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她回身落座,吩咐沈秋辞在她对面坐下,而后道:“不瞒你说,本宫的确有那么一个瞬间,怀疑过今日种种皆是你自导自演,想要谋求好处。”
她牵起沈秋辞的手,略有歉意道:
“本宫这般揣测你,你可会怨本宫?”
沈秋辞摇头道:“四皇子出了意外,娘娘为人母关心则乱,臣女又怎会不理解,反而对娘娘生怨?”
皇后眼波温柔凝望着沈秋辞,颔首间,牵着她手的力道也更重了些。
“嘶......”
沈秋辞忽而蹙眉,不受控地将手向后缩了一寸。
皇后这才注意到,她指腹上那些新落下的烫伤,
“你的手?”
昨日沈秋辞本已将伤处包扎好,可今日跃入水中救了四皇子上岸后,那些纱布浸了水松散开,不能再用。
故而在宫女所沐浴的时候,沈秋辞索性将它们全都拆掉,免得浸久了湖水更是不好。
沈秋辞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放在桌案下,无奈笑道:
“原是臣女自己不当心,被烧炭的铜盆烫着了。”
皇后轻轻攥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抬起仔细瞧着伤处,
“烫伤还没好,又沾了不干净的水渍,这怎么能成?”
说着扬声吩咐外头候着的宫女拿了药箱来,亲自帮沈秋辞处理起了伤口。
期间二人不免闲聊从前。
或是说琴,或是论人。
皇后知晓了裴远舟的所作所为,也是替沈秋辞不平道:
“原以为世子老实本分,却不想背地里竟如此不堪。只是你在侯府受了那样多的委屈,为何入宫时从不向本宫提及,让本宫为你做主?”
沈秋辞摇头道:“这样的琐事,哪好叨扰娘娘?说来也是我看走了眼,所托非人。不比娘娘与皇上伉俪情深。”
闻言,皇后唇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没接这话。
偏殿寂静了一瞬,
便听门外传来宫人的通报声:
“皇后娘娘,四皇子醒了。”
第153章
稚子不纯
皇后闻言急忙赶去西厢房,沈秋辞则默默跟在后头。
入内后,见萧景玹的床前围了许多人,
有伺候的宫女太监、太医药童,还有......
萧景珩。
沈秋辞透过人群的缝隙,瞧见萧景珩坐在萧景玹的床边,正扶着萧景玹用药。
这兄友弟恭的一幕,于沈秋辞此刻看来,却是无限讽刺。
众人见皇后来了纷纷挪开道。
萧景珩也放下药碗,起身朝皇后毕恭毕敬行一礼,
“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冲他略一颔首,目光在他身上连一瞬的停留都没有,就看向了躺在病榻上的萧景玹。
她坐在床边抚摸着萧景玹的额头,难掩焦急地问:
“怎么样?可觉着有什么地方不舒坦?”
萧景玹摇头道:“儿子一切都好,让母后担心,是儿子不是。”
皇后脸色仍是关心,但语气却低沉了些,
“好端端的,你跑去那种危险地方做什么?那时候该是你在皇子所上课的时辰。”
萧景玹耷拉着脑袋,不敢直视皇后的眼睛,声音弱弱地说:
“入了冬母后的风寒就一直好不利索。我听三哥说御湖那儿的锦鲤能给人添福,就想着抓一些回来养在咱们宫里,这样母后的病说不定就能快些好了......”
皇后闻言心下遽暖,哪里还忍心责怪他?
只道:“傻孩子。你若想让母后快些好起来,就该乖乖听话,别惹母后担心,知道吗?”
萧景玹用力颔首,“嗯!儿子以后再也不会了!”
母子俩母慈子孝,愈发显得呆呆站在一旁的萧景珩是个多余的。
他眼底流露出些许失落,不过很快就整理好情绪,自责地说道:
“原本儿臣也想捕了锦鲤回来给母后添福,若是今日和四弟弟一起去了,四弟弟或许就不会遭这样的罪。”
皇后回眸看向他,笑意勉强道:
“你和景玹都是有心的好孩子。”
敷衍了这一句后,很快将目光转向了太医,“褚太医守了景玹大半日实在辛苦,先下去歇着吧。”
太医拱手一揖,带着药童躬身而退。
围在萧景玹床前的人瞬间少了大半,
萧景珩不经意朝门口瞥了一眼,竟恰恰和沈秋辞携着寒气的目光撞上。
他乍惊,瞪大了眸子对皇后说:“母后,她......”
