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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霍垣鹏道:“哪里的话。沈妹妹送我的水灯,我至今还记得是何款式。想那时咱们都年纪小,围在一起猜灯谜、赏铁花,放水灯,日子过得尽都是欢愉了。”

    他这些笑忆往昔的话,却勾起了沈秋辞几分伤感。

    她浅浅颔首,语气伤然地喃喃一句,

    “是啊。那时家人都在,自是极好。我还记得当日我妹妹不慎落水,是霍公子奋不顾身救了她。我妹妹原想着来日有机会了,一定要过府亲自向霍公子道谢,可惜她年纪轻轻就......”

    她略有哽咽,将哽在喉头的话吞下去,转了话锋道:

    “今日得见,我自当替妹妹向霍公子道一句迟来的谢。”

    说着向霍垣鹏屈膝福礼下去,

    “多谢霍公子当日舍身相救之恩。”

    “沈妹妹这就见外了。”霍垣鹏欲伸手搀扶沈秋辞起身,却又怕暴露了他的本性,手僵在半空中好不尴尬,

    只得搔搔后脑勺,道:“日后得空,咱们也可常见面。我平日除却读书练字外,还喜欢在上京周边游山玩水。我知晓许多风景极好的地方,若沈妹妹不嫌弃,我可带你赏遍美景,游遍河山。”

    沈秋辞默然少顷,娇声应道:

    “承蒙霍公子不弃,阿虞不胜欢喜。”

    二人聊得投机,庭院不时传出欢声笑语,倒叫外人瞧着,恍如一对不相称的璧人。

    约莫半个时辰后,霍夫人备好了膳,二人齐齐入席。

    沈秋辞瞧着这一大桌子美味珍馐,各个用料都价值不菲,足见为了这顿饭,霍家也是下了功夫的。

    与才见面的生疏不同,席间霍垣鹏已经开始体贴地帮沈秋辞布菜了。

    霍夫人看在眼里,自觉她儿好本事,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关切话后就直奔主题道:

    “阿虞如今一人在府上,日子虽说过得富裕,但身边也总缺个伴不是?不知你日后有何打算?”

    在启朝,女子地位本就低下,坊间弃妇再嫁都是忌讳,又何况是克死了夫君的‘寡妇’?

    沈秋辞放下骨筷,苦笑着叹道:

    “我倒是没想过那么长远,如今日日陪伴在母亲身侧,能照顾母亲康健,便已知足。至于旁事......便也不作打算了罢。”

    第271章

    霍家相护

    “哪儿成啊!”

    霍夫人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没有为人父母,不知晓为人父母对待子女的心。尤是女子,后半生无所依,要你母亲如何能安心?

    你照顾你母亲,对她尽孝,想让她身体康健心情舒畅,就得先让她能安下心来不是?便是不为着自己,为着沈夫人,也得细细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我也曾想过,但又何来指望?”沈秋辞苦笑着摇头,“世子犯了大错,被皇上判了斩首极刑。皇上照顾我们沈家,这才许了我在世子行刑之前可以与他和离。

    但圣旨终究抵不过悠悠众口,那些世家夫人平日与我碰面,都是笑脸相迎好话说尽。可背地里,又有那个不议论着,说我是克死了夫君的不祥人,是丢了沈家脸面的寡妇。

    若再嫁人,这样的难听话还不知要听多少。与其如此,倒不如这一生都守着母亲、守着沈家安分守己,最起码不会落人口实,让人在背地里戳脊梁。”

    “岂有此理!”霍祁怒而拍案道:“是哪家不长眼的,敢在背后里这般议论你?你与世子和离是皇上下的圣旨,那些妇道人家在背后议论你,难不成是在质疑皇上的旨意?

    你只管告诉伯父这些上不了台面的风言风语是从谁口中传出来的,他们这般欺辱你,伯父定要在皇上面前参上一本,让他们没有好果子吃!”

