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裴大人这般急着翻修侯府,可是因着好事将近?”“好事?”裴承韫的表情略显疑惑。
沈秋辞道:“你迎了春花苑的月盈入府,难不成连个名分也不打算给人姑娘家?”
闻听此话,裴承韫忽而笑了,
“想不到长嫂竟对我这般关心?我与哪家姑娘闹了何事,长嫂都了如指掌?
嘶......长嫂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那日长嫂不是还同月盈说过,若我俩成婚,你自会备下大礼吗?”
他于怀中掏出了一个用红绸缎包裹起来的物什,递到沈秋辞面前。
那东西瞧上去四四方方的,像是册录,又或是请帖。
沈秋辞只当他是疯了,连那东西碰都不碰一下,
“裴大人不会以为我所谓的大礼,足能平了你欠我的那一万两白银吧?”
裴承韫笑着摇头,
“银子照还,来日我成婚贺礼另算。今儿这份大礼,纯是我送与你的。”
他指腹在那物什上轻轻敲击两记,将它推到沈秋辞面前更近些,
“打开瞧瞧?”
第159章
长姐日录
沈秋辞将信将疑地将包裹在外层的红缎子打开。
里面放着的,是一本四四方方的册子。
这册子用牛皮纸封了开页和三边,虽然被保护得很好,但内里的纸张已经发黄变脆,瞧着是有些年头了。
沈秋辞将册子翻开,
映入眼帘的一行行簪花小字,分明就是长姐的字迹!
少时在家中,姐妹俩的字是跟着同一个夫子学的。
二人写的都是簪花小字,因着师从一人,故而字迹本就有七八分相像。
再加上沈秋辞回侯府顶替长姐的身份前,为着不露破绽,曾刻意模仿过长姐的字迹,故而她对长姐的字迹十分熟悉,定不会认错。
沈秋辞快速往后翻看了几页,
她发现每一页几乎都记载了日期,以及长姐平日生活中所遭遇的或喜或悲之事,
这东西,应该是长姐的日录。
长姐从小就有写日录的习惯,原本是沈夫人让姐妹俩一起写,说日后年岁渐长拿来翻看,不失为美好的回忆。
不过那时候沈秋辞觉得麻烦,没坚持两天就放弃了。
日录这样的东西,那都是贴身藏着的私密物,连夏裳都不知道放在何处,怎会落入裴承韫手中?
沈秋辞抬眸看向他,“这东西从何处得来?”
“就在碧玺堂。”裴承韫道:“是从你长姐内寝床下的一块活砖底下找到的。工人砸了碧玺堂和揽月阁,找到了此物交到我手中。我原先不知是何物,打开瞧了两页才知道是你长姐的日录,便拿来给你。”
他说着,刻意提醒了一句,“你瞧最后。”
裴承韫说是瞧了两页,可沈秋辞从他停顿的语气中听得出来,
裴承韫怕不是一字不落全都看了个遍,才将此物拿给她,否则他为何会叫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不过现在并非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沈秋辞快速翻看着日录,
直到翻到尽头,目光落在了最后一页上。
这一页的日录,字迹与之前相较明显要潦草许多,足见长姐在写这一篇日录时,情绪颇为激动。
日录所记:
【今日收到了一封信,没想到写信给我的人竟然会是阿辞!她没有死!当真没死!信封里面夹着一块布料,那是阿辞被拐走那天穿的衣服上的纹绣!我认得出来,那是母亲亲手缝绣的,不会有错!】
【可阿辞既然没有死,为什么这么多年,她都不回来和我们相认?她一定是有苦衷的。阿辞让我三更天的时候独自一人去烟雨楼台见她,说她紧要事要与我说。她不让我将此事告诉任何人,连母亲都不许。】
【我想,或许是父兄在天之灵冥冥之中保佑着阿辞,才能让她平安归来。我很想快些见到她,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
后面的字迹实在太过潦草,加上年久墨迹晕染,已是不能分辨了。
沈秋辞倒吸一口凉气,执册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信?