“她?”皇后回头看了沈秋辞一眼,温声道:“她是今日救了你皇弟的恩人。”
闻听此话,萧景珩明显愣住。
八九岁的孩子,即便再心机深沉,也很难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他看起来颇为心慌,只能用不自然的笑容来掩饰此刻的局促。
萧景玹则探着脑袋朝沈秋辞立着的方向好奇望了一眼,甜甜地说:
“谢谢姐姐。”
看样子,他是全然忘了沈秋辞一个横劈掌把他给敲晕的这件事了。
沈秋辞笑着回他,“四皇子没事就好。”
皇后道:“今日景玹估计是被吓着了,本宫得好好儿陪陪他。你手上也有伤,也早些回府歇着吧,改日得空本宫再传你入宫,正巧乐坊新得了好琴,也想与你一同奏上两曲。”
这日沈秋辞走后,萧景珩听皇后咳嗽了两声,忙颇为懂事地说:
“母后身子尚未康复,不如也好生歇着,儿臣留在陪着四弟弟便可。”
皇后却道:“听你父皇说,明日要考你们马术。此技是你最不擅长的,今日再不勤加练习,等明儿个出了错漏,免不了又要挨你父皇训斥。”
萧景珩最不得皇帝宠爱,所以事事都想争在前头,让皇帝能看到他。
听皇后如此说,他立刻想了个体面的说辞,就溜去找师傅学马。
萧景玹呛水受惊,醒来后用了安神汤,不一会儿就睡沉了。
青竹端来汤药伺候皇后服下,期间低声问:
“娘娘,方才您和沈姑娘在偏殿说的话奴婢在外头都听见了。可若沈姑娘并未推四皇子下水,那三皇子为什么要说......”
皇后冷着眸色道:“原先本宫还不信这事儿会是老四做的。他平日里表现得和景玹那样亲近,一点也看不出他的心思来。可你瞧着他方才见到沈氏时那副表情,那做贼心虚的模样,说这事儿跟他没关系,本宫也是不信的。”
青竹愤愤道:“他生母就是个不安分的,果真上梁不正下梁歪。娘娘,这事儿咱们要不要告诉皇上?”
皇后摇头,“前朝提议立储,本宫在这个时候去皇上面前说老四的坏话,难免会让皇上觉得,本宫是想扶持自己的儿子。”
青竹道:“可沈姑娘就是此事的目击证人。皇上看重沈家,她的话皇上应该会信。”
“她?”
皇后冷笑一记,
她抬眸看向窗外晴朗的天,脸色遽然阴沉下去,语带讽刺道:
“皇上要是真在乎沈家,那昔日沈家父子,也就不会稀里糊涂的命丧沙场了。”
第154章
贪官污吏
这日回了侯府,沈秋辞将从前长姐留在侯府的用度都整理出来,让夏裳带着下人先将东西都搬回沈府去,
而她则从账房将账本取了出来,等裴承韫来与她交接。
裴承韫来时,时至黄昏。
他一见着沈秋辞,就抱拳作揖道:
“恭喜沈姑娘。”
沈秋辞知道他在恭喜什么。
皇帝给了沈秋辞启朝第一块免死金牌,这消息只消一日的功夫就能传遍上京,裴承韫知道并不奇怪。
沈秋辞还施一礼,声音冷漠道:
“也恭喜裴大人得偿所愿,明日裴远舟一死,你便是新的丹阳侯世子,来日的丹阳侯。”
她将账本丢给裴承韫,“如今大人得了富贵,也该瞧瞧侯府这本账。”
裴承韫略略翻阅了两页,
“叮铃”
有几枚铜板从账本的夹页里掉了出来。
裴承韫数了数,正好六枚。
“这是何意?”他问。
沈秋辞道:“这是侯府现银的结余。”
“现银?”裴承韫用足尖蹭了蹭地上的铜板,“就这些?”
