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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裴承韫默然摇头,

    沈秋辞便道:“当年有人给沈家介绍了一名花姓婢子。那婢子略通医术,年纪也轻,入府后就一直跟在房中贴身照顾着。她时常陪我玩耍,我与她相处得极好,所以对她也尤为信任。正是因为这份信任,才让她有了将我拐出沈家的机会。

    那人原本的身份,是烛阴国的女将军。而介绍她来沈家的,便是你的母亲。”

    裴承韫愈发不解道:

    “当日拐走沈姑娘的人,是我母亲介绍去沈家的?按照你的说法,那我母亲的身世,也当和烛阴脱不开干系。可为何后来你又会在天玑办见到她?”

    沈秋辞道并不答此话,只静静地看着裴承韫。

    不多时,裴承韫便反应过来,

    “所以......沈姑娘是怀疑,天玑办和烛阴之间有着什么见得不人的关系?”

    又或者,

    幕后在操纵天玑办的,原本就是烛阴?

    许多疑问堆积在一处,细3360细理来总算是见了拨开云雾的苗头。

    二人正准备继续探讨之际,

    忽听内寝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呼喊声。

    裴承韫与沈秋辞一前一后赶去了内寝,

    推开门,见追月不知何时转醒,此刻正坐在榻上,双手捂着脑袋,用力抓着头发,不停地摇着头。

    他方才已经如常的面色,此刻憋胀得通红,

    整个人咬紧了牙关,脖颈青筋暴起,看上去极为痛苦。

    裴承韫快步上前关切道:

    “怎么了?哪里不舒坦?”

    追月缓缓抬头,目光在裴承韫和沈秋辞身上来回横跳,

    每看一眼,眼神里的迷茫就更加深一分,

    “你们......是什么人?”

    他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前额,语气满是恐惧,

    “我这是在哪儿?”

    追月是有功夫在身上的,这会儿失了理智下手没轻没重,

    一掌拍在包扎好的伤口处,令原本已经止住血的伤口又渗出了血。

    裴承韫赶忙上前将他的双手控制住,

    “沈姑娘,追月这是怎么了?”

    沈秋辞迅速探上了追月的脉,

    良久,见她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凝重地看着裴承韫,

    “他失忆了。”

    【请个假,明天更】

    第183章

    不取性命

    “失忆?”

    裴承韫坐在榻沿,与追月说了许多从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这些事对于追月而言都十分重要,

    比如他十七岁喜欢的那名姑娘被迫嫁给了权贵而后投井自尽;

    比如他少时家中闹饥荒,母亲为了让他活命不惜被地主糟蹋了清白;

    比如他跟着裴承韫来了上京后,就一直在忙着置办屋舍,想要将母亲接来上京享福。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可裴承韫说得越多,追月脸上的表情就越是困惑,

    他努力想要回忆起这些事,但他的脑袋里却像是被人植入了一把锐利的刀,

    他越是想记起从前的事,脑袋里就越是刀绞般的痛。

    后来见他情绪崩溃,抱着头用力往床头的梁柱上砸,

    裴承韫这才停下,忙从身后擒住他。

    追月发了狂,他口中不断痛苦嘶吼着,力气也颇大。

    无奈之下,沈秋辞只得趁着裴承韫还能将他控制住的时候,施针让他暂时昏睡过去。

    裴承韫将追月重新安置在床榻上,取了帕巾擦拭着他额头上冒出的豆大汗珠。

    他问沈秋辞,“追月的失忆,与他摔伤磕碰到头颅可有关系?”

    沈秋辞摇头道:“因着重创而导致的失忆,伤者多半是伤在后脑勺,且在脉象上也能断得出。追月如今这般,瞧着更像是中毒后的反应。”

    二人害怕彼此的攀谈声会吵醒追月,

    于是便退出内寝,来到前厅说事。

    裴承韫看着桌上已经发干的烧麦,徐徐道:

    “所以这下毒之人原本的心思,是想让我失忆?”

