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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陈平安咬紧牙关,只是单手握紧它,另外一手轻轻放在槐木剑上,作为某种情绪上的支撑,到后来就不得不死死攥住剑身。

    手心早已被灼烧得通红一片。

    痛彻心扉,神魂颤动。

    剑胚灼烧带来的疼痛,除了肌肤血肉,更多是一种类似融化铜汁浇灌在心坎上的恐怖。

    十八停剑气运转之法,自然而然开始流淌,一次次冲击着那些命名迥异于当今的气府窍穴,拼死抵御着那股火烫带来的震荡。

    之前陈平安一直停滞在六七之间,死活无法突破那道门槛。

    无论陈平安如何练拳练桩,如何跟青衣小童切磋淬炼体魄,都不得其法,故而不得其门而入。

    陈平安为了尽量减轻对疼痛的感知程度,身躯剧烈颤抖的他,开始不得不竭力分心去想别处,去想崔东山大声朗诵的圣贤典籍内容,去想年轻道人陆沉的药方字体,想风雪庙魏晋的一剑破空破万法,想象今天泥瓶巷内白虹飞剑敲击春叶秋风的奇异景象……

    一件件事情,想了依旧皆是毫无益处。

    陈平安除了手心血肉模糊,与剑胚黏在一起,还开始七窍流血,这还不止,全身肌肤的细微毛孔,开始渗出血丝,最后凝聚出一粒粒触目惊心的血珠。

    表象凄惨,内里更加不堪,体内气府之间的经脉,如同被铁骑马蹄践踏得泥泞四溅。

    陈平安最后想到了一位姑娘。

    他会心一笑。

    也只能会心一笑了。

    因为陈平安的脸庞,早已扭曲出一个僵硬死板的狰狞神色,不可能再有丝毫变化。

    陈平安依然在默默遭受着巨大的伤痛。

    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他已经意识模糊,浑浑噩噩,迷迷糊糊之中,陈平安想到了一个个人名,走马观花,熟悉的,景象画面会相对清晰长久一些,不那么熟悉的,就会一闪而逝。

    有喜欢,有仰慕,有尊敬,有畏惧,有厌恶,有反感,有可怜,有仇恨,有疑惑……

    咚咚咚……

    如有人在用手指叩响少年心扉。

    像是在在询问着什么。

    直至本心。

    仅存一丝意识支撑着不愿认输的少年,只能以心声作答,答案连他自己都不会知道。

    人力有尽时。

    陈平安终于支撑不住,向后倒去,后脑勺一磕绿竹地面,略微清醒几分。

    嗡嗡嗡。

    只觉得肚子里传来一阵古怪的动静。

    人身即为小天地,忽起剑鸣不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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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六章

    守夜

    在陈平安彻底昏死过去后,在一二楼之间的楼梯口,青衣小童终于松开粉裙女童的胳膊,后者飞奔过去,满脸泪水,哭成了一只小花猫,她一边为陈平安把脉,查看神魂动向,一边扭头抽泣道:“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你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若是老爷死了,我就跟你拼命……”

    青衣小童面沉如水,“说你傻妞还不服气,冒冒失失打搅陈平安的气机运转,你会被那股剑气视为敌人,将你打个半死不说,还会耽误了陈平安的证道契机,说不定就要害死他,本来好好的一桩机缘,愣是被你变成一桩祸事。”

    粉裙女童伤心哽咽道:“老爷全身都是血,老爷都快死了,这下你满足了吧?我不傻!你就是贪图老爷的蛇胆石,老爷就不该带你回来,你太没有良心了,老爷对我们这么好……”

    青衣小童轻轻一跳,蹲在青竹栏杆上,没好气道:“陈平安死没死,你说了不算,就你那点道行,知道个屁。”

    粉裙女童哭声越来越小,因为她发现陈平安体内的两股气机,初期显得絮乱且狂躁,但是逐渐趋于稳定,如同一场山水相逢,虽然一开始水石相击,溅起千层浪,激荡不已,气象险峻,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变得平稳安宁,因为痛苦而剧烈颤抖的魂魄神意,亦是被安抚下来,开始由哀嚎变作呜咽。

    陈平安睡意深沉,那张扭曲狰狞的黝黑脸庞,一点一点恢复正常,最后竟是如同襁褓里的婴儿,睡得格外香甜。

    粉裙女童欣喜万分,满脸泪痕,对青衣小童低声说道:“老爷没事了,就是真的睡着了。”

    青衣小童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把栏杆当做过道,开始散步。

    陈平安晕厥后,粉裙女童彻底没了主心骨,只得向青衣小童求助,“接下来怎么办?”

