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正厅虚掩着的门被人推开。沈秋辞施施然入内,向着二人行一礼后,看向刘知府,
“昨日三更前,我一直都在侯府。我可为裴大人作证,保他清白。”
一语落,满厅寂静。
裴承韫定定看着沈秋辞,
昨日他打发下人们离去后,明明没与沈秋辞多说两句话,就也给她下了‘逐客令’,
她何以要与刘知府扯谎,说她留到了三更?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无论如何,这事儿传出去,坏了的都是沈秋辞的名声。
刘知府也十分讶异,“此话当真?可为何裴大人方才却说昨夜是他一人在府上,无人可证?”
沈秋辞淡定自若地解释道:“裴大人拆了碧玺堂,从中发现了一些我遗留下的东西,便着人通知我来拿。我入侯府后,裴大人问了我一些关于老侯爷的事情。”
她余光瞥了一眼裴承韫,继续对刘知府说:
“刘知府也知道,裴大人是最近才‘认祖归宗’,此事他心中一直都有所芥蒂。
如今裴家已是无人,他只能找我这个前嫂子问一问,老侯爷在世时可否提及过他,又或是对他有什么评价。这对他而言很重要。
我见裴大人情绪低落,就留下与他说上一说。至于裴大人方才为何不与刘知府提及这事儿,也全然是为我顾虑。我俩到底是叔嫂关系,夜半于侯府独处,这事儿传出去难免会叫人乱说。”
沈秋辞的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刘知府自也是信她的。
毕竟在他看来,沈秋辞与裴承韫之间并无交集,她没有理由故意说谎来包庇裴承韫。
且刘知府私心里也觉得裴承韫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即便例行公事抓他回去,多半也是浪费时间。
得了台阶,他立马向裴承韫抱拳一揖,道:
“有了沈姑娘的证词,本官相信裴大人与月盈姑娘一案无关。且此事事关沈姑娘清誉,本官也会对外保密,不叫人议论此事。今日多有叨扰,还请裴大人见谅。”
说完不多做停留,急急走了。
正厅内,唯余裴承韫与沈秋辞两两相对。
短暂的沉默过后,裴承韫问道:
“为何帮我?”
“因为我知道你是无辜的。”
“你知道?”裴承韫戏谑一笑,“沈姑娘能有多了解我?外人都传着我和月盈的私情,万一这事儿真是我做的呢?”
“不会。”沈秋辞笃定道:“你帮我脱罪时,是如何将那些凶案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推到了裴远舟身上去,我是亲眼看着的。你有那样的手段,你若要杀人,绝不会轻易露出破绽。”
她迈向前两步,目光紧锁裴承韫深邃眼眸,
“况且你与月盈也并非有情,她不过是骗了你,你没必要对她下此毒手。”
裴承韫一惊,“你怎知?”
沈秋辞更凑近他些,压低了声音道:
“我不光知道她骗了你什么,我还知道......”
“你心中所念之人,如今身在何处。”
第176章
心心念念
今日沈秋辞是经了深思熟虑,才会来侯府替裴承韫作证的。
十二年前的那场变故,不单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也改变了裴承韫的。
而今她背后所倚靠的天玑办已是不可信,
她需要一个人,一个手中握有实权,又能跟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人,来帮助她调查清楚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将自己的秘密向裴承韫和盘托出,并告诉他生母的下场,是唯一能引裴承韫入局的办法。
故而她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
“昨日夜里我来侯府寻你时,见着你与月盈起了冲突。你闭门回府,她发了好一通脾气,临了将手中的画卷也丢到了地上。而那画像上的人,我认得。”
“你认得?”
起先裴承韫还有几分诧异,但细想之下,又道寻常。
少时母亲嫁入上京并无亲朋,唯与沈家夫人关系亲近些,常会过府做客。
沈秋辞在自家见过母亲,从画像中能认得出,也不稀奇。
“母亲从前常去沈家做客,姑娘自然见过她。”
见裴承韫会错了意,沈秋辞浅浅摇头,
“裴大人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
“大人!大人!”
门外,一通咋咋呼呼的吆喝声,截断了沈秋辞的话。
她目光向门口探去,
见是裴承韫身边的追月手中提溜着一个食盒,跟个猢狲一样钻了进来。
他迎面瞧见了沈秋辞,那虎头虎脑的欢喜劲这才收敛了些,
“沈姑娘也在?”
