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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持剑男人喃喃道:“若是世道如此,我们夫妇苟活也无甚意思了。”

    大髯刀客停下宝刀,伸出一只手,高高举起,做出休战的姿态,沉声问道:“期间可是有什么隐情?”

    男人惨笑道:“淫祠山神觊觎古宅已久,我在今年开春就知道,自己剩下的那点修为,很难抵御那些鬼祟之辈的阴险试探了,便不得不违背良心和誓言,书写一封密信去往宗门,希望宗门能够派遣一位中五境的神仙,来帮着震慑那座山神庙,只是泥牛入海,至今没有消息传回,这也正常,宗门不对我赶尽杀绝,就已经足够仁至义尽,谁还愿意掺和这等腌臜事,若是换成我在山上,听闻这种宗门丑事,估计都恨不得下山清理门户了吧。”

    道士张山来到大髯刀客身前,低声解释道:“小道腿上的神行符,所剩时间不多了。若是他们使诈,小道可就真要带着朋友一起撤退。”

    只是道士张山蓦然一笑,“不过小道觉得那男子所言不虚。”

    大髯刀客有些为难,人心鬼蜮,笑脸魍魉,世事难料啊。

    若是真有神诰宗弟子愿意来此,哪怕只是一个二三境的外门修士,都可以证明古宅伥鬼男子和树鬼女子的清白。

    神诰宗作为宝瓶洲道家执牛耳者,又有一位天君作为定海神针,说句不太厚道的话,哪怕是个打扫山门阶梯的杂役弟子,恐怕说话比外边小门派的掌门还要管用。

    在场四位,虽然大战告一段落,可仍是不敢有丝毫分心。

    尤其是窃据古榆祖树木芯的绣楼女子,在此之前,一直被古宅男主人保护得很好,这场大战,却被大髯刀客砍断无数根须,更被那把桃木剑惊吓得不轻,虽然内心深处,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当这一天当真到来的时候,仍是让她惊慌失措,只觉得自己永远是夫君的累赘,心中愧疚,愈演愈烈。

    她心如乱麻。

    百年如此了。

    就在此时,二进院落那边,出现两道声势惊人的强大气息,一人身穿道袍,从天而降,不知为何,不是直扑绣楼,而是选择落在那边。虽然之前古宅男女就听闻那边的打斗动静,但是委实大敌当前,忙着应付大髯刀客,实在是无暇分心去一探究竟,只当是身为婢女的老妪,已经恢复清醒,正在阻拦潜入古宅的阴险小人。

    然后很快就有淫祠山神和白鹿道人,来也匆匆,去更匆匆。

    更说着什么“本命飞剑”和“剑仙”的怪话,像是遇上真正的山上神仙,根本不敢出手,就急忙撤退远遁。

    大髯刀客轻声道:“小道士,去瞅瞅。”

    道士张山愣了愣,虽然大髯汉子说得云淡风轻,但是眼神透露出的意思,却是要他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年轻道人说不出话来,心情激荡,又悲凉。

    庆幸自己终于遇上了同道中人,愿意不惜性命,除魔卫道,在龙潭虎穴亦是气概如旧,这正是他这辈子最渴望成为的人物,悲哀的是自己总是这般无用,碌碌无为。

    年轻道人没有说话,默默驾驭桃木剑从绣楼掠回,接在手中,靠着腿上神行符最后一点时间,转身疾走。

    院中持剑男子皱眉深思,不知那边的变故是喜是忧。

    难道是神诰宗真的派遣门内弟子下山至此?

    女子担忧他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此番大战更像是一通催命鼓,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缓缓向前,被青色衣裙和高大绣楼一起遮蔽的庞大身躯,第一次显现,二楼美人靠被当中破开,像是站在巨大树墩上的女子倾斜落在院中,身后是一大截横斜在空中的苍老树根。

    她颤颤巍巍伸出双手,扶住男子脸庞,咿咿呀呀,她只恨自己无法言语。

    男子轻声安慰道:“莫怕莫怕,说不得真是宗门派人救援来了。”

    大髯刀客见此情景,叹息一声,长刀拄地,心想眼前夫妻二人,哪怕真是心思歹毒的鬼物,可这份情意,做不得假。

    陈平安在吓退淫祠山神和白鹿道人之后,便捡起那颗甲丸圆球,收入方寸物当中,然后悄无声息地赶到三四进院子的游廊,随时准备驾驭两柄飞剑分别杀敌,十五去瞬杀那名持剑男子,初一负责去拖延、耗死树魅女鬼,但是在陈平安刚要让两柄飞剑掠出养剑葫的时候,发现大战停歇,双方暂时没有拼命的意思,陈平安听着那名古宅男子好似真情流露的肺腑之言,便有些吃不准真伪,于是开始屏气凝神,默默站在一根遮蔽身影的廊柱之后。

    当大髯刀客让道士张山离开的时候,陈平安略作思量,脚尖一点,身形拔高,然后踩在廊柱之上,往三进院子弹射出去,身形在抄手游廊的高处,一闪而逝,双手在前方横梁上轻轻一拍,身形往上好似游鱼浮水一般,从中顺畅穿过,很快就从三进回到二进院子,飘然落地,站在原先住处的厢房门口,坐在门槛上,在陈平安屁股刚刚坐实的瞬间,年轻道士就一头冲过来。

    “陈平安!”

    道士张山火急火燎道,“咱们拿上东西赶紧走,徐侠士要我们赶紧去往小镇,事情曲折,我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陈平安站起身,突然指向古宅大门那边,“有人闯进来了。”

    有一行人在进门之后,纷纷收起油纸伞,绕过影壁,折入游廊当中,向他们这座院落大步而来。

    这一行人,俱是身穿一袭素雅高洁的精致道袍,头顶道家三教之一的鱼尾冠,五名道士,老幼男女皆有,气势非凡。

    为首老道应该是领头人,在夜幕之中,仍是眼神炯炯,精光四射,一看就是修道有成的神仙中人。

    其余四人,有弱冠年龄的青年道人,手持铜铃,背负乌鞘长剑,剑穗为一长串金黄色丝结,异常瞩目。

    有一对相貌酷似的少年少女,神色倨傲,一人腰间悬挂盘曲起来的漆黑长绳,一人腰间斜挎一根青黄相间的漂亮竹鞭。

    还有一个笑脸嘻嘻的稚童,因为他的个头最小腿最短,便显得尤为走路带风,大摇大摆,手里拎着一根不起眼的长条木块,却篆刻有“万鬼俯首”的古字。

    青年道人轻声笑道:“师父,是人非妖。”

    老道人点点头,便不再理会站在厢房门口的陈平安和张山,径直前行,后边男女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对背负木匣双剑的陈平安都没什么兴趣,只是打量了几眼道士张山的道冠和道袍,好像都觉得有些新鲜。

    五名道士就这么把两人晾在身后,老道人在跨入三进院落之后,猛地怒喝道:“孽障杨晃!还不滚出来认罪!”