    青衣小童在栏杆上走来走去,沉吟不语,说实话他只模模糊糊知道一个大概,之后如何处置陈平安,还真不敢妄下断论。他是垂涎陈平安的蛇胆石不假,可要说让他乘人之危,做出落井下石的勾当,还真小觑了他这位御江水神的好兄弟,他宁肯正面一拳打死陈平安后,光明正大地抢了那堆小山似的蛇胆石,也不会鬼祟行事。

    出来混江湖,要讲点道义。

    这一直是他恪守的江湖规矩。

    水神兄弟曾经在一次酩酊大醉后,对他说了一句贼有学问的言语,“江湖道义不能太多,可总该有那么点儿,半点不讲,就是条真龙,迟早也得淹死在江湖里。”

    青衣小童心神一凛,然后眼前一暗,抬头望去,发现一位白衣神仙站在自己身边,一脸欠揍的笑意,正在俯视着自己。

    那个名叫魏檗的家伙,对青衣小童微笑道:“小水蛇,你没有想杀你家老爷,我很意外。”

    青衣小童最受不得这个家伙的那张英俊笑脸,好像两人天然相冲,尤其是当魏檗以居高临下的语气调侃自己,他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老子当初没干你娘,我很后悔!”

    魏檗大袖扶摇,潇洒跳下栏杆,期间轻轻拍了一下青衣小童的脑袋,笑呵呵道:“调皮。”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拍,却被青衣小童拍得两脚趴开,一屁股跌坐在了栏杆上,疼得他捂住裤裆,龇牙咧嘴。

    如果换成别的地方,就是一座铜山铁山,也能给他坐塌,可这座小竹楼是真不是一般的结实牢固。

    魏檗坐在陈平安身边,一手搭住陈平安的手腕,脉象沉稳,是个好兆头。

    粉裙女童低声问道:“魏仙师,外边天凉,要不要把我家老爷搬到屋里头?”

    魏檗笑道:“你是蛟龙之属,先天对酷暑严寒有着极好的抵御,所以可能感觉不深,其实这栋竹楼有一个好处,就是冬暖夏凉,即便是一个常人,大雪天在竹楼脱光了衣服,也不会冻伤筋骨。所以任由你家老爷在这里躺着睡觉,不去动他分毫,更加妥当。”

    粉裙女童松了口气,赶紧给魏檗鞠躬致谢。

    魏檗对此不以为意,笑问道:“陈平安有没有带上换洗的干净衣物?”

    粉裙女童摇头道:“老爷这趟上山,应该没想着待多久,背篓里不曾放有衣衫。”

    魏檗皱了皱眉头,看着陈平安身上衣服就像是血水里浸泡过的,等下醒过来,还穿着这么一身,肯定不是个事儿,就提议道:“你们去小镇那边买衣服也好,去泥瓶巷拿衣服也行,速去速回,陈平安应该不需要太久就会清醒。”

    粉裙女童哦了一声,就要离开。

    青衣小童眼神阴沉,死死盯住魏檗,“我信不过你。”

    魏檗想了想,“那你留下。”

    青衣小童抛给粉裙女童一颗金锭,“除了给老爷买新衣服,给咱们俩也准备几套。”

    粉裙女童笑道:“我不用。”

    青衣小童板着脸道:“我就跟你客气一下。”

    粉裙女童有些伤心,一溜烟跑下竹楼,飞奔下山。

    之后青衣小童就坐在栏杆上,背对着地上躺着的陈平安,和坐着的魏檗,思绪万千。

    陈平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一番清洗之后换上干净衣服,整个人神清气爽,没有穿草鞋,他光着脚站在竹楼二层的廊道中,脚底板布满着一层厚如铁石的老茧,年幼时最早的老茧,是被粗糙草鞋磨出来的,后来又被山石砂砾、草木荆棘一点点加厚。

    陈平安发髻间,还别上了那支白玉簪子,有他亲手篆刻的八个小字。

    他怀抱着槐木剑,眺望南方,怔怔出神。

    魏檗去而复还,带了一些药材,让粉裙女童帮着煮药,用来给陈平安温补元气,陈平安习惯了所有事情都自己解决,就想着自己动手,她死活不让,皱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风雨欲来的可怜模样,陈平安受不得这些,只得悻悻然作罢。

    青衣小童跑去四处逛荡了,像是一国之主在巡视版图,他今天往山上走去,山顶那边有座山神庙,供奉着一尊黄金头颅的奇怪山神,祠庙尚未竣工,还剩下点收尾事项,所以那边有大骊工部衙门的官吏,听从朝廷调令负责帮忙的修士,加上小镇青壮百姓和刑徒遗民,鱼龙混杂。

    魏檗此刻站在陈平安身边,笑道:“那么一通胡乱冲撞,好歹没白白遭罪,总算快要三境了。”

    陈平安点头道:“比我想象中要快很多,本以为最少最少还要个三五年。”

    “难聊,没劲,走了。”

    魏檗哑然失笑,摇头晃脑地走了,这次没有飞来飞去,一步步走下楼梯,晃悠悠离去。

    陈平安在魏檗的身影消失后,拍了拍心口处,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有不甘心,不太情愿跟我待在一起。”

    陈平安低声道:“那个剑修曹峻,一定有过人之处,才会让你这么激动。确实正常,八境九境的剑修,那么大的一位山上神仙,当然比我要强太多了。但是没办法,你是文圣老爷送给我的,所以在我死之前,你哪里都不能去……”

    陈平安心口传来一阵锥心之痛,喉结微动,就要喷出一口鲜血。

    陈平安咬紧牙关,强行咽下那口鲜血,含糊不清道:“我虽然不知道真相如何,但是我大致猜得出来,你能够轻轻松松杀了我,但是因为某些原因,不可以杀我。所以你的处境很尴尬,对吧?”

