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60章

    以至于泥瓶巷一侧的高墙,和另一侧老宅的院门矮墙,不断有灰尘泥屑簌簌而落。

    曹峻原本细眯如缝的那双丹凤眼眸,睁开些许,调侃道:“有点意思,道家法诀号称千千万,我见识过就不下两百种,还真没见过你这么简单又好用的。姓李的,你这六境修为,也太厚实了些,从来只有六境剑修欺负七境练气士,哪里有你这种六境练气士硬扛七境剑修的道理,传出去,我曹峻岂不是要被全天下的剑修笑话啊。”

    李希圣在经历过初期的生疏之后,当下已经显得犹有余力,甚至还可以开口笑道:“可能是你的道理还不够……高?”

    曹峻点点头,深以为然,所以满脸笑意地说出一个字,“八!”

    宛如灵活白鱼的飞剑,往主人曹峻那边倒掠回去,然后静止悬停,飞剑瞬间黯淡无光,短剑就只是短剑,没有丝毫剑气流溢,再没有之前的煌煌气势。

    之前给人诡谲感觉的阴冷剑意,摇身一变,变得光明正大。

    飞剑刹那之间凭空消失。

    两人之间的小巷一处院墙上,出现极其细微的痕迹,不过是丁点儿粉末碎屑飘落。

    李希圣右手伸出双指,试图再次握住那柄绕出一个弧度的短剑。

    李希圣突然一扭头。

    下一刻,飞剑在李希圣左侧高墙上钻出一个窟窿。

    飞剑再度消失。

    但是李希圣左侧脸颊上,开始出现一粒血珠,然后逐渐扩大为一条寸余长的血痕。

    果然是如传闻一般,与剑修厮杀,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李希圣心中默念,“原来这就是八,确实厉害。”

    剑修之战力,之所以能够被公认冠绝于百家练气士,就在于一把温养得当的飞剑,凌厉之处在于“点”,以及最多就是一条线。

    不管一座山岳如何巍峨,何等雄伟,如果想要在峭壁之上钉入一颗钉子,或是凿出一条沟壑来,其实不难。

    同样是练气士当中的异类,即便是既修体魄、又修神魂的兵家修士,都不如剑修与人厮杀,来得干脆利落。

    任你法宝万千,任你神通广大,

    我剑修追求一击致命,一剑破万法。

    曹峻始终保持一手负后的自负姿势,一手轻拍长剑剑柄,“你这样的修道天才,肯定是家族寄予厚望的存在,就没有几件防身的宝贝?我可不信。事先说好,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如果继续藏藏掖掖,不愿公之于众,会真的死人,因为我怕自己一不小心打得太高兴了,收不住手,到时候你肯定要死不瞑目。”

    面对敌人的冷嘲热讽,李希圣并不生气,嗓音依旧温醇柔和,“陈平安,可能需要麻烦你们再后退一些,如果能退到四五丈之外,是最好。”

    曹峻抬手使劲一拍额头,满脸委屈道:“大敌当前,还有闲情逸致说废话,我很生气。”

    年轻剑修的谈笑之间,暗藏杀机。

    在曹峻手拍额头发出声响的同时,飞剑已经在那点声响的遮掩之下,真正做到了悄无声息,杀到了李希圣的后背心。

    叮!

    一声空灵悦耳的响动,响彻泥瓶巷。

    曹峻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道:“这也行?那我可就真不客气啦。”

    李希圣背后浮现出一片青翠竹叶,抵挡住了飞剑的刺杀。

    叮叮叮叮……

    小巷内,李希圣四周响起一大串类似动静。

    除了一张张竹叶,还有桃叶,柳叶,槐叶……

    各种树叶皆青绿。

    曹峻眯眼凝视那处战场。

    李希圣岿然不动,四周全部是高高低低、飘荡起伏的树叶,名为白鱼的短剑则穿梭其中,不断破阵,但是次次无功而返。

    虽然不断有绿叶坠地,瞬间枯黄,可是曹峻着实有些无奈,因为粗略估计那个读书人的树叶,最少也该有百余张。

    所以曹峻心情不太好。

    你这家伙的家里,是卖树叶的啊?就算卖,有人买吗?

    曹峻不愿就此打退堂鼓,他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六境练气士,能够支撑到最后。同时驾驭这么多张树叶,本来就不简单,练气士需要耗费的心神,极其可观。于是曹峻暗中告诉自己,虽然胜之不武,可勉强当做是一场砥砺剑锋的蠢笨气力活好了,他倒要看看那个读书人能够支撑多久。

    那柄短小却凌厉的飞剑,开始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

    小巷内,落叶纷纷,坠地之后便由绿转黄。

    李希圣突然出声提醒道:“咱们如果只是这么打下去,能够打到明年。不然你说过了这把剑的道理,再说说另外那把的?如果可以的话,一并祭出本命飞剑好了。不管如何,好歹先分出个胜负。因为我朋友还要赶路。”

    曹峻蓦然瞪大眼睛,终于不再笑脸示人,“你不吹牛会死啊?”