沈秋辞笑而不语,来了外人,后头的话她不便再说下去。
追月兴冲冲地跑到裴承韫跟前,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启开,
里头铺着满满一层冒腾着热气的烧麦,香味瞬时扑鼻而来。
沈秋辞觉得这香味甚是熟悉,下意识朝着食盒瞥了一眼。
这些烧麦的开口很大,顶部的肉馅眼瞧着都要溢出来,
是野山菌鲜虾的馅料。
这样包烧麦的手法与这样的味道,倒是和从前鬼医在天玑办给她们所做的手艺相仿。
沈秋辞余光探向裴承韫,发觉他亦是望着一屉烧麦,神情略有恍惚。
追月从旁表功似地吆喝起来,
“这可是大人最喜欢的口味,无论是云城还是上京都没有店家卖,大人还时常自个儿做来吃。
今儿个晨起属下路过早市的时候,见有婶子新摆了摊,满满当当的八大屉子全都是这口味的烧麦,我想着大人指定喜欢,于是买了这许多。”
这野山菌鲜虾味的烧麦,是裴承韫小时候最喜欢的吃食,
母亲念着他欢喜,几乎每隔几日就会做一顿。
自从母亲失踪后,裴承韫就再也没有尝到过这般口味。
野山菌和鲜虾都是腥味极重的食材,处理不好一口咬下去唯余腥味,甚至催人作呕。
要想将腥味掩盖住,就得在这两味食材的处理手法上下大功夫。
那些在早市上卖早膳的小贩都是赚个糊口钱,去光顾他们摊位的多半也是平民百姓。
早膳制作的工序一旦繁杂,价格会跟着抬高,原先买三四个价格只得买一个,百姓们嫌贵不会光顾,自然也就没人做这出力不讨好的事儿。
后来裴承韫也尝试过许多次自己制作,
但味道也都是不尽如人意,到底是比不上母亲的手艺。
他拿起一枚烧麦仔细观察着,
像,
不单是卖相,连味道也如出一辙,闻不见腥,只觉得鲜。
出神之际,他听沈秋辞无端端说了句,
“这烧麦也是我喜欢的口味,我从前总馋着。”
追月闻言笑着打趣道:
“沈姑娘一直都在上京,这烧麦上京从来都没有卖过,您是从哪儿尝得鲜?”
沈秋辞回眸瞥他一眼,语气冷漠道:
“这位大人,我今日来是有要事要与裴大人商议。若你送完了膳没有旁事,也请行个方便,暂且回避回避。”
她赶人的话说得直白,一点不留情面。
不过她忠勇公嫡女的身份,原也不用对着裴承韫的下手毕恭毕敬。
追月被怼了一句,脸上写满了尴尬。
他从食盒里抓了两个烧麦,也顾不上烫就往嘴里塞。
一边囫囵吞咽,一边叮嘱裴承韫道:
“大人趁热吃,凉了可就不是这味儿了。”
说完便识趣合门而去。
裴承韫目光落在沈秋辞身上。
见她一直盯着食盒看,于是新取了一枚烧麦递给沈秋辞,
“沈姑娘大清早赶来为我解围,怕是还没用早膳。尝尝看?”
沈秋辞浅笑着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
“大人方才见着这些烧麦,有一瞬的出神。可是因着想到了生母?”
裴承韫递烧麦的手僵硬悬在半空,眼底搅着疑惑盯着沈秋辞的眼睛。
沈秋辞略一挑眉,“这烧麦很像你生母的手艺,不是吗?”
裴承韫默然不语。
少时母亲虽然常会去沈家做客,但沈家是将门,最重待客之道,绝不可能让母亲在他们府上做膳。
即便沈秋辞从前见过母亲,可她又怎会一眼就看出,这些烧麦像是母亲的手艺?
良久,他才道:
“沈姑娘为何会知道这些?”
“嘭”
话未问完,门外忽而传来了一声不寻常的闷响,
听声音像是有什么重物从门前的台阶上滚摔了下去。
裴承韫放下烧麦,赶忙出去查看。
却一开门,竟见是追月直挺挺地躺在台阶下。
他褐色的衣裳沾满了灰尘,看起来像是从台阶最高处失足滚落下去,
脑袋磕碰到了台阶一角,鲜血直流,人已是昏厥过去。
第177章
无人能及
“追月!”