沈秋辞笑,“不止。裴大人看过账本,自会知晓。”
裴承韫目光再度落在账本上,
尾页所录,而今丹阳侯府账上分文没有,反倒欠了沈秋辞万两有余。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所以沈姑娘刻意在此等我,就是为了与我讨债?”
“不然呢?”沈秋辞反问:“你既认祖归宗,承袭了侯府表面上的风光,自也得背上侯府背地里的狼狈。利弊参半的事儿,裴大人不会是想耍赖吧?”
裴承韫倒是大气,半句不辩,大手一挥就应了沈秋辞,
“小事。裴家坑了你们沈家的,由我来偿还。只是这万两白银不是小数目,还请沈姑娘宽容我些时日。”
他想了想,冲沈秋辞竖起三根手指。
沈秋辞蹙眉,“三年?”
裴承韫笑着摇头,“三日即可。毕竟这些银子从钱庄取了银票出来,也得功夫准备。”
三日?
沈秋辞眸光一沉,定定打量着裴承韫。
他当上大理寺卿不过几个月,从前在地州上虽说名声在外,但到底也不是个什么高官,领不得什么厚禄。
这一万两银子,他说拿就能拿出来,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些银子,见不得光,多半是他贪来的。
其实细想想,裴承韫的确聪明,但也的确不是个好官。
上京凶犯这件事,他明明已经猜出了沈秋辞的身份,只要他当时顺藤摸瓜查下去,必定会让沈秋辞身份败露,自身难保。
可他却选择与沈秋辞做一笔交易,为了得到丹阳侯的爵位,不惜作伪证,将所有罪名都推到自己的亲兄长身上去。
这样的交易,裴承韫做起来得心应手,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此番裴远舟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那旁人呢?
裴承韫会否为了自身的利益,而包庇罪犯,冤枉好人?
沈秋辞猜不出,也懒得猜。
她不愿与裴承韫有过多的交际,只道:
“好。三日后,我在沈府等着裴大人送银子上门。如今侯府内外与沈家有关的东西,我已尽数叫人挪了回去。该交接的也交接完了,天色已晚,便不叨扰裴大人歇息。”
沈秋辞与他擦肩,向门外走去。
裴承韫尾巴似地跟在她身后,送她离府。
却才出了碧玺堂,他回头瞧了瞧四下布局,感慨道:
“我记得少时住在家中,只觉无比宽阔。而今庭院小了大半,隔出了碧玺堂和揽月阁两座别院。难免局促了些。”
碧玺堂和揽月阁都是侯府后建的,
将原本的庭院隔了一半,分作两院,供沈秋辞和薛吟霜入住。
这会儿裴承韫瞧着它们,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于是向沈秋辞问道:
“从前沈姑娘的长姐就住在碧玺堂,若是姑娘已经将里头的东西清理干净,我便打算将它和揽月阁拆掉,重新翻整了庭院。毕竟我一人住,空置这么多房屋,还不如养些走兽在庭院里,瞧着倒有生机。”
沈秋辞冷漠道:“这宅子已经归裴大人所有,你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必来问我的意见。”
她回话时并未驻足,待这句话说完,已经甩开了裴承韫好大一截。
裴承韫也不追她,只远远问道:
“明日裴远舟行刑,陛下开放刑场,让百姓们都瞧着他的下场,以此震慑。沈姑娘明日可会来?”
沈秋辞不答,推开府邸红木,扬长而去。
第155章
死无全尸
沈秋辞原本觉得,长姐在侯府留下的东西并不算多,
可今日要搬走的时候细细钦点,才发现侯府里连花樽、铜漏这样的小物件,尽也都是长姐为侯府置办的。
收拾起来,足足往沈府拉了三辆马车。
沈秋辞回沈府时,家中下人还在忙碌着收拾。
方一进庭院,沈夫人就迎了上来,
“阿虞,你回来了!”