    绣楼下的持剑男子听闻这个熟悉嗓音后,顿时喜忧参半。

    喜的是,那个老道人是毋庸置疑的神诰宗内门弟子,这意味着自己的那封求救信,起到了作用,宗门虽然早已剔除自己的道士谱牒,但依然不打算置之不理,而是真的派人下山调查此事,这意味着姓秦的淫祠山神,注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男人心底也泛起更大的忧虑,老道人与他是同辈中人,是同一年进入神诰宗的天之骄子,并且各自的师父是师兄弟,师祖更是同一人,但是两人的关系,却极其恶劣,在神诰宗修行的时候,两人就水火不容,如今一个是高不可攀的仙师,一个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卑贱伥鬼,若是那个老道公报私仇,他能如何?

    老道人身后,而不是他杨晃身后,是拥有一洲道主坐镇山门的神诰宗。

    持剑男人让女子躲在自己身后,他轻轻将长剑刺入地面,不再持剑,面向游廊,长揖到底,“杨晃愿意接受宗门责罚。”

    老道人意气风发地跨入绣楼广场,扯了扯嘴角,“杨晃,百年不见,混得挺风生水起啊。”

    大髯刀客转头望去,看清楚五名道士的装束后,不是上前攀交神诰宗诸位仙师,而是向那位作揖男子抱拳道:“今夜是徐某人冒犯贤伉俪了,在此诚心赔罪!若有需要,徐某人定当挺身而出。”

    大髯汉子行走江湖二十载,眼力何等老辣,一眼就看穿杨晃跟神诰宗那名老道人的不对付。

    福祸相依,不外如此。

    那些个老老小小的光鲜道士,只差没在额头上贴有“正派人士”四个字。

    让道士张山感慨一句“不愧是宝瓶洲的道士”,再看看自己的家当打扮,来自俱芦洲的年轻道人便有些自惭形秽,不过放心不下大髯刀客,就拉着陈平安远远跟着,最后在游廊栏杆旁蹲着。

    神诰宗老道士已经带着四名下山历练的同门晚辈,走入破败不堪的广场,负于身后的手掌,悄悄做了个宗门独有的手势,其余四人立即飞掠出去,各占位置,围困住了古宅男女,其中负剑男子,还站在了高墙之上,看这架势,可不像是靠山到来该有的排场。

    名为杨晃的男子,伸手握住丑陋女鬼的手,轻声道:“愿生生世世,结为夫妻。”

    女鬼依然口不能言,呜呜呀呀,但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在说那句“愿生生世世,结为夫妻。”

    就这么一下。

    原本打算冷眼旁观的草鞋少年,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了下来。

    就连他自己都有些茫然。

    儿时记忆早已模糊,许多事情都已记得不太清楚。

    但是有一幕,陈平安至今还清清楚楚记得,他爹是一个不善言辞的木讷性子,可能一辈子就只说过一句情话了,“下辈子咱们还能不能继续在一起啊?”

    当时正在缝补衣裳的娴静女子,只是笑着反问,“怎么就会不在一起了?”

    当时陈平安就依偎在女子怀中,对于这些涉及生生死死的言语,年纪太小,没什么感触,但是爹娘当时那一刻的容貌神情,偏偏就让孩子记住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爹娘走了后,越往后,陈平安就会越觉得,如果真正喜欢一个人,好像一辈子是不够的。

    于是就有这么一出场景。

    道士张山无意间发现陈平安的异样,抹了抹自己脸颊,有些疑惑,雨下得再大,也不至于满脸是雨水吧?何况这场滂沱大雨,到了现在已经变作绵绵细雨了,便是不撑伞都无妨。

    张山有些担心,问道:“陈平安,没事吧?”

    陈平安赶紧胡乱抹了一把脸,挤出个笑脸,摇头道:“没事没事,今晚这么多古古怪怪,太吓人,我这个人比较后知后觉,之前顾不上惊吓,现在没事了,才敢放开了哭。”

    道士张山一脸佩服表情,伸手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转过头去,忍住笑道:“你就当我没看到。”

    神诰宗老道人环顾四周,最后笑望向直腰站立的古宅男子,啧啧道:“物是人非事事休啊,好一对苦命鸳鸯。杨晃,你觉得贫道会如何处置你们?你说是按照宗门的金科玉律,照规矩法办呢?还是按照你我之间的私人交情,不按规矩行事呢?”

    古宅男人咬紧牙关,默不作声。

    只是最后,他就要下跪求情,只求这个神诰宗仙师法外开恩。

    大髯刀客正要开口说话,他必须仗义执言,不吐不快!

    老道人转过头去,眼神阴沉,一声暴喝,“闲杂人等,乖乖闭嘴!神诰宗清理门户,由不得别人指手画脚!”

    大髯刀客给气得眼珠渗出血丝,恨不得一刀抡起就劈砍过去。

    但是最后也只能颓然叹息。

    这种宗门大派的家务事,外人胆敢掺和,真是死了也白死。

    江湖如此,山上也是。

    走在哪里都一样,哪里都让人憋着一口闷气。

    就在此时,陈平安转头悄悄递给道士张山一颗圆球,“张山,从现在起,我们两个就算是不认识了。这东西你收下……”

    道士张山一把推回,凑过脑袋轻声道:“陈平安,你可千万别胡来,只要你先动手,就完全占不住理了,对付这些正道仙师,小道晓得如何对付,肯定比打架管用,记住,等下我被人揍的时候,你别出手帮忙,否则就会前功尽弃了。”

    陈平安问道:“这也行?”

    年轻道士笑脸灿烂道:“试试看,如果不行,你再顶上呗。”

    说完这句话,道士张山有些乐呵,陈平安撑死了不过三境武夫,上去也是挨揍的份啊,还是三教老祖在上,保佑徒子徒孙张山峰此次出马,一定要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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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两百一十九章

    道士吟诗

    年轻道士站起身,理了理衣衫,大步走入绣楼广场,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大声道:“诸位先听小道一言!”

    在场众人纷纷望向这位外乡道士,神色各异,神诰宗少年道人,腰间绑缚有一团乌黑绳索,少年见到道士张山后,便有些脸色不悦,摘下了绳索随手一抛,绳索便如一条灵蛇,在空中自行舒展,瞬间将年轻道人给捆了起来,粽子似的张山摇摇摆摆,差点跌倒,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形。

    神诰宗少年冷笑道:“凭什么要听你废话?一个来历不明的假道士,再敢聒噪,就直接将你丢出院子。”

    道士张山愤怒道:“小道姓张名山,来自俱芦洲,师从凌霄派火龙真人,小道更是族谱有据可查的龙虎山张家子弟!此次远游四方,来到宝瓶洲磨砺道心,是为了完成龙虎山山门的考验,只要小道返回家乡,就能够成为天师府金玉谱牒的在册道士!你们神诰宗,好大的威风,竟敢如此欺辱龙虎山张家人!”