裴承韫大步跨下台阶,将追月搀扶起来靠在他怀中。
他唤了追月好几声,但人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不过好在呼吸与脉搏尚在,应是暂时性命无虞。
沈秋辞紧跟在裴承韫身后出了正厅,
她见追月从台阶上跌落昏迷不醒,第一时间就将目光落在了门前的地砖上。
地砖平整,并无障碍,
且追月是有功夫在身上的,即便不小心绊倒,以他的反应能力也能翻转起身,断不会摔得这般严重。
故而能造成现在这局面的,就只有一个可能,
追月是先昏厥过去,才摔落下的台阶。
沈秋辞上前半蹲着,将指腹探在了追月的手腕上。
他的脉象看似平和,实则规律中隐隐藏着暗潮直攻天灵,因此才会导致他昏厥。
而这脉象若非是在古稀老人身上探得,那就是明显的中毒迹象。
裴承韫托着追月的后脖颈,用袖口按压住他额头出血的伤口,语气急迫地对沈秋辞说:
“劳烦沈姑娘帮我请了郎中来。”
沈秋辞道:“他头上的伤不是要紧事。我探过他的脉象,应该是中了毒。”
“中毒?”
裴承韫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仍放在正厅桌案上的食盒,那里头的烧麦仍腾着热气,
追月自在云城时候就跟在裴承韫身边,二人明面上是上下属关系,但在私下里却相处的如同手足。
追月知道裴承韫不喜食早膳的习惯,所以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是他买了早膳给裴承韫送来,非得盯着他在眼皮子底下把早膳吃了才肯罢休。
大多时候二人早膳都是一同食用,这烧麦也应该是追月今日唯一吃过的吃食。
沈秋辞顺着裴承韫的目光看过去,见他怔忡不语,索性先将话挑明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毒,应是冲着你来的。”
裴承韫心下也是这般揣度,
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
追月送来的若是别的吃食,他或许不会吃,
但这烧麦他从儿时心心念念到了如今,已是承载了他对母亲的思念,
谁会知道他与母亲之间这么多相处的细节,
又将这些细节化成伤人的利刃,直欲取了他的命?
今日如果不是有沈秋辞在,现在倒在此地了,恐怕就该是他了。
不过眼下许多事也容不得裴承韫细想,先救下追月性命才是紧要事。
方才见沈秋辞与追月诊脉时有模有样,应是懂些医术,于是他便道:
“劳烦沈姑娘帮我照顾追月片刻,我先去请了郎中来施救。”
他起身要走,沈秋辞叫住他,
“裴大人这一来一回的功夫,他体内的毒只怕要随着血液游遍全身。他中毒不深,且这毒药并非烈性,下毒之人的本意,也并非是要以此取人性命。
裴大人暂且将他挪到内室去,我先施针试试,看能不能将他体内残存的余毒逼出来。”
裴承韫一愣,“姑娘能医?”
沈秋辞从容道:“裴大人放心。我可与你保证,这整个上京再不会有人比我更懂该如何医治他。”
第178章
寻人未果
沈秋辞的医术师从鬼医,
鬼医之所以被她们起了这样一个诨名,除了她在房中养了许多蛊虫外,另一个原因,便是她用毒的手段也是一流。
沈秋辞之所以能对裴承韫说出那句,没有人比她更懂该如何医治追月,就是因为她大抵已经猜到了,今日这下毒之人,就是鬼医。
沈秋辞虽然不知道追月中了什么毒,但用银针将残毒从追月体内逼出来,让毒物对他的伤害降到最低,这一点她还是有把握的。
只是沈秋辞想不明白,鬼医到底是裴承韫的生母,她当年抛下裴承韫不管不顾,或许是有自己的苦衷,
可现在她亲手给自己的儿子下毒,又是为着什么?
事情愈发朝着匪夷所思的地步发展,
不单单是沈秋辞,连裴承韫也是一头雾水。
将追月在内室安顿好后,为免打扰沈秋辞医治,裴承韫退到门外等候。
期间他想起追月提及过,这烧麦是他路过早市时,在一婶子新摆的摊位处买来的。
裴承韫便急匆匆赶去了早市,想着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将那婶子寻出来。
裴承韫不用每日上朝,平时没有案子的时候,他总是躲懒能睡到日上三竿去。
对于早市这样嘈杂繁闹的环境,他半分也不熟悉。
别说是找到一个新增的摊位,就是在里头绕上一圈,他都眼晕。
于是他只得一路与人打听着,
问了四五个人,才终于有人给他提供了些线索,
“你可是在问方才和卖肉的刘娘子争执起来的那婶子?她也是闲的慌,非要去招惹刘娘子。那货可泼辣着,咱们这一片谁敢招惹她?”