    李希圣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他只是抖了抖那只仅存的袖子,从袖子里抖落出了一大堆匪夷所思的玩意儿。

    有所剩不多的春叶,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粒粒指甲盖大小的夏雷,有一缕缕长不过手指的秋风,有一片片鹅毛大小的冬雪。

    对手有一剑可破万法。

    怎么办?

    我是不是可以积攒出一万零一法?

    于是这个名为李希圣的年轻书生,哪怕他如今不过是刚刚跻身中五境,却已经有了春叶夏雷秋风冬雪,更何况他还有其它,而且很多。

    txthtml

    第一百八十四章

    别有洞天

    曹峻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如同沙场上的重甲步卒方阵,将主帅李希圣围成铁桶一块。

    曹峻看出一丝端倪,佩服道:“你下棋一定很厉害,而且肯定精通阴阳家的卜卦。”

    因为以六境练气士的修为,青衫书生除非是三教鼻祖级别的谪仙转世,才能够一口气驾驭那么多的物件,但是眼前书生明显是投机取巧了,每次防御白鱼飞剑的穿刺,都大致算出了飞剑的轨迹和突破口,所以除了维持春叶、秋风诸物不坠,书生真正需要灌注灵气的区域,并不算太大。

    这就像一场城池攻守之战,曹峻一方战力强悍,但是兵力不够,只能专攻一面城墙,书生看似在四面城墙上都布满了守城甲士,实则三面都是空架子,他只需要未卜先知,次次算准曹峻的进攻方向,防守起来就显得游刃有余。

    曹峻心意一动,雪白飞剑撤出战场,回到主人身前,曹峻轻轻瞥了一眼,剑尖和剑刃都有些磨损,损耗比预期要多,好在白鱼短剑蕴含的剑意,在数百次砥砺打磨之下,剑意有所提升,说到底还是做了一笔赚钱买卖。

    曹峻内心有些纠结,大骊皇帝是不敢为了一个齐静春,跟三教幕后势力掰手腕,但是为了一个有望跻身上五境的自家练气士,跟早已在别洲扎根立业的曹氏撕破脸皮,多半愿意。

    曹峻破天荒有些犹豫不决,将白鱼收回剑鞘,同时握住了另外一把佩剑的剑柄,剑名墨螭。

    他故意一脸恼火,道:“有本事别当缩头乌龟!”

    李希圣笑着反问道:“你有本事当缩头乌龟?”

    曹峻被噎得不行,他曾经是被一洲剑仙寄予厚望的天才剑修,追求的是天下无匹的锐气和杀力,当然没本事也没兴趣跟眼前青衫书生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靠着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破烂货,死守城墙,坚决不主动出击。

    曾有人形容剑修本身是轻骑,来去如风,风驰电掣,飞剑则像弓弩,与人狭路相逢,小规模厮杀,往往一个照面,敌人就死了。至于一位上五境陆地剑仙的飞剑,搁在沙场上的杀伤力,就像是一架床子弩,哪怕它只是被安静摆放在城头而已,可对于敌人而言,就是一种巨大的威慑力。

    兵家修士是重骑,一旦被他将气势和精气神提升到巅峰,就等于是展开冲锋的重骑兵,攻守兼备,破阵无敌。

    至于被山上视为大道无望的纯粹武夫,只是笨重且杀力一般的重甲步卒,哪怕是第八境远游境的宗师,能够御风而行,如果在短距离爆发中,没有成功毙敌,那么一旦被练气士拉开距离,陷入持久战,远远无法媲美练气士。

    李希圣见曹峻不说话,伸手轻轻拨动,身前的一些小雷、秋风缓缓挪动,使得他视野开朗,李希圣主动开口道:“你这把剑所讲的道理,没讲透。”

    言下之意,他愿意听一听那把墨螭的道理。

    曹峻双手轻轻揉了揉脸颊,“你这人说话真是不中听,不过我承认你有这个资格,我有个建议,你可以考虑一下,咱们来一场生死之战,所有后果自负,与家国无关,如何?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李希圣摇头道:“你已经看出来,我根本就不擅长攻伐之道,所以你其实从头到尾,立于不败之地。”

    丝毫不介意泄露底细。

    曹峻无奈道:“你是坦诚还是缺心眼啊?”

    曹峻看着那个年轻书生,没来由想起一位南婆娑洲最了不起的读书人,是醇儒陈氏这一代的家主。

    传闻那位读书读出莫大学问的陈氏老人,两袖藏清风,一肩扛明月,一肩挑红日。

    曹峻收起思绪,转头望去,只见一只通体鲜红的小狐狸,双腿自立,站在泥瓶巷一栋老宅的屋檐上,对曹峻说道:“老祖宗让我告诉你,要你适可而止,若是给阮邛打死了,他就随便在这边找个地儿,帮你葬了,好歹算是叶落归根。”

    曹峻一脸嫌弃,“啥?你再说一遍!”