    江湖经验不够的神诰宗少年有些懵,一时间没了跋扈气焰。

    显而易见,是给“龙虎山天师府”给震慑到了。拿神诰宗与之掰手腕,还真没有底气。

    人的名树的影,名声能够流传到宝瓶洲的宗门,就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中土神洲的龙虎山,更是赫赫大名,不隶属于道家三教任何一脉,是自立门户的一方道统,神诰宗少年道士当然早有耳闻,但也只限于一些神鬼志怪的传说,多是见识浅陋的市井百姓以讹传讹,寻常山上练气士都不会当真,只当是笑话来听,不过神诰宗到底是宗字头的仙家门阀,对于龙虎山天师府的真正底蕴,了解得远比别人更多,张家天师一手掌印,一手持仙剑,道法无边,杀力无穷,那真是在神人辈出的中土神洲,也能够跻身前十之列的上五境仙人,这有点类似神诰宗掌门、天君祁真在东宝瓶洲的超然地位,所以神诰宗很容易理解龙虎山的仙气冲天。

    道士张山乘胜追击,一脸正气,死死盯住那个眼神阴晴不定的领头老道,“杨晃作为神诰宗的前弟子,为一个情字,沦落至此,便是小道这些外人看来,也觉得可歌可泣,要为夫妇二人掬一把同情泪,神诰宗作为宝瓶洲道统之首,想必也该有与之匹配的气度才对?”

    年纪最小、手持古木长条的神诰宗小道童,轻轻扯了扯少女道士的袖子,悄悄问道:“师姐,我觉得那个张天师说得挺对唉,你觉得呢?”

    腰间别有一枝青黄竹鞭的少女摇头道:“虚头巴脑的客套话,别当真。”

    陈平安大开眼界。

    但是与此同时,他眼角余光瞥向绣楼屋脊那边,有些疑惑。

    道士张山想要伸出手指,指着那个老道人的鼻子,以此增加言语气势,但是发现自己被捆绑得结结实实,便干脆向前蹦跳了一步,冷笑道:“何况老仙长更是杨晃的昔年同辈师兄弟,有多年同门修行之谊,今日相见,他乡遇故知,为何是刀兵相见,而不是把臂言欢?怎么,我张家天师,不管在册还是记名,只要游方四海,只要相互遇上,必然一见如故,偏偏你们神诰宗就没有这等氛围?再说了,小道虽是龙虎山张家子弟,亦是登山修道之人,却也晓得法不外乎人情的浅显道理。”

    年轻道士最后变了语气,笑呵呵道:“老仙长,该不会是跟杨晃有旧怨,因此不顾宗门气度,非要将这对夫妇往死路上逼吧?不过小道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老仙长一看就是心胸豁达之人,此间事了,小道张山必然会为老仙长和神诰宗扬名,哪怕是将来到了祖庭正宗的龙虎山,只要提及神诰宗,都要伸出大拇指!”

    双手负后的老道人眯起眼,笑而不语。

    站在墙头上的青年道人,突然说了一通谁都听不懂言语,道士张山有些犯迷糊,不料那负剑提铃的青年道人,转回宝瓶洲雅言,居高临下,伸手指向道士张山,大怒道:“你这骗子,贫道以俱芦洲官话问你话,为何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在东宝瓶洲胆敢冒充龙虎山张家子弟,就是悖逆一洲道统,你知道神诰宗一样有资格将你拿下吗?!还不跪下认错!”

    没想到碰到一个比自己还能胡吹法螺的王八蛋,道士张山勃然大怒,开始用真正的俱芦洲雅言大骂那个青年道士,然后转回宝瓶洲言语,“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好一个神诰宗,好一个宝瓶洲道主!”

    不曾想那墙头上的青年道士,根本不理睬道士张山,已经转头望向老道人,笑眯眯提议道:“师父,已经初步判定此人并非来自俱芦洲,至于是不是龙虎山张家弟子,还需慢慢确定,不如将其先行拿下,丢在一旁,咱们先行清理门户,处置了那对伥鬼树鬼才谈其它?”

    老道人似乎有所意动,正要开口说话之间,大髯刀客徐远霞,终于忍不住心胸间那口恶气,果真如先前所说那般,手持宝刀,挺身而出,向前走出一步,大笑道:“在下只是无名小卒,没办法要神诰宗的仙师卖什么面子,但若是诸位仙师想要责罚杨晃,依法办事,徐某人便洗耳恭听,领教一下宗字头仙家的金科玉律,到底有无法度可循,可若是不给个说法,就要打杀杨晃夫妇,徐某人便是拼了一百几十斤肉不要,只凭手中一口刀,也要领教领教诸位仙师的通天道法!”

    使出一手缚妖索的神诰宗少年突然问道:“你既然自称出身于龙虎山位于俱芦洲的小宗门派,那可有通关文牒?能够证明你来自俱芦洲,且是张家子弟?若是证明不了,假冒龙虎山张天师一事,你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道士张山面有难色,流露出一丝犹豫。

    大髯刀客有些头疼,心想如果真是小道士意气用事,冒充龙虎山上黄紫贵人的远亲,那可是罪名不小,落在有权利督查一洲道统的神诰宗手中,要吃大苦头的。一洲道主,职责所在,归根结底只是四个字,但分量极重,叫做“正本清源”。

    道士张山深呼吸一口气,转头道:“陈平安,帮忙从包袱里取出通关文牒。”

    古宅伥鬼杨晃苦笑一声,转头看了眼她,她似乎看出夫君的心思,点了点头,杨晃这才转过身,朗声道:“徐侠士,张道长,你们的好意,杨晃心领,若有来世,必当回报!今日神诰宗是以公法定罪,还是以私怨报仇,杨晃与拙荆全部承担便是,只是徐侠士,张道长,还有那位姓陈的小哥,可别以为我神诰宗修道之人,皆如此人啊,绝非如此,绝非如此!”

    说到最后,杨晃笑声肆意,好似百年苟活,心情从未如此轻松快意,伸出拇指,指向自己,“我神诰宗!”

    略作停顿,伥鬼杨晃手指指向那个老道人,“像你这种修道不修心的蠢货,终究是少数,难怪百年光阴弹指而过,你赵鎏还是个五境修为,哈哈,百年之前,我杨晃就已是五境练气士,如果没有记错,你赵鎏当时才三境柳筋境?好一个‘留人境’,留住最多的,便是你这种心怀不轨的王八蛋了!”

    一番话语,古宅男人说得肆无忌惮,酣畅淋漓,却让老道人手底下那拨宗门晚辈听得面面相觑,颇为难堪。尤其是那个称呼老道为师父的青年道士,杀机毕露,背后长剑在鞘内蠢蠢欲动,竟然是一名剑修。

    不过杨晃的言语,恰好戳中此人的心窝,师父赵鎏在三境滞留数十年之久,年轻剑修在此境界一样停滞已久,一步步从惊才绝艳的剑修胚子,变成有望中五境的良才美玉,慢慢沦为前途渺茫的绣花枕头,几乎终生无望炼出一口本命飞剑的花架子,他在神诰宗的地位,也在短短十年之内,就一落千丈。

    遥想当年,他甚至能够与那双享誉一洲的金童玉女,偶尔聊上一两句话。

    这是何等殊荣?!

