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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沈秋辞甚至可以隐约察觉到,宁夫人的目光此刻就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

    她衣裳上的绣样是上京绣坊的手艺,旁人或许认不出,但像宁夫人这样用惯了好东西的世家贵妇,不可能会看走了眼。

    沈秋辞自知躲避无用,于是佯装惊讶回过头去,目光正正与打量着她的宁夫人对上。

    她惊叹,“宁夫人?”

    “沈、沈姑娘?”

    宁夫人比她更为错愕,“你怎会在这儿?”

    她牵着沈秋辞的手,将她拉到了一旁人少些的地方,

    “你怎会来了烛阴?难不成是被他们掳来的?”

    沈秋辞表情难堪道:“世子死后,我与裴家彻底没了关系。回了自个儿家中,常与母亲谈及从前事。

    我与母亲都觉得当年妹妹死在了烛阴,又因死得凄惨,连尸骨也不曾留下。而今下葬坟中的,不过是妹妹年幼时的几身旧衣裳罢了。

    我便想着能来一趟烛阴,哪怕取上一抔烛阴的红土回去也好,起码这上面或许还残存着些许妹妹存在过的痕迹。”

    沈秋辞说不上两句话便喉头哽咽,泪盈于睫,任谁瞧着都觉得心疼。

    宁夫人劝她,“亲人离世搁谁身上都很难释怀,我也理解你和沈夫人的想法。可烛阴并不是什么太平地方,你也该知道当年沈大将军三征烛阴,惹了多少烛阴人记恨。若一不小心叫他们发现了你的身份,只怕他们会对你不利。”

    她想了想,又问:“如今要寻的东西寻着了吗?”

    沈秋辞默然颔首,宁夫人便说:“既是寻着了,我这两日就要随军队回启朝,你跟我一并走,路上也有个照应。”

    沈秋辞忙道:“多谢宁夫人好意。我此番并非一人前来,沈府的下人也是有功夫在身上的,我们自行回去沿路也可看看各地山水,就不劳宁夫人费心了。”

    宁夫人摆手道:“再怎么有功夫双拳也难敌四手,总还是有危险的。沈大将军是我夫君的恩师,我夫君能有今日,少不了沈大将军从前的提拔。你是他唯一的血脉,我们夫妻俩怎能见你置身于危险之中而不顾?沈姑娘就莫要推辞了。”

    宁夫人盛情难却,沈秋辞若再不依,反倒要招惹怀疑。

    于是她只得笑着应下,“如此就劳烦宁夫人了。我就在城中客栈投宿,听宁夫人方才说还得在此地逗留两日,我也想购置些烛阴的稀罕物带回去,那便两日后,再与宁夫人汇合。”

    宁夫人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成。烛阴城中如今到处都是启军,你在此地尚安全。”

    沈秋辞此番来烛阴,已经见了林副将,

    今日再见了云娘,将心中所有的疑惑得一解答,她也是时候该返回启朝了。

    和宁夫人一道回去,不过是顺路的事儿。

    见稳住了宁夫人,沈秋辞才问:

    “宁夫人怎么这时候来了烛阴?”

    第212章

    续命之道

    宁夫人颇显无奈地说:

    “我原是在家中憋坏了,听说皇上要让夫君来烛阴带他们的皇子回启朝为质子,想着一来一去不过两三个月的功夫,就央着让夫君带我一同来。

    可谁知道那两个烛阴的皇子压根就不在烛阴殿,烛阴帝君说他们三年前从林副将手底下逃脱后就没了踪影,八成是丢了性命。皇上哪里会信这样说辞?

    将烛阴皇子带回启朝做质子,就是要防着他们日后生出什么歪心思来。帝君越是不肯将人交出来,就越是说明他们狼子野心。于是皇上下旨,让夫君带领启军就算是将烛阴上下翻个遍,也得将那两个皇子找出来。”

    宁夫人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一找个把月就过去了,还是连影都没有。我家中还留着幼女,虽说有嬷嬷她们看着,但我也总不放心。寻皇子的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打算提前回去。”

    沈秋辞这便知道了,那些驻扎在烛阴的启军手中拿着画像对着过往人群一一比对,到底是在找什么。

    可同时,她又觉得这事儿古怪得很。

    烛阴明明已经被启朝完全压制,再无还手之力,

    皇帝又何必多此一举,抓了烛阴的皇子回启朝为质?