    小狐狸咳嗽一声,从温文尔雅的模样,瞬间变得凶神恶煞,摆出双手叉腰状,骂骂咧咧,“曹曦那个老王八蛋,告诉你这个龟孙子,赶紧收手,如果惹恼了姓阮的铁匠,被打成一滩肉泥,他不会帮你报仇的,有几百个嫡系子孙呢,帮不过来,还说可惜你那媳妇还没娶进门,否则他就不会让我劝你收手了,给人打死最好,他好趁机而入。”

    曹峻一脸云淡风轻,点头道:“这就对了。是老王八蛋的口气。”

    李希圣不管这些,“如果不打,就请让路。”

    “不打了,不打了,我打不死你,你打不死我,多没劲。”

    曹峻笑道:“去铁匠铺子瞅瞅,瞻仰瞻仰圣人。”

    曹峻身形拔地而起,直冲云霄,然后向铁匠铺子急急坠去。

    至于龙泉郡内,不得擅自御风凌空的狗屁规矩,曹峻真不放在心上。

    结果砰然一声巨响。

    曹峻顿时如同一颗流星倒掠出去,最后等他好不容易停下身形,已经是数百里之外,之前已经在云海之中翻滚了无数次,在空中盘腿而坐,呕血不止,曹峻面如金纸,没有恼羞成怒或是气急败坏,反而泛起那张习惯性的笑脸,“从风雪庙出来的家伙,果然一个个脾气都不太好。就是不知道神仙台魏晋,会不会给人惊喜?”

    那只皮毛鲜红的狐狸绕着曹峻打转,幸灾乐祸道:“吃苦头了吧?”

    曹峻笑道:“又没死。”

    狐狸啧啧道:“欺软怕硬的本事,倒是随曹曦。”

    曹峻说道:“不欺软怕硬,难道还要欺硬怕软?你脑子有病吧?”

    狐狸不以为意,抬起一只爪子挠着下巴,踮起脚跟,眺望小镇,“那块没能抢到手的古怪剑胚,咋说?”

    曹峻黑着脸道:“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在一边怂恿我杀人夺宝,我最多就是跟那少年公平买卖。”

    火红狐狸板起脸教训道:“做人呢,要坚守本心,你在外边如何,到了小小龙泉郡,就该继续保持,不过就是有个十一境的兵家圣人,你屁股后头不也跟着个十一境的剑修老祖?一个有天时地利,一个有趁手神兵,都是练气士里不讲道理的货色,旗鼓相当,他们打一架,你在旁观战,说不定还可以有所明悟,何乐而不为?”

    曹峻冷笑道:“就曹曦那脾气,我算计他一寸,他能讨回去一尺。”

    火红狐狸哪壶不开提哪壶,老调重弹道:“大不了让他将来睡几次你的媳妇,怕个卵?!”

    曹峻默不作声,保持微笑,凝视着那只狐狸,年轻剑客的笑脸没有半点波动。

    狐狸故作惊讶道:“哇,真生气了啊,吊儿郎当了一百年的曹峻,竟然也有较真的时候?”

    曹峻微笑道:“闲来打蚊蝇,忽起杀尽蚊蝇心。”

    白鱼出鞘,虹光乍现。

    火红狐狸的头颅高高抛起,但是却不见丝毫鲜血溅射。

    那颗头颅仍然在开口说话:“哎呦,这出剑速度,慢得跟乌龟搬家似的,还天才剑修呢,真是丢人现眼。”

    无头之身则大摇大摆走路,扭着屁股,根本无视白鱼飞剑的一次次穿透身躯,空中头颅继续挑衅道:“你这绣花针是挠痒痒啊,”

    这一片空中,剑光暴溅,白虹纵横。

    别说被切分出十七八块的身躯,就是那颗头颅都已经变作八瓣,但是当白鱼飞剑出现一丝凝滞,一瞬间狐狸就恢复完整。

    如此反复循环。

    最后曹峻叹息一声,收剑入鞘。

    狐狸扭了扭脖子,走到曹峻身边坐下,“年轻人,多大的本事,就说多大口气的话。”

    曹峻点头道:“有道理。听你的。”

    “既然如此,等你把媳妇娶进门,借我睡一睡?反正她是女的,我是母的,谁占谁便宜还不好说呢。”

    狐狸又开始作妖,讥讽道:“哇,咱们南婆娑洲一百年前的那个头号剑仙胚子,如今的九境大剑修,今天突然这么听话?”

    “年纪轻轻”曹峻,原来早已百岁高龄,他此时举目远望,嘴唇抿起,对于那头狐狸在耳边的挖苦,置若罔闻。

    ————

    陈平安快步跑到李希圣身边,忧心忡忡道:“没事吧?”

    李希圣微笑道:“头一回打架,于是遇上了剑修,其实心里挺慌的,不过结果还不错。”

    陈平安如释重负。

    袖中那枚银锭剑胚已经恢复寂静,在曹峻离去之后,就不再滚烫颤动。

    青衣小童突然一个飞身直扑,抱住陈平安的腰,“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果然猜得没错,一不小心走在路上,就要被人打死的,小镇待不得,待不得啊,老爷,你行行好,放我滚去落魄山修行吧,我保证,我发誓从今天起,一定勤勉修行,日夜不歇,别说是餐霞饮露,就是在落魄山吃草根嚼烂泥,我都干!”