    霍垣鹏也从旁劝道:“这些在背地里看人笑话,说三道四、落井下石之人,实是连为人也不配了,更遑论能配得上沈妹妹?要我说,沈妹妹自当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儿郎。”

    霍家人你一言我一语,或是劝慰或是要帮沈秋辞出头,这般义愤填膺,显然是将她当成了自己人。

    这些或虚情或假意的话,沈秋辞照单全收,

    她眼眶微红,感动不已道:

    “阿虞不知从哪里修来的福气,能得伯父伯母与霍哥哥这般维护,阿虞实在感激不尽。”

    她没有称呼霍垣鹏为霍公子,而是依着霍垣鹏叫她沈妹妹,而回称了一声霍哥哥。

    这称呼暧昧,旋即就让霍家几人对沈秋辞的心意有了几分揣度。

    如此倒也是不急着撮合她与霍垣鹏了,待用完膳又闲话了片刻,见外头天色已晚,霍夫人顺水推舟要霍垣鹏亲自将沈秋辞送回沈府去。

    回府路上,沈秋辞原本高高兴兴的,与霍垣鹏相谈甚欢。

    路过闹市时,沈秋辞见一父亲背着女儿路过糖人摊,

    女孩吵着闹着让父亲给她买糖人吃,父亲笑着哄了女孩好半晌,让她挑了两个最喜欢的糖人,这才哄得女孩破涕为笑,父女俩牵着手欢欢喜喜地走了。

    从这之后,沈秋辞就换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无论霍垣鹏问她什么,她都只是情绪恹恹的简单答上两句,就不再说话了。

    霍垣鹏问她,“沈妹妹可是有什么心事?”

    沈秋辞凝眉摇头,“没什么。”

    霍垣鹏焦急追问,“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惹沈妹妹不高兴了?”

    第272章

    心中遗憾

    沈秋辞忙解释道:

    “霍哥哥别误会,是我自己的原因。”

    她抬眼看着霍垣鹏,眼底蓄满了迷蒙水雾,

    “后日便是我父兄的生祭,方才见路过那父女俩,倒像极了少时的我与父亲。我忆及往事,不免有些伤怀。”

    沈秋辞短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长街尽头,有些恍惚地说:

    “爹爹在外带军征战,对外向来严厉不苟言笑。可对内面对我和妹妹,也实在是慈父。

    他对哥哥常有训斥,但对我和妹妹,几乎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我与妹妹有什么想要的,只要告诉了爹爹,他都会满足我们,从不敷衍。那时我所有的愿望,无论多么天马行空,爹爹总会想尽办法帮我达成......”

    沈秋辞越说语气越是哽咽,眼底的泪终是蓄不住,夺眶而出。

    霍垣鹏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一时也失了方寸,结巴劝慰道:

    “沈妹妹对沈伯父一片孝心,相信沈伯父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这般伤怀伤身。沈伯父在世时,你已周全了孝道,如今也不必......”

    “没有。”沈秋辞丧气垂首,泪如雨下,“我不是一个好女儿,我答应了父亲的事,如今再没有机会能做到......”

    霍垣鹏温声追问,“何事?”

    沈秋辞道:“父亲常年在外征战,便是逢年过节,也很少有在家中的时候。那时朝廷还允许各朝臣在自家门前打铁活,图个喜庆吉利。但我家中打铁花多半都是哥哥负责,若哥哥也上了前线,这事儿就落在了财叔身上。

    旁人打铁花时都是阖家团聚,而我家中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后来烛阴的战事日渐稳定,父亲也多有时间可以留在上京。

    那时正逢我嫁入丹阳侯府,皇上问我有什么心愿可许了我。我便想着,上京已经不允许私底下打铁花了,但是父亲却从未见过。于是就对皇上请旨,说想在家中打一次铁花,让爹爹在的时候能看到,弥补遗憾。

    皇上圣恩,自是允了我。我那时欢喜得很,还对父亲说在他生辰时要给他一个惊喜。可后来......后来父兄便留在了战场上,再无归期......”

    她的泪水如明珠大颗滴落,弹碎在地,仿若也落在了霍垣鹏的心尖一样。

    他想帮沈秋辞拭泪,却又觉突兀,只得取了怀中的帕巾递给沈秋辞,

    “沈妹妹莫要哭了。若因此事觉得心中愧对沈伯父,那后日不正是沈伯父的生祭?你这心愿,我或许能帮你达成。”

    沈秋辞接过霍垣鹏递上来的帕巾,

    那帕子上绣着合欢花的图样,一看就知是出自香怡之手。

    不过她自当不知,一边擦拭着泪痕,一边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霍垣鹏,

    “霍哥哥此话当真?”

    她一双水灵鹿眼紧盯着霍垣鹏眨巴着,美得摄人心魄。

    不过很快,她又抿唇摇头,换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可如今朝廷明令禁止民间私下行打铁花一事。霍哥哥为了我这般做,要是被皇上发现了,可是重罪......”