    当年皇帝以两个皇子的性命来威胁,都没有让帝君就范,

    他那时就该知道,这皇子性命是威胁不了帝君的。

    当着宁夫人的面,沈秋辞不好问出这些疑惑,只面色平平道:

    “原是如此,可叫宁夫人一路受罪了。”

    宁夫人笑着打趣说:“受罪谈不上。你是不知道,我家那丫头是个倔脾气,任性得很。她爹爹和她兄长又都宠着她,在家中说一不二,我也拿她没辙。能出来躲几日清闲也是好的。”

    二人又闲话了片刻,宁夫人便说她还得去瞧瞧别的店铺,看他们赶工的进度如何,便与沈秋辞约定两日后相见,匆匆去了。

    她走后没多久,沈秋辞见鬼医只身一人从烛阴殿走了出来。

    沈秋辞迎上前去,“师父将阳儿安置好了?”

    鬼医颔首,又道:“帝后如今人不在烛阴殿,我并未和帝君说你的事。关于天玑办,许多事帝君并不知情,你见他也无意义。”

    “不在?”沈秋辞不解,“师父不是说云娘已经回了烛阴?”

    “她去了行宫。”鬼医目光扫视着周遭巡逻的启军,压低了声音道:

    “你可知这些启军这次来烛阴,是为着什么?”

    沈秋辞故作不知,摇了摇头。

    鬼医便道:“你们的狗皇帝,要将我们的皇子带回启朝,去当质子。帝君不愿交人,就说当年两名皇子从林副将手底下逃脱后就不见了踪影。那狗皇帝不信,也不顾彼此的约定,便叫人再度大肆入侵烛阴。”

    沈秋辞道:“好端端的,为何现在要将人带回去当质子?”

    鬼医眸色一沉,冷着声音道:

    “什么质子,我呸!他是要抓了我们的皇子回去,帮他的儿子续命!”

    第214章

    自有办法

    沈秋辞不解,“续命?”

    鬼医道:“你可知晓启朝的钦天监?”

    沈秋辞颔首应下。

    钦天监负责天象演算,因着多次推演预言都曾应验,深得皇帝的信任。

    虽说钦天监监正不过是个正五品的文官官职,可他的话在皇帝面前的份量,有时候甚至要比那些一品官员还要重。

    听鬼医继续道:“天玑办在宫中也安插有细作。前些日子细作传回消息,说宫中有皇子重病,钦天监的监正给狗皇帝出了个主意,说要度过此劫,唯有用同样命格的皇子,一命抵一命。所以狗皇帝,就把心思盘算到了我们烛阴的皇子身上。”

    她声音发狠,几乎要咬碎了牙,

    “他这哪里是要我们的皇子入启朝为质子?他分明就是要夺了我们皇子的性命!帝后怎么能忍心眼看着自己的骨肉成了他人的药引?所以在得知这消息后,便带着两名皇子离开了烛阴殿。”

    沈秋辞很想见云娘一面,

    从前或许只是单纯的想要为长姐报仇,但如今走了烛阴一遭,她更是有许多疑惑想要从云娘口中得到一个解释。

    可现在云娘并不在烛阴殿,沈秋辞身份尴尬,也不好追问鬼医云娘的行踪。

    就当她以为此番要无功而返之际,怎料鬼医却说:

    “明日我会带你去见帝后。但这一路上,我会蒙住你的双眼,不叫你知道她们究竟藏身在何处。”

    这是鬼医对她最大程度的信任。

    沈秋辞领情,用力颔首道:

    “师父只管用你认为安全的方式,我并无意见。我只想见一面云娘,问清楚我心中所惑。至于她躲在哪里,我并不感兴趣,也不会将此事告诉启军。”

    鬼医闻言欣慰颔首,“师父看着你长大,自知你是个光明磊落的性子。”

    这天晚上,沈秋辞宿在了鬼医家中。

    原本她已经打算歇下了,可鬼医却来了她房中。

    鬼医此来只为着一件事,她想让沈秋辞帮她劝一劝裴承韫,叫他辞去大理寺卿的官职,哪怕是留在启朝当一个闲人也好。

    她在怕,

    怕裴承韫为皇帝卖命,卖到最后当真会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沈秋辞不免疑惑,“师父不是想带他回烛阴?”