    片刻之后,陈平安伸出手掌抹去鼻孔流淌而出的两条血迹,“没关系,山上我还有好几身干净衣服,而且我个小丫鬟是条火蟒,衣服脱了马上洗掉,就能当场晒干,继续穿。你有本事就继续在气府之间乱窜,这点苦头,呵呵,我陈平安真不是跟你吹牛,真不算什么,我五岁的时候就尝过更厉害的了。”

    一阵腹部绞痛,翻江倒海。

    光脚站在廊道的陈平安,只是抱住怀中槐木剑,眼神坚毅,只是嗓音难免微颤,“我要是喊出口一声痛,以后你就是我祖宗。”

    十八座气府,十八座关隘,其中在六七之间,十二、十三之间,仿佛存在着两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之前陈平安运转气息,只能一口气经过六座窍穴,虽然气机还没有达到强弩之末的地步,但是就像已经没了前路,只能一头撞在墙壁上,次次无功而返。这次莫名其妙将银色剑胚由手融入心中之后,仍是无法一气呵成触碰到第七座雄关险隘,但是在六七之间,似乎某种瓶颈有所松动。

    就像有人在兢兢业业修路铺桥,对岸的光景,开始依稀可见,一次比一次更加接近。

    而且比起练拳走桩的锤炼体魄,剑气在体内的肆意纵横,效果更加显著,有点迫使陈平安不得不内外兼修的意思。

    就像一座大山,陈平安之前一直想要开山造路,但是无从下手,披荆斩棘,进展极慢。

    结果剑胚入窍后,就像青衣小童现出真身,游走于山岭之间,自然而然就出现了一条粗糙不堪的“山路”,陈平安只需要跟在它屁股后头,不断修修补补、挖挖填填就行了。

    陈平安不怕吃苦,但是天底下没几个人真喜欢吃苦,陈平安当然不例外。

    可如果吃苦能够换来好处,陈平安会毫不犹豫地自讨苦吃。

    因为这么多年孑然一身,辛辛苦苦活着,陈平安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在世,很多人做很多事,吃苦就是吃苦,只是吃苦而已。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得看喜欢打盹的老天爷答应不答应。

    还是要把大部分家当,放在阮姑娘家的铁匠铺子,落魄山人太杂,陈平安实在不放心。

    之前如果不是李希圣,陈平安即便是在泥瓶巷的自家门口,恐怕就要吃大亏。

    难怪青衣小童有事没事就念叨那句口头禅,江湖险恶啊。

    陈平安脑袋往侧面一晃荡,猛然伸手捂住嘴,鲜血从指缝间渗透而出。

    陈平安大口呼吸,摊开手心,一滩猩红。

    陈平安愤愤道:“接下来我要下山,去给我爹娘修建坟墓,这段时间,我们暂时休战,如何?”

    原本正要再次冲撞一座气府窍壁的剑胚,缓缓归于平静,像是默认了陈平安的请求。

    之后陈平安独自下山,背着背篓,装着大部分物件,在铁匠铺子找到阮秀,不得不再次让她帮忙,帮着将东西放回那栋黄泥屋里。

    听说陈平安要修坟后,阮秀要帮忙,陈平安摇头没答应,说事情不大,他花钱请些工匠就够了,而且这笔钱出得起。

    阮秀倒是没有坚持,只说如果需要帮忙,就知会一声,不用客气。

    陈平安苦笑着说,如果真跟她客气,就不会跑这趟了。

    少女笑了。

    陈平安再没有后顾之忧,就带着银子去了小镇,很快就找到人,之后跟老工匠问过一些关于修坟的规矩和礼节,谈好了价格,挑了个黄道吉日,就开始动工。陈平安从头到尾都盯着,能帮忙搭手就帮忙,不方便掺和的绝不插手,一切听从老匠人们的吩咐安排。

    约莫是少年给的银子够多,而且平时相处劳作的点点滴滴,少年给匠人们的感觉,心也足够诚,所以一切顺利,并无波折。

    最后仔仔细细、小小心心修好的坟墓,不比寻常人家更好,谈不上如何豪奢,而且墓碑上的字,都是陈平安自己通宵熬夜刻上的。

    结完账后,陈平安跟那一行人弯腰感谢。

    最后一个人带着祭品重返坟头,陈平安置办祭品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捎带上了一壶好酒,在坟头给爹敬酒的时候,望向娘亲那边的坟头,挠挠头道:“娘,爹好像没喝过酒,你让他喝一回。”

    然后微微转头,对毗邻的另外一座坟头笑道:“爹,如果喝不惯酒,或是惹娘亲不高兴了,就托个梦给我,下回就不给你带酒了。”

    陈平安倒完了那壶酒,抹了把脸,咧嘴道:“爹,娘,你们不说话,那我就当你们答应了啊。”

