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她早知道时局如此,她根本不可能保住自己的孩子,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或许再没有比保护好自己的孩子更重要的事,
可云娘不单单是一个母亲,她还是一国之后,烛阴百姓的旦夕祸福都系在她身上,她没得选。
沈秋辞可以理解云娘,但又觉得将这些话赤裸裸的说给一个孩子听,未免有些过于残忍。
她有心将江慕秋支开,可江慕秋从一开始就对她抱有敌意,这会儿又生怕她会伤害云娘,更是横在两人中间一步也不肯退让。
云娘揽着江慕秋的肩膀,温声笑道:
“他是我的儿子,是烛阴的大皇子。没什么话是他听不得,受不住的。”
而后看向沈秋辞,“阿辞,你我立场不同,我知道你不会帮着烛阴反了启朝,可你对皇帝的恨意,却丝毫不亚于我。”
“就算我得了皇帝的信任,可以利用天玑办之便去报复他,甚至要了他的命。可这对烛阴又有何益处?就算他死了,这天下仍旧是他萧家的天下。”沈秋辞问。
云娘道:“烛阴之所以会被逼到今天这一步,全因皇帝视人命如草芥。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征讨烛阴是为了扩大启朝的势力,为百姓谋福祉。
可这些年来,上京皇宫翻修了一遍又一遍,天下佳人更是一波一波地送到了他的榻上,他从烛阴掠夺走的资源,又有几分用到了百姓身上?”
她冷笑,“或许他的初心是为了能让你们的国家更繁荣强大。可最后,有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私欲?
他死了,无论是他手底下的哪一个儿子登基,为得贤名,施仁政,皆会留给烛阴喘息的机会。
事到如今,你以为烛阴还盼着能恢复往日的盛况?不过是求着能保全一条命,三餐有着落罢了。”
沈秋辞默然须臾,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江慕秋身上。
她凑近云娘些,压低声音道:
“可你的孩子......”
“这是他们的命。”云娘豁然道:
“我的儿子,生来便跟我,跟帝君有着一样的使命。
在烛阴,我们这些皇室所盼所愿,皆是百姓能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
若不能......我们必得冲到最前面,竭尽所能保护他们。否则,便是辜负了他们对我们这些上位者的拥戴与信任。”
云娘似是累极了,说话间喘气的声音变得愈发重,几乎每一个字都要用尽全力才能从喉头里挤出来。
江慕秋搀扶着她在一旁坐下,倒了一盏温水递给她,
可水碗才递到嘴边,便被鲜血染红。
江慕秋明显慌了,他手足无措地用自己的袖口擦拭着云娘唇角溢出的血迹,语带哭腔道:
“母后......您不是说您没事吗?”
第228章
要保护他
云娘和江慕秋同乘一匹马,她于马上中箭,江慕秋自然知晓。
只是从前云娘在沙场上也常有负伤的时候,加之她本身医术不俗,所以江慕秋只听云娘说没事,便以为这一次也和从前一样,并无大碍。
可现在看来,情况似乎并不像云娘说得那般云淡风轻,
江慕秋这才知道慌了。
他眼泪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却在即将滴落的一瞬,被云娘拂袖擦去。
“不许哭。”
她几乎是用呵斥的口吻,严词命令江慕秋将眼泪生生憋回去。
而后拉着他坐在了自己对面,语气缓和道:
“你知道为何从小到大,母后疼爱你更甚于疼爱你弟弟吗?”
江慕秋隐忍着泪意,身子不受控地打着颤,抿唇摇头道:
“我不如弟弟聪慧,也不如弟弟悟性好。我十岁才能读通的兵书,弟弟五岁就能字意通达融会贯通,甚至还能向父皇说出他独到的见解。我资质平平,父皇更喜欢弟弟是情理中事......”
他偷偷抬起眼皮看了云娘一眼,声音低弱道:
“母后原本也应该更喜欢弟弟才对......”