    鬼医苦笑着摇了摇头,“带他回来做什么?跟着我们一起忍饥挨饿,过着不知道哪天就会丢了性命的苦日子?

    我已经对不住他了。在他心中,我一直都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我说那些话,也不过是为着让他对我彻底恨之入骨,也别再念着要寻我这个母亲了。”

    鬼医这话说的冷漠,

    但沈秋辞还是借助幽微的月光,在鬼医眼中窥见了泪意。

    哪有母亲会不惦记自己的孩子?

    若鬼医当真无所谓,她也就不用费尽心思,要给裴承韫争来一条活路了。

    “我与裴大人并非什么要好交情,只怕我的话他未必肯听。”

    “他会听。”

    鬼医凝望着沈秋辞,意味深长道:

    “即便他不听,相信阿辞也会有法子让他听。”

    第214章

    亲手杀他

    沈秋辞不解地看着鬼医。

    她只当玩笑般弯了弯眉眼,

    “我了解韫儿的性子,他能分得清是非黑白。当初他做官也并非是为着什么荣华富贵,而是一心想着能为这世上遭受不公的人谋一个公道。所以你只需将你在烛阴所见原原本本告诉他,我相信他自有决断。”

    “可若我说了,他还是不愿呢?”沈秋辞问。

    鬼医眸色一点点暗下去,

    她看着窗外星夜,不经意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他还是执意要在狗皇帝手底下为官,执意要插手天玑办的事……

    下一次,我会亲手杀了他。”

    她看似果决,仿佛至此对裴承韫已是仁至义尽。

    沈秋辞分不清她话里几分真假,只反问道:

    “那我呢?裴大人身上或许与烛阴尚有渊源,可我与烛阴却并无关系。

    皇上或许对你们做了许多残忍的事,可他也的确让我们启朝的百姓日子过得更为富足。我今日虽见烛阴苦难,可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站在烛阴这边?”

    “你不愿做的事,从没人能强迫你。你或许不会为了烛阴去跟启朝作对,但为了你父兄,你定会如此。”

    鬼医笃定道:“你苦苦追寻长姐遇害的真相,却从中发现了隐藏在背后更大的阴谋。你们沈家所有的苦难,都是拜狗皇帝所赐。

    其实你和烛阴万万千千遭了丧亲之痛的百姓又有什么分别?不都是因着那狗皇帝一句话,便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你对他的恨,绝不亚于我。”

    见沈秋辞垂眸不语,鬼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辞,你与我性子一般,皆是坦荡之人。你决定的事,没人能左右你。你若选择为你父兄报仇,你便仍是天玑办的阁主。若不然,你我师徒或许也会走到兵戎相向那一日。”

    沈秋辞并未向鬼医表明她的态度,

    她燃了室内的烛,借着幽幽暖黄觑着鬼医,似要将她看穿,

    “师父说你我皆是坦荡之人,可为何师父却不敢正视自己的心?”

    鬼医诧然,“何意?”

    沈秋辞道:“我少时任性,没少惹我父兄头疼。那时日日相见,从未想过相聚也会变成难事。后来我懂事了,却已与父兄天人永隔。

    我没机会陪伴在父兄身边,也没办法让他们知道我有多爱他们。可你不同。你和裴大人,原不至于像如今日这样疏离。”

    闻言,鬼医轻巧而笑,故作不屑道:

    “我与你如何能一样?当年我来上京,唯一的目的就是接近高门,盼着成功打入上京权贵的内部,为烛阴获取更多关于启朝的信息。

    我对丹阳侯从未有过爱慕之情,生下韫儿,也不过是我用来固宠的手段。我视启朝所有人为仇敌,与仇敌生下的孩子,我怎会在乎?”