    ————

    在那之后,陈平安去了趟神仙坟,熟门熟路地拜了拜几尊神像。

    陈平安没有大肆修路铺桥,而是选择了这座神仙坟,以阮秀的名义,雇用工匠修缮那些横七竖八的破败神像,他出钱,她出面。阮秀不知为何,但也没追问什么,只是点头答应下来。在经历过上次的浩劫之后,那次夜幕里,所有小镇百姓都能够听到神仙坟的爆裂声响,就跟爆竹崩裂差不多。神像愈发稀少,也更加残破,陈平安听从阮秀的建议,这次大规模修缮,原则上是修旧如旧,尽量保持原貌,若是无法保证还原,就只确保重新竖立起来的神像,不会再次倒塌,绝不随意篡改,所以为此临时搭建了一座座竹棚,遮风挡雨。

    偶尔陈平安会去骑龙巷两间铺子坐一坐,然后就这样忙忙碌碌的,在大年三十之前,陈平安专程进了一趟落魄山,去找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

    阮秀得知这个消息后,说是刚好要去盯着盯着神秀山的建府事宜,于是跟陈平安一同进山,然后并未分道扬镳,而是中途改变主意,说是想去看看陈平安家的竹楼,上次看得潦草了些,想要再瞅瞅。陈平安当然不会拒绝。

    在陈平安和阮秀出现在山脚的时候,青衣小童就站在栏杆上啧啧称奇,“双峰雄伟对峙,风景绝美壮观。”

    粉裙女童踮起脚跟,望向远方,纳闷道:“落魄山以南,没啥山峰啊。”

    青衣小童转头瞥了眼她,一脸坏笑道:“你还小嘛。”

    他双手抱住后脑勺,双脚扎根不动,身体在栏杆上前后晃悠荡起了秋千,喃喃道:“这样的好姑娘,上哪儿找去?分明是天下地上独一份!老爷你如果不知道珍惜,会遭天谴的。真的,这话我说得对得住良心。”

    粉裙女童深以为然道:“秀秀姑娘,是真的很好。”

    陈平安和阮秀缓缓登山,阮秀说她之前收到了枕头驿送来的信,之后确实有目盲老道人带着瘸腿少年和圆脸小姑娘,进入小镇,到了骑龙巷铺子找过她,但是师徒三人很快就继续北上,说是想去大骊京城碰碰运气。

    陈平安记起那位曾经共患难的老道人,就想到了林守一,以及他修行的《云上琅琅书》,便跟她问了一些有关五雷正法的事情,只可惜阮秀对这些从来不感兴趣,知道的不多,只能说些道听途说的东西。

    一路闲聊之中,陈平安得知阮师傅在今年收了三位记名弟子,一位长眉少年,姓谢,虽然世代居住于桃叶巷,但是到了他这一辈,家道中落,如果不是进入铁匠铺子,就要卖出祖宅,搬往其余巷弄。他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

    一位不爱说话的年轻男子,

    最晚成为阮秀她爹的记名弟子。

    在入冬的第一场大雪,就跪在水井旁一天一夜,恳求阮邛的收徒。他纹丝不动,满身白雪。

    可能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阮邛答应他进入铺子铸剑打铁。

    在谢姓少年之后,一个来自风雪庙的少女,成为第二名弟子。按照阮秀的说法,那个姑娘在风雪庙中,属于天资平平,好像犯了大错,被驱逐出师门,就找到了自立山头的阮师。

    然后阮邛说她其实心志不定,做什么事情,下意识都想先找到一条退路。她可以留下来,甚至可以指点她剑术,但是不会收她为徒。

    她在铁匠铺子当了很久的杂役,有一天,自己砍掉了握剑之手的一根大拇指。

    她脸色惨白地找到阮邛,说她从今天起,开始左手练剑,重头再来。

    说起这些,阮秀始终神色平静,就像是在说老母鸡和那窝毛茸茸的鸡崽儿。

    陈平安灯下黑,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在他的印象当中,这位姑娘很好,好到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陈平安当时更多是在思考有关“山上”的事情。

    陈平安知道,只要能够成为修行中人,就没有谁是简简单单的。

    他自己身边就有林守一。

    于禄,谢灵越,那更是天之骄子。

    但是通过崔东山的只言片语,以及阮秀的闲聊当中,陈平安大抵上晓得了一件事情,即便是成功上山,做了老百姓眼中的神仙,其实仍然会被分出三六九等,等级森严。

    原来修行一事,开头难,中间难,会一直难到最后的。

    对此,陈平安最近还算有点体会。

    因为在修完坟头之后,剑胚就开始使坏了。

    更加来势汹汹,在陈平安窍穴内,简直就是横冲直撞,势如破竹。

    所以在小镇泥瓶巷这边,就多出一个经常走路踉跄的家伙,像是喝醉酒,或是莫名其妙就蹲在神仙坟那边咳嗽,要不然就是在祖宅里闭门不出,在木板床上打滚。

    临近竹楼,阮秀问道:“大年三十,你也在山上过吗?”

    陈平安摇头道:“不会的,肯定要去泥瓶巷那边过年,那天先上完坟,回到祖宅还要贴春联、福字、门神,吃过年夜饭,就是守夜,清晨开始放爆竹,而且骑龙巷的两间铺子,也一样需要张贴,有太多事情要做了,到时候肯定会很忙。”

    阮秀问道:“我来帮你?”