所以长姐是收到了一封自称是她的来信,才会去烟雨楼台赴约?
可长姐从烟雨楼台跌落是两年半以前的事,
那个时候她还在天玑办,连记忆都尚且没有恢复......
她怎么可能会给长姐写这样一封信!?
第160章
疑心天玑
这些年来,之所以上京所有人都以为沈秋辞已经死了,全因为在她失踪两年后,沈家父子俩领军大破烛阴,挥军入主城时擒了烛阴的首将时,在沈将军的逼供下,烛阴首将承认了当年就是他们里应外合将沈秋辞拐走,为得就是报复沈家。
而人,早已经被他们给活烹泄愤了。
而在沈秋辞的‘死讯’传回上京前的这两年间,沈家为了寻她贴了告示出了悬赏,任何人只要能提供沈秋辞的下落,沈家必有重谢。
那段时间来沈府提供沈秋辞消息的人络绎不绝,只不过所有人都是奔着银子来的,说出的线索连半句真话也没有。
沈秋虞经历过这些,所以在此番得到沈秋辞消息时候的时候,理应更为谨慎才对。
沈秋虞在日录里提及,她收到的那封信里夹着一块布料,布料是沈秋辞失踪时穿的衣服,上面的绣样是沈夫人亲手所绣,所以她才会确定这封信就是沈秋辞写给她的,毫无怀疑的去赴约。
而那件衣服......
沈秋辞记得,她被烛阴贼子拐走时,曾在荒郊野岭中被贼子扒了外衣,欲侵犯她。
而云娘就是在那个时候救下她的。
后来她穿着破衣服回了天玑办,第二日云娘就取了新衣裳给她换上,那身旧衣服也被人拿下去处理了。
如果长姐见到的那块衣料,当真是从她衣服上裁下来的,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封信......
是天玑办的人所写。
可天玑办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时候她连自己的身份都还不知晓,天玑办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她叫沈秋辞,是上京将军府的嫡女,还能精准的将信送到已经嫁入丹阳侯府的长姐手中?
这事越深想下去,越令沈秋辞觉得后脊发凉。
眼下当务之急,是先确定那块料子到底是不是从她失踪当日所穿的衣裳上裁下来的。
长姐自幼细心谨慎,
那衣料既然是和信一起收到的,所以那封信以及那块衣料,理应被长姐和日录一并保存起来才对。
于是她问裴承韫,“裴大人只发现了日录,没有见着旁物吗?”
她明知道裴承韫定已看过日录,但还是刻意提及了一句,
“比如书信、衣料之类?”
“那就不知道了。”裴承韫耸肩,“侯府现今被拆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是残砖废瓦,原是打算今天下午就让人运走了去。”
沈秋辞忙道:“大人可否先不挪动那些废料?”
“不挪?”裴承韫诧异道:“沈姑娘当知道我退了华京道的宅子,而今已是无家可归。那废料堆着不挪走,难不成叫我睡在大街上?”
沈秋辞道:“若大人肯通融,我会为大人租下上京最好的屋舍,供大人暂住。”
裴承韫蹙眉,“暂住?你是打算要那些废料在侯府停留多久?”
沈秋辞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需在其中寻一块衣料,寻见了,自会帮大人将废料清理干净。”
“衣料?”裴承韫揶揄道:“你可知碧玺堂和揽月阁全都拆掉,那些残砖废瓦得堆了多高?浑似座山!你要在那堆东西里面寻一块衣料?你怕不是疯了。”
第161章
侯府寻证
沈秋辞知道此事十分困难,但现如今她又不得不这么做。
她总隐隐觉得,那块衣料背后,极有可能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关于她的身世她不方便与裴承韫透露过多,只得道:
“耽误裴大人,我会赔偿银子给你。此事对我十分重要,还望裴大人通融。”
她语气诚恳,甚至带着几分恳求的意味在。
平日里,裴承韫从未在她脸上讨到过好脸色,今儿倒是奇了。
他沉默少顷,并未当即应下沈秋辞的请求,而是另择他话道:
“我知道沈姑娘在想什么。你觉得你长姐的死有蹊跷,或许这件事和裴家半分关系也没有。你很想搞清楚到底是谁害了你长姐,但在这之前,裴某觉得,姑娘得先搞清楚另一件事。”
“什么?”
