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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余下二人这才壮着胆子附和道:

    “自打我们入了侯府,薛吟霜便防我们跟防贼似的,私底下还撺掇我们给大娘子你脸色看。后来她生下长子一人得势,就将我们都赶去了别院住着,这日子吃不饱穿不暖的不说,如今世子做出这样的事,我们若还留在侯府,那日后出门单单是唾沫星子,都能把我们给淹死。”

    “我们从前是做过对不起大娘子的事,可薛吟霜是什么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她让我们做的事我们若敢不从,她就是将我们给活活打死了,我们都没地方伸冤。大娘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我们一条出路吧......”

    第140章

    皇恩庇佑

    这些妾室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甚至都不敢直视沈秋辞的眼睛。

    沈秋辞知道她们在怕什么。

    她们都是侯府的妾室,把话说难听了,那都是和侯府签下过卖身契的。

    如今裴远舟不在,除非当家主母可以大发善心放她们离府,不然这辈子恐怕都要交代在府上。

    可偏偏,她们从前或多或少都给沈秋虞办过难堪。

    沈秋辞曾听夏裳说过,这三个妾室除了林小娘稍微安分些,那秦小娘与宋小娘,从前都曾屈服于薛吟霜的淫威之下,对长姐多有欺辱。

    因着林小娘胆小怯懦,不敢在主母面前造次,故而她从前没少遭薛吟霜的毒打。

    另外二人瞧了心里害怕,即便不愿惹事,也只能按照薛吟霜的吩咐去做。

    她们活在旁人的屋檐下,在自身不够强大的情况下,唯有顺从才能换来片刻的安宁日子。

    沈秋辞知道她们本性并不坏,宋小娘在欺负过长姐后,还曾经私下里去找长姐道过歉。告诉长姐这一切都是薛吟霜的主意,她们即便再不愿,却也不得不从。

    沈秋辞其实并不愿为难她们什么,毕竟她们当初也都不是自愿嫁入侯府的,

    现在将她们留在侯府,一辈子都不能再婚嫁,还要被人戳着脊梁骨处处指指点点,日后想要在上京有个容身之处,只怕都要成了难事。

    于堂下渐渐升起的低声啜泣中,沈秋辞清了清嗓,对她们道:

    “从前事我懒得追究。你们各自从夏裳那儿领了一百两银子,而后离开上京,讨自己生活去。”

    她语气原本冷硬,但说完这话后,见几人看向她的泪眼中都含着几分不可置信,于是才温声道:

    “世子做了那样的事,不知树敌多少。你们没有家世背景,留在上京若被人伺机报复,只有死路一条。出去后,或许一切还能有重头来过的机会。”

    众人瞪大了眸子,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她们纷纷对沈秋辞感激涕零,说了好一番场面话,而后从夏裳那儿领了银票,逃命似地跑出了侯府。

    出门的时候,正撞见了来传旨的封公公。

    封公公瞧她们脸上的表情像是欢喜疯了,有些纳闷地问沈秋辞,

    “她们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听了世子的判决,受不住疯了?”

    沈秋辞苦笑着摇头,“世子做出那样的事,谁都不曾料到。她们这些妾室若还留在侯府,只怕日后要面对的艰难困苦不知几何。到底是朝夕相处过的姐妹,我这个做大娘子的又岂会忍心?索性放她们去,各自谋了别的出路吧。”

    封公公闻言颇为感慨,“世子夫人......”

    话出口,惊觉不妥,立马改口道:“沈姑娘为着旁人谋算,可曾想过自己?世子三日后问斩,沈姑娘为他的未亡人,日后要面对的艰难困苦,有她们相比只会只多不少。”

    沈秋辞招呼封公公落座,为他添了一盏茶,

    “一日夫妻百日恩,世子纵然有再多的不是,他也是我的夫君。如今侯府已是无人,我总不能眼见着他死后连个收尸的人没有。”

    “尚有一人。”

    封公公浅嘬一口茶,“大理寺卿不日才与世子兄弟相认,有他在,世子倒还不至于无人收尸。”

    他凑近沈秋辞些,压低了声音道:

    “圣上到底是惦记着您的。这不才判了世子死罪,就赶忙让咱家出宫一趟,邀您明日入宫去,领了与世子和离的圣旨。

    赶在世子行刑前,您若能与他和离,那就不算是寡。且这和离的圣旨是圣上亲拟,倘若日后有人要因着世子的过错迁怒与您,他们看在您有圣上庇护的份上,也得存了几分忌惮,不敢在您面前造次。”