说着给裴承韫指了个方向。
裴承韫顺着东南方一路前行,不多时就在早市最清冷的地方,看见了吆喝着卖肉的刘娘子。
仔细瞧着早市的出入口布局,才发现刘娘子这摊位,摆在了一条去往丹阳侯府的必经之路上。
如果那婶子不是在她旁边摆摊卖烧麦,早市那么些摊位,或许追月连她碰都碰不见。
这种种不寻常的巧合让裴承韫倍感疑惑,
或许当真如沈秋辞所说,这一切,都是冲着他来的?
裴承韫快步上前,指了指刘娘子身旁尚残留摆摊痕迹的空位,问道:
“敢问店家,方才在这儿摆摊的人去了哪儿?”
刘娘子白他一眼,没好气道:
“你是来做买卖还是来打听事儿?若只打听,改道去官府,别在这儿碍着我。”
裴承韫懒得与她纠缠,随手取出了钱囊里的碎银子丢给她。
刘娘子得了好处,这才和颜悦色地说:
“您是说方才卖烧麦那位?她可奇怪得很!您瞅瞅看边儿上多少空位,她偏不去,硬要与我挤在一处。
她占了我的道儿我自不乐意,与她呛呛了两句,怎料她也和您一样,掏了银子给我。
天老爷!那可是一两碎银,我卖上一日的猪鼻子肉也赚不下那老多!不过我看着她也不像是做买卖的。”
刘娘子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自嘲道:
“我们这卖生肉的,摊位边儿上总是一股子味。她卖烧麦搁我旁边,哪个会来光顾?
这不,一上午就卖出去了一份,还是坑了个官爷。卖完怕是自个儿也觉得卖不动,匆匆忙忙收了摊就走。着实是个没脑子的!”
这哪里是没脑子?
在裴承韫看来,这样精准的算局,怕是早就已经在暗地里将他给摸透了。
“店家可看清楚了她的模样?”
“能看清什么?”刘娘子摆摆手道:“那婶子别是害了什么暗病,卖个早膳把自个儿包裹的严实,三丈开外雌雄难辨,做贼似的能认得什么长相?”
她想了想,忽而又说:
“也就露着一双眼。嘶......好似眉心处,还有一枚朱砂痣。”
第179章
同舟而渡1
刘娘子看清了那婶子眉心处的朱砂痣,虽说朱砂痣的位置与裴承韫母亲的一模一样,但人有相似,仅凭这一点,还无法断言那婶子就是裴承韫的母亲。
可那婶子不单知晓裴承韫的口味,还能做出除了他母亲外,再没人能做出的味道几乎一致的烧麦,
种种巧合串联在一处,令裴承韫不得不往深处想。
如果卖烧麦之人当真是母亲,
那岂非是母亲费尽心思,想要将他毒死?
不可能......
裴承韫永远都记得,当初他们母子俩被赶出上京,流离失所之际,在路上又遭了扒手偷走了银袋子。
母子二人身上分文没有,只能靠着母亲敲各家医馆的门,给人看病赚点银子。
可女子从医本就不得人信任,母亲想要入医馆,就必须得接受掌柜的开出的极低的报酬。
辛辛苦苦给病人上门看诊,有时出诊费落在母亲手中,不过三四个铜板尔尔。
一天忙碌下来也赚不得几个馒头钱。
即便如此,母亲还是会将钱省下,买来的食物也都是紧着他先吃,只等他吃饱了,才会捡着剩下的垫垫肚子。
裴承韫不愿、也不会相信,
他怎么能相信他寻了那么久,念了那么久的母亲,
那个自幼护他万全,将所有苦都在背地里打碎了咽进肚子里的母亲,会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日,他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走回的丹阳侯府。
他神情恍惚地入了偏厅,径直往安置追月的内寝走去,
以至于连坐在暖座上的沈秋辞都没有看见。
“裴大人。”
听沈秋辞在背后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裴承韫回首,见沈秋辞坐在暖座上,面前的桌案放着方才的那些烧麦,
它们被人用银针一一挑开,看着像是仔细查验过。
此刻,沈秋辞正将双手泡在浸了玫瑰汁子的铜盆里仔细清洁着,
她缓缓抬眸看向裴承韫,窥见了他眼神里无法掩饰的失魂落魄,
“裴大人破案无数,头脑聪慧,可事情摊在自个儿身上,仍是免不了乱了神。”
她抬起手取过素帕,擦拭着手背上水珠,语调略放缓些,
“你明知道那毒若当真是兜售烧麦的妇人所下,她得手会自当撤得干净,你去寻了也是无果。明知无用的事儿,裴大人为何还是要去?”