    沈秋辞沉吟片刻,道:

    “有人要针对你,必然是因为你的存在已经对他们构成了威胁。对付一个有威胁的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其杀之灭口。

    可他们却舍近求远,用这样迂回的法子算计着让你失忆,说明下手之人不愿伤及你性命。能做出这种事的,只能是与裴大人沾着亲故。”

    沈秋辞就差挑明了说,今日下毒一事乃裴承韫的生母莫氏所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对他们有所威胁......”

    裴承韫垂眸思忖着,

    他从前是怀疑过沈秋辞背后存在一个神秘的组织,但这些不过是他私心里的揣测,除了沈秋辞外,他再无与人透露半分。

    直到今日沈秋辞不遮不掩地告诉了他关于天玑办的事,他才得以将这份猜测落实。

    可他的存在,又能威胁到天玑办什么?

    除非......

    他忽而抬眸,目光灼灼地看着沈秋辞,

    “我欲往儋州一带调查官员无端暴毙一事,前几日已经将此事奏明了皇上。为免前朝官员因着此事闹得人心惶惶,皇上令我私底下秘密调查此事。两日后本该是我启程前往儋州的日子。”

    天玑办能有这样的顾虑并不奇怪。

    毕竟裴承韫轻而易举就能识破了沈秋辞是顶替了沈秋虞的身份重回的侯府,从前在云城他又屡破奇案,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若叫他去了儋州,难保不会抽丝剥茧查到天玑办。

    到时让朝廷知道了民间有这样一个组织的存在,哪里能容得下?

    可这事也有奇怪的地方。

    皇帝明明下令让裴承韫私下里暗暗调查此事,说明此事并未广而告之,连前朝那些官员都被蒙在鼓里,那天玑办的人,又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天玑办在宫中也有安插人手?”裴承韫问。

    沈秋辞缓缓摇头道:“天玑办下分十二阁,各自分立独属,只与云娘互通消息。我并不知道其余十一阁的人究竟都在做些什么事。不过以天玑办的势力,要想安插个宫女入宫,想来并非什么难事。”

    沈秋辞所谓的不是难事,是因为她知道天玑办在许多官员府邸里,都安插有自己的人手。

    宫里面选拔宫女的流程虽然更严格一些,但天玑办造假的功夫一流,连莫氏当年都能嫁到丹阳侯府为妾,给宫里头安排几名宫女,又能算什么难事?

    沈秋辞目光落在那些烧麦上,“今日这些带毒的烧麦若被你吃了,你此刻定会成了追月那般。没人知道追月中了什么毒,这毒就无人可解,中毒之人,只怕一生恐怕都不会想起从前事。

    你若失忆,忘却前尘,也就不会去儋州调查,自然也就成不了天玑办的威胁。不过我猜着,此举应该也是他们的下策。”

    她抬眼看向裴承韫,“月盈的死,或许也是他们所为。”

    月盈与裴承韫争执过后被赶出了侯府,当夜就死的不明不白。

    裴承韫一人在侯府,无人可为他证明行踪,他身上的嫌疑自然洗不净。

    月盈的尸身在春花苑的后巷被许多早起赶市的百姓发现,这件事想压也压不住,

    官府只能依照律法办事,将裴承韫带回衙门受审。

    受审期间,裴承韫是不能离开上京的,

    且一日找不到真凶,他身上的嫌疑就一日洗不干净,他也便一日不能继续当他的大理寺卿。

    如此一来,他就像是被人用无形的箍网困在了上京,自顾不暇之际,哪里还有闲心去儋州为旁人主持公道?