    李希圣忍俊不禁,赶忙安慰道:“曹峻之流,终究是极少数。我虽然不曾走出小镇,不过可以确定,曹峻这样修为高、脾气怪的人物,屈指可数,你不用太紧张。”

    青衣小童没有理会李希圣,只顾着跟陈平安哀求不已,被陈平安推开脑袋后,就转为死死抱住他的一条胳膊,身体后倾倒去,死活不让陈平安继续前行,“老爷,发发善心,求你啦!大不了我还你一颗普通蛇胆石,行不行?!老爷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从来就胆子小,走个夜路都会两腿打颤,结果这才到了小镇多久?咱们不过是出个门,剑气就嗖嗖嗖的乱窜,我是真怕啊……”

    陈平安只好停下脚步,无奈道:“你认识去落魄山的路?”

    青衣小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难得认了一回孙子,“老爷,都这个时候了,我哪怕不认识也装着认识啊。”

    粉裙女童轻声道:“老爷,我认识路。”

    陈平安想了想,“那你们两个去落魄山好了,暂时住在竹楼那里,但是必须跟我保证,不许惹事。我这边尽快忙完,就会马上去看你们,争取年前就跑一趟落魄山。”

    青衣小童弯腰鞠躬道:“老爷英明神武!”

    粉裙女童轻声道:“老爷,我把他送到就赶回来。”

    陈平安笑道:“不用,竹楼适宜修行,你就跟着一起待在山上。别怕他,他如果敢反悔违约,偷偷欺负你,到时候我来收拾他。”

    青衣小童跳脚道:“老爷,傻妞,你们两个就不能念我一点好?我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吗?黄庭国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御剑水神有个言出必行的兄弟?说斩草除根绝不漏掉一个,说干他祖宗绝不杀他孙子……”

    陈平安呵呵笑道:“这么厉害啊。”

    青衣小童立即扭过脑袋,一脸矫揉做作的赧颜羞涩,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晃动:“老爷,我跟你吹牛壮胆呢,千万别当真啊。”

    陈平安一手按住他的脑袋,一手伸出,“拿来。”

    青衣小童有些发蒙,抬起脑袋,“啥?”

    粉裙女童小声提醒道:“你先前答应老爷,只要让你回落魄山,就交出一颗普通蛇胆石。”

    青衣小童挤出笑脸:“老爷你家大业大,别这样。”

    陈平安没收回手。

    青衣小童只得乖乖掏出一颗最小的蛇胆石,放在陈平安手掌上。

    陈平安将这颗蛇胆石递给粉裙女童,笑道:“到了山上,只要他不欺负你,到时候你可以当做奖励,送给他。”

    粉裙女童小心翼翼收起蛇胆石。

    青衣小童一把拉住粉裙女童的胳膊,火急火燎道:“咱们赶紧去落魄山,此地不宜久留!”

    两个小家伙刚拐出泥瓶巷,青衣小童就猛然停下,不等他开口说话,粉裙女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颗蛇胆石抛给他。

    青衣小童收起失而复得的蛇胆石,点头笑道:“傻妞你累不累啊,我帮你背书箱吧。”

    粉裙女童使劲摇头。

    青衣小童唉声叹气道:“你就是劳碌命,好在还算傻人有傻福。”

    粉裙女童咧嘴一笑。

    青衣小童挺起胸膛,“走,带路!打道回府!”

    泥瓶巷那边,既然不用去刘羡阳家了,陈平安就把李希圣送到巷口。

    李希圣停下身形,犹豫片刻,仍是说道:“接下来这些话,可能现在说,为时过早,但是就跟我送你那些书上的批注,你只需要看过就算数,那么这些话你也只需要听过就行。”

    陈平安点头道:“李大哥,你说。”

    李希圣缓缓道:“白马非马这桩公案,可曾听说过?”

    陈平安挠头道:“求学路上,宝瓶和李槐曾经为此吵过架,我越听越迷糊。”

    李希圣笑了笑,思量片刻,“那就先不作深处想,我换一个说法,一粒沙子加一粒沙子,是几粒?”

    陈平安疑惑道:“不是两粒吗?”

    李希圣笑道:“当然是。那么一堆沙子加一堆沙子,是几堆沙子?”

    陈平安试探性说道:“还是一堆吧?”

    李希圣拍了拍陈平安的肩头,“传言远古圣人发明文字的时候,天地间的鬼神为之惊惧哭泣。这当然是一桩莫大的功德。但是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文字在有些时候,恰恰会是我们认识这个世界的无形障碍。所以你以后读书的时候,不要时时刻刻都去咬文嚼字,若是遇到了瓶颈,不妨先退一步,再登高数步,尽量往高处走一走,不登山峰,不显平地。”

    陈平安听得云遮雾绕,一阵头疼,就跟先前翻阅那本《小学》差不多,茫茫然之间,觉得前路已无,退无可退。

    李希圣安慰道:“慢慢来,不要急。”

    陈平安嗯了一声,“明白了。”

    ————

    没了一只袖管的李希圣,独自走回福禄街大宅,府上仆役丫鬟看到这位大少爷的窘况后,都有些莫名其妙。大少爷长这么大,除了跟随长辈一起上坟之外,几乎从不出门,怎么好不容易出去散个步,就这么坎坷?总不会是跟人打架了吧?