“傻孩子。”云娘摇头否道:“在母后眼里,你与你弟弟都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你父皇要在你们兄弟间择一储君,这储君要能扛得起整个烛阴的担子,就必得是处处都拔尖的人。
与你弟弟相比,你的确略逊色些。所以你父皇才会对你弟弟寄予厚望,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爱你。
为着能让你弟弟更为精进,你父皇少不得要多抽出时间来陪伴在他身边,教他兵法,教他治国之道。母后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这些你从来都没有与旁人说过,只一味憋在心里。
母后看在眼里,所以这些年来,对你更是格外上心,只想着能多补偿你些,别叫你背负太多。
你和你弟弟,都是母后最割舍不下的人,甚于你父皇。母后本该护你们一世周全,可眼下看来,母后或许要食言了。”
她缓一缓,轻轻拍打着江慕秋的肩头,
“来行宫后你总是问我,为何要突然带你们来此处长住,母后现在可以告诉你缘由。
启朝的皇帝,要你和你弟弟其中一人去启朝为质子。母后带你们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若如今再不将你们交出去,只怕惹恼了他,启军又会大肆入境,拿百姓们开刀。
你知道启朝是个什么地方,无论是你还是你弟弟去了那里成为质子,日都不会好过。
可事到如今,你们兄弟二人必须要站出来一个。这是你们作为烛阴皇子生来就肩负的责任。”
云娘并没有明说,所谓去启朝为质子,其实就是要成了启朝皇子的药引子,
此去,必是死路一条。
可沈秋辞从江慕秋的眼神中看得出来,他其实什么都懂,只是不愿让他的母后为难,所以半句追问的话也不曾有。
母子沉默对立半晌,才听云娘温声道:
“母后问你,你是想让你弟弟去,还是要自己去?”
末了,她又刻意补了一句,“你不需有任何负担,这一回母后将选择权彻底交到你手中。”
闻言,江慕秋一瞬怔忡。
从小到大,他的人生都是被安排好的,
精确到每一天、每一个时辰该做什么,分毫都不能差。
他从来没有能自己做主的时候。
却也料不到,轮着他头一回做自己的主,竟是会折在这生死之事上。
过往的回忆一股脑涌现于脑海,
他想起父皇对他的冷落责备,对弟弟的关怀备至,
印象中,他也曾是那个被疼爱的天之骄子,
所有人都对他不吝夸赞。
可这一切,都随着弟弟一天天长大而被他‘夺’了去。
他记得前年的夜宴,满座朝臣皆对弟弟赞不绝口,各种溢美之词层出不穷,
可到了他这里,却只落下一句,‘大殿下极为懂事,颇让帝君与帝后省心。’
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甚至会因此迁怒于弟弟。
可他的弟弟,却是个‘没心肝’的。
即便他再与弟弟疏远,无端挑刺与他争执,
弟弟也总是睡一觉起来,便什么都忘了。
他还记得有一年他生辰时,弟弟特意起了个大早,不叫人帮衬,笨手笨脚地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
那是弟弟第一次下厨,面条是硬的,鸡蛋是稀的,连汤都咸得难以下咽。
可而今回想起来,那却是他得到过最好的生辰礼物。
后来他问弟弟,“你明知我不待见你,为何还要日日在我面前晃悠个不停?”