    第141章

    从不会败

    今日封公公漏夜前来,沈秋辞便知道,是皇帝有话要他来传。

    皇恩浩荡,皇帝到底还是念着沈家的功劳,想着要为沈家孤女谋一条可以全身而退的后路。

    如此也好。

    明面上和离后,沈家和裴家便两不相干。

    想来长姐在九泉之下,也是不想再和裴远舟这样的人渣攀扯上任何关系。

    沈秋辞向封公公屈膝施一礼,道:

    “皇上如此替臣女思量,臣女感激不尽。”

    封公公连连摆手,搀扶着沈秋辞起身,

    “沈家为启朝立下汗马功劳,沈老将军又因着护驾而命丧沙场,如此忠勇之臣,怎能和裴家那样的罪臣沾亲带故?沈老将军若泉下有知,岂非是要寒了他的心?”

    瞧着时辰也晚了,封公公便道:

    “夜了,咱家也该回宫复命去。沈姑娘今晚早些歇下,明儿个一早会有宫车来接您入宫面圣。”

    说罢冲沈秋辞打了个千儿,迈着大步去了。

    晚上夏裳伺候沈秋辞洗漱的时候,沈秋辞问她,

    “长姐和裴远舟的婚事是皇上赐婚,成婚后长姐是要入宫谢恩的。当时你随着长姐一并入宫去了吗?”

    夏裳颔首应下,“那也是大姑娘第一次入宫,她常听说宫里头规矩很多,稍不留神可能就要犯了忌讳,所以奴婢陪大姑娘入宫的时候,她一直都紧紧攥着奴婢的手,掌心都冒汗了。”

    沈秋辞道:“当日长姐都经了什么事,你详细与我说说,明日面圣,我不能在御前露怯。”

    夏裳想了想说:“入宫谢恩那日,好像正赶上前朝战事出了问题,烛阴算计了沈大将军驻扎在那儿的两支军队,皇上心情很不好。谢恩时,皇上只受了大姑娘和裴远舟一拜,就叫上了老爷和大公子,火急火燎地去了尚书房议事,余下的女眷,则是由贵妃娘娘负责款待。”

    正说着话,夏裳忽而吐了吐舌头,拍拍嘴改口道:

    “如今已经不该叫贵妃了。前年的时候,贵妃娘娘已经被皇上册封为皇后。虽是继后,但位主中宫,也是一等一的尊贵。

    当今皇后佘氏,与皇上情深,初入宫闱就颇受皇上看重。后来生下了四皇子萧景玹,就被皇上晋成了妃位。是所有后妃里面,最快封妃的。再之后先皇后去了,皇上又抬了她贵妃的位份,让她摄六宫事。皇后娘娘待人亲和,为人纯善,一点也没有坊间传闻中后宫女子的工于心计,精于算计。”

    纯善?

    沈秋辞闻听此话,眼底流露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沈秋辞从前在天玑办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听说过佘氏,

    她母家在苏杭一带,家境十分殷实。但与许多后妃喜好奢靡不同,佘氏日常奉俭,一年到头都做不了两身衣裳。宫中发给她的月例,母家给她的贴补,都被她攒下来捐给宫外的穷苦百姓。

    她人虽在后宫,但百姓们都知道她行的这些善事,私下里也是活菩萨这般称赞着。

    可在沈秋辞看来,这人却并不简单。

    她若当真要做善事,大可不必做的这般大张旗鼓,要人人都歌功颂德。

    后宫的女人,在波谲云诡的后宫里头历练得久了,各个都活成了人精。

    要想得皇帝一时宠爱,或许只要有几分美貌就能做到。

    可后宫从来都不缺美貌的女子,佘氏能让皇帝将她一个母家在前朝没有助力的女子册封为继后,可见她除了美貌,心机和手段也是不缺半点。

    沈秋辞私心里这般想着,也并未打断夏裳的话,听她继续道:

    “皇后娘娘与大姑娘都喜欢瑶琴,二人初次见面就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当天皇后娘娘与大姑娘一起切磋琴艺,互谈心得,只等宫门要下钥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分别。

    后来皇后娘娘只要一得空,就会传大姑娘入宫一起弹琴聊天,二人相处的好似闺中密友。大姑娘瘫痪在床的那两年,有一回亲蚕礼,皇后娘娘出宫祈福,还特意去府上看望过大姑娘。”

    夏裳双手托腮,静静看着窗外皓月,

    回忆起从前和大姑娘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总是颇为感慨。

    忽而,耳边传来了一声古怪的‘滋啦’声响,

    伴随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吸引她敛回目光。

    怎料!