    李希圣回到自己院子,先看过了相安无事的螃蟹和过山鲫,再去换上一件衣衫,然后“结庐”书斋看了一会儿书,最后去了一间经常锁住门的屋子,开锁推门,当李希圣这个主人举目望去,视野之中,全是贴墙竖立的一架架高大百宝阁,而百宝阁上头,没有任何古董珍玩或是龙泉郡盛产的精美瓷器,而是一方方高高低低、大小不一、材质不同的印章。

    屋内除了堆满印章的百宝阁,就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桌面放有三枚尚未完工的印章,材质分别是木,黄玉和青铜。以及一大盒做工精良的刻刀,还有几本材质珍稀的古老书籍。

    李希圣轻轻关上门,坐在桌后的椅子上,桌上三方印章,都只缺少一个字,铜印篆刻有“降伏外”,末尾少了一个道字。黄玉印章篆刻有“都天主”,中间少了一个法字。木印篆刻有“气化生”,最开始少了一个青字。

    刻印如画符,讲究一气呵成。

    李希圣显然不是这样。

    他非但没有捉刀刻字,反而闭上眼睛,开始睡觉,呼吸绵延,如溪涧潺潺,细水流长。

    小小房间,别有洞天。

    ————

    陈平安回到祖宅,发现那把放在桌面上的槐木剑,出现了一丝不明显的细微倾斜。

    陈平安虽然内心震动,仍是不露声色地坐在桌旁。

    txthtml

    第一百八十五章

    剑胚在手心

    当初齐静春用李宝瓶搬去的槐枝,偷偷削出、又悄悄放在陈平安背篓里的那把槐木剑,住着一位来历不明的金色香火小人。

    只是在秋芦客栈和曹氏芝兰府两次短暂现身之后,性情腼腆的香火小人就再没有出现过,陈平安对此任其自然,并不强求什么。

    夜幕深沉,杨家铺子,老人吧唧吧唧抽着旱烟,皱了皱眉头,伸出一抓,香火小人从虚空处坠落在地。

    杨老头冷冷道:“齐静春苦心孤诣地把你藏起来,想要做什么?”

    她怯生生站在地面上,似乎很畏惧这个老头,双手死死攥住衣角,嘴唇微动。

    杨老头越听越皱着脸,沉思许久,“我答应了。”

    他拿烟杆子一敲地面,滚出一座小庙,矗立在香火小人身前。

    香火小人满脸雀跃,正要走入其中,突然抬起头,欲言又止。

    杨老头脸色冷漠道:“知道所有事情,当然是最好,但是如果做不到这点,就干脆什么都不要知道。这样才能好好活着。”

    香火小人似乎还是有些犹豫不决,想要返回一趟泥瓶巷,好歹跟那位少年道一声别。

    杨老头重新提起烟杆,吐出浓重的烟雾,“把全部聪明放在肚皮里头,才叫真聪明。你真以为那小子万事不想,除了练拳,成天就知道乐善好施,当那善财童子?亏得你跟了他一路,你是真笨,他可不傻。”

    香火小人撅起嘴,有些泄气,只是当她走入那座小庙后,顿时惊呆。

    她如同一颗渺小至极的米粒,置身于一座大缸内。

    小庙内的高大墙壁上,一个个名字,熠熠生辉,散发出不同颜色的光彩。

    香火小人的头顶,群星璀璨,光明辉煌。

    老人收起烟杆,双手负后,佝偻着走出药铺,一直走出小镇,经过石拱桥的时候,叹息一声,充满遗憾和不解,缓缓下了石桥,沿着龙须河来到铁匠铺子外,没有走入其中,而是来到河边,轻轻一跺脚,河神妇人立即从河底一路倒飞而来,神魂震动,有些晕头转向,发现是杨老头后,立即谄媚笑道:“大仙何须运用无上神通,随便喊上一声便是。”

    杨老头面无表情道:“你马上去龙须河源头,主动散去一半金身,融入河水,帮着阮邛增加水性的阴沉分量。”

    年轻妇人呆若木鸡。

    削掉半数金身,老人说得轻巧,可无论是期间遭受的痛楚,还是大道折损,不可估量。

    妇人恨不得逃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只可惜她逃不掉。

    杨老头补充道:“做成了,回头阮邛开炉铸剑成功,我帮你讨要一座河神庙,最多五六十年,你就能够恢复完整金身,之后百年千年,香火不绝,这是一笔细水流长的收益,你肯定赚。”

    妇人唯唯诺诺,声弱不可闻,“打散半副金身,太痛苦了,我怕疼啊……”

    老人不说话,只是望着波光粼粼的龙须河面。

    妇人小心翼翼问道:“大仙,我能拒绝吗?”

