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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234章

    报恩报仇

    宁柏川眉头微蹙,眸光死死地盯着沈秋辞。

    他听出了沈秋辞的话外之音。

    今日事倘若传回宫中到了皇帝耳朵里,宁柏川在外行军,手底下的将士竟是这般德行,难免要遭了皇帝对他的斥责。

    如今烛阴已平,胡部也有了归降的意思,启朝已不似从前那般急于倚重武将。

    宁柏川能保住如今手中的这些权利已属不易,若让皇帝知晓了这件事借题发挥,那么再小的事也会成了大事。

    而沈秋辞这话的意思,便是让宁柏川当做他从未在烛阴见过她。

    她是想让他守口如瓶,不与外人透露今日在烛阴见过她一事。

    既然沈秋辞没有来过烛阴,那也就自然没有启朝兵卫公然调戏她这种荒诞事了。

    沉默半晌后,宁柏川目光下移,落在了云娘的尸首上。

    她胸口的伤处平整,匕首直刺入心脏,快准狠一击毙命。

    云娘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且身手不凡,

    宁柏川曾于沙场上与她交过手,百十招之内打得难分高低。

    如此一个难缠的人物,怎会轻而易举死在沈秋辞手底下?

    再加上方才沈秋辞舞剑的把式,一看便知有多年的底子在身上。

    就算她从前跟着沈夫人又或是家中的亲兵学过武,可她瘫痪三年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就恢复如初,甚至更胜从前?

    诸多困惑萦绕在宁柏川心头,

    良久,他才问了沈秋辞一句,“沈姑娘为何会出现在烛阴?”

    “为了报仇。”沈秋辞答得淡定,“也是为了报恩。”

    宁柏川追问,“此话怎讲?”

    沈秋辞道:“烛阴贼人设计圈套坑杀我父兄性命,早年间更抓走我那年幼的胞妹活烹泄愤,所行所举禽兽不如!

    这些事若非烛阴的帝君与帝后属意,旁人绝不可能擅作主张。可如今凭什么烛阴一句归降,所有的恩怨情仇就都能一笔勾销?

    我父兄和我妹妹不能白白枉死,我就是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让他们血债血偿!”

    说至激动处,沈秋辞胸腔剧烈起伏着,

    她深呼吸调整着情绪,缓了片刻后才继续道:

    “至于报恩......我入宫见过皇后娘娘,知道宫里头最近发生了何事,也知道了宁将军此行来烛阴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宁将军来了这么久,都未能顺利将烛阴皇子带回启朝,已然引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对你不满。

    你拖延得起,可事关皇子性命,哪来时间可以浪费?皇上对我们沈家有大恩,如今皇上遇着难事,我又岂能袖手旁观?”

    沈秋辞这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可每一句却都经不起推敲。

    旁事不说,便是烛阴行宫的所在位置,宁柏川可是带着大部队在烛阴各处细细搜索了近三个月都无果,

    何以沈秋辞一来,就能让人主动将她带去行宫面见帝后?

    这事说不通。

    “沈姑娘与沈大将军一样,一心为了启朝与皇上,此等巾帼不让须眉,宁某着实佩服。

    可也容宁某多嘴问一句,沈姑娘可是与烛阴帝后相识?否则为何那莫娘子会盛情款待你,甚至还亲自带你寻去了行宫?”

    第235章

    惹上麻烦

    “宁将军似乎对我的手段很感兴趣?”

    沈秋辞漠然一笑,而后冲宁柏川微一挑眉,道:

    “不过我似乎没有跟你解释的必要。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便等回了启朝后,大可将你在烛阴所见一五一十的告诉皇上。到时我向皇上解释来龙去脉时,宁将军自然就什么都清楚了。”

    沈秋辞这番话,摆明了就是在将宁柏川的军。

    他若告诉了皇上于烛阴见到了沈秋辞一事,

    那么除了他手底下的人轻薄沈秋辞这件事会被摆在台面上之外,就连他是靠着跟踪沈秋辞才能找到烛阴皇子下落一事,也会被公之于众。

    如此一来,所有功劳岂不是都成了沈秋辞的?

    这功劳在谁身上事小,关键是这件事传开后,定然会惹满朝文武议论,

    议论他从前是因着沈大将军的提拔得了一官半职,才有了今日的飞黄腾达,

    如今沈大将军都过世了这么久,他帮衬皇帝办事竟然还得倚靠沈大将军的女儿?