    陈平安笑着摇头,“不用不用,只是听上去很忙,其实事情很简单。”

    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听说要下山去泥瓶巷过年,没什么意见。

    陈平安收拾行李的时候,突然问道:“在这栋竹楼贴对联门神,会不会很难看?”

    青衣小童斩钉截铁道:“当然难看!红配绿,简直就是俗不可耐。老爷,这件事我坚决不答应!”

    粉裙女童也轻轻点头,认可了青衣小童的看法。

    陈平安无奈道:“我就随口一说,你们不喜欢就算了。”

    青衣小童试探性道:“最多贴个春字或者倒福。”

    陈平安笑道:“算啦。”

    青衣小童有些心虚,“老爷你没记我仇吧?如果真想捣鼓得有些年味儿,咱们可以好好商量,比如老爷你只要送我一颗不那么普通的蛇胆石,我就主动帮忙贴春联,竹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贴满都没问题!”

    陈平安打赏了一颗板栗过去,“我谢谢你啊。”

    下山后,阮秀跟他们分别,去往神秀山。

    不知不觉,就已经是大年三十了。

    一起去过了坟头,回到泥瓶巷,往门口张贴春联的时候,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一个说贴歪了,一个说没歪,让陈平安有些手忙脚乱。

    吃年夜饭的时候,做了一桌丰盛饭菜的陈平安,不忘给了他们一人一颗普通蛇胆石,青衣小童二话不说就丢进嘴里,咬得嘎嘣脆,笑成了一朵花儿。

    粉裙女童矜持地低头吃着,满脸幸福。

    晚上,桌子底下放着一盆木炭足够的小火炉,三人都将腿架在火盆边沿上,而且全都换上了崭新的衣服。

    桌上摆着一大堆自家铺子拿来的吃食糕点,陈平安身前放着一本书,竹简和刻刀。

    他要守夜。

    年复一年,都是如此。只是今年,不太一样,陈平安不再是一个人。

    粉裙女童嗑着瓜子,青衣小童双手托着腮帮,望向陈平安,笑问道:“老爷老爷,大过年的,你会不会一高兴,就又赏给我一颗蛇胆石?”

    陈平安借着比往年要更加明亮一些的灯光,认真看着书,头也不抬,“不会。”

    青衣小童没有懊恼,反而笑得挺开心,又问道道:“老爷,明早放爆竹,让我来呗?”

    陈平安抬起头,笑着点头,“好啊。”

    他转头望向粉裙女童,她赶紧放下手里的瓜子,做了个双手捂住耳朵的俏皮姿势。

    陈平安朝她做了个鬼脸后,继续低头看书。

    两个小家伙相视一笑,然后心有灵犀地一起望向少年头顶。

    那里别有一支不起眼的簪子,写着八个小字,内容跟读书人有关。

    关于这个,就像春联到底贴歪了没有一样,他们之间私底下是有争执的,青衣小童觉得跟老爷半点不搭,粉裙女童则觉得不能再合适了。

    过了子时,就是新的一年了。

    青衣小童早早去床上倒头大睡,粉裙女童在陈平安的劝说下,后来也趴在桌上打瞌睡。

    陈平安就这么独自守夜,屋内唯有轻微的书页翻动声。

    当天地间出现第一缕朝霞曙光。

    陈平安轻轻起身,去打开屋门,仰头望向东方。

    突然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然后陈平安张口一吐,就被他吐出了一抹长约寸余的雪白虹光。

    原来是一口小小的清亮飞剑。

    它安安静静悬停在院子里。

    锋芒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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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七章

    新年里的老人们

    这一口飞剑,不再是一颗银锭的粗俗模样,除了极其纤小之外,与剑无异,只是它介于虚幻和实质之间,晶莹剔透,仙气盎然。

    在朝霞映照之下,小巧精致的飞剑闪烁出层层光晕,光彩夺目。

    陈平安愣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干嘛,新年了,你是想要跑出来透口气?怎么,你们飞剑也讲究逢年过节?”

    它剑尖微动,缓缓旋转。

    陈平安心弦紧绷,随时准备逃跑。

    它转动一圈后,剑尖微微翘起,剑柄下坠,像是在认识这个有些陌生的世界。

    屋内传来青衣小童起床打哈欠的声响,飞剑嗖一下,自掠陈平安眉心处,速度之快,以至于原地还留着它的残影,在空中拖拽出一抹纤细如长绳的光彩,远远超乎陈平安的想象,根本就是躲无可躲,下一刻,陈平安只觉得眉心一凉,伸手去摸,非但没有给飞剑刺出一个窟窿,就连半点印痕都没有。

    掠入身躯,重返窍穴,轻而易举。

    仿佛一名陆地剑仙在沙场上仗剑开路,如入无人之境。

    陈平安打算回头问问阮姑娘,世间飞剑是否都是如此玄妙。

    门口那边,跃跃欲试的青衣小童,怀抱着早就准备好的一大捆竹筒,和睡眼惺忪的粉裙女童一起跨出门槛,他轻轻踹了她一脚,粉裙女童赶紧拍了拍,这可是老爷给她买的新衣裳,然后对他怒目相向,“做什么?”