    尤其是那位身边经常有神异白鹿伴随的道姑女冠,当年闲聊之时,她还曾露出过一丝笑容。

    这又是何等稀罕的美景?即便是礼节性的笑意,又如何?

    要晓得她可是一位陆地剑仙都苦求不得的女子。而且那位风雪庙剑仙,还是宝瓶洲千年历史上最年轻的上五境剑修。

    到头来,如今他却只能跟随一个大道无望的师父,带着这群小屁孩在山脚下的烂泥塘里,摸爬滚打,美其名曰历练修心,一路上斩杀些灵智未开的阴物,降伏几头尚未幻化人形的山精-水怪,然后跟什么乱七八糟的宗门孽徒、树妖女鬼纠缠不休,这算个什么事?

    他一怒之下,就要出剑。

    反正杀得也是伥鬼树精,死不足惜,自己再不济,也是三境剑修,与数位长老一起,掌管神诰宗外门事务的那位金童,毕竟当年还积攒下些点头之交的香火情,想必就算有责罚,也不过是面壁抄书之类的,怕什么?

    一个促狭嗓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剑可不能随便出鞘。”

    众人循着声音,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那边的夜幕涟漪阵阵,轻轻荡漾,那位不速之客,似乎是用了上乘的隐身符箓,其实一直就在屋脊那边隔岸观火,此刻缓缓显出身形,是一位身材不那么苗条婀娜的少女,倒也谈不上臃肿肥胖,她一张红润圆脸,身穿红缎子衣裳,很有福气相。

    老道人有些惊慌,连忙拱手作揖道:“赵鎏拜见傅师叔。”

    踩在一把长剑之上的圆脸少女疑惑道:“你认得我?”

    老道人满脸笑容,“神诰宗子弟,无论内门外门,岂会有人不认识傅师叔,那也太过孤陋寡闻了。”

    圆脸少女突然黑着脸,冷笑道:“怎么,我跟金童告白失败的糗事,整座宗门都已经知道此事了?是哪个长舌妇或是闲散汉告诉你的,说出来听听,我回到宗门后,一定要好好感谢一番。”

    不但是老道人一头雾水,其实所有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们之所以认得出这位傅师叔祖,可不是什么告白不告白,而是这位辈分极高的少女剑修,在神诰宗靠山惊人,平时最喜欢快速御剑,在一座座山峰之间横冲直撞,而且还是个小胖妞,一年到头这么飞来飞去,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笔直御剑冲入云霞,然后从百丈千丈高空一头撞下,只在约莫离地两三丈的高度,紧急御剑拉升高度,贴地飞行,潇洒远去,寻常剑修谁敢这么不要命?谁会不记住这位小祖宗?

    再说了,少女在两年前试图在离地一丈的高度转向,结果就那么一头撞入地面,连人带剑一个干脆至极的倒栽葱姿势,就那么孤零零杵在那边,看得原本拍手叫好的旁观子弟,一个个哑口无声。

    最后是与她关系极好的玉女贺小凉,对她一番训斥,才让这位小祖宗收敛许多。

    少女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就从五境破开瓶颈,成功跻身中五境的洞府境,然后就又开始御剑神诰宗了,每天在各座山峰的老神仙洞府家门口逛荡,让习惯了清净修行的宗门长辈们一个个不厌其烦,但是少女的太姥爷,生前曾是神诰宗现任掌教祁真的传道恩师,故而一向性情冷淡的天君祁真,唯独对待这位恩师后裔,甚至比对待金童玉女还要偏爱。

    那少女一看众人表情,立马就知道自己想岔了,并且还说漏嘴了,恨不得当场就御剑远去千万里,但是一想到贺姐姐和那个狗屁金童的交待,只好忍着怒火和羞愤,板着脸站在屋脊上,开始酝酿措辞,早早打发了那对无足轻重的古宅男女。

    神诰宗与许多门派一样,分内外门,在贺小凉脱离神诰宗之前,金童玉女同出一宗,是一桩极其罕见的盛事,为了历练两位天之骄子,掌教祁真专门让两位晚辈插手外门事务,当然不是直接丢给他们那么大一个摊子,由着他们独断专权,而是类似世俗王朝的御史台言官,拥有督查百官之权,而且贺小凉他们有些时候,也会被赋予全权处理某些外门俗事的任务,会有朱批之权,就是在以朱笔书写如何处理事务的具体建议,然后交由外门专门负责山下俗世事务的宗门弟子,作为历练之一,最后成果如何,贺小凉两人又有勘验评定之权。

    所以说贺小凉这位宝瓶洲的道统玉女,的确深受宗门栽培,却毅然决然选择离开神诰宗,别说是外人不理解,就是神诰宗内部,许多长老祖师爷都觉得匪夷所思,才有愤然大骂贺小凉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一事。

    委实是神诰宗上下,对福缘冠绝一洲的贺小凉,太重视了,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

    杨晃寄往山门的密信,神诰宗在新年初其实早就收到了,当时贺小凉尚未离开宗门,和金童还专门就这封信起了冲突,金童先行提笔朱批,内容大致为妥善处置,不用太过苛责杨晃,实属情有可原。贺小凉却是直接给了相反的意见,朱批措辞极为严厉,是讲杨晃身为神诰宗弟子,竟然沦为伥鬼,应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不过贺小凉两人对于那名女鬼的处置,倒是差不多,选择不理不睬。

    因为双方争执,所以杨晃这封密信就被暂时搁置起来,神诰宗外门,关于此事,于情于理,以及还有不可言说的大势,更多还是倾向于当时的贺小凉,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贺小凉突然就不是神诰宗弟子了,连一洲玉女的身份都舍弃不要,那位爱慕贺小凉多年的金童,仿佛是觉得那封密信太过晦气,不愿意再理会半点,而且他手边需要处理的事情,不计其数,就随手丢给外门一位执法长老,只说是交给下山历练的弟子,便宜行事就是了,不用考虑上边的自相矛盾的朱批内容。

    后续事情就很明了,赵鎏抓住了这个机会,亲自下山报私仇。

    但是姓傅的圆脸少女,不知道从哪里听闻此事后,就偷偷摸摸一路跟随,刚好可以散心,不用在神诰宗成天想着那个狗屁金童,她御剑飞过千山万水,好不痛快,一路上偶有风波,一听说是神诰宗内门嫡传之后,个个桀骜不驯的武道宗师、山野大修,恨不得把她当菩萨供奉起来。

    傅姓少女的言语可以作假,但是那顶都不敢僭越的稀罕莲花冠,以及和腰间那枚扎眼的金黄玉佩,骗不了人。

    圆脸少女出现之后。

    大髯刀客和道士张山,就都明白杨晃夫妇的命运,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掌控的了,说再多的话都没有意义。

    一位神诰宗的“长辈”,只说一句话就够了。

    杨晃握住女鬼的手,抬头望向那位少女,坦然笑道:“孽障杨晃与拙荆,全凭傅师叔发落,不管生死,谨遵师叔法旨。”

    圆脸少女瞥了眼那对夫妻,一个枯槁,一个丑陋,模样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当然也谈不上厌恶。她一想到密信上的两份朱批,少女叹了口气,心想反正贺姐姐都已经不是神诰宗的人了,那就按照那个狗屁金童的意思办?