    这流言蜚语传出去,惹前朝同僚笑掉大牙不说,还极有可能让皇帝怀疑他办事的能力。

    如今功劳得了,人也找到了,至于沈秋辞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宁柏川着实没有追究下去的必要。

    他一届武将能得到今天这般地位,除了过人的武艺与谋略外,处事活道更是他深谙之道。

    暗暗思忖少顷,他立刻转了话锋,道:

    “此行宁某从未见过沈姑娘,的确也不该追问沈姑娘这些莫须有之事。”

    沈秋辞轻笑,“宁将军智勇双全,不愧是得我父亲看重,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才。”

    宁柏川摆手道:“沈姑娘谬赞。”又问:“不知那两位皇子......”

    沈秋辞抬手指向内室的方向,

    宁柏川拱手一揖,旋即就要入内拿人。

    可沈秋辞却再度叫住了他,“宁将军且留步。”

    宁柏川一滞,“沈姑娘还有何事?”

    沈秋辞快他一步走到内室门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瞧将军这火急火燎的架势,该不会是打算带着这两名烛阴的皇子,连夜赶回启朝去?”

    宁柏川道:“事关紧要,此事再耽误不得。”

    “再耽误不得也耽误了这么久,总不差这一两日。我与将军提个醒,你最好还是先将这两名皇子带回烛阴城。皇上只要你带一名皇子回启朝为质,至于要谁去,你该让烛阴帝君自行抉择。”

    沈秋辞凑近宁柏川些,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继续道:

    “烛阴帝君的两个儿子都在你手上,他不敢轻举妄动,自是能保住一个算一个。让他签下文书,表明是他自愿送他的儿子去启朝当质子,便不能算咱们启朝欺了他。”

    她瞥了一眼正前方云娘的尸身,

    “烛阴帝后已死,可她并非是死于我手。她背后中箭,毒入骨髓,我动不动手她都活不了。

    帝后死在启军手中,烛阴帝君必然震怒,你若再一声不吭将他两个儿子都掳了回去,万一他恼羞成怒豁出命去闹起来,只怕也是头疼事。

    到时皇上追究其责任,斥责这一切都是你擅作主张,只怕宁将军也担不起。”

    宁柏川行军惯了,心思自比不上沈秋辞这般细腻。

    听她所言颇有道理,于是应道:

    “多谢沈姑娘。我会将这两个孩子先带回烛阴城,至于帝后......她负隅顽抗,死于战乱中,烛阴帝君不能拿此事做文章。”

    沈秋辞笑着颔首,“宁将军不必谢我。你我是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我也不过是提些妇道人家没见识的意见,至于要怎么做,全在你。”

    话落转身向门外走去,

    “我会自行回启朝,不劳将军费心。不过还得请宁将军管好你手底下那些人。

    若要他们走漏了风声,将今日事传回了启朝。我有没有麻烦尚是未知之数......

    但我保证,你,一定会惹上大麻烦。”

    第236章

    重返启朝

    沈秋辞回到启朝,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回家中时,她看见裴承韫正在庭院里陪伴母亲下棋。

    阳光暖煦柔和地倾洒在母亲的脸上,

    她手持白子举棋不定,脸上挂着灿然的笑意,与裴承韫打趣道:

    “世子每盘棋都输我一子半子,是怕赢了我叫阿虞知道了,惹她不痛快?”

    “大姑娘回来了!”

    随院中婢女的一声唤,霎时将对弈二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裴承韫与沈秋辞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微笑示意。

    而沈夫人则丢了棋子,忙不迭起身小跑着迎上前去,

    “阿虞,你可回来了。”

    她牵起沈秋辞的手紧紧握住,

    “你往江南去这三个月,怎一封信也不给母亲?叫母亲念得紧。”

    沈秋辞此行与沈夫人交代,说是要往江南去一趟,找找门路扩充沈家的丝纺生意,

    故而她从烛阴赶回启朝之际,特意绕路去了趟江南,买了些上乘的名贵布料回来给沈夫人作礼。

    她将料子捧给沈夫人,笑道:

    “母亲可别与我计较,这料子颜色都是你喜欢的,瞧着最心意哪一匹,女儿隔日就叫人去制了新衣来。”

    沈夫人抚着料子笑得欢喜,不过眼神却一直没从沈秋辞的身上挪开过,

    “这些身外物有钱就能得,再合心意也只是短暂欢愉,总比不上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块儿的。”

    说着又看向身旁的芳嬷嬷,问道:“老爷此行出征去了良久,来信可有说何时才能回来?”