    第273章

    才好拿捏

    民间私下里打铁花一事因着从前闹出过人命,已经被朝廷禁止数年。

    私下行此举一旦被发现,无论是谁都会被皇帝治罪。

    可对于霍家而言,即便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又能如何?

    他们还不是每年照样会在年节时搞一次热闹,借此祈祷来年可诸事顺遂?

    这么些年偷偷摸摸的做习惯了,早就摸出了不会出为人察觉的法子,

    这对于霍家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一件小事,若还能顺水推舟做一人情,让沈秋辞倍受感动,于霍垣鹏而言,这样轻易就能采摘芳心的事,他又何乐不为?

    于是拍拍胸脯,向沈秋辞言之凿凿地作保道:

    “沈妹妹芳心,我既应了你,定会说到做到。后日你们祭拜完沈伯父后,入夜可与伯母来霍府用晚膳。到时候我自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却了沈伯父的遗愿,同时也是全了沈妹妹的一片孝心。”

    沈秋辞初听他这般信誓旦旦,自是百般推脱。

    后来实在拗不过霍垣鹏,这才半推半就地应下了,

    “霍哥哥如此费心为我安排,阿虞却之不恭。”

    这日,霍垣鹏将沈秋辞送到沈府门前,目送着沈秋辞入府。

    她见沈秋辞一步三回头,看向他的眼神里尽是不舍,简直要他欢喜疯了。

    如沈秋辞这般的绝色,就连他常去的风月之地的头牌,也难与她相较一二。

    对于爹娘给他安排的这门亲事,霍垣鹏可是得意得很。

    以至于都回到了霍府,他还在回味着沈秋辞粉面桃红、含羞带娇的模样,咧着嘴乐呵个不停。

    霍祁与霍夫人见他如此,免不了打趣道:

    “原先不是还嫌那沈家丫头是个寡妇,觉着衬不上你?怎地今日一见面倒是哪儿哪儿都对了?”

    霍垣鹏痴笑道:“爹要是早与我说她生得这般美艳,儿子哪里还有那么多推脱?”

    霍祁默然片刻,眸色一沉道:“说来也是纳闷,那沈家姑娘嫁到丹阳侯府去时,为父曾在婚宴上见过她一面。那时瞧着她整个人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蔫的,相貌虽说端正,但绝称不上惊艳,远不似今日这般明艳大气。”

    霍夫人道:“都说女大十八变,沈家经了这么些变故,她要跟她娘一起撑起沈家那一桩桩一件件生意,自是与从前依附人后的时候有所不同了。”

    她凑到霍垣鹏身边,小声问道:“如何?送她回府的路上都说了些什么?”

    霍垣鹏身子向后仰靠着椅背,自信满满道:

    “爹娘安心,我俩这亲事估摸着是八九不离十了。”

    霍祁连连颔首道:“我儿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家室,放眼整个上京那都是提着灯笼都难找,她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霍夫人也笑着说:“可不是说?我瞧着那丫头也不是个有心眼的,随便两句好听话就能给糊弄过去。不过你二人还是得多接触着,乘胜追击,让她对你好感更深些。来日叫她彻底对你交了心,死心塌地的跟了你,如此等她过了门来,咱们才好拿捏。”

    第274章

    顺水人情

    霍垣鹏自诩风流,平日里在各类女子间游刃有余,

    对于如何才能彻底拿捏一个女子,他颇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那些风尘女子,只要银子给的足够多,便能心甘情愿将男子伺候舒坦。

    这些女子刚开始都是图钱,可后来温存得多了,再稍稍用些小伎俩,做些令对方感动的事,叫对方以为你待她是真心的,日后便是不给银子,她们说不定也会上赶着来讨好。

    可对于沈家那样的高门大户,想要用银子来买下沈家姑娘的芳心,自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女子最看重真心,霍垣鹏一心想着,只要他能付出实际行动让沈秋辞深受感动,那么日后要想掳获芳心,还不是唾手可得的事?

    这般想着,霍垣鹏更有了底气。

    他转过头来看向霍祁,故作神秘地问道:

    “爹可还记得后日是什么日子?”