    她清了清嗓子,发号施令道:“赵鎏带队,去搞定那座淫祠,至于是亲自动手,还是跟当地朝廷官府联系,你们自己看着办。杨晃夫妇,就这样吧,以后只要不打着神诰宗的旗号做坏事,总之,从今日起,你们夫妇一切所作所为,都与神诰宗无关。”

    既然看完了热闹,圆脸少女就不愿再待在这个山水破落的鬼地方,迅猛御剑,破空而去,速度极快。别人御剑飞行,都是沿着一个弧度缓缓爬坡,最后进入高空,傅姓少女却是恨不得笔直一根直线,直冲云霄,看得让人惊心动魄,总觉得她会一个不小心就摔回地面。

    杨晃记起一事,大声道:“谢过傅师叔先前退敌之恩!”

    老道人赵鎏拱手作揖,恭送少女离去,在那之后,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杨晃没有得意忘形,反而对老道人师徒之外的众位神诰宗小仙师,抱拳歉意道:“杨晃一身污秽,不敢相送诸位仙师。”

    收回缚妖索的少年道士,以及腰挂打鬼竹鞭的同胞姐姐,犹豫了一下,都微微点头。

    那个手持镇妖木的小道童,大摇大摆离开,突然转过头,作了个鬼脸,对那个树魅女鬼笑道:“丑八怪呀丑八怪!”

    原本笑意吟吟的女鬼,顿时神色凄然,缓缓扭过头去,双手捂住脸庞,再不敢见人。

    刹那之间。

    小道童突然停下脚步,就那么直愣愣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不敢动弹。

    一行人当中,其实真正最受宗门器重的弟子,是他这个天生直觉卓然的修道良材,而不是那对双胞胎姐弟,甚至不是那个“趴在三境上晒了好多年太阳”的蠢货剑修。

    他迅速转头望去。

    小道士攥紧那块篆刻有“万鬼俯首”的镇妖木,手心满是汗水,他缓缓偏移视线,丑八怪女鬼不去说,病秧子的伥鬼杨晃,只靠一件神兵逞威风的大髯刀客,极有可能是龙虎山张天师的俱芦洲道士,最后才是那个面无表情的背匣少年,

    面容稚嫩的小道士,如此作为,落在别人眼中,只当是孩子心性的玩闹。

    只有陈平安伸出两根手指,悄悄做了个向前一戳的奇怪手势。

    小道士赶紧眨了眨眼,咽了口唾沫,最后牵强一笑,他跟那个直觉让他觉得危险至极的家伙,客客气气地挥手告别。

    小道士一边飞奔一边哀怨,妈呀,这家伙一身凌厉气势,怎么那么像是中五境的老怪物?而且还是那种经常下山厮杀、身经百战的修士。

    小道士倒是没想着上纲上线,怂恿赵鎏师徒杀一个回马枪,因为毫无意义。

    修行路上,求道之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不是什么废话。

    小道士跑着跑着,又有些笑意了,心情一下子阴转多情。

    哇,果真如自己师父说的一模一样,山下也是有世外高人的!这不就给自己撞上了?回去之后,一定要跟师父说,自己遇见的那位,最少是金丹境的老怪物,说不定还是一位十境地仙呢,臭不要脸,假装少年模样,吓得他差点屁滚尿流……

    小道士欢快奔跑,还来了一个蹦跳,高兴道:“呦呵,这趟下山不亏。”

    前边抄手游廊里的姐弟心有灵犀地同时转头。

    小道士立即屏气凝神,落地后,老气横秋地继续稳步前行。

    绣楼那边,一场风波过后,虽然古宅男女从头到尾都在担惊受怕,但总算是劫后余生,夫妇二人握手,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只觉得得偿所愿,负担尽散,苦尽甘来。

    道士张山对陈平安笑道:“剑仙剑仙,看到没,这么年轻的剑仙,厉害吧?”

    陈平安有些无奈。

    雨已停歇,年轻道士望向高空夜幕,感慨道:“真想吟诗一首啊。”

    大髯刀客哈哈大笑,痛快痛快。

    不管如何,事情总算有了个圆满结局。

    这比平日里替天行道,斩妖成功,痛饮美酒,还要让大髯汉子感到喜悦。

    倒地不起的老妪在三进院落那边,终于悠悠醒转过来,立即飞掠而来,结果看到相安无事的男女主人,微微放下心,杨晃对老妪轻声笑道:“都过去了,以后不用再担心那些鬼祟小人了。”

    老妪先是愕然,随后喜极而泣,泣不成声。

    闺名莺莺的女鬼缓缓挪动躯干,“游荡”过去,轻轻挽住老妪的肩头,温柔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无事一身轻,再无半点枯槁颓丧神色,伥鬼杨晃大笑道:“徐大侠,张仙师,还有陈公子!若是不嫌弃,就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备上一桌好酒好菜?畅饮一番?”

    大髯刀客徐远霞笑着点头,对道士张山和陈平安问道:“意下如何?”

    道士张山笑道:“有何不可?”

    陈平安也是笑着点头,拍了拍腰间酒葫芦,“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你们买一点酒。”

    杨晃一挥手,好像恢复了当年那个神诰宗弟子的意气风发,爽快道:“什么买酒?家中自酿的窖藏土烧,算不得醇酒,但是滋味真是不错,宵夜之后,吃饱喝足,陈公子只管搬走!”

    众人笑声朗朗,古宅再无半点森森阴气,唯有尚未喝酒就醉人的江湖豪气了。

    在这之后,老妪就笑逐颜开,仍是不断低头抹着眼泪,快步走去灶房烧菜。

    夫妇二人在三进院落的正房待客,与大髯刀客闲聊江湖事。

    道士张山犹豫片刻,还是喊上陈平安,来到院落游廊旁,歉意道:“陈平安,小道其实本名张山峰,并不是张山,对不住了,作为朋友,却瞒了你这么久,不太厚道。”

    陈平安坐在栏杆上,小道:“行走江湖,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有什么错不错的。”

    年轻道人眼睛一亮,哈哈小道:“你也不是用本名行走江湖?对不对?就说嘛,陈平安这个名字虽然寓意很好,可到底还是有些俗气……”

    陈平安翻了个白眼:“是本名!”

    年轻道士顿时有些尴尬,沉默片刻,他想起一事,低声问道:“先前你送小道一颗圆球做什么?”