弟弟龇着牙花冲他傻笑,“因为你是哥哥呀。”
想至此,强忍着的泪水终究夺眶。
江慕秋将头埋得很低,弱声喃喃道:
“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喜欢弟弟,我甚至很恨他,恨他夺走了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一切。
弟弟样样都比我好,父皇喜欢他,大学士喜欢他,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荣将军也喜欢他。我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他的影子。
可他......到底是我的弟弟啊。”
他回头看向内室,
一日颠簸劳顿,江慕夜许是累极了,睡得极沉。
月光倾洒在他稚嫩的脸上,
有那么一个瞬间,江慕秋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沾了满脸面粉,捧着一碗色香味俱缺的长寿面,站在他面前冲他傻笑,祝他生辰喜乐的弟弟。
遂也无声笑着,笃定道:
“所以,我要保护他。”
第229章
得一解脱
母子俩攀谈之际,沈秋辞一直默默观察着云娘的表情。
江慕秋的确是云娘最疼爱的孩子,
若她偏心小的,方才逃亡之际也就不会放心让沈秋辞带着江慕夜。
可作为一个母亲,自然是比谁都了解自己孩子的脾性的。
云娘方才的那番话,与其说是让江慕秋自己做选择,倒不如说是她已经算准了江慕秋会选择牺牲自己而保全弟弟,所以才放心大胆的让他自己决定了一次自己的命运。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面都难以割舍,无论云娘做出怎样的决定,都轮不到沈秋辞一个外人置喙。
云娘此刻的状况已经差到了极点。
她脸色发乌,嘴唇青紫,不断有鲜血从嘴角溢出来,
中了那样的剧毒还能撑到现在,已算是奇迹。
沈秋辞知道云娘剩下的时间不多,想着走去一旁留他们母子俩单独相处好好告个别,
却才走出两步,就瞥见月光洒银的桌面上有细小的灰粒似乎在震颤。
她知道必是大批军队正在向此处靠近,才能造出这般动静。
云娘也不例外。
她没有一瞬的犹豫,便捞起了掉在地上的匕首。
这一次,她没有再将匕首交给沈秋辞强迫她做什么。
而是自己紧紧攥着,抵在了胸前。
江慕秋见状吓得不轻,慌忙间不知该如何阻拦云娘,只得徒手握住了匕首的刀刃,
匕首锋利,鲜血顺着刀刃流淌到了云娘紧攥着刀柄的手上。
她抬眸看向江慕秋,满眼心疼间又闪过了一丝决绝。
不等江慕秋先开腔,云娘平静道:
“孩子,你可还记得那些在沙场上中了毒箭,连莫娘子都束手无策的将士们,最后都落了个怎样的结局?”
江慕秋泪眼看着云娘,不住摇着头。
他摇头并不是代表他不知道,而是因为他舍不下自己的母亲。
他当然知道启军在战场上所用的毒箭有多厉害,
荣将军就是死在了这般剧毒的折磨下。
荣将军死前他曾去看望过,原本那样伟岸的一个人,却熬干成了枯木似的躺在床上,连呼吸看上去都十分痛苦。
莫娘子一早就对荣将军说过,这毒无药可解,拖得越久只会越受折磨,劝荣将军能得一痛快解脱。
可荣将军的儿子在沙场上失了音讯,他等着、盼着能等到儿子生还的消息,所以硬生熬着,用解不了毒的药吊着一口气。
这般活了三日,脏器几乎都糜化成了血水,
最后在听见他的儿子被敌人枭首战死沙场的噩耗后,才于巨大的痛苦中去了。
江慕秋当然不愿母后落得与荣将军一样的下场,
可要让他亲眼看着母后死在他面前,他又怎能忍心?
江慕秋哭得几近失声,
这一次,云娘并未斥责他。
她拍了拍江慕秋攥着匕首的手背,将他的手轻轻从匕首上挪开,而后反手攥住,
“不哭了。母后如此也算是得了解脱。”
“但你要记住。母后和千千万万死在启军刀下的亡魂一样,都是被启朝的狗皇帝迫害至死。来日,如果可以的话......”
第230章
诸事顺遂
后面的话,像是黏腻在了喉间,迟迟不见云娘说出口。
沉默了半晌后,她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别过脸去不敢与江慕秋对视,这才一咬牙说出了口,
“你入启朝为质子,极有可能见到皇帝。若你碰见了他,你要想办法替母后报仇,替烛阴枉死的千千万万的百姓报仇。瞅准时机,取他性命!明白吗?”
江慕秋此去启朝,必会成为启朝皇子的药引子,
启帝原本就打算让他们一命换一命,江慕秋绝无活路可走。
与其让自己的儿子白白牺牲,倒不如教他放手一搏,即便事难成,起码也死的有尊严。
而江慕秋也如同往常一样,从未让云娘失望过。
他用力颔首应下云娘这话,随后哽咽着口齿不清道:
“母后......不要丢下我......”