    芳嬷嬷略有尴尬地与沈秋辞对视一眼,而后搀扶着沈夫人道:

    “夫人莫要记挂,老爷军务繁忙,一时半刻不得脱身。这不,如今大姑娘回来了,您也就不会觉得闷了。”

    “是,是。”沈夫人连连颔首,她招呼裴承韫上前来,笑着对沈秋辞说: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世子怕我无趣,日日都过来陪我下棋解闷。这样好的夫婿,真真儿提着灯笼都难找,阿虞你可得好生珍惜,知道吗?”

    沈秋辞一时哑口,

    不过看着裴承韫和芳嬷嬷都有些不自然的表情,心下很快便知晓了。

    母亲的失心症病情又加重了些,

    她以为父亲还活着,也将裴承韫认成了裴远舟,

    今日见她能笑得这样明媚,或许也是因为那病症让她将所有的伤心困苦皆抛诸脑后,

    余下的,便唯有欢愉了。

    做人难得糊涂,沈秋辞自不会拆穿沈夫人,

    她主动牵起裴承韫的手,柔声笑道:

    “这些时日有劳夫君替我照顾母亲。”

    裴承韫微微一滞,不过很快就应下了他这‘夫君’的身份,反握住沈秋辞的手,温声道:

    “分内之事,夫妻之间不谈言谢。”

    沈夫人见二人伉俪情深,满眼欣喜地频频点头,

    “好,甚好。今儿个高兴,阿芳,你快去叫人买些姑爷喜好的荤腥食材,趁着我技痒,也给他们晚辈好好露一手。”

    话落便吆喝着往厨房走去。

    待人走远些,沈秋辞才松开了牵着裴承韫的手,

    她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方才是我冒昧,裴大人见谅。”

    第237章

    善恶一念

    冒昧吗?

    或许裴承韫并不这么觉得。

    他低头瞥一眼掌心,将手掌合十握了握,

    而后抬眸看向沈秋辞,问道:

    “此行一切顺利?”

    沈秋辞想了想说:“见着了我想见的人,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事。至于顺利......倒也谈不上。”

    “你父兄当年的死,的确与烛阴无关?”裴承韫问。

    沈秋辞压低声音道:“功高震主,怀璧其罪。”

    她不好明说,但这简短的一句话,就已足够将事实陈述清楚。

    裴承韫长舒一口气,一时无言以对。

    他效忠启朝,得皇帝提拔有了如今的地位,自然对皇帝颇为信任。

    在他眼中,皇帝为国为民,夙兴夜寐,永远都将百姓的生计放在最前头。

    哪怕是一桩小案子,涉案之人是普通的农户,只要皇帝听闻他遭遇了任何不公,都会亲自下场还他一个公道。

    可就是这样一个满口仁义道德之人,竟会算计着除去了为启朝立下汗马功劳,且从未有过谋逆之心的沈家父子。

    他不免唏嘘。

    沈秋辞去烛阴的这段日子,裴承韫也一直在思考自己的身份,

    她的生母是烛阴的细作,他身上流淌着烛阴的血脉,

    哪怕他在启朝长大,与烛阴从未有过交集,

    但在得知真相后,许多个夜晚他都会梦到那个所隔山海的国家。

    在他的梦中,烛阴的底色是浸染了鲜血的红,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耳边充斥着凄绝哭声。

    宛若人间炼狱。

    他问:“烛阴归降后,日子过得如何?”

    “裴大人在启朝所见最为凄惨的人,过着怎样的日子?”沈秋辞反问。

    裴承韫少时是吃过苦的,也见过许多穷苦百姓,

    他们的生活无非就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沿街乞讨为生,

    但好在启朝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在各地施粥接济这些穷苦百姓,

    也会安排他们去做一些苦累的活计,起码能换得生活所需,不叫人求生无门。

    沈秋辞听他所言后,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声,

    “裴大人口中的苦难之人,若是放在烛阴,只怕要招惹了十村八店的羡慕。”

    她缓一缓,声音沉肃道:

    “在烛阴,人人担心的并非是能不能吃上饱饭,睡上好觉,而是担心下一刻,自己的命或许都要丢了。

    启军对烛阴烧杀抢掠,对待战俘更是极尽羞辱,无论男女在他们眼中皆不过是一块会动的烂肉罢了。”

    沈秋辞强忍着心头泛起的恶心,转过身将目光探向大开的府门。

    沈府门外,街道上车水马龙,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如此的市井繁华,岁月静好,人人见面拱手作揖,相敬有礼,仿佛都是极好的人。

    可谁又能想到,便是这些他们眼中的善人、好人,

    在没了律法的束缚,征讨旁的国家时,竟会轻而易举的连人性都丢了。

    而这一切若没有皇帝的默许,他们远不敢嚣张至此。

    “如今烛阴归降,南蛮被破,胡部也隐隐有了臣服的趋势。

    裴大人你猜猜看,天下太平之际,外部无可压榨,要想凸显皇权至高无上,权贵手眼通天......