    陈平安在内心说了一声对不住,然后笑道:“其实先前对面厢房那边,打斗动静很大,我便出门旁观了一场恶战,姓楚的书生原来是一头树妖,被……剑仙斩杀之后,丢下那颗好像是叫甲丸的法宝,那位剑仙瞧不见眼,直接走了,我便去偷偷捡起来。”

    陈平安伸手递过去那颗圆球。

    “剑仙应该就是那位神诰宗少女了。”年轻道士恍然,接过手后掂量了一下,并不沉重,低头细看,在手心轻轻转动,依稀看见有一条细微裂缝,名叫张山峰的俱芦洲道士脸色肃穆,递还给陈平安,“确实跟传说中的兵家甲丸很像,但是这颗甲丸应该遭受过重创,导致上边出现了一丝破绽,但是退一万步说,甲丸都是极其珍稀昂贵的宝贝,虽然小道不知道价格到底多高,但肯定是价值连城都不夸张的好东西,你好好收起来,千万别给外人看到,只要以后找高人缝补修缮,就能够放心穿在身上,相当于一等一的护身符!”

    这颗兵家甲丸,按照楚姓书生自己的说法,是古榆国皇家库藏里的地字号法宝,价值三千雪花钱。

    陈平安没有藏入袖中顺势收进方寸物,而是试探性说道:“你也知道,我是习武之人,而且我所学拳法,讲究一往无前,不可以太过依靠外物,否则反而会让自己的拳意不够爽利,所以这颗甲丸,我留着用处不大,卖给你吧,三百雪花钱,咋样?”

    年轻道士使劲摇头,自嘲笑道:“莫说是三百雪花钱,就是一千两千雪花钱,这么个可遇不可求的宝贝,小道只要有这个家底,砸锅卖铁都会买下,而且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是小道如今穷得叮当响,否则也不至于在鲲船之上吃顿饱饭都难了。”

    陈平安将圆球轻轻抛给道士张山峰,笑道:“那就当你欠我三百雪花钱,别急着拒绝,你想啊,就你这个被雨一淋就昏过去的身子骨,以后我们两个如果再遇到妖魔鬼怪,还怎么跟人打?你如果穿上甲丸,说不定咱俩胜算就要大上许多,一旦有所收获,就都归我,当你还钱,行不行?”

    年轻道士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收下那枚以往做梦都不敢奢望的甲丸,跟陈平安肩并肩坐在游廊栏杆上,一起望向天空,轻声喊了一声:“陈平安……”

    然后就没了下文,好像许多言语都说不出口了。

    陈平安双手撑在栏杆上,“你看我这次从头到尾,都没帮上什么忙,你也没嫌弃我拖后腿啊。”

    年轻道人挠挠头,这么一说,好像略微心宽几分,陈平安把自己当朋友,自己也是把他当朋友的,朋友之间,是不是就别那么规规矩矩、事事讲究了?

    他突然大笑道:“拂拂髯如戟,豪侠带宝刀。”

    陈平安笑了笑,得嘞,这是在夸奖大髯汉子徐远霞。

    年轻道人又说道:“弃文游海岳,辛苦觅全真。”

    好嘛,应该是在说他自己了。

    道士张山峰转头道:“陈平安,现在没想到关于你的诗词,等以后小道有感而发,一定会有的,放心,小道保证一定很豪迈!”

    陈平安哭笑不得,不好打击他的兴致,只得点头附和道:“好的好的。”

    陈平安跳下栏杆,跑向灶房,转头喊道:“我去帮忙烧菜。”

    道士张山峰嗯了一声,坐在原地,百感交集。

    正房那边,时不时传出大髯汉子的爽朗大笑。

    年轻道士换了一个坐姿,背靠廊柱,双臂环胸,想起了家乡的那座高山,他便闭上眼睛,哼唱起一首自制词曲的小调儿,摇头晃脑,优哉游哉。

    最后睁开眼睛,年轻道人轻声喃喃道:“要问此歌何人作?武当山上张山峰!”

    陈平安其实想着事情。

    先前与楚姓书生一战,自己武道三境的斤两,陈平安心里大致有数了,光脚老人传授的诸多拳法之中,神人擂鼓式,已是威力最大的一种,陈平安当时凭借缩地符,一拳打中,之后拳拳中,可即便如此,那个古榆国树精的读书人,虽说是有甲丸变作光明铠傍身护体,但是陈平安其实拳法极限,也就是那二十拳神人擂鼓式了,多不出哪怕一拳,所以如果不是养剑葫芦里的飞剑毙敌,恐怕就会被那个书生耗尽自己的气力,一旦神人擂鼓式用尽一口气,他能够腾出手来,若是使用出一两件攻伐法宝,他陈平安怎么办?

    逃倒是应该不难,可想要胜出并且杀敌,挺难。

    不过能够将自己的拳法,和初一十五两把飞剑的出击,配合起来,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天衣无缝的意味,也是一桩收获。

    可陈平安内心深处,还是觉得不够酣畅淋漓,终究是差了一点意思。

    似乎真正的答案,再简单不过了,还是他陈平安出拳不够快!不够猛!

    陈平安收起思绪,练拳也好,将来练剑也罢,急不来的,总之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往前走就是了。

    他拍了拍腰间的养剑葫芦,轻声笑道:“这次谢了啊。”

    葫芦内有所感应,十五开始飞来掠去,十分雀跃。

    陈平安突然说道:“但是以后你们俩登场的时候,能不能别那么……光彩夺目?咱仨又不是跟人切磋武道,出手之前需要报个名号,亮个兵器啥的。上阵杀敌,咱们就不讲究这些了吧?偷偷摸摸溜出养剑葫就好了,你们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十五瞬间悬停,静止不动,似乎有些生闷气。

    初一更是掠出养剑葫芦,闯入陈平安气府之内,兴风作浪。

    好在陈平安如今对于这点疼痛,云淡风轻得很,满脸笑呵呵地小跑向前,去灶房那边帮忙。

    驾驭本命飞剑,只是消耗心神,无需动用真气,但是飞剑杀敌,存在着距离限制,与剑修境界、或者说神魂凝结程度有直接关系,想要打破飞剑距离瓶颈,也无捷径可走,对于剑修就是境界上升,对于陈平安这个刚刚赢得“剑仙”美誉的武夫而言,就需要十八停剑气运转的那一口真气,一鼓作气闯过沿途更多气府。

    初一的路程瓶颈是方圆十丈,十五则是八丈。

    不远处就是灶房了,依稀有些光亮。

    “张山峰这个名字,哪里就比陈平安好了?”

    陈平安放缓脚步,想到这里,便有些不服气,只是突然咧嘴,自顾自偷着乐,“嘿,剑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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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章

    山水印

    老妪正在灶房忙碌,看到陈平安的身影后,有些讶异,君子远庖厨,这可是圣人教诲,虽然也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讲究,但不意味着君子贤人们,会自己动手下厨。不过老妪很快释然,眼前少年远游四方,风餐露宿,再者看着也不像是书香门第的孩子,但是老妪还真不觉得陈平安能帮上大忙,便让他帮着做些择菜的活计,顺便帮着盯着炖菜的火候,陈平安没有坚持什么,就帮着打杂,最后温暖的灶房内,砧板上发出老妪娴熟切菜时的清脆声响,咄咄咄,陈平安坐在小板凳上剥春笋,带着清新的草木香味。

    老妪随口问道:“陈公子,你的左手怎么了?”