    她字句掷地有声,仿佛皆是发自内心。

    可沈秋辞却只是微一挑眉,轻声道:

    “裴大人幼时,你丢下他一人在云城,你说从那之后再未见过他。可你方才又说他分得清是非黑白,更知道他为官所盼不在钱财,而是想为蒙冤者、受屈者讨回一个公道。

    你能知道这些,便说明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他。甚至你根本就没有从他身边彻底离开过,是不是?”

    第215章

    慈母难言1

    沈秋辞看似无心的一句问语,将鬼医的思绪拉扯回了从前。

    当年云娘成事,鬼医不得已要返回天玑办时,的确也曾想过要带着裴承韫一起回去。

    毕竟那时的他年纪尚幼,还分不清家国仇恨是什么,

    那时将他带回烛阴,他就不会像如今这般对启朝还存有感情。

    那天晚上,鬼医收拾好了行囊,原本是打算带着裴承韫一起赶路的。

    可冷静下来后,她却后悔了。

    将裴承韫带回烛阴,母子俩是能日日相见,可那时的烛阴是个什么情况?

    适龄之人,无论男女,都前仆后继提起刀剑上战场保家卫国。

    这是埋在烛阴百姓骨子里的血性,无人逼迫,发于内心。

    所以裴承韫成年后,也很可能要奔赴战场。

    家国事是大事,在国家存亡面前,所有的儿女情长都要排在后面。

    鬼医的丈夫惨死在沙场上,连一条全尸都保不住,

    她知晓战争的残酷,又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

    故而她决定自私一次,

    这一次,她舍下家国,将她的儿子排在了首位。

    那日之后,鬼医看似丢下裴承韫离开了云城,但她哪里又真正放心的下?

    她让留在云城的天玑办细作帮忙看顾着裴承韫,又时常奔赴两地,默默守护在裴承韫身边。

    那时的裴承韫被赶出了住所,成日在大街上流浪,时时食不果腹。

    可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又从不缺‘好运’眷顾。

    比如,

    在他饿得前心贴后背时,会有好心人突然出现,给他舍一餐饱饭,又或给他几两碎银。

    在大雨滂沱的夜晚,会有人将他收留在家中一晚,让他不至于淋雨狼狈。

    在心怀不轨的人想要将他掳走时,会有行侠仗义的侠客过路,救他于危难之中。

    ......

    凡此种种看似好运,藏在背后的,皆是鬼医的慈母心。

    后来烛阴战事吃紧,天玑办又正是用人的时候,鬼医不能常常陪伴在裴承韫左右,

    她想了个法子,能让裴承韫得一庇护之所。

    云城官府有一录事,是天玑办早先安插在此地的细作,

    鬼医让其收留裴承韫入官府,一开始,知府也是见裴承韫可怜,又因着他机灵懂事会讨人欢喜,才同意留他在官府做一些洒扫琐事。

    后来云城频发怪案,丝毫线索也无,破案遥遥无期。

    这些案宗会被记录在案,年节前送回上京让皇帝过目,

    一城若悬案频起又无法侦破,只会让皇帝觉得是地方父母官无能,轻则降职,重则获罪。

    在知府急得焦头烂额之际,这些悬案却全都被裴承韫误打误撞给破了。

    只因案子皆是鬼医犯下,线索也是她想法子提供给裴承韫,

    就这般随着裴承韫一日日长大,在云城破获的悬案也越多,成了知府最得力的助手。

    多番历练加之裴承韫日以继夜的努力,

    很快他就从万事只能靠着鬼医,到慢慢的凭借自身也能侦破案件。

    直到那时,鬼医才放心让他一人留在启朝。

    鬼医本想着,云城山高皇帝远,连知府都很难见到皇帝一面,

    裴承韫在这地方当个小官,无性命之虞,又能赚得足以糊口的月钱,尚算好事。

    可出乎她预料的是,裴承韫实在锋芒太盛,

    以至于远在上京的皇帝,没多久就注意到了他这样一个人才......