她笑得像个孩子,牵起沈秋辞的手就舍不得放开,
“我看他们大包小包的东西从侯府往家里运,难不成是你与远舟闹了不愉快?”
自上回沈家次离家后,芳嬷嬷一直都将母亲照顾得很好。
平日里怕沈夫人听见什么闲言碎语,带她出门走动的时候,也都尽量挑着外头人少的时间。
饶是如此,可沈夫人的病情,似乎更严重了些。
沈秋辞攥紧沈夫人的手,摇头道:
“母亲放心,我与世子很好。只是皇上指派他去了儋州任职,他初来乍到总要先在当地熟悉熟悉再接我过去。左右我一人留在上京,就想着搬回来与母亲同住。”
“那就好,那就好!”沈夫人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她将沈秋辞拉到一旁,小声嘀咕起了芳嬷嬷的坏话,
“小芳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想出去转转,她总是这不许那不让的,把我当成个犯人似的。现在你回来了,可得多抽空陪陪母亲,知道吗?”
沈秋辞笑着应下,“嗯,自然。”
沈夫人这会儿嘴上说的话,转过头就忘了个干净。
等夜里歇下了,芳嬷嬷才对沈秋辞说:
“夫人近来记性差了许多,便说今日二姑娘您搬回来,夫人在房中看见外头热闹,就问了奴婢是怎么个事,奴婢与她说了一遍。
可转头用完膳,她又问了奴婢同样的问题。如此反复,总是一件事要念叨许多遍,她自己也是苦恼。”
沈秋辞给沈夫人探过脉,发现她失心症并未加重,从脉象上看也没有别的病症,只以为是她上了年纪,记性自然变差了许多,便对芳嬷嬷说:
“这两日宫中的孙太医不用当值,我明儿个去问问,他若得空,便请来给母亲瞧瞧。”
次日午时,是裴远舟被行刑的时辰。
刑部在闹市区里腾出了一片空地,在此处对裴远舟行五马分尸之酷刑,
为得就是让上京的百姓都瞧着他的例子,畏惧于刑法严厉,日后更得守着规矩,不敢行差踏错分毫。
临近午时,百姓们连膳都顾不上用,纷纷赶去将刑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秋辞虽然得了和裴远舟和离的圣旨,但这消息多半还没在民间传开,她身份尴尬,不好现身刑场,但这样大快人心的场面,她又不想错过。
刑场旁边有一座酒楼,占地四层,从天字号的包厢看出去,是能纵览整个刑场全局的。
于是沈秋辞便包下了一间厢房,美酒佳肴相伴,只当看戏似的,看着裴远舟如何赴死。
他被人五花大绑抬上刑场,丢在正中的位置。
五根缰绳分别套在他的四肢和脖颈上系了死结,另一头,则套在了马背上。
官兵骑于马上,五人纵马分别朝不同方向而立,
只等监斩官一声令下,五人同时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只一瞬,
裴远舟便如同一颗遭受了重击的熟瓜,朝四面炸裂开来。
死无全尸。
楼下传来阵阵惊呼,沈秋辞昂首满饮杯中酒,再添一杯,祭洒大地,以慰长姐在天之灵。
夏裳实在见不得这血腥场面,强忍着胸口的恶心,将窗户合上。
“这人都成了碎肉,也不知裴大人等下散场要如何收尸。”
“你以为裴承韫能挑拣的多仔细?”沈秋辞冷笑道:“不过是将一抔染血的土捧了去,丢到裴家的祖坟了事罢了。裴远舟临了丢了面子失了里子,落得这么个下场,且算便宜他了。”
夏裳道:“他们裴家对外风光这么些年,可说到底还不是一盘散沙?他那个妹妹,没出事前天天往侯府跑,生怕落下什么便宜。真出了事儿,听说举家连夜从上京搬走了,恨不得连自个儿的姓都改掉。”
裴迎春除了总想着占沈秋虞的便宜外,实际上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
树倒猢狲散,她跑得快,沈秋辞便也高抬贵手放她一马,不打算去找她的麻烦。
第156章
风尘入府
亲眼看见罪人得了应得的下场,沈秋辞惦记着要去请孙太医回府给沈夫人看病,于是没在酒楼过多停留,便结账离去。
孙太医家住城西,距离方才吃酒的酒楼并不算远。
故而沈秋辞并未乘坐马车,只与夏裳结伴步行而去。
路过春花苑的时候,见那烟花地门前围了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女子的骂架声也是刺耳。
沈秋辞不免多看一眼。
却看见和人起冲突的,正是当日她在大理寺门外,见到的那名与裴承韫有所纠缠的女子。
“月盈!你别走!”