    陈平安瞥了眼包扎有棉布的左手,笑道:“不小心摔了跤,不碍事。”

    老妪难得有人跟自己聊天,便笑道:“雨天地滑,害公子受伤了。咱们这栋宅子啊,本就有些年头了,先前又是虎狼环视的艰难处境,更不敢大肆张扬,至多就是院墙的缝缝补补,夜间也很少挂灯笼,这么多年,怕吓着了老百姓,不敢请砖瓦匠人过来帮忙,都是我胡乱捣鼓的,手艺当然很差,好些个青石地砖,坑坑洼洼,连平整都算不上,这要是在州郡大城里的大家门户里头,不说自家人瞧着碍眼,若是给别家人看见,会被笑话死的,背后肯定要嚼舌头的,什么难听的话都会有,好在老爷和夫人从来不计较这个,这是我的福分。”

    老妪的语气平缓,如静水流深,百年光阴,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一点点沉淀在心田了。

    这是我的福分。

    这应该就是老妪最自己人生的盖棺定论。

    陈平安轻声道:“宅子能有老婆婆你忙前忙后,也是他们夫妇二人的福气。”

    老妪愣了一下,带着笑意,转头打趣道:“你这孩子,瞧着憨厚本分,怎么也这么会说话?”

    陈平安已经将所有剥好的春笋,都放在一只干净竹篮里,抬头道:“老婆婆,我说的是实话啊。”

    老妪看着少年那双清澈有神的眼眸,嗯了一声,转过身去,脸上笑意更多了一些,随口道:“陈公子,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啊,咱们彩衣国胭脂郡城那边的女子,可是出了名的好看漂亮,若是不着急赶路,可以去那边逛逛庙会什么的,说不定就有一段美好姻缘喽。再说公子你虽然武道境界不高,可在胭脂郡这般无正神无地仙的小地方,真不算差了,若是愿意扎根在此,当个将军都尉什么的,绰绰有余,到时候娶一位书香门第里的大家闺秀,不也挺好。”

    陈平安有些羞赧,嚅嚅喏喏,不敢搭话这个话题。

    老妪转过头,瞥了眼眉眼颇为周正秀气的少年郎,会心一笑,轻声道:“知道喽,陈公子肯定是有心爱的姑娘了。”

    陈平安憋了半天,红着脸问道:“老婆婆,如果我喜欢的那个姑娘,曾经问过我喜不喜欢她,我当时说不喜欢,结果现在去找她,再跟她说我喜欢她,你说她会不会觉得我是个骗子啊?”

    “陈公子你这话说得可真绕。”

    老妪情不自禁笑出声,一锅菜闷着,她便坐在灶台旁的小凳上,笑问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喜欢她?胆子小,难为情?还是觉得点头说是,会在姑娘面前丢了面子,所以故意逞英雄?”

    陈平安自信认真地想了想,给出一个诚心诚意的答案,“我傻呗。”

    老妪这下子是真被逗乐了,笑得整张苍老脸庞都柔和起来,“我觉得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应该不会生气的。一个姑娘,如果有被人喜欢,而且那个人喜欢得干干净净,怎么都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陈平安有些苦恼,将一竹篮子春笋端到灶台旁边,“可是那个姑娘跟我说过,她只喜欢大剑仙……”

    老妪忍住笑,“呦,那可真是难为你了,大剑仙,怎么都该是第六境的神仙,我家公子天资多好,曾经还在神诰宗那样高高在上的洞天福地修行,也不曾跻身中五境,达到传说中的洞府境,陈公子,婆婆给你一个建议,你就跟那个姑娘商量商量,看不能把大剑仙这个要求,变成小剑仙,一般的剑仙?比如洞府境太高了,四境五境怎么样?要知道天底下的剑修,境界再低,还是很吃香的,四境五境已经很了不起。”

    陈平安欲言又止。

    宁姑娘所谓的大剑仙,肯定最少最少也是十二境啊!

    哪怕宁姚真再好商量,答应自己给往下降一降,估计怎么也得是风雪庙魏晋那种剑仙境界吧?

    陈平安叹了口气,突然提醒道:“婆婆,菜好了。”

    老妪赶紧起身,掀开锅盖,很快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山珍野味就进了菜盘,让陈平安端着那盘下酒菜,送去三进院子的正房大堂,还让他送完这碟菜就不用回来,就在那边吃菜喝酒,之后她来端菜送酒便是,陈平安一溜烟跑去又跑回,看到老妪佯装生气的模样,陈平安笑问道:“老婆婆,我来拿酒,而且我跟杨老爷打过招呼了,他答应送我酒喝……”

    说到这里,陈平安摘下酒葫芦,晃了晃,笑容灿烂道:“装满为止。”

    老妪从一只红漆老旧橱柜拿出酒勺子,然后笑着指了指墙根几只大酒坛子,“搬一坛子没开的过去,边上有一坛子是开了泥封的,还剩下小半坛子的自酿土烧酒,你可以装酒葫芦里,怎么都够的。”

    随后老妪便不管蹲在墙角勺酒入葫芦的少年,自顾自炒菜,最后陈平安打了声招呼,就捧着一酒坛离开灶房。

    老妪笑着转头看了眼,少年腰间的朱红色酒葫芦,老旧平常,并不起眼,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是个酒鬼啦?

    就不知道见着了那位心仪的姑娘后,是变成一葫芦的喜酒,还是断肠酒喽。

    不过老妪当然还是希望少年能够得偿所愿,如公子小姐这般成为老爷夫人。

    三进院子的正房,其乐融融。

    古宅男女主人,伥鬼杨晃和名为莺莺的树魅女鬼,坐在左手边,大髯刀客被请为上座,徐远霞是豪爽性子,也懒得推脱,道士张山峰坐在右边,陈平安端菜送酒过去后,便开始畅饮,女鬼便有些滑稽了,极长的树根从绣楼那边如青藤蔓延,从房门绕入正堂,为了不扫兴,她还有意带了厚实面纱遮掩容貌。

    大髯刀客先前便问过了是否有什么仙家法术,能够帮助那位可怜女子恢复容颜,杨晃苦笑摇头,并不藏掖真相,详细说过了其中缘由,原来涉及到神诰宗的青词宝诰、一桩旁门左道的阵法秘术,以及古榆国祖宗榆树的木芯,极为驳杂絮乱,最关键在于古宅阵法与古榆木芯融为一体,无法挪动了,而此地方圆数百里的山水气数,本就是一处乱葬岗,两百年前彩衣国遇上一桩可怕瘟疫,十数万人染病暴毙,大多胡乱随意葬在胭脂郡此地,历代彩衣国皇帝都希望改变此地风水,但是哪怕当初一位观海境的道家神仙,云游经过彩衣国,被皇帝召见,亲临此地,诸多布置,光是两次罗天大醮,就耗费了近百万两银子,只可惜好了没几年,便又恢复成瘴气横生、鬼魂游荡的凄厉场景,真是神仙都束手无策。