这世上人人都偏心弟弟,仿佛云娘这一死,他就真的只剩下了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但江慕秋也知道,他不能、也不该阻止母亲解脱。
所以他只能将头埋得很低,不敢在匕首上多停留一刻。
烛阴动乱多年,他见过许多人死在他面前,可要他亲眼面对亲人在自己面前自戕,他仍旧没有这般勇气。
可云娘却偏要他生出勇气来。
她鼓足了最后一口气,冲江慕秋呵斥道:
“把头抬起来,我要你看着我!”
她知道只有让江慕秋亲眼看着她是怎么死的,才能让他心里对启朝的恨意达到顶峰。
于是在江慕秋抬起头的一瞬,甚至连一句挽留的话都再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见云娘将匕首一横,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匕首刺入得很深,几乎连血渍都不见,云娘便已侧倒在地。
“母后!”
江慕秋扑上前,抱着云娘泣不成声。
而云娘的脸上,却浮现出了一抹终得解脱的轻松笑意。
她轻抚着江慕秋的额发,小声对他说:
“是母后对不住你......若有来生,只盼着你能做一寻常人家的孩子,不经战乱,也不用再承担这些莫须有的责任,能平安顺遂地活下去......”
江慕秋哭声沙哑,听得人心碎。
云娘也不再劝他什么,撑着最后一口力气,侧目看向沈秋辞。
她见沈秋辞眼眶红涩,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她。
于是微笑着与她作别,
“阿辞,我欠你的如今一并都还了。往后,愿你诸事顺遂,所愿......得成。”
话落,便是噙着笑,咽了气。
却至死都不能瞑目。
有那么一个瞬间,沈秋辞胸口像是压了一块顽石,几乎磨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如愿了。
如愿看着害她背井离乡,沦为棋子,害死了长姐的‘仇敌’死在了她的面前。
可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痛快。
她依稀记得,少时云娘教她们这些女孩子为人处世的道理时,曾反复说过一句话,
“这世上许多事本就是分不出错对的,但求问心无愧,便是你们遇事时,能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了。”
第231章
问心无愧
但求问心无愧......
诚然,云娘做到了。
她用拼尽最后一口气,甚至甘心牺牲掉她的骨肉,也要想尽办法保护住自己的国家。
云娘是帝后,是整个烛阴最富贵的女子。
即便烛阴受难,她也大可以带着那些三生三世也用不完的珠玉财宝,与她的孩子远走他乡,过着隐姓埋名的富足日子。
可她却一刻都不曾这么想过。
人都是自私的,危难关头多会将自己的利益摆在前面,
沈秋辞不能保证如果她处于云娘的位置,她会否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舍弃自己甚至牺牲掉家人的性命。
但她知道以父兄忠心报国的一腔热血,定能做到这一步。
所以云娘与她的父兄一样,都值得被人尊敬。
江慕秋与云娘感情深厚,
沈秋辞也曾承受过亲人在面前离世的那份痛苦,她能理解江慕秋此时的感受,
这种时刻任何言语上的劝说都显苍白,她本该让江慕秋哭个痛快,好好跟自己的母后道个别。
可现实情况却不允许她这么做。
此刻沈秋辞通过残破的窗,已可依稀看见荒村远处有火光正在一寸寸逼近。
启军的大部队已经闯入荒村,正在挨家挨户搜索着,
江慕秋的哭声很快就会将他们引来。
沈秋辞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后走到江慕秋身侧,俯身拉了他一把。
而江慕秋却情绪十分激动地将她的手甩开了,
他冲沈秋辞吼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一来那些启朝的狗贼就追了过来?我母后是为了救你才会中箭,才会丢掉性命的!你和启朝的那些狗贼一样,都是坏人!”
他像只发了疯的小兽,眼底遍布血丝,恶狠狠地瞪着沈秋辞。
沈秋辞低眉看着他,眼神里唯余冷漠,
“你母后已经死了,你再哭也换不回她的命。”
她再度拉住江慕秋的胳膊,
这一次她使出了力,任凭江慕秋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得。
他扯着嗓子喊道:
“你放开我!我知道那些狗贼马上就要来了,我不会离开母后!他们不是人!我不能让他们糟蹋了母后,连死后的清白都不留给她!”