这话裴承韫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盼着那个人是母亲,又盼着她不是。
于是他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追月情况如何?”
沈秋辞瞥了一眼内寝虚掩着的房门,
“余毒逼出来了,已是没有性命之危。”
裴承韫看着桌上那些被分离了皮馅的烧麦,问道:“沈姑娘方才说,下毒之人并非是要取人性命。而今姑娘可搞清楚了,这烧麦里头究竟被添了什么毒?”
沈秋辞取了根银挑子,闲闲拨弄着已被分理出的烧麦肉馅,
“毒物被混在肉馅里,已是分辨不出。一切只能等着追月醒后观察他的状态,或许才能搞清楚。”
第180章
同舟而渡2
裴承韫入了内寝查看追月的情况。
他头上的伤被处理得极妥当,包扎手法娴熟,一看就是老手所为。
这会儿人平躺在榻上睡着,呼吸均匀,脸色也较方才相比好了许多。
如此,裴承韫悬着的心才略放下些。
退出内寝后,便向沈秋辞拱手一揖,道:
“今日种种,多谢沈姑娘。这世上从医女子本就罕见,如姑娘这般医术精湛,更是难得。”
沈秋辞一脸不屑地冷嗤一声:“女子从医罕见,是因为这世道的破规矩总是看低女子,许多医官一身本事倨着傲气,成日里把传男不传女挂在嘴边。真当了男子处处都能胜过女子般。实是可笑。”
裴承韫对此并不反驳,唯颔首应下。
彼此面面相觑间,他忽而想起方才沈秋辞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讲,但在追月来送早膳后,又欲言又止。
沈秋辞与他一样,也是第一眼就看出了这烧麦和他母亲的手艺很像。
且方才追月的意外来得突然,他还懵着的时候,沈秋辞就已经反应过来,这下毒之人像是冲着他去的。
裴承韫觉得沈秋辞应是知道些什么,于是问道:
“方才沈姑娘的话说了一半就被追月给打断了。我说沈姑娘与我母亲是在你年少时在沈府见过面,沈姑娘说我误会了你的意思。难道在那之后,你仍与我母亲有过接触?”
沈秋辞静静打量了裴承韫半晌,
在她看来,裴承韫算是她所结识的人里面极为聪明的,那双眼锐利到几乎一眼就能将人给看穿,
故而沈秋辞也很好奇,事到如今裴承韫到底看穿了她多少,
“裴大人一早就猜到了我是顶替了长姐的身份重回侯府,我很想知道,除了这些,你还能从我身上揣测出什么?
当年我被烛阴拐走后一直下落不明,等我的消息再传回上京时,已成了死讯。事发整整十二年,我才重返上京。裴大人不妨猜猜看,我消失的这段时间,究竟是去了何处?”
裴承韫思忖少顷,道:“上京那些死在姑娘手底下的高门,死后皆被人在面门上刻下了‘天玑’二字。裴某愚见,当年沈姑娘被烛阴掳走后,应是被一个唤作天玑的组织救下了性命。”
这回答在沈秋辞的意料之中,
“裴大人果然睿智,不过是抓着一些蛛丝马迹,就能将我所经历揣测出个七八。今日我来找你,并非单是要为你解围,实则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凑近裴承韫,立在他身前压低了声音道:
“我遇着了难事,这件事关乎我所有的秘密,甚至与你生母也脱不开干系。我需要一个在前朝有势力的人帮我。只是不知,我能否信任裴大人?”
裴承韫清冷一笑,“若我对沈姑娘有任何算计,那么之前我冤枉裴远舟成了上京凶犯的事儿自然瞒不住。两败俱伤的事情,裴某从来都不会做。”
他迎着沈秋辞审视的目光,反问道:
“且无论沈姑娘信不信任我,你我如今都已是同乘一条船上的渡舟客了,不是吗?”