    霍祁想了想,摇头道:“无甚特别。”

    霍垣鹏道:“后日是沈大将军的生祭。沈姑娘说从前上京还允许官员在自家打铁花的时候,他父亲常年在外领兵打仗,从未在阖家团圆之际与家人同乐过。

    后来她嫁去了丹阳侯府,皇上问她想要什么赏赐,她只求了个特权,便是许她可在父亲生辰的时候打一次铁花,让一家人能聚在一起看个热闹,弥补遗憾。

    皇上是答允了她此事,但不成想沈大将军竟战死沙场,再不能回京。这事后来便成了她的心结。

    如今我想在他父亲生祭时,替她完成这个心愿。到时她见我为了她的事这般用心,还不得感动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听完霍垣鹏这番自信所言,霍祁忍不住抚掌笑道:

    “我儿倒真是个有主意的。打铁花虽说被朝廷明令禁止,但咱们家中每年除夕都会打,已有了十足的经验能掩人耳目,不叫人察觉端倪。对咱们而言这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儿,但叫沈家姑娘看着,反而会觉得你事事体贴,为她着想。”

    霍夫人亦笑,“是了,且咱还偏要让她觉得这事儿难办,旁人都办不了,唯有我儿能手到擒来。让她知道我儿对她上心,也让她明白我儿的本事。”

    她默然少顷,似又想到了什么,“只是外头的人好瞒着,府上大门一关谁也不敢窥探咱们在做什么。但府上下人众多,难免不会有人闲话时说漏了嘴。这风声要是传到了宫里头,却也是个麻烦事。不如还和从前一样,那日将府上的下人都打发出去?”

    “不成不成。”

    不等霍夫人说完,霍祁就连声否决了此事,“除夕就咱们一家人,怎么样都好说。但后日沈家母女过府就是客,用晚膳时多少也得留有下人伺候着,否则也太不体面了些。”

    霍夫人眼珠子快速翻转着犯了难,“可这要留谁是好?人不能留的太多,还得是有厨艺在身上的。跟着你我身边伺候的都是老人了,咱是放心他们,可他们那厨艺,做出的饭菜又有哪个是能拿出来招待人的?”

    “哐当!”

    霍夫人正说着话,忽听门外传来一阵碗碟落地崩碎的声音,吓得她一个哆嗦。

    她惊得窜起身,抚着胸口冲门外高呼,

    “谁在外头鬼祟!?”

    第275章

    伺候夜宴

    霍垣鹏笨拙地跑到门前,一把将房门拉开,

    却瞧见门外傻站着的人,竟是香怡和阿诺。

    她二人也是吓傻了,见房门骤然被拉开,忙不迭跪在地上叩首赔罪,

    “老爷夫人恕罪,奴婢不小心......”

    霍夫人上前瞥了一眼,才见是香怡打翻了药碗,将里头新鲜的紫车河洒了一地。

    她心口一阵抽痛,耐不住性子怒声道:

    “天老爷!你是有多大的胆子敢将这东西打碎了?我......”

    “夫人。”

    霍祁拦了霍夫人一把,示意她噤声。

    而后沉声问道:“方才我们说的话,你二人在门外都听见了?”

    香怡声音发颤地回话,“老爷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有心的。”

    有心无心并不重要,霍祁在乎的,只是如何让她们永久地守住这个秘密。

    对于他这种在朝堂上搏杀了多年的奸臣而言,他只信一个道理,

    这世上,唯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

    外人都道霍家对待下人极为照顾,可却不知在霍家每年莫名其妙消失的下人也不在少数。

    在霍家伺候的下人,多半都是无亲无故的可怜人。

    用这样的人,若是他们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多少好处霍祁都舍得给,

    可若是他们做错了事,又或是无意中撞破了什么秘密,料理起来也颇为简单。

    只消抹了脖,随便往乱葬岗丢去埋了,无亲无故的也无人在意他们死活,

    倘若有人问起,对外只说他们找了更好的活计,去了外地做活便是。也省得麻烦。

    很显然,他此刻也想用老法子来料理了香怡和阿诺。

    却在刚刚抬手,准备唤人来将她们带下去处置了的时候,听霍垣鹏开了口,

    “爹,香怡和阿诺的厨艺甚好,既然她们都听见了,不如就留她们伺候后日的晚宴?”

    说完立马低眉,给香怡丢了个眼神。

    香怡和阿诺忙爬到霍祁身前,叩首如捣蒜,

    “求老爷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一定会将贵客伺候周到,让老爷和夫人满意......”