裴承韫手指轻点着日录,“你长姐所录,当是有人用伪造了你笔迹的书信,将她引去了烟雨楼台。沈姑娘常说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背后总要有动机。那么引诱你长姐去烟雨楼台那人,他行事背后的动机又是什么?”
“谋财?”裴承韫自问一句,又徐徐摇头,“可你长姐日录上并未提及,对方让她带着银票赴约。
害命?将人三更天约到那样人迹罕至的地方,若要害命,割喉也罢,刺心也可,都是不留后患的法子。
为何偏偏要将人从烟雨楼台上推下去?且事后也不查看是否死绝,等天亮时你长姐尚有呼吸,被人发现得救?”
裴承韫缓一缓,沉声问道:
“沈姑娘难道不觉得,这整件事到处都透着不合常理的诡异吗?”
裴承韫所说的每一点,沈秋辞都尽数考虑到了。
但这些事,都不及尽快搞清楚那块衣料的来历来得重要。
她道:“裴大人所有的疑惑,或许在找到那块衣料后,皆可迎刃而解。”
裴承韫沉默半晌后,终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罢了罢了。你既执意如此,沈大将军从前又与我有恩,我依着你便是。”
沈秋辞没想到裴承韫能答应的这么利索,一时略有恍惚。
裴承韫敲了敲桌面,旋而起身道:
“还愣着?走。”
二人步履匆匆向外赶去,却在府门前遇着了神色焦急的芳嬷嬷,
“姑娘,夫人她发了高热,您快去瞧瞧吧?”
沈秋辞一时两难,还不等她开口,裴承韫先道:
“先去照顾你母亲吧,这事儿我先帮你办了。近日上京太平,大理寺得闲男丁居多,让他们一并寻着,总比咱们两个人四只手要快得多。”
说完也不等沈秋辞应下,迈着大步转身就走。
沈秋辞怔怔望着他策马而去的背影,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在她的印象中,裴承韫一直都是一个吊儿郎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痞货。
唯有遇事有利可图,才会让他趋之若鹜。
可今天这件事,他竟连好处都没要,就这么应了?
他总将当年受过沈将军的恩挂在嘴边,可印象中,沈家从前与裴家似乎没有过什么交集,
到底是什么样的恩,能让裴承韫接二连三抛下底线与她站在同一阵线上?
沈秋辞心底略有疑惑,觉着或许母亲能对这些往事略知一二。
第162章
裴家女医1
沈秋辞赶去沈夫人房中时,她人躺在榻上,脸烧得泛红。
她摸了摸沈夫人的额头,温度不低。
人虽已经睡着,但口中仍旧低声呜咽着,瞧着难受得紧。
芳嬷嬷从旁道:“退热的药已经服下,可夫人还是说身上烧得慌。”
沈秋辞替沈夫人诊了脉,原不过是寻常的风邪入侵。
这两日她常带着母亲外出,启朝入春昼夜温差颇大,身子骨弱一些的人,难免会染上病气。
沈秋辞叫人端了盆凉水来,用帕子浸湿后,仔细替母亲擦着身子。
芳嬷嬷一边帮衬着,一边心疼道:
“从前夫人身子骨极为硬朗,年轻的时候那都是跟老爷一块上过战场的。可自从老爷和公子死后,夫人受了颇大的打击,整个人一夜之间就垮了。
这些年夫人吃过的补药也不少,但也不见什么成效。一年到头来大病倒是不见,可小病接二连三缠上身,就跟那小鬼儿似的,熬得多了对人也是损耗。”
上京的那些医者,遇着有钱人家需要滋补,自然是挑着捡着用最名贵的药材,对不对症先不说,自个儿的口袋起码能装得满。
沈秋辞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总是爱生病。去了天玑办跟着云娘习武时,更是三天两头就病倒了。
后来天玑办里教她医术的‘鬼医’亲自料理她的身子,依据她的脉象给她开了滋补方子,日日用着,个把月的功夫,就将她孱弱的体质调理得强健起来,甚少再有生病的时候。
不过这本事沈秋辞却没学来。
她想着日后要是得了机会,便请了‘鬼医’来,让她也给母亲瞧着调理调理。
这日,沈秋辞一直照顾在沈夫人病榻前,
夕沉时分,或许是药效起了作用,沈夫人的热退下去不少,人也清醒起来。
沈秋辞忙叫人将才煮好的粥端来,喂沈夫人用了些。
沈夫人胃口不佳,吃不了几口就摆摆手,而后牵起沈秋辞的手说:
“我这身子骨弱,三天两头就要病一场的,不打紧。哪用你把我当个孩提一般照顾着?”