    第216章

    慈母难言2

    云城边儿上的云州,向南接壤南蛮,长期受南蛮侵扰,凶案频有发生。

    因着天高皇帝远,又只是启朝的一个穷苦边远地州,所以一直都不受重视。

    渐渐地,本地有歹心的人也生了趁火打劫的想法。

    他们冒充南蛮贼人,与本地官府勾结,犯下了数起劫案。

    后来南蛮为启朝所破,据他们交代,有许多案子并非他们犯下,而是有人冒充他们的手段作案。

    这事儿传回上京,皇帝大怒,

    他对裴承韫在云城屡破奇案一事略有耳闻,便立刻让云城知府接手此事,钦点裴承韫前往彻查清楚。

    结果不过十日,裴承韫就将案子破获,还查清楚了幕后的官匪勾结,替朝廷肃清了贪腐风气。

    此番裴承韫算是彻底在皇帝面前露了脸,皇帝对他多加赞誉,之后又因着上京的凶案,皇帝更是将他破格提拔成了大理寺卿,让他回京任职。

    那时的鬼医在忙碌天玑办在各地州部署的事,对裴承韫的消息少有打探,

    等她发现的时候,裴承韫已经入京任职,此事已没了回旋的余地。

    她更没想到,她一手培养历练出来的儿子,竟能通过些许蛛丝马迹,就抽丝剥茧查到天玑办头上去。

    纸终究包不住火,

    天玑办在启朝的细作众多,裴承韫的一举一动根本就瞒不住。

    很快,云娘就得知了裴承韫私底下的动作。

    云娘苦心经营天玑办多年,将它视为烛阴最后翻盘的机会,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成为横亘在她面前的阻碍。

    于是她不留情面地对裴承韫下了死令。

    鬼医得知此事,在烛阴殿外跪了整整一日一夜,求云娘放裴承韫一条生路。

    在云娘的印象中,鬼医一直都是极坚强的女子,

    即便是得知了丈夫惨死的消息,她去收尸时,也一滴眼泪都不曾落过。

    可在给裴承韫求情时,她却是磕破了头,流干了泪。

    云娘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与帝君不同,她私心里也是不愿自己的儿子参与战事的。

    她能理解鬼医,于是便给了她一个机会,

    她答应鬼医,只要鬼医能想办法阻止裴承韫继续调查天玑办,她就会收回对裴承韫的死令。

    如若不然,她会将鬼医和裴承韫一并处置。

    所以鬼医才会冒着风险赶去上京,想要用当初对付沈秋辞的方法,给裴承韫下毒,让他失忆。

    当年她抛下裴承韫离开云城,是为了让他能活下去,

    如今她回到上京做出伤害裴承韫的事,也是为了让他能活下去。

    做母亲的,为儿女总是计之长远。

    虽然裴承韫的出生对于鬼医而言是一个错误,

    但这个错误,也的确温暖了她在敌国当细作的那许多年。

    她是自私的,

    她可以和丈夫一样,和千千万万的烛阴百姓一样,为了保护国家而牺牲。

    可她不需要她的孩子有这样的大义,做这样轰轰烈烈的事,

    她只希望她的孩子能一辈子平安康健,便极好。

    面前的烛火爆了灯花,闪了鬼医失神的眼。

    她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沈秋辞身上,用看似随意的语气说了句,

    “我从未在乎过他。让你提醒他,也只是念着与他仅存的那一份母子情分。”

    说完,转身就走。

    沈秋辞默然看着她远去,

    看着她被月光越拉越长的背影在微微发颤,

    似在落泪。

    第217章

    再见云娘

    自从恢复了记忆后,沈秋辞的睡眠就变得很浅。

    只要睡得沉了,她就会梦见父兄与长姐,

    梦见父兄向她控诉烛阴的罪行累累,梦见长姐向她诉苦上京高门对她的践踏,

    这些梦魇纠缠着她,让她时常在半睡半醒间惊出一身冷汗。

    渐渐地,即便再累,觉也无法睡得踏实。

    也正因如此,周遭只要发出些许不寻常的动静,她都能听得见。

    此刻,沈秋辞便听见似乎有脚步声在她门外徘徊着。

    她掀起眼皮,侧目看了一眼窗外雾蒙蒙的天。

    东方即白。

    沈秋辞刻意咳嗽了一声,让门外人听得她的动静。

    这才听叩门声响起,鬼医在外问了句,

    “起身了吗?”