    青衣小童站在院子里,叹气道:“你傻不傻,你身为一条火蟒,先天精通火术神通,所以赶紧点火烧爆竹啊?”

    粉裙女童眨了眨眼眸,原来火术神通还能这么用?

    这一路行来,煮饭煲汤,老爷次次都是自己生火,哪怕是雨夜、风雪夜都是如此,所以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一茬。

    陈平安是从来不提,她是根本想不到。青衣小童估计是懒得说。

    在两个小家伙的搭档下,点燃爆竹,声声辞旧岁。

    泥瓶巷这边很快就有别处响起爆竹声,遥相呼应。

    青衣小童玩得乐此不疲,粉裙女童等到最后一支竹节烧完,就要去屋子拿了扫帚,准备扫地,陈平安笑着接过扫帚,贴着墙壁,将那把扫帚倒竖起来。原来按照龙泉小镇的习俗,正月初一这天,家家户户扫帚倒立,表示今天什么事情都不会做,就是休息。

    陈平安站在墙边,看着冷冷清清的隔壁院子,心情复杂。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拿来自家多出的一幅春联和两个福字,去隔壁贴上。

    青衣小童笑问道:“是老爷很要好的朋友?”

    陈平安轻声道:“希望不是仇家就好。”

    回去自家院子,陈平安站在门口巷子里,望向门上那两张彩绘门神,一文一武,文持玉笏,武持铁锏,陈平安觉得怎么看怎么奇怪,以往小镇在年关贩卖纸质门神,各色各样,除了文武门神,还有财神门神在内众多“神仙”,但是今年小镇所有门神,一律是这个规制,听店铺掌柜说是衙署那边订立的规矩,而且将来小镇新建的文庙武庙,里头供奉的金身老爷,就是纸上绘画的这两位。

    陈平安想起杨老头说过的那句话,感触越来越深。

    陈平安扫去心头阴霾,坐在院子里开始晒太阳,什么都不去想。

    粉裙女童继续坐小板凳上嗑瓜子,青衣小童双手负后,在院子里兜圈,满怀雄心壮志,嚷嚷着今年他要勤加修行,一定要让老爷和傻妞刮目相看,那么到了年底,他就可以在小镇横着走,再也不怕什么八九境的狗屁剑修。

    说到最后,青衣小童谄媚笑道:“老爷,你只要再给我几颗好一点的蛇胆石,别说年底,明天我就能打遍小镇无敌手,到时候老爷你带着我上街去欺男霸女,做那无法无天的土豪劣绅,见着哪家姑娘漂亮,就拖来泥瓶巷,哇哈哈哈哈,老爷,是不是想一想就开心?!”

    陈平安从粉裙女童那边抓了一把瓜子,点头道:“你开心就好。”

    青衣小童的憧憬笑脸,一下子垮下去,长吁短叹地坐在陈平安身边,跟粉裙女童一左一右,像是两尊小门神,只是他觉得今年的新年第一天,没有开一个好头,有些晦气,所以他掏出一颗普通蛇胆石,咯嘣嘎嘣咬着吃起来,只能自己给自己讨一个好彩头。

    就在这个时候,陈平安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两只精美小袋子,是自家骑龙巷压岁铺子售卖的年货之一,递给他们俩,打趣道:“都拿着,老爷给你们的压岁钱。”

    青衣小童没觉得会有什么惊喜,结果一打开,眼珠子瞪得不能再圆了,竟然是一颗品相极佳的蛇胆石,色彩绚烂如晚霞。

    粉裙女童手上那颗也是极好的蛇胆石。

    青衣小童当时瞧得清清楚楚,除去八九十颗普通石头,陈平安回到这栋祖宅后,当时包裹里还剩下十一颗价值连城的蛇胆石,然后一下子就给了他们一人两颗,这就是没了四颗,如今又掏出来两颗,岂不是哗啦啦一下子半数没了?

    陈平安你真当自己是广结善缘的送财童子啊?

    虽然死死攥紧手中蛇胆石,可是青衣小童实在忍不住开口提醒道:“老爷,你这么送东西,攒不出一份丰厚家底的,以后娶媳妇咋办?”

    粉裙女童双手捧着“压岁钱”,低着头沉默不语,粉嫩白皙的小脸蛋上,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青衣小童扭扭捏捏,实在是不吐不快,问道:“老爷,你就不怕我吃了这三颗蛇胆石,修为暴涨,结果老爷你这辈子都赶不上我?”

    陈平安反问道:“如果你有个朋友,他过得好,你会不会高兴?”

    青衣小童点头道:“当然高兴,我这辈子结交朋友兄弟,都不是嘴上说说的那种。”

    陈平安又问道:“那如果你的朋友,过得比你好很多,你会不会高兴?”

    青衣小童有些犹豫。

    陈平安嗑着瓜子,笑道:“我会更高兴。”

    青衣小童在这一刻,有些神色恍惚,突然觉得自己混了几百年的那座江湖,似乎跟陈平安根本就不是一座,是自己的江湖太深?还是陈平安的江湖太浅?