老鸨死死拽着月盈的衣袖,冲她喊道:
“你这般走了,良心是叫狗叼了去?你拍拍胸口问问自个儿,你四岁就被你爹卖给了我,我花了多少心血培养你?你及笄前那么多客人相中了你,我可有推你出去接一次客?你倒好,一朝得了富贵就变了那忘了恩义的白眼狼!”
月盈一句话也不分辩,只费力挣扎着,想要从她手中挣脱。
奈何她身材瘦弱,哪敌老鸨膀大腰圆的气力?
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
做这一行的,都是做的卖笑生意,每天迎来送往那么些人,早就已经不知道什么叫丢人了。
相反看热闹的人越多,老鸨数落起月盈来就越是起劲,
她仍是拽着月盈的衣袖不放,另一只手腾出来,用力揪着她的耳朵,
“你这死丫头!没有我你怎么可能遇到裴大人?你一个侍弄风尘的女子,哪里能得那样好的命数?今儿大伙儿都瞧着呢,咱让他们也评评理。”
老鸨一声吆喝,身后的打手立刻拿出了一本账本,摊在月盈面前,
“我供你吃供你穿,请人教你唱曲跳舞弹琵琶,有哪一项不是开支?那么多漂亮姑娘求着我贴上她们当头牌,我为了你何曾理会过?我捧你这些年,你现在发达了,翅膀硬了,给我二百两银子就说要赎身?我呸!打发叫花子也不止这个数!”
她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的,扯着嗓子在月盈耳边喊:
“我告诉你!这世上就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儿!要么你老老实实在春花苑给我待着!要么就拿一千两来赎身!否则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撸起袖管来,一把将月盈推搡到地上。
月盈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眸光发狠瞪着老鸨。
沈秋辞那日见她时,只觉她眼神闪躲骨子自卑,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可今日却浑似变了个人般,说话也有了底气,
“一千两就一千两,不过这银子我敢给,你也得敢拿才是!”
她一脸的骄傲,陡然拔高声音道:
“我今儿可是要搬去丹阳侯府的!你不知道就出去打听打听,而今的丹阳侯府是谁当家?那可是上京新贵,皇上身边的红人裴承韫裴大人!
裴大人与我情好,刻意翻新府邸要迎我去同住,说不准哪一日我就要成了世子!你如今嚣张你的,且看到时候我会不会叫人砸烂你的招牌!”
老鸨不甘示弱道:“迎你过门?我呸!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你这脏身子也想攀高枝?裴大人不过是贪图你新鲜,想着白玩你罢了。偏是你个纯犊子上赶着去,还当自个儿得了泼天的富贵!”
“你放屁!”月盈情绪忽而激动起来,“那薛吟霜从前不也是风尘出身?她不也嫁进了侯府?她给侯府添丁后,地位更是扶摇直上,得了侯府的掌家权,连沈氏那个主母也得看她的脸色!我哪一点比不上薛氏?若我入了侯府,我定会......”