    沈秋辞应了一声,鬼医旋而推门入内。

    她来时,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瓷瓶。

    她将瓷瓶放在沈秋辞面前的小几上,而后坐在她对面,并不说话。

    沈秋辞拿过瓷瓶,拔出瓶塞,看着里头铺了一层底的淡黄色粉末,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鬼医亲手调制的迷药。

    她旋即明白了鬼医的意思,

    不等她开口,就动作连贯地将迷药和水服下。

    反倒是鬼医被她这番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惊着了,

    “你竟丝毫也不防着我?”

    沈秋辞将空了的小瓷瓶倒扣在桌上,泰然自若道:

    “若是怕,打从一开始我便不会与你来烛阴。”

    鬼医不解地皱了皱眉头,

    “我不明白你为何执意要见帝后一面?关于你父兄的死你已经知道了真相。当年你长姐从烟雨楼台坠落,也是天玑办的暗中动作。你心中的疑惑应已全然解开,你见着帝后能问她什么?总不能是豁出去命要杀了她为你长姐报仇?”

    鬼医很清楚沈秋辞的脾性与实力,她从不是个冲动的性子。

    若她对云娘动手,不单是她活不了,就连她母亲也会一并被连累,

    再者,沈秋辞一身的武艺都是从云娘那儿学来的,若真动起手来,她绝不是云娘的对手。

    沈秋辞淡声道:“师父只管带我去见云娘一面,旁的事,我自有分寸。”

    鬼医无奈道:“你脾气倔强,生了这样的心思谁也拦不住。我不带你去,你也会想办法自己去找。

    不过阿辞,师父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帝后身份特殊,如今已是手握了烛阴的大权,就连帝君所做的许多决策,都得与帝后商量着来。

    她不是普通女子,你见着她,也莫要带着满腔的怨气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当真惹恼了她,她要伤你,我也护不得。”

    沈秋辞默然应下,而后便随鬼医上了马车。

    于马车起步前,她只觉脑海中似是笼了一层迷茫的雾霭,寸寸散至眼前,牵扯着她的眼皮越来越沉。

    等她再度睁开眼时,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昏暗的房间内,不知趴在桌子上睡了多久,压得胳膊有些发麻。

    身后有悠悠琴音传来。

    沈秋辞回眸,唯见一女子坐于纱幔后,垂眸拨弄着瑶琴琴弦。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秋辞投射过来的目光,女子双手乍然按在琴面上,

    琴音休止。

    她抬眸,隔着纱幔与沈秋辞对视着,笑语温声道:

    “听莫娘子说,你有话要问我?”

    第218章

    同仇敌忾

    纱幔后的博山炉袅袅腾起淡紫色的烟雾,

    窗外倾洒而入的日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一片迷蒙的影,

    沈秋辞静静看着这片雾气,只觉有一道无形的墙,将她和云娘的距离隔得更远。

    她少时跟随云娘练武没少吃苦,云娘又十分严厉,以至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只要见到云娘就打心底觉得怕。

    可后来她练武受伤,左腿严重骨折,连鬼医都说她后半生很有可能连正常行走都成了难事。

    那时的云娘一改往日严厉,日以继夜在她身旁照顾着。

    沈秋辞永远都记得,云娘会在她疼痛难忍时急得红了眼眶,会在她重新练习走路时陪着她一次次跌倒又站起来,会在见到她痊愈后笑得灿如春花。

    那是沈秋辞第一次见到云娘笑得那样明媚,

    当初朝夕相处的情分,沈秋辞一直将其视若珍宝。

    可这些对于云娘而言呢?