    桌上烧麦彻底冷却干瘪后,馅料里的两味食材原本被掩盖得很好的腥味,这会儿也渐渐飘散出来。

    沈秋辞盖上食盒的盖子,缓声道:

    “而这烧麦,就是他们的第二重保障。如果你被刘知府带走了,追月来府上见不到你人,这烧麦自然也不会被你吃下去。”

    【六更】

    第184章

    当年蹊跷

    沈秋辞深谙天玑办的办事之道。

    天玑办做事向来万无一失,不允许任何错漏发生。

    如果栽赃嫁祸,下毒失忆都没有办法困住裴承韫,

    那么即便天玑办中有人想要极力保全裴承韫的性命,也拦不住他们下一步的动作,必然是要对裴承韫下死手。

    说句难听话,裴承韫死与不死,对于现在的沈秋辞而言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如今还有能被利用的价值,

    所以无论如何,沈秋辞也要保住他这条命。

    “官府没将你抓走,下了毒的烧麦也没让你吞下肚,以我对天玑办的了解,他们下一步一定会对你下死手。

    为今之计,只得将计就计,将你失忆的消息散播出去,让她们暂且以为得手,才能图一时安稳。

    若不然,就算你能启程去往儋州,只怕人还没入儋州境内,就已经丢了性命。”

    沈秋辞说这话的时候,刻意压沉了语气,可裴承韫似乎全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沈秋辞瞧着他目光空洞,似乎是想事想出神了。

    且沈秋辞是见识过裴承韫的功夫的,他功夫不弱,即便是与她较量,短时间内也不一定能分出高低。

    她见状只当是裴承韫倨傲不肯如此,于是道:

    “我知道裴大人你自持功夫了得,不怕那些人找上门来。可经了今日这般事,你也该知道,天玑办中的各路高手层出不穷,要取你性命,也不光只有与你正面对决这一个法子。”

    闻言,裴承韫回过神来,

    他目光渐渐聚焦,落在沈秋辞身上的眼神,也覆上了一层微不可察的寒意,

    “我并非是在想这些,而是在想另一件事。”

    他直勾勾地盯着沈秋辞的眼睛,半晌才倒吸了一口凉气道:

    “沈姑娘方才说,当年你被烛阴贼子拐走后,曾因摔了一跤后失去了记忆。后来是在我母亲多年医治下,才记起了从前事?”

    从追月醒来失忆后,沈秋辞其实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听裴承韫这般说,她只默默颔首,并未接话。

    裴承韫扣起手指关节,轻轻敲击着密封的食盒,

    “沈姑娘说你这一身医术是跟我母亲学来的。那我母亲可曾教过你下毒致人失忆的本领?”

    沈秋辞当然不曾学过这些。

    若她懂得,方才就已经帮追月解了毒,恢复了他的记忆。

    鬼医是传授过沈秋辞许多医术、毒术,甚至连拿不上台面的蛊术,也曾在私底下与她传授不少。

    但偏偏是这能让人失忆的法子,

    别说传授,沈秋辞就压根没有从鬼医口中听她提及过。

    当日鬼医在给她医治失忆病症的时候,也只是说她不过是瞎子摸象,碰巧治好了而已。

    见沈秋辞默然不语,脸色也逐渐发白,

    裴承韫便知他的猜测没错。

    他探身向前凑近沈秋辞些,而后压低了声音道:

    “沈姑娘可曾想过,既然我母亲可以将你的失忆难症医治好,那么当初你失忆一事会不会与今日一样,其实原本就是一场阴谋?”