    霍祁面露疑色垂眸审视着二人,

    倒是霍夫人先收敛了怒气,俯身下去亲手将二人搀扶起来,换了温色道,

    “东西摔碎了不碍事,我只怕你们被碎瓷片伤着。”

    她左右打量着香怡和阿诺,笑着说:“如今人没事就好。方才我们议论的事儿相信你们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本不是什么避讳人的事。

    沈家与咱们霍家是故交,为了达成故人的遗愿,做些无伤大雅的事,也并非见不得人。只是朝廷毕竟明令禁止了不让民间私自行此举,所以老爷才会格外慎重。

    方才你们既然说了会好生伺候,我便信你们,后日的晚宴,就交由你们全权负责。将贵客伺候好了,夫人我重重有赏。”

    闻言,香怡与阿诺感激涕零,彼此含泪连声谢恩道:

    “多谢夫人。奴婢们一定用心当差,至于别的事,奴婢们一律听不见,看不见!”

    第276章

    陪床而已

    霍夫人见她二人还是吓得瑟瑟发抖,于是轻轻拍了拍她们的肩膀,笑着宽慰道:

    “好了,别怕。将这地上狼藉都收拾了,下去伺候吧。”

    待二人走后,霍夫人脸上的笑意一瞬僵住,复又阴成了山雨欲来之色,恨不能当即就将她们给生吞活剥了去。

    她看着地上落下的汤药印子,只觉心尖儿都在滴血。

    这东西难得,叫她们这一洒,只怕她十天半个月都没得滋补,

    霍夫人将容颜看得比命还重,如此这般,跟要了她的命又有什么区别?

    合了房门,三人回身再度落座。

    霍祁端起茶盏,用茶盖撇去其上浮沫,声音冷硬道:

    “方才那两个丫头似乎入府伺候还不出一个年头,办事可稳重?”

    霍垣鹏拍着胸脯打包票道:“爹放心,那香怡钦慕儿子已久,对儿子死心塌地。她痴想着日后能嫁入咱们霍家,对霍家的事,自然也会一万个上心。”

    “她?呵。”霍夫人不屑一嗤,“凭她也配?她一个野门野户的出身,能在霍府伺候那都是祖上积福。还妄图爬床给自己争个名分?呸!实实是诡计多端的下作玩意儿!”

    说着回过头来横了霍垣鹏一眼,呵斥道:

    “要说你也是个不争气的。从前你强占了人家农户家中的清白姑娘,这事儿闹到了御前去,还是皇后娘娘亲自出面替你说和,才叫你免去了牢狱之灾。

    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偏你一点心也不长!那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我瞧着你是真饿了!”

    她用力杵着霍垣鹏的太阳穴,怒意不减道:

    “我可警告你,从前沈秋虞没嫁来咱们府上,你这些乌烟瘴气的事儿闹出来也就罢了。等她来日嫁过来,你必得将这心思收一收!

    女子心思都细腻,你若叫她发现了你跟个出身卑贱的婢子眉来眼去,往后日子难过的可是你自个儿!”

    “知道了娘......”

    霍垣鹏不敢顶嘴,又自觉面上无光,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泄气,却将缠了一日的腰束生生给崩开了去,

    肥硕圆滚的肚皮一瞬弹了出来,将外衣的衣扣都顶掉了两颗。

    “你......”

    霍夫人见他这副窝囊样子也是头疼,无奈摇头道:

    “唉,罢了。反正我本也没打算留她们活路。那丫鬟背德诱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待后日用完了她们,就送她们上路吧。”

    人命在他们这些上位者眼中,从来都不值一文。

    霍祁顺着霍夫人的话随口应了一声,仿佛杀掉这两名婢女,和碾死两只蚂蚁一样无甚区别。

    他余光扫向霍垣鹏,见他眉头微蹙,于是肃声道:

    “怎么?你这是舍不得了?”

    “啊?”霍垣鹏一心想着方才得了霍夫人的训斥,脸上挂不住,哪里有想过香怡的生死?