    根子还在这处地界的风水之上,既是女鬼的救命药,也无异于饮鸩止渴,终有一天会堕入恶鬼,这一点伥鬼杨晃直言不讳,女鬼亦是坦然,原来夫妇二人早已约好,真到了那一天,便双双自尽,以免祸害一方百姓。

    其实古榆木芯天生清洁,只是他当时着急换留住女鬼莺莺的魂魄,加上之后病急乱投医,才使得她只能一步步魂魄恶化,若是能够持续汲取天地清灵之气,其实她有望恢复灵性,甚至反哺当地气运,成为类似淫祠山神的存在,但是她的神祇本性,因为古榆树的关系,必然与姓秦的截然不同,她是造福一方,秦姓山神却只能是腐坏山水。

    最后杨晃豁达笑言,最多再有三十年,这栋宅子就该无人无酒也无菜了,所以希望徐远霞在内三人,最好在这之前多来此地,好歹还能有个干净厢房被褥作为歇脚的地方,还能如今夜这般天南地北,相谈甚欢。

    涉及到一地数百里山水的庞大气运,大髯刀客和道士张山峰都无言以对,实在拿不出行之有效的法子,因为只有十境练气士,才有资格对此“指手画脚”,十境可称圣,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最早是世俗王朝的恭维奉承,因为上五境的神仙实在太过少见,十境修士却需要牢牢占据灵气充沛的洞天福地,需要长时间积攒修为,面壁破境,偶尔也会跟山下的帝王将相打打交道,因此儒家圣人,道家的陆地神仙,佛家的金身罗汉,这些俗称,皆在此列。

    陈平安如今喜欢喝酒不假,但是每次喝得不会太多,大髯刀客却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性格,道士张山峰酒量比陈平安还不如,偏偏脸皮子薄,被杨晃和徐远霞一劝两劝,就半碗半碗一口饮尽,使得陈平安最后只敢每次给他倒些许烧酒,即便如此,背负桃木剑的年轻道士还是摇摇晃晃,满脸红光,说话嗓音也大了许多,跟大髯汉子聊江湖见闻,跟士族出身的伥鬼杨晃聊诗词,很是开心。

    老妪隔三岔五就会端来一盘菜肴,见一坛子酒空了,又去搬了一坛过来。

    主宾尽欢。

    在第二坛酒就快要见底的功夫,一声哀嚎骤然响起,“楚兄楚兄!你上哪里去了,莫要抛下我一个人在此啊!”

    很快又有哭腔响起,“小道士,姓陈的,你们怎的也不见了,难道是给恶鬼妖魔抓了吃掉吗?不要啊,宅子里的妖怪,你们要吃人,就一起吃啊,不要最后单独吃我啊……”

    老妪当时正端来一盘菜,就要去安抚那个姓刘的官家子弟,解释缘由。

    陈平安赶紧起身说他去好了,老妪一想也对,若是她去了,估计那个可怜书生就要吓昏过去了。

    刘姓书生被陈平安拉着走入三进院子的时候,两腿颤颤,嘴唇铁青,瞧见了大髯刀客后,稍微好转,只是当他看见后门绕入正堂的恐怖树根,两眼一翻白,差点就要晕厥,被陈平安加重力道握住胳膊,立即给疼醒过来,书生哭丧着脸抱怨道:“让我晕过去就好了啊。”

    陈平安没好气道:“实在不行,就喝酒壮胆去,醉死拉倒,这点胆量总该有吧?”

    刘姓书生苦兮兮道:“可以没有吗?”

    陈平安给气笑,斩钉截铁道:“不可以!”

    小心翼翼看着少年的脸色,不像是为虎作伥的,刘姓书生哀叹一声,给自己打气道:“喝就喝!便是断头酒也是酒!”

    上了酒桌,刘姓书生便低头不敢见人,只管喝酒。

    大髯刀客笑问道:“你这书生,运气怎么这么背,交了那么个不地道的精怪朋友?还一路游山玩水,把你骗到这里来,不过你能够活到现在,跟咱们一起喝酒,也算你福大命大,看你穿着,是彩衣国的富家子弟?”

    刘姓书生颤声道:“家父是胭脂郡的太守,但是家里真没钱,算不得富家子弟。”

    大髯刀客哭笑不得,“怎么,我徐某人像是那种劫匪草寇?!”

    读书人抬起头瞥了眼大髯汉子,心想不能更像了。

    大髯刀客不再吓唬这个文弱书生,突然有些担忧,“杨兄,那老道士当真会解决了淫祠山神?会不会故意放过,留下来恶心你们?”

    男人摇头笑道:“既然此事有那位傅师叔盯着,神诰宗外门那边就一定会追查到底,何况每一拨外门子弟的下山磨炼,最终结果的勘验评定,极为缜密严谨,容不得赵鎏擅自主张。”

    杨晃突然脸色微变,“我现在只担心淫祠山神在官府那边有靠山,若是赵鎏弯弯肠子,打着不愿仗势欺人的幌子,然后跟州郡高官商议此事,说是商议,其实是私下相授,估计就悬了。一旦赵鎏最后说服彩衣国朝廷和礼部,主动要求留下那座淫祠,甚至干脆转为正统山神,成为一方山水正神,就会很棘手。虽说彩衣国的五岳正神,比不得大国王朝的同类,只是六境练气士的修为,在自家地盘上,才能发挥出观海境的实力,此地姓秦的那位,毕竟是塑有金身的山神,只要赵鎏从中作梗,帮着他名正言顺获得皇帝敕命,说不定拥有洞府境的实力。来自神诰宗的仙师,随便说几句话,彩衣国皇帝都会好好掂量的。”

    说完这些,大髯刀客、道士张山峰和陈平安,几乎同时望向那个战战兢兢的读书人。

    读书人有些茫然,什么五岳正神、淫祠山神,什么洞府境观海境,他一个都听不明白,怯生生说道:“我爹只是个四品郡守,什么山神不山神的,我爹估计听说都没听说过,他帮不上忙啊。”

    大髯刀客笑道:“放心,不是要你爹帮忙,只是防止他帮倒忙而已,明天一大早,我就陪你返回胭脂郡城,快马加鞭去拜见郡守老爷,怎么都别让那赵鎏捷足先登,相信只要赵鎏在郡守府见着了我徐某人,就会心里有数了,晓得他的算盘打不响,便是打响了,也要小心咱们去神诰宗闹,学那老百姓在官衙门口鸣冤击鼓,口呼青天大老爷要为民做主啊。”

    说到最后,大髯刀客自己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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