    陈平安说过了之后,就没多想什么,本就是随口一聊而已。

    倒是青衣小童一直闷闷不乐,粉裙女童收了石头后,也有些沉默。

    陈平安有些后悔,难道这笔压岁钱送错了?或者应该晚一点送出手?

    愁啊。

    就在这条泥瓶巷,走了宋集薪稚圭、顾粲和他娘亲,却多出一户新人家,在年前就主动拿出了一份祖上的房契,跑去交给龙泉县衙,衙门那边还想仔细勘验一番,因为如今小镇寸土寸金,外边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挤进来,即便无法购置房舍,都愿意在这边租房住下,所以县衙户房就想着一定要慎重,千万别给奸猾之辈钻了空子。

    但是很快,从龙泉县第一任县令升为龙泉郡首任太守的吴鸢,亲自杀到县衙,全盘接手此事。

    很快泥瓶巷就多出一个名叫曹峻的年轻人,祖辈从此地搬迁出去,如今回乡打拼。

    曹峻深居简出,几乎从不露面,街坊邻居对此颇为好奇,由于开山建府一事,小镇当地百姓,多有参与,而且出自县衙、郡府的一份份条例公示,对于世上确有神仙一事,龙泉百姓已经不得不相信,一开始也猜测容貌俊美、异于凡人的曹峻,会不是仙人之一,只是回头一想,住在泥瓶巷的神仙?未免太不值钱了些。

    然后今天泥瓶巷来了两位陌生人。

    一位手缠绿色丝绳的富家翁老者,一位身后横放长剑的年轻人,一起走向泥瓶巷,从顾粲家宅子那边走入,所以途径宋集薪和陈平安两家的院子,院墙低矮,老人瞥了眼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笑意有些玩味。

    粉裙女童有些懵懂,没当回事。青衣小童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在心中祈祷默念,不会又是某个老神仙大妖怪吧?

    年轻剑客笑着伸手打招呼:“陈平安,咱们又见面了。”

    陈平安站起身打开院门,笑问道:“是来我们这边跟人拜年?”

    年轻剑客摇头道:“有点事情要处理,不过顺便拜拜年也是可以的

    。”

    老人笑眯眯出声道:“听说是你小子害得我家祖宅,给一头搬山猿踩踏了屋顶,然后又是你帮着出钱修好的?”

    剑修曹峻的家族长辈?

    陈平安心一紧,道歉道:“老先生,不好意思,这件事确实怪我。”

    老人摆摆手,“我心里有数,就那么一栋破宅子,再不修肯定就要自己塌了。道什么歉,应该是我们曹家感谢你才对。之前曹峻那个家伙想要抢你东西,对吧?你放心,我这就去教训他……哈哈,忘了说,新年好新年好。”

    说到最后,和蔼可亲的老人竟然主动抱拳拱手,微微摇晃,算是拜年礼。

    陈平安赶紧还礼。

    年轻剑客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刚好挡在老人和陈平安之间,搂住后者肩膀,笑着走向院门,转头对老人说道:“曹老先生,你先回家,我稍后登门拜访。”

    老人眯眼点头,对此不以为意,独自缓缓离去,不知道经过了几个一百年之后,终于故地重游。

    院门上的两尊彩绘门神,在陈平安和年轻剑客跨过门槛后,肉眼凡胎看不出的那一点点灵光,已经烟消云散。

    年轻剑客进门后,轻声道:“以后行走江湖,抱拳行礼,记得男子需要左手抱住右手,这叫吉拜,反之则犯忌讳,容易害得对方触霉头。”

    陈平安猛然望向年轻剑客,他看似漫不经心道:“这些讲究,记在心里就好。”

    家里就三条小板凳,粉裙女童就赶紧让出,年轻剑客没有着急坐下,笑道:“大年初一登门,空手不像话,就送两件小玩意儿好了。”

    他伸出手,手心叠放着两块无字玉牌,但是玉牌四角,篆刻有大骊宋氏独有的云箓花纹,“它们叫太平无事牌,平时可以悬挂腰间,对你们两个将来在此落脚,算是有点用处。如果出远门,那么行走于大骊版图,会更方便一些。”

    青衣小童有点眼馋,因为他知道这东西的珍贵。

    粉裙女童不明就里,只是望向陈平安,收不收,得看自家老爷的意思。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收下吧。”

    粉裙女童和青衣小童接过手后,同时向年轻剑客鞠躬致谢。

    年轻剑客送过了见面礼,就马上告辞离开。

    陈平安不知如何挽留,只好送到院门口。

    在曹家老宅那边,富家翁站在屋内的水池旁边,屋顶天井的口子上,坐着一只红色狐狸,曹峻翘着二郎他坐在椅子上,斜眼看着自家老祖,他一声招呼都懒得打。

    年轻剑客走入后,老人笑问道:“你跟那少年关系不错?”

    年轻剑客笑道:“以曹老先生的修为和地位,竟然还会对一名陋巷少年出手?”