沈秋辞笑,“从前我小时候生病,母亲不也是这般照顾我的?”
沈夫人亦笑了,“你还算是叫我省心,你妹妹才是个折磨人的。你可还记得她小时候的事儿?隔三差五的不是这儿痛就是那儿病的,活脱似个药罐子。
她又是个矫情性子,吃药非得我哄着。用了药也不休息,吵着闹着要我给她讲画本上的故事。听了故事又笑个不停,折腾得我都疲了,她却愈发精神。”
沈夫人眸光逐渐浑浊,脸上的笑容也染上了几分苦涩。
沈秋辞瞧着心里一酸,正想说些什么岔开沈夫人的心思,却听沈夫人先问了句,
“我听小芳说,晌午的时候,裴家那二小子来府上了?”
“是。”沈秋辞愣愣地应下,“母亲认识他?”
沈夫人打趣到:“如今成了你的小叔子,怎么连他从前被赶出裴家的事儿,你都忘了?”
第163章
裴家女医2
沈秋辞道:“听裴大人提及过,当年他们母子被赶出侯府,走投无路之际,是父亲接济了他们?”
沈夫人颔首应下,又道:“不过要论起来,还是她母亲先医了我。”
“她母亲会医术?”
“起止是会,医术还好得很嘞。”沈夫人款款而谈当年事,
“那时候你还小不知道,我生了你们姐妹俩后,身子就落下了病根。每月癸水总是迟来,连带着手脚冰凉,小腹也隐隐作痛,做什么事都提不上劲。你爹寻了许多上京有名的大夫来给我调理身子,滋补了一场,却也没见个什么名堂。
后来有一日,老侯爷来家中跟你父亲说事,我与他那妾室在偏厅用茶的时候,她瞧出了我气色不好,追问之下我便告诉了她我的病症。
谁料到她一个女子,又是给我诊脉,又是针灸,凡事像模像样。我原也没当一回事,就想着死马当成活马医,让她治着。却没想到这满京城的名医都医治不好的病,倒还真叫她给我治好了。
之后没多久,侯府闹出不体面的事儿,他们母子俩被赶了出来。那种情况下,人人都怕得罪了侯府,哪里有人肯帮他们?
可你爹不怕得罪啊。明里帮衬着给找了房子安置下来,还留了傍身的银钱。”
“后来呢?”沈秋辞问。
沈夫人继续道:“后来你那凶悍得没边儿的婆母寻去了他们安身的地方,连打带骂闹了好一通,把人给赶出了上京。裴家那二小子好像也是最近才回来的?她母亲可一切都好?”
这问题沈秋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印象中,裴承韫似乎从未提及过关于他母亲的事。
回京后也一直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而今他成了大理寺卿,又颇得皇上器重,有了这样的出息,也算是衣锦还乡。
倘若他母亲还活着,他应当会接母亲一并回来享清福。
既然如今人没回来,那或许......是已经不在了吧?