沈秋辞贯是喜欢与聪明人说话的,
省去许多兜兜绕绕直奔主题,也不用费心思去考虑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好,我信你。”
第181章
同舟而渡3
沈秋辞回身落座暖座,瞥一眼身旁空位,示意裴承韫也坐下。
“当日我被烛阴人绑走后,撞到了后脑勺昏厥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失了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那些烛阴贼人生了色胆,欲对我行不轨之事,所幸云娘路过此地,才护得我周全。
得救后,我因着失忆不记得前事,也没了去处。云娘便将我带回了天玑办。天玑办中皆是被皇权或父权欺压过,命途潦倒的女子。在那里,云娘会教给我们各种技能,等及笄后,就会被安排去各个地州潜伏起来,替天行道。
若是遇着了对女子不公,朝廷又无法秉公办理之事,我们便会动手。这也是我杀了那些人的原因。”
“果真如此......”裴承韫问:“所以儋州、陈州一带发生的那些命案,也都是天玑办的手笔?”
沈秋辞颔首应下,“那日你与我说过此事后,我当即否了,是因为天玑办虽杀人不眨眼,但从来都不会滥杀无辜。
后来我让人私下里调查了一番,发现他们中许多官员的死的确有蹊跷,于是我决定去一趟儋州,亲自调查清楚此事。可就在那之前,你将长姐的日录拿给了我。
长姐的日录上清楚写着,她是因为收到了一封我寄给她信,以及见到了我失踪当日所穿衣裳上的衣料,确定了写信之人就是我,才会去烟雨楼台赴约。昨日你帮我找到了衣料,我回府后与母亲的手作对比了一番,确认了长姐昔日收到了那块衣料,就是我当时失踪所穿的衣裳上的。
可我被云娘带回天玑办后,就换上了云娘给我的衣裳。那身旧衣裳,也被人拿下去丢了。而今它能出现在寄给长姐的那封信里,便说明昔日长姐的那场意外,绝对与天玑办脱不开干系。”
裴承韫道:“所以沈姑娘是觉得,收养你长大的天玑办,或许并非是你眼见的那般简单?”
沈秋辞默然颔首,
裴承韫又道:“方才沈姑娘不是说你失踪后没多久便失忆了吗?为何现在......”
“是天玑办的鬼医治好了我。”
“鬼医?”
“裴大人不是好奇,方才我为何会说,整个上京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要如何解掉追月身上的毒吗?那是因为我给他诊脉的时候,就猜出了是何人给他下的毒。而我的医术,也是得了那下毒之人的亲传。”
沈秋辞再度取过银挑子,将它刺入肉馅中,
半晌取出,将挑子尖头置于裴承韫眼前,
“裴大人可曾见着这银挑子变色?”
裴承韫见银挑子仍是光洁的银色,并无异样,于是摇头道:
“虽无异样,但银器能测出的毒物十分有限,并非所有毒物与之接触都会发黑。”
沈秋辞笑,“别的银器或许不行,但我这银挑子,能探得天下所有毒物,唯有鬼医亲手调制的药物,与它接触才会毫无反应。”
她目光直勾勾盯着裴承韫的眼,语气渐沉,
“裴大人可知,这鬼医是何人?”
裴承韫心下略有揣测,但却不敢将答案宣之于口。
而沈秋辞却旋即挑破了这层窗户纸,
“便是你心中所猜测那般。鬼医就是你的生母,莫氏。”
第182章
无端失忆
以裴承韫的头脑,沈秋辞都把话问到这个地步了,他不会猜不出母亲和鬼医之间的关系。
只是他不愿去面对。
所以当沈秋辞就这样直白的把话挑明了,
裴承韫也没有争辩什么,只问:
“沈姑娘能否确定?”
沈秋辞笃定颔首,“昨日我见到月盈掉落的那幅画卷,一眼就认出了画中人。我与鬼医朝夕相处十数载,比你与你母亲相处的时日还要长。我怎会认错?”
她右手轻点食盒,“人或有相似,但总不能连手艺也如出一辙。若鬼医不是你母亲,我如何能一眼就认出这些烧麦,是出自谁手?”
话落,见裴承韫眉头紧锁,沈秋辞语气平缓些劝道:
“我知道这事儿裴大人或许一事难以接受。但我若不告诉你,你日日仍在苦寻着一个刻意躲避你的人,此生你怕都不会得她半分下落。裴大人知道,当年我是如何被烛阴贼子拐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