    这会儿听霍祁骤然发问,他忙摆摆手,满不在乎地冷笑道:

    “她不过就是个陪床的,我会舍不得她?爹娘莫要拿我说笑了。”

    第277章

    莫要丢了

    两日后。

    这一日,是沈大将军的生祭。

    沈大将军死得光荣,往年这日子沈夫人操持祭礼,大多是大操大办,想要凭着一己妇人之力撑起整个沈府的门面。

    然而今年,她已是无力再做这些了。

    她的失心症几乎到了连记忆每日都会有不同变化的地步,

    有时上午才跟沈秋辞念叨完,说不知道她父兄什么时候会从沙场凯旋归来,一转眼睡个午觉起来,又说她父兄明日要上前线,张罗着要沈秋辞与她一起收拾行囊。

    可无论沈夫人的记忆如何变化,在她的内心深处,一直都坚定的相信着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并没有死,不过是像从前一样,出了趟远门打了场仗,总有归期。

    今日晨起的时候,沈夫人又拉着沈秋辞喋喋不休起来,

    “阿虞,你瞧我给你们姐妹俩做了什么。”

    她拿出了两枚做工粗糙的如意结,将其中一枚放在沈秋辞掌心,

    “这一枚给你,这一枚给你妹妹。”

    说着举目张望着,

    “奇怪了,阿辞呢?前儿个不是还央着你爹爹说要去学堂吗?这都什么时辰了,怎还在赖床?”

    沈秋辞看着静静躺在掌心的如意结,只觉那抹纯正的红色正在通过皮肤一路蔓延,似要灼穿她的心。

    她明白母亲今日的记忆跳回了哪一个阶段。

    在她失踪前一个月,父亲曾应允了她与长姐可以去私塾念书,

    沈秋辞记得,那时的她简直欢喜疯了,她终于可以走出这个日日困着她的大宅子,去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后来,噩梦接踵而至,如今再忆往昔欢愉,尽是不堪回首。

    她从沈夫人手中接过另一枚如意结,用哄慰小孩子的语气哄着她,

    “阿娘忘了?阿辞一早就去了学堂,这如意结等下我给她带过去,阿娘安心。”

    “那就好,那就好......”

    沈夫人碎碎念着,抬眸看向沈秋辞的眼神里,朦胧间又弥了几分雾气,

    良久,她抚摸着沈秋辞的脸颊,眉头轻蹙道:

    “我总觉得我好像睡了好久,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我记得你是阿虞,可细瞧着又不大像。”

    她伸手在自己胸前比划比划,“你跟阿辞还是小小的一个人,怎么一晃眼的功夫,就成了大姑娘了?”

    “吱呀”

    房门被缓缓推开。

    芳嬷嬷躬身入内,将温热的汤药放在沈夫人面前,

    “夫人,您该用药了。”

    沈夫人凑到药碗跟前嗅了嗅,一脸的不情愿,“这药闻着就觉得苦。”

    喃喃间,芳嬷嬷附耳沈秋辞低声道:

    “二姑娘,马车已备好。按您的吩咐,为了夫人的身子考虑,今年老爷的生祭只在祖坟祭奠,府上不作为。”

    沈秋辞颔首应下,旋而含笑对沈夫人说:

    “阿娘养好身子,我晚些再回来陪你。”

    说罢不忍多与母亲对视一眼,转身就走。

    却在即将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听身后传来母亲的叮咛声,

    “那如意结你可拿好了,一定要亲手系在你妹妹腰间。她最是个糊涂的,莫要丢了。”

    第278章

    所谓公道

    莫要丢了......

    沈秋辞攥紧了拳。

    本就针脚粗劣的如意结,刺得她钻心的疼。

    又或许疼的原本就是她的心。

    原来这枚如意结,是母亲一早就为她准备好的,

    兜兜转转这么些年,却没想到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度回到她手中。

    那枚如意结从来都没有丢过,

    丢了的,是她。

    越是在这种时刻,沈秋辞就越是痛恨那些给沈家带来厄运的人。

    若沈家并非武将世家,不过寻常布衣,

    虽没有这人人艳羡的富贵风光,却可保父母健在,兄妹和睦,而不似如今这般金雕玉琢的分崩离析。

    一直以来,沈秋辞要的只是想向这天下讨回一个公道,

    从起初的为了父兄,到后来为了天下间遭受了不公的女子,再到为了那些因为战争而被迫流离失所的普通人......