——“姑娘好大的志气。”
身后,一道语气冷硬的声音截断了月盈的话。
她猝然回头,
目光正正落在了沈秋辞唇角阴沉的冷笑上。
第157章
贵贱之分
沈秋辞与沈秋虞虽是孪生姐妹,但姐妹俩的性格,自幼就大相径庭。
沈秋辞打小就被夫子说顽劣,四岁爬树六岁翻墙,成日里将自己折腾得蓬头垢面,浑似个野小子。
而沈秋虞则时刻都端着大家闺秀的矜持,言行举止间尽是温柔,仿佛连大声跟人说话都不会。
以至于长大后,也被世家小姐的款儿给困住,时刻都得保持着体面。
侯府曾将她不能生育的事传遍上京,招惹民间诸多口舌非议,
可哪怕是有人将损脸面的话说到了她面子上,她仍是充耳不闻,半句争执也不曾有。
世人皆挑着软柿子捏,渐渐地,连如月盈这般最普通不过的底层百姓,也能随口就议论起她的是非来。
凡此种种沈秋虞忍得,可沈秋辞却不依。
此刻,月盈看着沈秋辞那双深邃眼波,无端从她含笑的眸光里,窥见了十足的压迫感,
令她呼吸滞住,莫名心慌起来。
月盈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正想解释,却听沈秋辞道:
“姑娘怎么不继续说了?”
沈秋辞冷笑着摇头,“背地里嚼舌根说是非不算本事,你要真有能耐,就把你方才那些话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才能叫我高看你一眼。”
月盈哪里敢?
她连忙赔罪道:“世子夫人息怒。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姑娘慎言。”沈秋辞厉声截断她的话,“圣上下了圣旨,断我与裴远舟和离,昨日圣旨入沈府时,我已与丹阳侯府再没瓜葛;再者,今日午时裴远舟已被正法,他也不再是丹阳侯世子,我如何还能是世子夫人?”
沈秋辞步步逼近月盈,吓得月盈双腿止不住打颤,几乎要跌坐下去。
沈秋辞搀她一把将她扶稳,唇角浮起温然笑意,轻声道:
“姑娘方才不是自个儿都说了吗?而今裴大人才是御前的红人,是上京新贵,是丹阳侯唯一的继承人。你入了侯府迎了泼天富贵,来日你才该是风光无两的世子夫人才对。”
月盈只觉得沈秋辞人畜无害的笑意里仿若藏了千百根锋利的针,看得她毛骨悚然。
她在背后议论沈秋辞,便是在议论忠勇公的女儿,
沈秋辞不跟她计较也便罢了,若真计较起来,忠勇公是启朝最大的功臣,单是妄议功臣之后这一条罪名,就够月盈去吃上个把月的牢饭。
可月盈心里也觉得奇怪。
从前大伙儿议论沈家和裴家那些破事的时候,她不是从来都装聋作哑不予理会吗?
为何偏今日却挑了她的麻烦?
她连连向沈秋辞道歉,说她一时逞口舌之快,求沈秋辞高抬贵手别与她计较。
周遭围观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沈秋辞认出了其中几个看热闹之人的面孔。
她回上京后,曾叫天玑办的人去打探过长姐的事。
而这些人,曾经都在背地里说过长姐的坏话。
于是她道:“姑娘与裴大人情投意合,来日若成婚可将请帖送来沈府,我定大礼相赠。只一点,还请姑娘谨言慎行,管好自己的舌头,不要在背后随便议论旁人的是非,尤其是我们沈家的是非。”
沈秋辞语气渐沉,眼神也透着狠厉,
“从前我脾气好,旁人在背地里如何议论我,我都懒得与他们计较。却没想到我一味忍让,反而让人没了忌惮。你该知道,我若在丹阳侯府,我就只是世子夫人,可我离了丹阳侯府,我就只剩下了一个身份,那便是忠勇公的嫡女!
别说是你,就是大理寺卿站在我面前,也少不得要给我几分薄面。我今儿也是说了明白话,从今往后,我不想再听见沈家的任何是非,从你们嘴里传出来。
谁要是胆子大不怕惹事,大可以试试看,我有钱有闲,有的是功夫慢慢教会你们什么是规矩,什么是尊卑!”
最后一句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单给月盈一人说的,更像是在杀鸡儆猴,敲打所有议论过沈家是非的人。
这话一出,原本还咧嘴看热闹的百姓登时散了大半。
月盈更是怛然失色,语带哭腔和沈秋辞赔不是。
沈秋辞懒得搭理她,一言不发拧身就走。
待略走远些,才听夏裳感慨道:
“姑娘训得好!他们这些百姓平日里没事做了就喜欢在背地里嚼舌根,说话也是个顶个的难听!