    杨老头点头道:“可以。”

    妇人窃喜之余,大感意外,什么时候这位大仙如此通情达理了?

    杨老头冷笑道:“我打烂你整个金身,效果更好。放心,等你今夜神魂烟消云散之后,我将来会在你子孙身上做出补偿。”

    妇人有些绝望,一番掂量之后,颤声问道:“大仙,福报只落在我孙子一人头上,行不行?”

    她内心充满了侥幸,因为她知道,不管这位大仙如何做事公道,唯独对于她的孙子马苦玄,其实不太一样。

    但是杨老头依旧当场拒绝,“不行。”

    妇人面如死灰,惨然道:“那我还是去往龙须河的源头吧。”

    杨老头不置可否。

    河神妇人一咬牙,开始沿着河水逆流而上,穿过那座再无半点异样的石拱桥,直奔深山而去。

    阮邛来到岸边,站在老人身旁,问道:“帮那个少女铸剑一事,成与不成,我根本不着急,没有跟你做买卖的想法。”

    “铸剑一事,不是买卖。”

    杨老头摇头道:

    “不过你女儿的真实身份,我可以帮忙遮掩三十年,但是你要确保尽快打造出那把剑,这才是我要做的买卖。”

    阮邛神色如常,笑道:“真实身份?”

    老人淡然道:“你阮邛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

    阮邛有些憋屈,可仍是点了点头。

    老人笑了笑,“回头再看,是值得的。”

    阮邛问了一个古怪问题,“那什么算是‘不值得’?”

    老人笑道:“阮邛,偷听别人说话,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阮邛大大方方坦白道:“你,李家嫡长孙,魏檗,你们三个,我必须盯着。”

    老人点了点头,又摇头道:“把我跟李希圣位置颠倒一下,可能会更好。”

    阮邛笑问道:“一千年,还是一万年之后?”

    老人不再说话。

    一旦进入百家争鸣的乱世,枭雄豪杰,天才异端,就会像雨后春笋,疯狂地破土而出,一夜之间,就是改天换地的崭新景象。

    老人见过那幅波澜壮阔的画面,并且不止一次。

    阮邛到底只是兵家的圣人,而不是阴阳家这类圣人,虽然已经看得很远,比如他女儿阮秀的成长,但还是不够远。

    老人突然冒出一句,“当然不值得,两个凡夫俗子,收拢了魂魄有何用,需要为之付出的代价,倒是不小。如果换成是马苦玄,当然两说。”

    阮邛笑问道:“前辈一开始就不看好陈平安?”

    杨老头面无表情道:“有人看好他就行了。”

    ————

    北上驿路重新开辟通行,使得原本就热闹的红烛镇,更加歌舞升平。

    夜间,一艘悬挂青竹帘子的画舫,悠悠然驶出水湾,驶向小镇,才刚刚进入那条将小镇一分二的河水,就有生意临门,是一位身穿锦缎的富家翁老者,和一位粗布麻衣的中年壮汉,瞧着像是有钱老爷带着护院家丁,出门来喝花酒了。

    画舫属于中等规模,有五名船家女,两人撑船,两位弹琴煮酒,剩下一位姿色最出众的美娇娘,坐在老人身旁小心伺候,如小鸟依人,这让锦衣老人开怀大笑,伸手指着对面的粗朴汉子,“怎么样,老谢,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老话说得没错吧?”

    那汉子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为人耿直,从煮酒女子手中接过一杯酒,道了一声谢后,对老人说道:“别老谢老谢的,我跟你不熟。”

    老人是个脸皮厚的,接过酒水的时候,趁机摸了一把船家女的手背,还不忘朝那曼妙女子眨眼挑眉,把那船家女给恶心得不行,只是不得不强颜欢笑罢了,老人才不管这些,有滋有味地喝了口酒,“你跟我不熟,可我跟你熟啊,你老谢的名头,可是从东北边一直传到了咱们南边。每次跟老友说起你,他们得知你跟我是同乡后,一个个求着我帮忙引荐,说是这等大英雄大豪杰,不见一面,实在遗憾。”

    汉子只是皱眉不语,低头喝酒。

    老人留着两撇胡须,此时盘腿而坐,脑袋歪斜,望向岸上的灯红酒绿,一手旋转酒杯,一手手指摩挲着胡须,这幅尊容,旁人怎么看怎么猥琐下作,更何况老人盘腿而坐,膝盖故意抵住身边女子的丰满臀部,就连那位见惯风花雪月的女子,都有后悔没有坐在沉默寡言的汉子旁边。

    老人抬臂抚须的时候,露出一截袖管,画舫里头善于察言观色的船家女们,都有些失望,原来老人手腕上系着一根幽绿色长绳,若是戴在稚童手上,还算有几分纤细可爱,可戴在老头子手上,实在是不伦不类。

    老人突然收回视线,询问身边的漂亮女子,“你们欢场女子,信不信山盟海誓?”