    第185章

    一盘大棋1

    沈秋辞心尖微微发颤。

    许多事,凭她再聪明,终究也是当局者迷。

    并非所有人失忆后,都会表现出一样的症状。

    沈秋辞曾经也见过因为外部创伤而失忆的人,

    他们回忆不起从前的事,最多只会觉得烦躁不安,缺失安全感,

    绝不会像昔日沈秋辞那般,只要妄图回忆起从前的事情,就会觉得头疼欲裂,难以忍受。

    而她当年的症状,与今日追月失忆后的症状,却是如出一辙。

    沈秋辞细细琢磨着,

    若当年她失忆一事并非意外而是人为,是她服用了鬼医调配的毒药所致,

    那么所有的事情,似乎就都能理顺了。

    鬼医借着与老侯爷往沈家走动的便利,治疗好了沈夫人的病,得了沈夫人的信任,二人逐渐相交成了朋友。

    待时机成熟,毒医便介绍花嬷嬷入沈府伺候。

    花嬷嬷与沈秋辞年岁相差不大,又陪伴她左右常与她玩乐,不久就取得了沈秋辞的信任。

    借助这份信任,花嬷嬷轻而易举就能将沈秋辞从沈府拐出去。

    在城郊将沈秋辞交给烛阴贼子时候,花嬷嬷曾经与他们有过一段表明身份的对话,并没有避讳沈秋辞,

    目的或许就是要让沈秋辞确定,她就是被烛阴国的人给抓走的。

    在这之后,沈秋辞摔倒昏厥,昏迷期间被人喂下了鬼医亲手调制的毒药,导致她失去从前的记忆。

    再醒来时,烛阴贼子欲对沈秋辞行不轨之事,云娘及时出现救她于水火。

    因着失忆后见到的第一个好人就是云娘,沈秋辞自然而然选择了信任云娘,跟她回了天玑办。

    回到天玑办后,沈秋辞在那里遇到了许多与她年岁相仿的女孩子,

    这些女孩子要么是被人遗弃,要么是被人当成了商品买卖,总归都是身世凄惨。

    云娘告诉她们,天道不公,所谓皇权,不过是踩在平民百姓身上,建立起来用来压榨束缚他们的枷锁罢了。

    皇权从不约束高官,也偏袒于男子,这世道唯女子多受磋磨,陷于水火,

    若这世道无人能给她们一个公道,那她们便唯有自救,才能得一出路。

    在云娘日以继夜的灌输下,这些女孩渐渐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们要努力活着,努力学成一身本领,日后才能帮助更多跟她们一样被不公皇权、父权欺压的女子,为她们讨回一个公道。

    所有人都秉承着同一个信仰,在天玑办不知疲累,日复一日学习着各种技巧。

    而在这些人中,沈秋辞因着天赋异禀,很快就脱颖而出。

    多年后,沈秋辞成功被天玑办培养成了一名优秀的杀手。

    而天玑办也是在这个时候,以她的名义将长姐沈秋虞约到了烟雨楼台,狠心将她推下去,

    不要她性命,只让她半死不活地瘫痪在床上。

    后来在沈秋虞行将就木之际,鬼医让沈秋辞恢复了记忆,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沈秋辞回到沈府,周遭所有的流言蜚语都在传着,是丹阳侯府图谋沈家钱银,对沈秋虞暗下毒手,妄图吃了沈家绝户。

    这事儿官府管不了,上京高门又总是在背地里以沈秋虞不能生育为由,取笑她的苦难。

    沈秋辞亲眼看着这一切,心中更加深了对男子的恨意、对启朝皇权的否认,以及对那些上京高门的憎恶。

    而这也正是天玑办想让沈秋辞看见的。

    如此,他们便可利用这份恨意,更为轻易地操控沈秋辞,让她成了天玑办的刽子手,心甘情愿去替他们卖命。

    这一切的一切,从裴承韫的母亲与沈夫人接近的那一刻起,便都成了他们为引沈秋辞入局,而量身定制的一盘大棋。

    可沈秋辞仍有疑惑,

    当年的她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女娃,连是非尚且不懂得分辨,又为何会得了天玑办这些费尽心思的谋算?

    “我自幼在天玑办长大,我很清楚被天玑办收留的那些女孩,她们当真是身世凄惨,为人所欺,被这不公世道逼到了走投无路的绝境,才为天玑办所收养。”

    “可为什么偏偏只有我一人,与她们不同?”

    第186章

    一盘大棋2

    在裴承韫眼中,沈秋辞一贯是聪慧的,

    于这份聪慧里,甚至裹藏着几分心机。

    “沈姑娘当真不明白?”