沈秋辞安顿母亲睡下后,已经临近子时。
她惦记着衣料的事儿,虽然身子已是疲惫不已,却仍第一时间赶去了侯府。
结果在侯府门外,她却瞧见了哭得梨花带雨的月盈。
裴承韫立在侯府门口,手中拎着一个装的满当的紫色行囊,面色冷漠地丢到了她脚边。
月盈哭着说:“奴家是骗了您,可奴家对您是真心的!奴家离了春花苑,得罪了春姑子,哪儿还有地方可以去?这年跟前的您把奴家赶出来,是要逼着奴家去死吗?”
裴承韫负手而立,近乎是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看她,
“你愿意死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月盈哽咽道:“是您答应让我搬进侯府!这才不到一日就要赶我出去?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裴承韫道:“你想搬入侯府给自己博一个高门的体面,我可许你。但前提是,你给我线索得是真的。你满嘴胡言乱语,想把你用来骗旁人的把戏套用在我身上?”
他不屑一嗤,半句话也不想和月盈多说,利索转身重重地合上了府门。
月盈扯着嗓子叫喊了两声,见无人回应,也是恼了。
她费力地将行囊捡起来扛上肩头,顺带将手中攥着的画卷用力丢在地上,抹了把眼泪骂道:
“你娘早就死了!你还找个屁!人丢了那么些年不见你着急,现在装孝顺给谁看?我呸!”
画卷顺着斜坡地势一路滚落到沈秋辞足边,回弹展开。
沈秋辞不经意低眉瞥了一眼,
却在看清画中女子容貌后,赫然一惊!
这画中人......
竟和在天玑办教她医术的‘鬼医’,生得一模一样!
第164章
裴家旧事1
沈秋辞躬身将画卷捡起。
她仔细看着画中人,目光最终落在了她眉心处的那枚朱砂痣上。
人或有相同,只凭画像不好确定。
但这枚朱砂痣,沈秋辞不可能认错,
画中人就是鬼医。
沈秋辞站在月盈离去的必经之路上,
月盈瞧见了她,许是觉得丢人,路过她身旁时将头埋得很低,脚步也放快了许多。
饶是如此,在与沈秋辞擦肩之际,沈秋辞还是叫住了她。
“姑娘说的要入侯府,原是这么个入法?”
月盈羞红了脸道:“沈姑娘非要瞧了我的笑话才高兴吗?”
“我能看你什么笑话?只是这大半夜的,你被裴大人赶出侯府,春花苑你也是回不去了。”
沈秋辞打量她一番,继续道:“我瞧你银袋干瘪,怕是浑身上下也掏不出几个子儿。你今夜是打算要露宿街头?”
“那怎了?又不是没睡过!”月盈嘴硬道:“我爹把我卖给春花苑前,带着我一路从云城流浪到了上京,我小时候日日都是在大街上卷个草席睡着,我怕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沈秋辞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银锭子丢给她,
“拿着。”
银锭沉甸甸地落在月盈手中,她愣愣地看着沈秋辞,
“你......”
“我出门走得急,身上不得多余钱银。这银子你且拿着,也够你找个容身之所暂住几日。”
“为何帮我?”
“自是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沈秋辞冲着月盈摊开画卷,开门见山地问道:
“画中是何人?”
月盈回头瞥了一眼侯府,没好气道:
“里头那位他娘。”
果真是裴承韫的母亲。
沈秋辞又问:“方才我听裴大人说你诓了他,为着何事?”
“这......”月盈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的半晌不肯开腔。
沈秋辞冲她手中攥着的银锭挑了挑眉,道:
“这点银子够你撑多久?你在春花苑做了那么久,除了讨好男人也没学到旁的本事。现在断了生机,难不成你要回去给那老鸨磕头认错,再去做回皮肉买卖?
你与我说了实话,我可为你在沈家钱庄安排一份活计,虽保不了你富贵,但终归是踏踏实实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不用仰人鼻息,也不会叫人看不起你。”
闻言,月盈桃花眸子一亮,“此话当真?”