    不但是她不知如何作答,其余船家女们也都有些面面相觑,不知老头子葫芦里卖什么药。

    老人哈哈大笑,伸手指向对面的汉子,“找他,真管用。他可是一位山大王,管着好些大山,山盟海誓,山盟海誓,这里头的山盟……”

    汉子皱眉不语,缓缓喝着酒,心不在焉。

    老人指了指自己,“其实找我也有用,天底下有座很高很高的楼,名字老霸气了,叫镇海楼,在海边,我家就在镇海楼附近。”

    汉子终于忍不住,满脸不悦,“姓曹的,你跟她们显摆这些做什么?”

    老人喝了口小酒,夹了一筷子下酒菜,斜眼那汉子,“正是跟听不懂啥的她们聊这个,才有意思。跟山上人显摆这些,那才叫没劲。”

    汉子眉宇之间充满阴霾,闷头喝酒。

    山盟海誓,在世俗王朝的市井坊间,如今多被行走四方的说书先生们提起,多用于男女之间的情爱,其真实含义,寻常老百姓早已不知。

    事实上这个说法,对于山上人颇为重要,是指修行之人,可以分别对山、海起誓,誓言拥有妙不可言的约束力,比起山下百姓买卖之间的黑纸白字,还要管用。

    山只要是国境内朝廷敕封的五岳正山,就可以,练气士境界越高,对于山岳的品秩要求就会越高,多是大国之间的同盟,或是生意上的契约,随着时间的推移,媒妁婚约逐渐占据多数。海誓,则已经失去绝大部分意义。因为随着世间最后一条真龙的陨落,浩然天下的五湖四海,九洲之外的九大版图,都已无主,世俗王朝又没有权力敕封五湖四海的正神,因此再没有名正言顺的水神,能够出面统御那五座巨湖、以及那四座广袤无边的海面。

    相传日出东方而落于西山,这个日出之地,就在东海某处。

    曹姓老人丝毫不顾及汉子的感受,吃着下酒菜,嚼出很大的声响,伸手放在身旁女子的大腿上,笑眯眯问道:“这位美人姐姐,晓得雄镇楼吧?”

    女子摇头。

    “这怎么行!”老人轻轻拍打女子结实弹性的大腿,“容小弟我给你说道说道,咱们这人世间啊,存在着九座不知道由谁建造的气运大楼,分别矗立在九个地方。分别是镇山、镇国、镇海、镇魔、镇妖、镇仙、镇剑,镇龙,这八座高耸入云、几乎通天的雄伟高楼,都是两字名称,唯独最后一座,是三个字,最为古怪,叫做……”

    汉子一拍筷子,怒色道:“够了,曹曦你有完没完?!”

    随着筷子拍在案几上,与此同时,所有船家女都陷入一种古怪状态,并不妨碍她们呼吸,手上动作也娴熟无碍,可是好像对于船上近在咫尺的两位外乡客人,完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

    “既然都到了这里,咱们俩的身份很快就会被看穿,你谢实好歹是从骊珠洞天出去的人物,若是刻意隐蔽身份,反而让人怀疑,还不如像我这样,大摇大摆走入小镇,说不得还要打一架,让大骊见识见识,省得他们不把一位陆地剑仙当回事。”

    曹曦说到这里,看了眼对面汉子,笑嘻嘻道:“都说俱芦洲的谢实,光明磊落,如头顶悬空的大日骄阳,平生不做半点亏心事,怎么,这次要破例啦?”

    曹曦身体前倾,从一只粉绿色小瓷碟中,夹起一粒腌萝卜,丢入嘴中,“不就一件破烂瓷器嘛,只要你开口,再点个头,我帮你出面解决。谢实啊谢实,真不是我说你,你说咱们好歹混到这个份上了,你怎么还给人牵着鼻子走?不窝囊啊?”

    汉子嗤笑道:“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买了你本命瓷的家伙,就是什么好说话的货色?”

    曹曦一脸惊讶道:“怎么,老谢你消息不够灵通啊,没听说我家里一个晚辈,刚刚跟醇儒陈氏一位嫡系女子,订了一桩婚?陈氏请一位陆家高人帮着算了一卦,你猜怎么样,八个大字!良人美眷,天作之合!这事情真不是我吹嘘什么,在咱们那个洲,真不是什么小事情。”

    谢实冷笑道:“这种事情,你曹曦不害臊就罢了,怎么还能一脸得意?谁给你的脸皮?”

    曹曦皮厚如墙,反问道:“咋就丢脸了?我家子孙凭真本事拐骗来的媳妇,我这个当老祖宗的,为何不乐呵?”

    谢实双手环胸,眯眼沉声道:“说吧,到底为什么要把我喊到这里来?如果是关于那件瓷器的事情,你不用再说了,我不会答应你,自家事自己了,更何况我信不过你曹曦。”

    曹曦哎呦一声,去揉眼睛,“不愧是享誉一洲的谢大侠,这一身凛然正气,真是光彩夺目,我得赶紧揉揉眼睛,要不然经受不住……”

    这个看似荒诞不经的老头子,手腕上的那根绿色丝绳再度显现出来。

    南婆娑洲皆知,曹曦的剑术在陆地剑仙之中,不算拔尖,可是他那把佩剑,作为一件法器,足可跻身一洲前十。

    曹曦手腕上其实系挂着一条名副其实的大江之水,滚滚而流。

    这条江水,就是曹曦的佩剑。

    谢实对于这些算不得秘闻的别洲消息,早有耳闻,可即便如此,仍是直接问道:“你是需要打一场,才能闭嘴?”