    事情已经被分析到了这个地步,裴承韫觉得沈秋辞不至于还会被蒙在鼓里。

    或许她也与自己一样,许多事她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愿去面对赤裸裸的真相。

    裴承韫也不与她拐弯抹角,只道:

    “你父兄的死是个意外,若没有那场意外的话,你仍是他们的掌上明珠,或许天玑办对待你的方式,也会全然不同。

    你那样信任云娘,指不定她会不会想法子,让你误解了你父兄,让你觉得当年是他们抛弃了你,让你对沈家满怀愤恨。

    她们可以不让你恢复记忆,只让你带着憎恨回到沈府,成为她们安插在沈大将军身边一个最有用的细作。

    烛阴之所以会被启朝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你父兄的功劳可不小。他们在这十数年间不间断的将对沈家恨意灌输给你,到时你回了沈府,沈大将军对你又不会设防,说不定到时天玑办让你亲手杀了你的父亲,你也能听命于他们。

    或许这才是天玑办当初费尽心思将你拐走的真正目的。只不过后来你父兄战死沙场,他们没办法再继续打这样的盘算,又不忍心自己多年的谋算付之一炬,所以才会变了心思,将主意打到了你长姐身上去。

    总归无论是让你恨沈家,还是恨启朝的高门权贵,对他们而言,都是有利无弊。”

    沈秋辞的心室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抓住,叫她觉得心脏仿佛不受控地抽搐起来。

    长姐是在父兄战死沙场一年后才出事的。

    当时沈秋辞想着,定是丹阳侯府见沈家无男丁,所以动了吃沈家满门绝户的心思,才会对长姐下手,

    但现在看来......

    或许裴承韫说的并没有错,这一切都是天玑办为了控制她而想出的下作手段。

    裴承韫问她,“当年沈大将军第一次大破烛阴,抓回了烛阴贼子询问他们关于你当年被拐一事,烛阴不曾否认过半句,等同于是替天玑办隐瞒下了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天玑办当真是由烛阴在背后操控的话,那么沈姑娘觉得,他们这般做又是为了什么?

    或者换一种说法,沈姑娘一直自诩,死在你手底下的都是该杀之人。但若在这件事之前,云娘让你去杀一个或许根本就没有做过坏事的人,你会怎么做?”

    沈秋辞思忖片刻后,没有犹豫地回答道:

    “如果是从前,我定会相信云娘。她若叫我对谁下手,我只会觉得是那人在背地里做过天理难容的事,只不过没有露出在台面上罢了。我会取了那人性命,甚至......连半分对云娘的怀疑都不会有。”

    裴承韫道:“启朝与烛阴征战多年,在启朝多年来的轮番攻势下,如今早已是强弩之末,垂死挣扎罢了。

    沈大将军虽然身死,但而今带兵攻打烛阴的宁大将军,却是有着你父亲当年的几分影子。相信在他的强攻之下,要不了三五载,烛阴就会彻底臣服于启朝。

    一个国家在生死存亡之际,若明知正面对决已敌不过,那他们要想挽救颓势,又能用什么法子?”

    他缓一缓,眼神直勾勾盯着沈秋辞涣散的眸子,厉声道:

    “最省力的法子,就是让敌对国家从内部自行瓦解。或许沈姑娘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但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些年来在天玑办的悉心栽培下,沈姑娘已经被培养成了一名合格的烛阴细作了,不是吗?”

    闻声,沈秋辞无言以对。

    裴承韫说的没错,

    她们这些听命于天玑办的人,在启朝的各地州都有精密部署,皆以替天行道为由头,以暴制暴杀人不眨眼,成了地下判官。

    在天玑办长达十数年的极端思想灌输下,

    像沈秋辞这般还能保持清醒的人,终归是少数。

    更有甚者,对云娘的话奉为圭臬,哪怕是那些不该杀的人,只要云娘一句话,哪怕要她们豁出性命,她们也是在所不惜。

    裴承韫见她神情恍惚,不由将语气放缓了些,

    “儋州一带发生的命案,死在那些人手底下的,多半是清白的好官看。

    这些沈姑娘或许不知情。那便说沈姑娘在上京的所作所为。死在你手底下的那些人,我承认他们品行不端,鱼肉百姓,欺凌妇女,是死不足惜。

    可即便如此,沈姑娘杀了他们后,有见到百姓们对你这凶犯感恩戴德吗?”