    咱们的皇帝会不会将砍向烛阴的那把屠刀,伸向启朝那些不得势不得权的普通百姓身上?”

    第238章

    归长命锁

    沈秋辞这一问长久不得裴承韫回应。

    他心里很清楚启朝一直以来的局势如何。

    以启朝的国力,它根本就没有向外扩张版图的需要。

    无论是蒙古、胡部、南蛮还是烛阴,这些边陲小国对于启朝而言根本就构不成威胁。

    从前各国与启朝一直都相处得融洽,各国为了求得启朝庇护,也会每年主动给启朝上贡。

    但自启帝登基后,长久以来和谐共处的局面便被他以一己之力打破。

    他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不断入侵各国,妄图将他们逐一吞并,资源占为己用。

    且启帝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要让他们归降,亦或是将其同化,让他们彻底融入启朝,成为启朝的一部分。

    他真正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盼着能将这些小国全都攻占下来,掠夺他们的财富,给自己搏一个足以名垂千古的一统天下的盛名罢了。

    他根本不在乎他国百姓的死活,

    在他眼里,这些国力比不上启朝的弱者,就应该被侵犯、被掠夺,

    人命也可随意处置,无论死活,都不过是他权利的象征罢了。

    启帝的种种做法,皆是在通过以打压弱者的形式,来向全天下展示启朝的强大,展示他的帝王之威。

    可日后呢?

    当异国逐一臣服,再无别国可供他去打压侵犯,他是否会做到如他承诺的那般,让启朝上下皆过上富足的生活?

    上位者的优越感,一定要通过低位者的崇拜或屈服而达成。

    若人人都生活富足,穷人与富人分不出差距,权贵与百姓分不出高低,

    那么最底层最肮脏的活计又有谁会去做?这些上位者又要从何处体现他的优越感?

    故而此刻启帝借口为国为民而伸向别国的屠刀,终将在‘天下太平’之际,伸向信任他、拥护他的启朝底层百姓。

    今日的烛阴,不过就是来日启朝糜烂后的缩影罢了。

    见裴承韫脸色一寸寸的灰暗下去,沈秋辞便知他心中已是有了思量。

    遂也不再追问下去,转了话锋道:

    “此行我也有礼要送你。”

    她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枚鬼医托付给她的长命锁,递到裴承韫手中。

    长命锁在裴承韫宽厚的掌心间显得格外精致小巧,

    他目光落在锁身纹路上良久,思绪一瞬被拉扯回了十数年前云城那个飘雪的冬日。

    那一年母亲才抛下他,他在云城举目无亲,孤身一人连个庇身之所都不得。

    身上穿着单薄的长衣,脚上踩着破旧的草鞋,小小的身影就这样冒着雪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那年的冬天格外冷,连云城这样一个临海不多见雪的城池,也仿佛跟他作对似的下了足足五日的雪。

    雪片子落在裴承韫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尖利的像是刀子,将他凌迟于这一片苍茫间。

    他眼前的视线愈发模糊,街道上人群川流人声鼎沸,可他耳边却只能听见冗长的嗡鸣声,

    就在他体力不支即将跌倒在雪地里的时候,

    于身后,有一道温柔的力量落在了他的小臂上,扶稳了他。

    第239章

    云城往事

    裴承韫那时饿得两眼昏花,回头看去,只觉来人逆着光立在雪中,整个人都散发着金灿耀眼的光晕。

    宛若神祗。

    待双目适应了强光,他才看清来人是一名略高他一头的妇人。

    她头戴草笠避雪,草笠垂下不透光的纱幔,遮挡住了她的面容。

    她通身穿着暗色的衣裳,因而别在腰间的一把金锁挂饰显得格外惹眼。

    妇人搀扶着裴承韫,二人距离咫尺之间,一股浓重的草药味从妇人身上卷入对方裴承韫的鼻息。

    来了云城后,母亲就一直行医赚取报酬,维持他们的生计。

    裴承韫对于草药的气味并不陌生。

    母亲每每出诊回来,身上也难免会沾上草药味,

    不过母亲并不喜欢那味道,每天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沐浴更衣,将身上的味道清理干净。