    曹曦哈哈笑道:“略施薄惩而已,最多不过是一年晦气缠绕家门,不算什么,便是祖荫稍多、阳气稍旺一些的凡夫俗子,都经受得起。再说了,你不也从中作梗,帮着少年祛除了那点灾厄嘛。”

    年轻剑客摇摇头,不再说话。

    世事就是如此荒诞,同样是骊珠洞天走出的大人物,谢实性格忠厚,名声传遍数个大洲,是公认的宗师风范,能够在剑修遍地、道家式微的俱芦洲,脱颖而出,有望成为一位分量十足的天君,哪怕是谢实的敌对修士,都会心存钦佩。反观曹曦,性格古怪,名声一直不好,都说此人刻薄寡恩,只是机缘太好,才一路攀升,势不可挡。

    但偏偏是野路子出身的剑仙曹曦,如今选择跟大骊站在同一个阵营,谢实却要做出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

    曹峻站起身,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墨家的许弱。在中土神洲行走江湖多年,名气很大,有人间蛟龙的美誉,我觉得宝瓶洲的魏晋,之所以常年厮混江湖,不喜欢待在山上,说不定是学你年轻时候。”

    剑客想起风雪庙那名意气风发的年轻剑仙,摇头笑道:“他没学我。”

    曹曦突然记起一事,跳入干涸的水池,翻动一块青石板,里边藏有一枚锈迹斑斑的普通铜钱,这位享誉一洲的陆地剑仙,爽朗大笑,收起那枚铜钱入袖,啧啧道:“好兆头,好兆头。”

    曹曦抬头望向年轻剑客,“要我看啊,当年那只被打碎的本命瓷,是你们大骊和龙泉的有错在先,导致出了纰漏,不过当初大骊就做出了补偿,对方也接受了,照理来说,这件事情就算结完账两清了,如今却由那个买家往幕后层层递进,最终搬出了谢实这尊大菩萨来吓唬人,事情做得不地道,相当不讲究。其实很好解决,一鼓作气打死谢实,有我在,你在,加上圣人阮邛,咱们三个联手,谢实不但会输,就是想跑都跑不掉。谢实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年轻剑客问道:“就算打死了谢实,可这座破碎下坠的骊珠洞天,给彻底打没了,我们大骊怎么办?”

    曹曦站着说话不腰疼,“打死一个谢实,敲山震虎的效果,太好了,不比打造出一座白玉京逊色。”

    年轻剑客不搭话。

    曹曦继续蛊惑人心,“你们大骊不是马上要南下吗?打死谢实之后,你看看大隋境内的十境和上五境的老王八,到时候还能剩下几只?我敢打赌绝对不会超出一只手。我曹曦如果输了,多出的老王八,全部交给我来解决,如何?”

    年轻剑客疑惑道:“你跟谢实有深仇大恨?”

    曹曦摇头道:“没啊,只是老乡而已,跟他又不是一辈人,从没见过面,两家祖上也没啥纠葛。我就是看不惯谢实仗着修为欺负大骊而已,太忘本了,好歹是大骊出身,不念着养育之恩也就罢了,还跟大骊对着干,这种人,我曹曦看不顺眼。”

    “放你娘的臭屁!”

    屋顶上的火红狐狸一语道破天机,讥笑道:“南婆娑洲的醇儒陈氏,是当年中土神洲的分支之一,真正的陈氏本家,跟道家一直不对付,打死一个谢实,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彩礼,别说是把醇儒陈氏嫡系女子嫁给曹峻,就是中土本家再嫁一个女子给他曹曦都无妨。”

    “你这个碎嘴婆姨。”曹曦笑骂一句,抬手挥袖。

    火红狐狸砰然炸裂,化作齑粉。

    它恢复完整原貌的时间,明显之前比起被曹峻飞剑分尸,要长很多。

    它掀起一块瓦片,狠狠丢向曹曦,快若奔雷,然后它掉头就跑。

    曹曦轻轻接住瓦片,往上一抛,丢回原先位置。

    其实那块瓦片已经支离破碎。

    名为许弱的墨家豪侠,拒绝了曹曦的建议,“这种事情,不是我可以擅自做主的。”

    曹曦白眼道:“那你们大骊到底谁能做主?”

    许弱笑道:“皇帝陛下,藩王宋长镜,国师崔瀺,就这三个。”

    曹曦气愤道:“那倒是来一个啊,你许弱来了光看戏不出手,有啥意思?谢实这趟既然胆敢孤身赶来,肯定有所凭仗,一个万一,我们三人联手都会让他跑掉,到时候给他达成目的,还给他跑回俱芦洲,到时候我们三个可怜虫,加上你们大骊宋氏,全部完蛋!”

    许弱点头道:“会来的。”

    曹曦瞬间沉默下去。

    因为他从来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很怕大骊收拾了谢实,再来收拾自己。

    何况大骊宋氏,又不是君子。

    某位真正的君子,一个比他曹曦加上谢实都要厉害的家伙,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就死在这里。

    这件事情当然怪不得大骊王朝不仗义,怨不得宋氏皇帝当缩头乌龟。

    但是曹曦就是觉得太晦气,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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