    可在这条路上走得越远,她才渐渐明白过来一个道理,

    原来这世上,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公道。

    若说有,也只在上位者手中牢牢攥着。

    他们的道理,无论正邪,皆是公道。

    所以如今的沈秋辞,已经不再想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了,

    她要做的,是成为那个公道。

    一路乘车至沈家祖坟,沿途所见皆是清静。

    往年沈大将军生祭,沈夫人都会在府上大操大办,也有许多臣子会去走个过场装个样子,以图让皇帝知道他们对待沈大将军这种忠君报国的忠臣极为尊敬。

    而今年沈秋辞停了在府上的操办,又对外说不想沈夫人被叨扰,那些阳奉阴违的大臣们正好可以借助这个由头,省了这一趟虚情假意。

    故而此刻沈大将军的墓碑前少有贡品香火,听掌事家丁说,整整一上午也就三四个从前与沈大将军交好的官员来祭拜过他,连往年的零头都比不上。

    沈秋辞取香点燃,一面祭拜父亲,一面淡然道:

    “若心中惦念,即便不来祭拜父亲也泉下有知。若只是来做些表面功夫,即便是在墓前磕破了头,也不过是给活着的人做做样子,倒也没劲。”

    “沈姑娘这话说得通透。”

    身后乍然传来一道明媚的女声。

    沈秋辞回眸,见是宁夫人一身素衣,提酒而来。

    沈秋辞递给她香火,只等她祭拜完了后,才问:

    “宁夫人怎来了?”

    “哪有不来的道理。”宁夫人笑说:“沈大将军是我夫君的恩人,也是我夫君最敬重的恩师。从前皆是我夫君带着我们一家人前来来祭拜。只是今年......我夫君怕是不得空了。”

    宁夫人脸上的笑容有些逐渐变得有些僵硬,沈秋辞也知她在烦恼些什么,却也只得道:

    “宁将军得皇上器重升了官职,如今官至正一品,自要比从前忙碌许多。”

    宁夫人苦笑道:“是要忙碌许多,但又有几件事是忙到了正项上?夫君虽官职高,但霍祁处处掣肘于他,到头来也不过是顶了个虚衔罢了。”

    沈秋辞平静地看着她,“有福之人不争一时高低,宁将军是有大福气之人,他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第279章

    各自造化

    铲除了霍祁,宁柏川在宫中就没了掣肘,皇帝定不会放心将他留在身边。

    皇帝为了堵住天下群臣百姓的悠悠之口,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对宁柏川动手,

    所以他多半会保留宁柏川正一品的官职,而后将他调出皇宫,破例给他个封地,让他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安度余生。

    沈秋辞明白宁柏川和父亲一样,都是有大抱负之人,

    可如此远大的抱负碰上了这般诡谲不定的君主,就注定不会落个好结局。

    如今沈秋辞看着眼前的宁夫人,想她膝下也是儿女双全,实在不忍心宁家日后也落得个与沈家一样,甚至还不及沈家的下场。

    于是她刻意问了宁夫人一句,

    “宁夫人觉得宁将军如今这般在宫内任职,不用提刀上战场,不必日日徘徊在鬼门关前的日子,过得不好吗?”

    宁夫人犹豫了片刻,“好是好,也多出许多时间可陪伴在一双儿女左右。但他一辈子舞刀弄枪的早就习惯了,如今这般,多少也有些郁郁不得志。”

    沈秋辞道:“宁将军的‘志’原与我父亲一样,都是希望启朝能盛世太平。而今这‘志’已得,也就没了郁郁不得志一说。还请宁夫人能从旁开解着,也是以我父兄做例子。人能好好活着,陪伴在家人身边,本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沈秋辞不知道宁夫人最终有没有听明白她话里的深意,

    也不知道宁家最后会落得一个怎样的结局,

    她能做到的,唯有尽人事听天命,余下的,只得看各自的造化。

    这日送走了宁夫人后,沈秋辞架起了铜盆,默默给父亲烧着纸钱。

    她透过跳跃的火舌看着父亲的墓碑,纵有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一句喃喃,

    “爹爹,你安心看着,看那些害了你,害了哥哥,害了天下无辜百姓的人,如何被我亲手送上黄泉。”

    火焰烘起一阵上旋的烈风,将新添的黄纸打着圈吹到了一旁。

    沈秋辞下意识将目光探过去,

    见黄纸卷到了一双黑锦流缎云纹靴旁,

    那人躬身捡起黄纸,随手丢入了铜盆中焚了。

    沈秋辞抬眸与他对视一眼,

    是裴承韫。

    她并不觉得意外,自顾继续烧着纸钱。

    裴承韫走到她身旁蹲下,分了些她手边的纸钱,一边往铜盆里送,一边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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