大姑娘从前对他们多好啊!每年到了冬日,都会给他们施柴火、棉衣,让他们日子能好过些。可他们呢?有的人拿了大姑娘的赏赐,转过头就说大姑娘坏话。说她是造孽多了才不能生养,现在施舍他们,不过是在为自己积攒阴德罢了......
从前奴婢也劝过大姑娘,让她挑出几个议论得没边儿的交给官府处置了,权当给旁人个敲打。可大姑娘却说她虽出身名门,但却不愿摆着世家小家的谱......”
夏裳跟在沈秋虞身边的日子更久一些,
她常听沈秋虞说,许多百姓日子过得都不顺心,她锦衣玉食的时候,或许还有许多百姓连温饱都做不到,
她常悲天悯人,觉得他们都不容易,许多事也是不愿意和他们计较。
可在沈秋辞这儿,她却压根就不认同这样的道理。
她一直都觉得,无论是什么出身的人,皆不分高低,只论贵贱。
那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遇弱者不随意欺压,见强者不背地腌臜的人,为贵;
反之,那些好吃懒做、怨天尤人,又好在背地里说三道四,搬弄是非之人,为贱。
对待贱人,沈秋辞从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她轻嗤一声,冷道:“长姐与他们不分贵贱,可他们却是给脸不要。个人出身没得选择,但若是一味怨天尤人黑了心,见着比他们出身好的人日子过得稍不如意,也不论这人是好是坏,就急着到处诋毁取笑,仿佛如此心下才能得了平衡。
这样的人长姐或许能容得,但在我这儿,不鱼肉百姓杀了他们,已经是我矜着世家小姐的身份,留给他们最后的脸面了。”
第158章
一份大礼
夏裳知道,其实沈秋辞这么做,也是为了护全沈秋虞的名声。
外头的流言传得多了,只会越来越夸张,越来越难听,
要想根治,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强权向下施压,用最直接的手段,堵住那些人的嘴。
眼见着这话题再说下去就有些沉重了,夏裳忙转了话锋问道:
“姑娘和方才那个青楼女子认识?”
沈秋辞道:“见过一面,谈不上认识。”
“听她言之凿凿的,难不成裴大人还真能将她迎入侯府去住着?”夏裳好奇道:“裴大人尚未成婚,家中又无女眷,月盈要是真入了侯府,只怕不得名分也得端着世子夫人的身份到处去显摆了。他们裴家也不知怎地,到底百年清贵,却偏喜欢将这样的风尘女子招惹回去,没的叫人看了笑话。”
对于这些是非,沈秋辞全然不感兴趣。
只淡淡地回了一句,“裴家爱惹什么笑话是他们自个儿的事,而今已是和咱们全然没关系了。”就结束了讨论。
这日晚些时候,沈秋辞将孙太医请回了沈府。
孙太医在为沈夫人诊脉后并未发现异常,只在私下里叮嘱沈秋辞道:
“夫人患了失心症,再加上年岁长了,记性自不如从前。沈姑娘如今搬回家中,平日里多多陪伴夫人,闲暇时与她多说话解闷,或可让夫人身心愉悦,缓解病症。”
原本沈秋辞是想动身去一趟儋州,搞清楚云娘对儋州州判所下的死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眼下母亲这个情况,沈秋辞也是放心不下。
故而她选择这段日子先留在家中陪伴母亲,等来年开春母亲情况稳定些,再行动身。
三日后,是沈秋辞与裴承韫约定好了还钱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裴承韫就守诺来了府上。
沈秋辞将人迎至正厅说事,
本以为裴承韫此行只是为了还账,可没想到他一坐下,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东拉西扯的,半句也不提还钱的事儿。
“侯府已经动工了两日,碧玺堂和揽月阁已经砸了干净,现在就等着翻新了庭院,便可入住。”
侯府这两日打砸的动静颇大,沈秋辞当然有所耳闻。
她想起那日月盈在春花苑门外说得那番话,于是打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