    或许......她只将沈秋辞看成了一件趁手的工具,所有被牵扯出来的喜怒哀乐,不过都是因着她不愿让自己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罢了。

    沈秋辞默然良久,在窗缝处卷入一阵微凉的风将烟雾吹散后,

    她冷着声音,向纱幔之后的人问道:

    “我该如何称呼你?云娘?还是帝后?”

    云娘笑,“不过一声称呼,你随意便是。只有你们启朝的高门会格外重视旁人对他们的称呼,百姓见着高官不唤尊称直呼其名,甚至会因此丢了性命。这样荒诞的事儿,在烛阴还从未有过。”

    沈秋辞眸光微沉,“那么......帝后,我长姐当真是死于你手?”

    云娘漠然道:“你长姐是死于裴家之手,并非是我。你回到上京后,莫娘子本有机会能医治好她的瘫症。从头到尾,我都未想过要取了她的性命。”

    沈秋辞声音肃厉,“所以你觉得让她浑身瘫痪失去尊严在床上躺了两年,便不算是伤害了吗?”

    “尊严?”云娘冷笑,“与性命相比,尊严算什么?烛阴人人都失了尊严,却也没见你们启朝肯放过我们的命。”

    她顿一顿,语气渐沉,“所以你来,就是要问我这些蠢问题?”

    话落,纱幔掀起,

    云娘身着一身墨色玄袍,缓缓走向沈秋辞。

    沈秋辞抬眸看着她,

    她离开天玑办已有半载,今日再见云娘,只瞧着她乌丝已布华发,眼神中也尽是蒙着灰的憔悴。

    她看上去似乎衰老了不少。

    不过一举一动间,仍从骨子里透着一股贵与傲,无形的威压侵入周遭的空气中,惹人发怵。

    她直勾勾地盯着沈秋辞的眼,“你应该知道,你最大的仇人并非是我,也并非是烛阴。一切因果,皆因你们的皇帝。

    你父兄作为他麾下最锋利的一柄刀,没了用武之地后不也是被他弃如敝履,连条活路也不予?

    你想要报仇,可单凭一己之力,如何能撼动皇权?今时今日,你当与烛阴同仇敌忾,才能为你父兄讨回一个公道。”

    第219章

    行踪暴露

    作为烛阴的帝后,云娘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是在为烛阴做打算。

    天玑办在启朝是已初具雏形,但布局出去的棋子大多都无法真正接触到权贵,只能在底层翻起浪花,令时局稍有动荡,但想要伤了启朝的国本,实在是痴人说梦。

    可沈秋辞是个例外。

    她有着忠勇公嫡女的身份,又与皇后关系匪浅,沈家富甲一方,在上京亦是颇有人脉。

    如果能让她因着记恨皇帝,从而真正和烛阴站在一条战线上,对于烛阴必是大有助益。

    而对于沈秋辞而言,她想要凭借一人的力量去对抗皇帝,对抗皇权,更是天方夜谭。

    所以眼下最好的结局,就是她与烛阴联手,搅浑了启朝的水,将皇帝欠他们的尽数讨回来。

    可沈秋辞却不能这么做。

    要真随了云娘的意,为着替父兄报仇而和烛阴同乘一条船,这船一旦翻了,伤着的可不只是皇帝一人,整个启朝上下都必然会受到牵连。

    征讨烛阴是父兄奉了皇命不假,但父兄也不是只打过这一场胜仗,

    从前启朝内忧外患动荡不安之际,军力不足无人敢请命领兵出征,是父亲为了百姓生计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才有了启朝如今的盛世太平。

    皇帝卸磨杀驴是为不义,但父兄在外征战,也是出于真心想要保护启朝百姓,让他们的日子能过得更好。

    若父兄还在,他们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怨而做出伤害百姓的事,

    所以沈秋辞也不会如此。

    静默思忖少顷后,沈秋辞正欲回绝云娘,却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帝后!启军破了林瘴,奔着行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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