    那时的裴承韫觉得眼前这人要么与母亲一样都是医者,要么就是常年重病,日日煎药沾染了一身去不掉的药味。

    头昏的症状得到了缓解,裴承韫便向妇人道谢,

    正欲离去之际,妇人又唤住他,取了一锭银子递到他手边。

    这一锭银子对于裴承韫而言,无异于是走投无路之际的救命稻草,

    可他见妇人穿着打扮并不像是什么富贵人家,又谨记母亲教诲不好白白受人恩惠,于是僵着别扭着怎么都不肯收下。

    妇人开口问他,“这冰天雪地的,你身无分文在大街上流浪,入了夜只怕要被活活冻死。”

    妇人的嗓子像是磨了砂石,声音很是粗粝。

    裴承韫低着头,看着自己露出足尖的草鞋,努着嘴没有说话。

    妇人牵起他的手,硬生将银子放在他手中攥紧,

    “你与我儿子差不多的年纪,我与他分隔两地不得相见,今日待你好些,只当全了我对儿子的思念。”

    说完转身就走。

    裴承韫追上前去,问她,“不知婶婶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我阿娘说过人不能白白占了便宜,等来日我有能耐赚了银子,自该上门将这银两还给婶婶。”

    妇人只是笑,“若有缘分,总会再见。”

    后来裴承韫的生活仍是一路颠沛,

    可幸运的是,这一路上他遇见了许多善心人,愿意在他最困苦的时候拉他一把。

    这也是他日后当了官,一心想着要为百姓们讨回个公道的缘由,

    他自幼被善意所包裹,自也会以善来对待这世界。

    成为大理寺卿后,裴承韫也曾尝试过寻找那名妇人,

    但因年岁久远,他又不得妇人过多的信息,

    只有那柄金制的长命锁,扎根在他记忆深处。

    此刻,

    裴承韫将长命锁握紧于掌心,

    他心中已是对这长命锁的来历有了几分揣测,但还是多余开口问了沈秋辞一句,

    “这东西......沈姑娘是从何处得来?”

    鬼医将长命锁交给沈秋辞时,只盼着沈秋辞能亲手将这东西交到裴承韫手中,如同她换了一种形式陪伴在裴承韫身边一样,

    可沈秋辞却并不打算替她隐瞒。

    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付出,无论何时,也不应该被隐瞒、被曲解。

    第240章

    心软的神

    短暂的沉默过后,沈秋辞直视着裴承韫的双眸,一字一句道:

    “这长命锁,是你母亲托我交到你手中。”

    “母亲......”

    沈秋辞看着裴承韫眼底闪过的恍惚,继续道:

    “她本意是想让我隐瞒你,只当这东西是我送给你。

    她不想让你知道关于她的任何事,甚至希望你一直都觉得当年她抛下你,只因为她把你当成了能让她更好蛰伏在启朝的工具,任由你自生自灭,也对你没有任何的亏欠。”

    说话间,沈秋辞将目光探向了厨房的方向。

    厨房的菱窗大开,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着,唇角一直挂着灿烂的笑意。

    沈秋辞与她相识一眼,笑着颔首示意,而后继续对裴承韫道:

    “可我觉得,你母亲的付出不该被隐瞒,甚至让你曲解。她的付出应该让你看见,你也应该知道,你母亲一直都很在乎你。

    她为了自己的国家在启朝潜伏了近十载,在国家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在你和国家之间选择了后者。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在乎你。

    这些年来,她明面上虽然没有陪伴在你身边,可在你看不见的角落里,她其实一直都在默默守护着你。

    当年所谓的抛弃,也是她那时候能够做出的,对你而言最好的抉择。她当然希望能将你带走,让你一直都留在她身边,亲自护着你参与你的成长。可你若与她回了烛阴,便注定躲不过一身戎装奔赴战场,以血肉去保家卫国的命运。

    那样九死一生的事,她怎么舍得你去冒险?虽然将年幼的你只身一人抛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是很残忍,但最起码你能保住你这条命。

    你在云城孤苦无依的那些年,难道就从未察觉到自己的运气似乎格外的好?

    不管你遇见了什么难事,到最后都能遇见贵人逢凶化吉。你可曾想过这些所谓的巧合,其实是有人在暗地里替你铺平的路?”