“啪。”
沈秋辞乍然甩了他一记脆生的耳光。
“你忘记你方才答应了你母后什么?你以为凭着你这二两肉就能拦住启军?你要真有那本事,你母后也就不用死在这荒郊野岭了。”
这一巴掌显然将江慕秋给扇懵了,
他双眸含泪,错愕地瞪着沈秋辞。
沈秋辞指着内室厉声道:
“你若是念着你母后,不愿她白白牺牲,现在就擦干眼泪进去陪在你弟弟身边。等下无论外头有什么动静都不许出来!如若不然,你就留在这哭个够,等下眼睁睁看着启军如何杀了你弟弟,再杀了你!”
她语气严厉,半分余地也不留。
江慕秋怔忡半晌,直到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这才擦了把泪,咬着牙起身跑回内室合上房门。
沈秋辞蹲下身来,将手覆在云娘的眼帘上,替她合了目。
她轻声呢喃一句,
“云娘,你可安息。”
而后动作利落地将深深刺入云娘胸腔的匕首拔了出来。
鲜血登时溅射了她满身满脸。
“嘭。”
下一刻,屋舍的门被人用力踹开。
第232章
教你规矩
数十名身着盔甲手持火把的启军鱼贯而入,将沈秋辞团团围住。
甫一入内,便见沈秋辞浑身是血,手中攥着匕首,
而云娘则倒在她脚下的血泊中,已没了气息。
当年由沈大将军带领的军队,在他死后已经换掉了大多数旧人,
现在这些兵卫都是跟着宁柏川被提拔起来的,自然认不得沈秋辞。
众人大为震惊之下,也不明沈秋辞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带头之人抽出佩剑,剑锋直指沈秋辞的喉头,喝道:
“丢下匕首!将烛阴那两个娃儿交出来!”
沈秋辞缓缓抬眉,眼底满是戾气瞪着他,
“凭你,也配拿剑指我?”
说话间,她速度极快回手一挥匕首,轻易将兵卫的剑弹开,随后厉声道:
“你们的身份还与我说不上话,去叫宁柏川来见我。”
“呵,好大的口气!”兵卫讥讽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让宁大将军来见你?好大的脸!”
沈秋辞眸色一沉,清冷疏落地打量着他。
她素衣染血,宛若点点绽梅,火光照耀下,衬得她沾血的脸庞更为白皙,
她本就貌若天人,在这些急行军的男子眼中,更是不可多得的尤物。
有人从旁起哄道:“这妮子性子够野,瞧着倒有几分姿色。”
持剑的兵卫仔细打量了沈秋辞一番后,唇角勾起不怀好意的笑意,
他凑近沈秋辞,挑逗地勾起她的下巴,
“是比城中那些瘦成了皮包骨的娘们要看着带劲。你们烛阴贼人防火烧死了咱们这么些弟兄,你要想活命,是不是也得补偿补偿咱们?”
说话间,他那只不安分的手就已经游到了沈秋辞的衣领前,意图解开她的衣扣。
沈秋辞看着这些人色欲昏头的嘴脸,心头泛起一阵恶心。
原先听鬼医她们说启军入了烛阴是如何欺辱妇幼的,她还以为是空穴来风,
今日眼见为此,足叫她为自己的国家蒙羞。
她反手擒住兵卫的手腕,而后以迅雷之势将他手中的剑夺过来,反横在他的喉头。
略微用力,剑刃便将他的脖颈割破了浅浅的一层皮。
众人哪里能料到她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能有这般身手,
一个个拔剑出鞘指着沈秋辞,威胁她道:
“你这野货是发了疯?快些把人放开!”
沈秋辞不紧不慢的重复了一句,
“去叫宁柏川来见我。”
话音未落,门外忽传来一把沉肃的男声,
“闹什么?”
沈秋辞看向门口,宁柏川沉色而来,正与她目光撞上。
他一时瞳孔震颤,忙冲周遭的兵卫喝道:
“放肆!将兵器都给老子收起来!”
众人虽是困惑,但也只得照做。
沈秋辞仍旧将剑抵在兵卫的脖颈上,
她蹙眉看着宁柏川,语气冷硬,
“宁将军,我想问问你手底下的兵究竟是如何对待战俘的?”