沈秋辞淡然颔首,
月盈这才打开了话匣子道:
“我有个姐妹是云城的,她一早就知道裴承韫的事。当年裴承韫母子被赶出侯府后,没多久裴老夫人寻到了他们的栖身之所,就连削带打的将人给赶出了上京。他们母子俩一路颠沛,最终落脚在了云城。
原先他母亲在云城的时候,靠着给人医病赚点银子,勉强还能糊口。但过了两年,有一日他醒来后,他母亲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了踪影。
他跑去报官,官府也寻不见人。后来知府大人看他可怜,又识得几个字,就许了他跟在身边当个录事的小童。如此不会被人拐了去,也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
第165章
裴家旧事2
口中说的是旁人的悲事,可月盈却津津乐道,笑意不止,
“别的不论,他裴承韫倒当真是个有能耐的。帮着知府大人屡破奇案不说,还因着找回了圣上给云瑰公主的陪嫁,得了圣上赏识。没多久就官运亨通,被提拔成了个五品官员。
有了官衔,得了个小府邸,他仍没放弃寻找他母亲这事儿。官府帮不上忙,他就自己查,找画师画了许多他母亲的画像,遍散云城。
只要是能提供线索的,他哪怕是预支了月例,也会给人报酬。后来他被提拔成大理寺卿,更是风光了。
听说要来上京任职,我那姐妹就将这些事告诉了我,还给了我一幅他母亲的画卷。让我假装见过他母亲,能给他提供有用的线索,以此来从他身上谋取好处。”
沈秋辞越听越觉得这事儿熟悉,
当日她被拐走时,沈家不也是倾尽所有来寻得她的下落吗?
为着找到自己的亲人,付出再多,也是值得。
可若利用了旁人寻亲心切,背地里做这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偏是给人希望又叫人失望,这样的人真真儿是丧了良心。
听到此处,沈秋辞心中已然对月盈厌恶至极,但表面上却并未流露出丝毫痕迹,反倒打趣问道:
“裴大人那般机智的人,也能被你给骗了?”
月盈自得一笑,“他哪里知道云城的人会与我通了消息?我知他来日上京任职,成日得空就在大理寺外晃悠着。一日见着他,便撞入他怀中假装与他偶遇。抬眼与他对视时,就一脸震惊地对他说,他长得像极了从前救我一命的婶子。
他一听这话果然上道,连忙问我那婶子模样。我一早看过画卷,形容的惟妙惟肖,尤是眉间的那枚朱砂痣,他听了哪里能不激动?忙问着我是何时见了他母亲,可知他母亲如今身在何处。
我见他上钩,当然是要给自个儿讨便宜的。先哄着他给我赎了身,又让他许了我搬去与他同住,想着哪天夜里灌醉了他,往榻上那么一去,生米煮成熟饭的事儿,待他来日就是发现我骗了他,也是没招。”
她越说越气,忍不住跺脚道:
“哪知他不是个男人!我都那般站在他面前了,他却连我看都不看一眼。又让人私下里调查我,知道我在春花苑这几年混得风生水起接客不断,就不曾有过病重的时候。”
月盈将肩上扛着的行囊往上捎了捎,不甘地摇头,
“这不,竟是半分情面也不留,就将我给赶了出来......其实他那个娘还有什么好找的?那么大个人,如何能凭空消失了?
要我说无外乎两个可能,她要么是跟哪个男人相好了,觉得儿子是个负累,丢下就跑。要么是遭了谁的毒手,裴老夫人不就恨毒了她?说不定就是裴老夫人想要斩草除根,派人追到云城去把她给料理了!”
她闷哼一声,冷笑道:
“不然你想呀,那人要是还活着,知道她儿如今这般出息,还不得巴巴儿地跟在后头享清福?富在深山有远亲,哪儿还用他这般苦苦找寻?”
第166章
好的差事
沈秋辞静静看着月盈,
瞧她说起是非来眉飞色舞的,根上的毛病是半点也没有改。
沈秋辞只是问她骗了裴承韫什么,可她却说了这么些自个儿的揣测,
明明是她居心叵测想要骗人钱财,末了被人发现了,还要诅咒人家的母亲不得好死。
这样的人,与她多说一句话都是费神。
眼见她唠叨个没完,沈秋辞也是没了耐心,
她转身欲走,月盈忙不迭跟上来叫住她。
“沈姑娘!”