    沈秋辞看着陷入沉思的裴承韫,渐渐放缓了声音。

    许多事,裴承韫作为亲历者,肯定比她更为清楚。

    “这红豆糯阿虞喜欢,还有那些新鲜的小黄鱼,要过两遍油水直到炸酥脆了,别叫鱼刺伤着阿虞......”

    母亲在小厨房里的声声叮咛,裹着和煦的春风拂过沈秋辞的耳畔。

    母亲所提及的吃食,有许多并不是长姐喜欢的口味,

    反而是她少时总跟在母亲身后,吵着闹着让母亲做给她的美味。

    哪怕是记忆已经模糊了,但在母亲的心底,仍一直记挂着她。

    沈秋辞忽而想起从前裴承韫方上任,她入宫与皇后闲聊时,皇后曾对她说过的一番话。

    她对裴承韫道:“从前你才任大理寺卿时,皇后与我提及过你的身世。她道你这一生虽命途坎坷,但又像是在冥冥之中得了神明的庇佑。每每遇着险事,总能逢凶化吉,一路顺遂走到了今日这位置。”

    她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愈发轻柔道:

    “可是啊,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心软的神明。

    若非要说有,有的......大抵是千千万万个放不下孩儿的母亲。”

    第241章

    算我一个

    这些年束在裴承韫心底的结,在得知真相后一瞬开解,

    其实他打从心底里并未怨过母亲,

    上回匆匆一别,他对待母亲的态度十分冷漠,

    只当是孩子气闹了脾性,总想着来日方长,总有将话说开的一日。

    可如今长命锁就攥在他掌心,但予他锁之人,或许已再难长命。

    裴承韫很清楚地知道,若是母亲还活着,今日这番话定不会从沈秋辞口中转述出来。

    在烛阴,越是豁出命去守护自己国家的人,到头来下场都只有一个。

    故而他并没有问沈秋辞事关生死的问题,而是压抑着内心的苦楚,用极低的声音问了句,

    “母亲她......可走得安稳?”

    闻言,沈秋辞眉宇间闪过一瞬的诧异。

    她本还在纠结该如何告诉裴承韫鬼医已经离世的消息,不过既裴承韫先开口问了,她便也不隐瞒据实相告,

    “皇上命宁将军出征烛阴,此行只为将烛阴的皇子带回启朝为质。

    而这‘质子’一说不过由头,宫中四皇子病重,钦天监批算说四皇子命中带劫,唯有命格相同之人替了他的死局,才可转危为安。

    烛阴的皇子来启朝,说穿了就是成了活引子,来为四皇子续命的。

    烛阴帝后不愿眼睁睁看着骨肉赴死,于是带着皇子躲去了烛阴行宫。躲藏数月,却还是被启军发现了行踪。师父为了拖住启军,在他们追击的必经山道上燃了把山火,用自己的性命挡住了他们的路。”

    裴承韫听罢沉默良久,方将长命锁贴身仔细收好,淡淡应了一句,

    “多谢沈姑娘告诉我这些。”

    彼此寂静对立,半晌又听裴承韫说:

    “前几日听闻宁将军已经找到了皇子,正在押送回京的路上。沈姑娘说帝后一心护着皇子,可是连她也......”

    “是。”沈秋辞颔首应下,“天玑办真正的幕后操手,便是烛阴的帝后。她潜伏在启朝开设天玑办,收养了许多女童自幼培养,长成后将她们送去启朝各处各业成了她的手眼,意在要从根上瓦解启朝,促为内乱。”

    她缓一缓,抬眸看向裴承韫,沉声道:

    “天玑办做事向来只认天玑密令。而天玑密令,如今就在我手中。”

    于沈秋辞离开烛阴前,启帝已经知道了天玑办的存在,

    只是那时还无人知晓这神秘组织和烛阴有着怎样的牵连。

    裴承韫道:“皇上已经下旨,着大理寺彻查天玑办,务必要将其连根拔起。如今天玑密令在沈姑娘手中,不知沈姑娘日后打算如何?”

    沈秋辞道:“我父兄蒙冤惨死,我必要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我不会为了私仇而做出有损启朝利益之事,同样,我也不会放过他。”

    她问裴承韫,“那裴大人呢?”

    裴承韫想了想说:“我会留在启朝,继续当大理寺卿。我在启朝长大,受了许多人的恩惠才能走到今日。我想为他们做一些事,但这并不妨碍,我与沈姑娘有着同样的目标。”

    沈秋辞定睛看着他,“裴大人的意思是......”

    裴承韫于沈秋辞耳畔压低了声音,斩钉截铁道:

    “沈姑娘要做的事,算我一个。”

    第2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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