她将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方才他说烛阴放火烧了他许多弟兄,我若想活命,就得补偿他。而后二话不说上来就要扒我的衣裳。
这难道就是宁将军教给他们的规矩?”
“实在胡闹!”宁柏川忙对沈秋辞一揖,赔不是道:
“末将管束下属不严,让沈姑娘受惊。”
沈秋辞冷嗤道:“你既管不住你手底下的人,便让我来亲自教教他们什么是规矩。”
话落不由兵卫挣扎,长剑向上翻挑舞出一记剑花,霎时割断了兵卫的喉管。
血溅当场。
第233章
守口如瓶
兵卫捂着脖颈瘫倒在地,挣扎了不过两下就没了动静。
在场的将士们虽说见惯了沙场上的生死,可眼看着自己的兄弟被一名女子堂而皇之地抹了脖,讶异之余更是难以接受。
有人上前查看那名兵卫的情况,
他脖颈上的划痕很深,几乎割破了喉管,血流如注已没了呼吸。
“你这毒妇!我们都是征讨烛阴的有功将士,岂由你说杀就杀?”
“林户长不过与你玩笑两句,你竟对她下此狠手?宁将军,此女不死,实在难给兄弟们一个交代!”
“咱们不知晓她是个什么来头,但在外保家卫国的从来都是咱们男儿郎,女子身份再高贵,上了战场又算个什么东西?且皇上看重咱们,若是知晓此事,也必要将这毒妇就地正法!”
宁柏川当下脸色铁青,闷着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一方面,沈秋辞如此行径着实是驳了他在将士们跟前的面子,
另一方面,沈秋辞又是他恩师的孤女,便是不论情面论身份,沈秋辞也是忠勇公的嫡女。
她这样的身份,绝不是他一个外臣武将可以妄动的。
人声鼎沸之际,沈秋辞并未松开握剑的手,
她将剑刃垂地拖行,发出‘叮铃’刺耳铁器鸣声。
直至走到宁柏川面前才停下脚步,冷着眸色看着他,
“宁将军还是叫你手底下这些草包滚远些,免得他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等下再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我不保证今日要杀咱们启朝多少将士,才能平了心头的这团火。”
这话更激得一旁的将士们愤然不已,有挑事之人撸起袖管挥舞着拳头,怒气腾腾地朝着沈秋辞走过去,
却在拳头即将落下之际,被宁柏川反手擒住,
“不得放肆,都退下!”
“将军!咱们跟着您出生入死,今日弟兄枉死,您难道怕了这贱人,连给林户长讨个公道都不肯?他可是自您上任就一直跟着您行队!”
宁柏川闻言脸色更为难看,恨不得立刻堵上这蠢货的嘴。
他将林户长说得与他越亲密,不越是代表他这个将军御下不严?
沈秋辞瞥了说话的兵卫一眼,眼神里满是轻蔑,
“宁将军不是不想替你们出头,他是不能。我乃忠勇公嫡女沈秋虞,是皇上唯一赐予过免死金牌的女子。你们调戏忠烈遗孤已是死罪一条,若非看在宁将军的面子上,你们如今只会跟这登徒子落得同一下场!”
此话一出,原本沸腾的场面一瞬寂静。
沈秋辞的模样或许他们不认得,可沈家的名号有哪个从军之人没有听见过?
皇帝将沈家父子视作救命恩人,对沈家遗下的孤女寡母颇为照拂,
且沈家女儿与皇后关系亲密这事儿,在军中也不是什么秘密。
得罪了这样一个主儿,能保住性命都算他们走运,还谈什么替旁人讨回公道?
短暂的静默过后,兵卫们默契到了极点,面面相觑间皆是一言不发,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命似地撤出屋舍。
房中唯留沈秋辞与宁柏川二人对立相视。
沈秋辞将长剑随手丢到地上,
“宁将军领兵在外十分辛苦,总有琐事难以顾全,手底下难免会滋出几个畜生来。
不过你放心,今日我并未出现在烛阴这荒郊野岭处,也未曾与将军打过照面,所以这事......我亦不会在皇上与皇后面前提及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