘氏子弟,有大将风度,花钱眨眼那还是未来刘氏家主该有的样子吗?
而她肯定免不了要被训斥几句。
她倒不是因此埋怨少年,而是她想着少年更好,那么多压岁钱,买一把半仙兵不是挺好?何必跟一坛酒怄气?
刘幽州开始返回打道回府,冷不丁问道:“柳婆婆,你说柳姨有没有从最北边的冰原回来?”
当少年提及“柳姨”的时候,老妪褶皱沧桑的脸庞,立即洋溢起骄傲的光彩,“应该回了,运气好的话,这个死妮子也许已经跻身武道第九境。少爷,按照约定,到时候就可以让她带你去北边冰原游历,斩杀大妖。”
刘幽州到底还是有些少年心性,言语有些孩子气,“那么快到第九境做什么,我爹说柳姨的武道最强第八境,意义之重大,不比寻常的弱十止境宗师差了。我爹就当面劝过柳姨,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不要随随便便破境。”
老妪轻声笑道:“家主当然是好心,可万事莫走极端,若是能够顺利破境而强压境界,对于纯粹武夫而言,反而不美,恐怕就要失去十境之上的所有可能性。当然,一般的天才也就算了,能够勉强跻身十境,已是天大的奢望,可是你柳姨不一样。”
刘幽州对这些涉及大道根本的事情,一直不太感兴趣,反而想着最不打紧的,叹气道:“柳姨也真是的,天天嚷着天底下的好男人死哪里去了,还喜欢问我有没有遇上好男人,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回答她?可我爹给她介绍了那么多皑皑洲的年轻俊彦,也没见柳姨对谁心动,真是头疼。”
刘幽州的想法实在羚羊挂角,又问了让老妪觉得好笑的问题,“如果有一天妖族大军淹没了剑气长城,倒悬山咋办?树底下那窝蚂蚁,爬得那么慢,到时候搬家会来不及吧?”
老妪神色和蔼,温声道:“少爷,剑气长城屹立不倒,这都多少年了,隔壁那座天下,妖族差不多每百年就要掀起一场大战,这么多年来,那帮茹毛饮血的畜生,在城墙下都撂下多少具尸体了,不一样次次无功而返?一些个战力惊人的大妖,它们最多只是在城头上待一会儿,最后都会被一些个老剑仙们撵下去。”
刘幽州哦了一声,结果又跳回自己的想法当中,不可自拔,忧心忡忡道:“咱们家那座猿蹂府比蚂蚁窝还不如,是没办法挪走搬家的,好在皑皑洲离着倒悬山最远,唉,婆娑洲就有点惨了,到时候一定会硝烟万里吧,不知道醇儒陈氏那位肩挑日月的老祖,能不能力挽狂澜,将瞒天过海的妖族阻挡在陆地之外。”
老妪被少爷的杞人忧天给逗乐,忍俊不禁道:“对啊,咱们皑皑洲跟这座倒悬山,不但隔着一个南婆娑洲,还隔着一个八洲版图加在一起都不如它的中土神洲,少爷担心什么。”
刘幽州喃喃道:“我不是担忧皑皑洲的安危,只是觉得打仗就要死很多人,心里有点不舒服,婆娑洲好歹还有那位亚圣弟子第一人坐镇,可是我们逛过的东南桐叶洲,还有马上要去游历的扶摇洲,好像没有特别拿得出手的厉害家伙啊。”
老妪还是笑,“少爷,不能把所有人都拿来跟你爹作比较啊,一位练气士,不如咱们家主,就是不厉害啦?可没有这样的说法。”
皑皑洲最有钱的人,跟皑皑洲最强大的练气士,是同一个人。
刘幽州的父亲。
这个男人,比刘氏家族历史上任何一位老祖都要修为更高,战力更强。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民风彪悍、仙师好战的皑皑洲,从来没有人能够成功验证这个男人的最终实力。
这个男人有一句在山上脍炙人口的名言:能够用仙兵和半仙兵解决的事情,就不要用拳脚了吧?
刘幽州似乎对他爹颇有怨言,“妻妾成群,有什么好的。”
老妪打死也不敢置喙这位家主的好与坏。
家主脾气好是一回事,当奴作婢的人如果不懂规矩,又是一回事。
刘家死死掌握住那条雪花钱玉矿山脉,树大招风,每年死在嘴巴上的下人,很多,暴毙的刘氏家族各房子弟,也不少。
刘幽州此刻身穿明黄色竹衣“清凉”,这件曾是大王朝皇帝心头好的法宝,被誉为小洞天。
而另外一件被皑皑洲刘氏凑成对的竹衣“避暑”,则有小福地的美誉。
刘幽州喜欢换着穿它们。
穿着舒服,还不招摇过市,否则那些道家符箓法袍和神人承露甲之类的,太扎眼了,这不明摆着跟人说我有钱吗?
我有钱,但是我不喜欢说啊。
再说了,其实我刘幽州也没不算真有钱,这不昨夜一坛忘忧酒都不舍得买吗?
刘幽州叹了口气,“柳婆婆,我真不能去剑气长城啊?”
老妪语气坚定,“家主吩咐过,绝对不许去。”
刘幽州问了一个很直指人心的问题,“剑气长城归根结底,还是浩然天下的刑徒流民,跟咱们这边关系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好,倒悬山的龌龊事多了去,他们跟妖族打生打死了这么久,难道就没有人一怒之下,干脆就反出剑气长城,投靠妖族?”
老妪想了想,“剑气长城有那些老剑仙和三教高人盯着,应该出不了大的乱子,但是这类人,肯定会有的,想来是剑气长城不愿意宣扬家丑。少爷,其实你不用太在乎那边的形势,按照猿蹂府的谍报显示,这一代剑气长城的年轻剑修,资质尤其好,而且不是几个人,是雨后春笋一般,一起冒尖,几乎能够媲美三千年前那一拨剑仙,那一辈人,可真是厉害,压得妖族整整八百年都不敢挑衅剑气长城,许多妖族终其一生,都没能见到过那堵城墙。所以啊,我看未来几百年,倒悬山都会是生意兴隆的太平光景。”
少年有些伤感,喃喃道:“可是我们刘家挣钱的大头,就是发死人财啊。”
老妪想要提醒少爷在倒悬山要慎言,可看着少年神色失落的侧脸,有些于心不忍。
一位猿蹂府管事出现在两人前方,路边停着两辆马车,老管事轻声道:“少爷,府上有贵客登门。”
刘幽州点点头,登上一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