月盈赔着笑脸凑上前,低声问道:
“您要问的我都给您交代了。您看这......我什么时候能去沈家做活?”
沈秋辞道:“明日你去钱庄找财叔,报了我的名讳,他自会安排。”
“多谢您!遇着您可算是我遇着贵人了!”
月盈连声道谢,又问:
“不知道沈姑娘打算安排我去做什么?您也知道我这个身份,从前抛头露面的,赚的都是不光彩的银子。您要是让我立在柜前去面客,只怕着旁人背地里要对咱们钱庄指手画脚,总不体面。”
她掰起手指来,一样一样挑剔着,
“叫我算账那更是不可能了。我自个儿都是个糊涂的,盈亏看都看不明白,再赔了您的生意可怎成?
至于送货上货,那都是体力活,我一个女子,指定也做不得那些。
还有还有,日常洒扫我也无法胜任。您瞧着我这皮肤,娇嫩得水灵。每月单是保养花出去的都是流水的银子。钱庄的院子那么大,清扫起来风吹日晒,我这面皮哪里能受得住?”
......
她挑剔来挑剔去,几乎是把钱庄能干的活全都推完了。
临了还笑着对沈秋辞说:
“总归我听沈姑娘的安排就是了。我这个人从不挑剔,您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安排?
她自个儿都已经把自个儿安排的明明白白了,摆明了就是想去钱庄当个甩手掌柜。每日偷懒耍滑,混吃等死。
不过沈秋辞也不恼她,反而温声笑道:
“我一早就已经给你安排好了。这活原也是个轻松的,不用算账,不用面客,也不用风吹日晒损了你的美貌,正适合你。”
月盈闻言笑得更灿烂了,“不知是个什么好差事?”
沈秋辞冷笑道:“收拾恭房。”
“什么!?”
月盈脸上的笑意一瞬僵住,不过是听沈秋辞提了一句,她就跟闻到了味儿似的,捂着胸口干呕连连,
“沈姑娘可开不得这样的玩笑!”
沈秋辞冷漠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与你玩笑了?况且这收拾恭房足是个美差。
店铺里的伙计拢共就二三十个,每日也出不了多少恭。你白日只管着忙自个儿的私事,到了夜里一并挑走处理了就成。每日就做这一次活,还可拿着和旁人一样的月例,算来是你赚到了。”
月盈气得跳脚,赤急白脸道:
“你分明就是耍我!”
沈秋辞瞥她一眼,“活我给你安排了,要不要去你自个儿看着办。”
说完顺便将手中的画卷丢给她,转身朝着侯府走去。
第167章
迷雾重重
沈秋辞立在侯府门前,叩门的手悬在半空中僵住。
她脑海中困着许多解不开的惑,让她不由多想。
当日,沈秋辞被云娘带回天玑办的时候,天玑办还不曾有鬼医这么一号人物。
约莫在她入了天玑办一两个月后,她才第一次见到鬼医。
那日她正跟着几名师姐习武,原本出去办事说要走三五天的云娘突然折返回来,身边还跟着一名容色姣好的女子。
云娘说那女子是从外云游回来的,跟了很厉害的神医,学有所成医术了得,日后会留在天玑办负责教姑娘们医术。
起初云娘并没有告诉众人鬼医的名讳,只让大家称呼她为阁主。
因着她的医术偏重苗疆巫蛊,又在自己房中养了许多蛊虫,时间久了,姑娘们私底下也就鬼医鬼医的这般叫着,叫顺了口。
根据月盈方才所言,沈秋辞在天玑办初见鬼医的时候,应该就是在裴承韫在云城发现母亲失踪后的不久。
两人外貌一样,消失和出现的时间线也能对得上,
种种迹象都表明了,裴承韫的母亲就是鬼医。
可是......
入天玑办的女子,不都是遭了强权或父权的不公对待,被逼无路,才来此安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