    曹曦只是吃菜喝酒,摇头晃脑道:“婆娑洲都说我曹曦喜怒无常,性情乖张。谢实,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种人,很难打交道?”

    谢实开始闭目养神。

    每当画舫有客登船后,谈拢生意之后,船家女就会摘下一盏悬挂于船头固定位置的灯笼,示意这艘画舫客满,不再接客。

    曹曦晃了晃筷子,“错啊,大错特错,世上最难打交道的人,是你谢实这种人,太难交心。”

    谢实闭着眼睛,“我的耐心有限。”

    曹曦白眼道:“好吧,说正事。有人看不得大骊宋氏崛起,你谢实偏偏死脑筋,信守承诺,不得不出山,以至于那倒悬山之行,都不得不耽搁下来。”

    “不凑巧,醇儒陈氏见不得齐静春的好,之前连带着对大骊也印象极差,只是如今变了主意,原因不明,我也不在乎,反正醇儒陈氏不但在小镇,以宝瓶洲龙尾郡陈氏的名义,开办学塾,还让我走这一趟远门,算是给我家那位子孙出的彩礼钱,为的就是拦下你谢实。”

    “虽然不知具体谋划,但是我继续出现在这里,接下来就会好好盯着你。”

    谢实没有睁眼,嘴角有些讥讽,“你确定拦得住?”

    曹曦总算吃完了一盏盏小碟里的各色菜肴,放下筷子,胸有成竹道:“我不确定能不能打过你,但是确定我拦得住你。”

    谢实猛然睁开眼,转头望去。

    一位相貌年轻的剑客,没有悬佩长剑,或是背负长剑,而是横放长剑于身后,双手手肘懒洋洋抵在剑鞘之上,就这么微笑着与谢实对视。

    此人在那悬挂“秀水高风”匾额的嫁衣女鬼府邸,出鞘不过寸余,就以一条被他搬到身前的袖珍山脉,硬生生挡下陆地剑仙魏晋的凌厉一剑。

    在红烛镇,他跟阿良见过面喝过酒。在绣花江渡船上,他又跟陈平安打过招呼,当时好像还是陈平安第一次与人抱拳行礼。最后也是他和一名属下刘狱,带着棋墩山魏檗去往龙泉。

    神仙台魏晋当时对他的称呼是“墨家的那个谁”。

    ————

    陈平安对着那把槐木剑,在屋子里坐了很久,最后他发现如何都静不下心来,看书不行,练字不行,甚至就连走桩和剑炉都不行。

    陈平安于是背着背篓,装好槐木剑,离开祖宅,走出泥瓶巷后,径直赶往落魄山。

    等到他出现在竹楼前,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都大吃一惊。

    陈平安走上竹楼二楼,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粉裙女童想要跟上,被青衣小童抓住脖子,他轻声教训道:“你真是傻啊,没瞧出来老爷心情不太好?”

    粉裙女童一脸茫然。

    青衣小童拽着她坐在一楼的小竹椅上,信誓旦旦道:“就咱们老爷这种脾气,就只有两种情况,才能让他这么不对劲。”

    粉裙女童竖起耳朵,认真凝听。

    青衣小童伸出一根手指,压低嗓音道:“一种情况,是丢了钱,而且数目不小。”

    粉裙女童深以为然。

    青衣小童坏笑道:“再就是老爷受了很重的情伤,比如一个人辗转反侧,孤枕难眠,突发奇想,跑去跟阮秀姑娘表白,结果被她拒绝了。或是跟心爱姑娘表白的时候,得寸进尺,想要亲个嘴儿,狠狠抱一下,然后就给阮姑娘打了一耳光,骂了句臭流氓,害得咱们老爷一肚子火气,只好来竹楼这边清凉清凉。”

    粉裙女童将信将疑道:“老爷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青衣小童哀叹一声,“你不懂我们男人啊。”

    陈平安在二楼盘腿而坐,透过栏杆间隙望向远方。

    槐木剑横放在膝盖上。

    他掏出那块银色剑胚,低头凝视着它,不同于泥瓶巷内的异样动静,此时剑胚安静如死物。

    不知为何,陈平安已经心境祥和,甚至比平时练拳的时候还要心稳,头脑清明,思绪清澈。

    陈平安重新抬起头,攥紧手心的剑胚,语气平静道:“不是我的,哪怕在我脚底下,我捡起来后,只会主动找到失主,还给别人。是我的,就是我的,你哪里都不能去,就算你逃到了天边,我都会把你抓回来。”

    银色剑胚逐渐变得温热,没过多久就滚烫。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