    裴承韫连连摇头,声音清冷道:

    “没有。他们只会惶惶不可终日,夜夜紧锁大门,天一黑,甚至连房门都不敢踏出去半步。这般结局,可是沈姑娘初心所愿见到的?

    且若各地州都闹出了这样的事儿,无论是前朝的官员还是城中平民百姓,日子都无法过得安稳。长此以往,启朝必定内乱横生。

    常言道内忧外患,这内忧永远都是排在外患前头的。到时候内乱不休,烛阴趁机借势反打启朝如有神助。

    这,便是他们最想看到的结果。”

    第187章

    联手破困

    裴承韫的这番话,足是将沈秋辞从小到大所接触、相信的一切,全都打翻。

    他一开始还担心,沈秋辞一时经了这些,会难以接受。

    可后来他才明白,是他低估了沈秋辞的本事。

    天玑办或许没有安什么好心思,但对沈秋辞的培养,教给她的本事,却都是真的。

    从小在天玑办历练着,早就将沈秋辞磨炼成了一个果敢坚毅的人。

    她能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况,将自己从低落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并且不受任何人干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

    或许她是在一场巨大的阴谋中长大,

    但好在她在尚未泥足深陷前发现了真相,一切就都为时未晚。

    她感谢云娘的养育之恩,

    但若这养育之恩背后存着的尽都是算计,甚至连长姐的性命也被他们算计入局......

    那她当然不会念及旧恩而心慈手软,

    反而会拼尽全力,让他们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但是现在唯有她一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要想凭借一己之力改变整个天玑办女子的想法,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毕竟这世道对女子的不公,是客观长久存在的。

    被天玑办收养回来的每一个女子,都或多或少遭受过这些不公带来的伤害,

    并非所有人都跟沈秋辞一样,出生在一个爹娘疼爱,衣食富饶的环境里。

    所以天玑办才会钻了孔子,利用这一点将她们培养的忠心耿耿。

    这些女子都觉得她们是在做着正确的事,是自己受过伤,所以想要变得强大,为别的女子撑起一片天。

    如果这个时候沈秋辞去告诉她们,她们是被人利用了,她们非但不会信,还很有可能会将沈秋辞说的话告诉云娘。

    到时候不单沈秋辞会陷入危险,连沈夫人也会被牵连进来。

    沈秋辞不能冒这个险。

    此刻,她瞧着坐在她对面的裴承韫,

    一时间往事涌上心头,倒是忍不住发笑。

    谁能料到?

    当初她最看不顺眼,最处处提防的人,如今却成了唯一一个能与她并肩前行的人。

    裴承韫见沈秋辞莫名笑了,原本还严肃的神情瞬间变得纳闷起来,

    “沈姑娘在笑什么?”

    “没什么。”沈秋辞敛正容色,一本正经地对裴承韫说:

    “裴大人既说我有错,那我便厚着脸皮问上一句。裴大人可愿和我一起,弥补这个过错?”

    裴承韫闻言一愣,旋即唇角弯起,打趣道:

    “入局的不单单是你,还有我母亲。沈姑娘需要我手上的权力,同样,我也需要你对天玑办的了解。”

    裴承韫提及母亲,沈秋辞倒想到了另一件事,

    “若你母亲当真是烛阴人,当初她嫁给老侯爷本就是一场算计。裴大人可曾想过,日后当如何自处?”

    “该怎么自处就怎么自处。”

    裴承韫豁达道:“身世的事儿又不是我能定的,我与姑娘也一样,也是个不愿为难自个儿的性子。我想要找到母亲,跟我想要知道当年父亲对我是什么看法一样,只是想求一个结果,并非要执着什么。”

    第188章

    天玑死令

    沈秋辞听得出来,

    这番话不过是裴承韫不愿表露他脆弱的一面,刻意架起的伪装。

    故而她并不戳破,只道:

    “以我对天玑办的了解,他们应该一开始就要对你下死令。必是鬼医多番求情,才求得了云娘高抬贵手,许了他们去用别的法子困住你。鬼医能这般做,说明这些年来,她从来都没有放下过你。

    我认识的鬼医重情重义,有时天玑办新收留的姑娘身世稍微可怜些,她听后都会红了眼,指责那些抛弃她们的父母,连为人都不配了。

    启朝征讨烛阴,意在扩张国土,我是启朝的子民,我父亲是启朝的大将军,这事的对错不能由我来定夺。

    但在乱世之下,谁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在咱们看来,他们或许是贼子。可在烛阴百姓看来,他们又何尝不是背井离乡,保卫自己家国的英雄?

    鬼医能下这毒,就说明她人肯定还留在上京。相信若是裴大人真的‘失忆’的话,鬼医应当会想尽办法,也要来见你一面。”

    裴承韫会意,颔首道:

    “那就有劳沈姑娘,将我失忆的消息传出去。此事我也会想办法禀告皇上,但请沈姑娘放心,我自会隐藏好你的身份,不叫你为难。”

    他缓一缓,表情略显为难道:

    “还有一事,只不过从裴某口中说出来,或许有些过分。”

    “裴大人但说无妨。”

    “裴某在想,天玑办既可以让沈姑娘当他们的细作。那沈姑娘或许也可以利用他们对你的信任,反为细作。”

    沈秋辞笑着应下,

    “不瞒裴大人,我正有此意。”

    两人一拍即合,当天下午,沈秋辞就将裴承韫失忆的消息散播出去。

    丹阳侯府请来了郎中查看,但郎中也是一头雾水,寻不出病根来。

    宫里头知道了这事儿,皇帝爱才惜才,十分担心他的情况,于是次日专门派了太医过来为他诊治。

    而裴承韫正也利用了这个机会,将一封信交给了太医手中。

    这太医早前跟着先帝,后来得皇帝重用得以提拔,断不可能是烛阴的细作,

    裴承韫也是信得过他,叮嘱他让他将这封信亲自交到皇帝手中。

    另一边,

    沈秋辞则打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静待天玑办之后的动静。

    裴承韫‘失忆’后的第三天,沈夫人的高热总算是退了,

    她嚷嚷着在府上无趣,于是沈秋辞便陪着她出门闲游了一圈。

    待回府守着母亲安枕后,夏裳对她说:

    “姑娘,绣坊的人来了。”

    一听是绣坊来人,沈秋辞便知定是若星有事要找她。

    于是让夏裳安排人去内室相见。

    今日若星与平常不同,入内时脸色就十分严肃,见到沈秋辞半句寒暄的话都顾不上说,便道:

    “阁主,云娘给上京下了死令。”

    “死令?”

    沈秋辞伸手向她,“给我瞧瞧。”

    若星将一封印有天机密令的书信交到她手中。

    沈秋辞将信展开,细看其上内容:

    【大理寺卿裴承韫,与青楼女子月盈相好。

    相处间,月盈发现了他贪污受贿、包庇罪犯的证据,以此威胁裴承韫与她成婚。

    裴承韫为保万全,下手将其残忍杀害。

    此事你未察觉,实在疏忽。三日内,取其性命,将功补过,不容有失。】

    云娘的笔迹,沈秋辞不会认错。

    可这封信上的内容,却是半句真话也没有。

    倘若不是沈秋辞近来与裴承韫接触频繁了些,知晓事情的真相,

    那么她定然也会为表面所蒙蔽,信了云娘的话。

    这般想着,或许当日儋州州判一事,也是因着云娘一封‘证据确凿’的死令,才让天玑办的人毫无顾虑动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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