    她竟看见沈秋辞将右手放在了烧着炭的铜盆上。

    虽然没有直接接触到烧红的银炭,但铜盆外壁温度也不低,

    徒手直接按压上去,人定是会被烫伤的!

    “姑娘这是做什么?”

    夏裳赶忙拽着沈秋辞的手腕,将她的手从铜盆上挪下来。

    沈秋辞的掌心、指腹一片通红,水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来,

    食指和中指伤得更严重些,几乎是被生生烫掉了一层皮,露出嫩红的肉。

    夏裳急得红了眼眶,

    “姑娘忍一忍,奴婢去给您拿药来!”

    她慌里慌张地取来了药箱,翻找出烫伤膏给沈秋辞上药时,因着害怕弄疼了沈秋辞,整个人一边哭一边发抖。

    而沈秋辞却是一脸的淡定,

    她笑着从夏裳手中接过膏药,宽慰她说:

    “你别怕。我知道这伤有多重,仔细处理着,来日愈合后连疤都不会落下。”

    一边说,一边动作利索地涂完了药膏,将伤处仔细包扎起来。

    夏裳全程愣愣地看着沈秋辞,这样的烫伤又是在手上,处理起来定是疼得钻心,

    可沈秋辞竟是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

    “姑娘是故意的?”她问。

    沈秋辞莞尔一笑,“你既说了皇后与长姐投缘,又时常一起切磋琴艺,我对瑶琴一技并不精通,若皇后一时兴起要与我共谱一曲,我岂非要露馅?”

    她眸光一沉,深邃宛若窥不见底的寒潭,

    “凡事做不到万全的准备,就要承受失败的风险。而我沈秋辞,从来都不会败。”

    第142章

    皇家立储

    夏裳并不明白沈秋辞为何要待自己这般狠。

    在夏裳看来,即便是日后皇后问起来,沈秋辞也可以推脱,说她昏迷三载久未练习,对于瑶琴一技有所生疏。

    皇后通情达理,想来也不会为难她什么。

    然事已至此,她再说什么也是徒劳,只能满眼心疼地看着素白纱布有星点血迹渗出,哽咽道:

    “无论如何,姑娘也不能伤着自己的身子。”

    沈秋辞含笑应下,“好了,我应你,日后再不做这样的事。”

    夏裳取了一方软垫来,垫在沈秋辞的手底下,让她舒坦些,

    “如今姑娘已经替大姑娘报仇雪恨,想来大姑娘泉下有知也能瞑目。等来日与世子和离后,您也该紧着过好自个儿的日子才是。”

    沈秋辞默然少顷,终是点头应下了。

    长姐的死还有蹊跷,纵是裴家满门死绝,也并未挖出事情的全部真相来。

    沈秋辞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她做事从不会半途而废。

    只是许多事,倒也不用说给夏裳,让她徒增烦恼。

    夏裳品性纯善,此间事了,也该让她回到沈府照顾在母亲身边才是。

    若是还跟着她,日子总是过不安稳的。

    听夏裳又道:“其实皇后娘娘原本和大姑娘就相处得极好,如今姑娘顶替了大姑娘的身份,若能与皇后娘娘的关系更进一步,您又是忠勇公的嫡女,指不定来日皇后娘娘还能给您择一好夫家。女子在这世道本就艰难,有了夫家撑着门面,才算是有所依了。”

    沈秋辞闻言浅笑着摇头,“这世上所有的面子里子,都是自己争取来的。若是一味靠着别人,成了旁人的附庸,反倒活没了自个儿,那日子过得岂不是没劲透了?”

    夏裳道:“话虽如此,但姑娘总归年轻,总不能后半辈子都一个人过吧?”

    “为何不能?”沈秋辞反问:“越是高门贵胄,越是善于伪装,知人知面不知心。长姐从前不也因着要嫁给裴远舟而满心欢喜?可她最终得了什么?

    我若再嫁,又怎知不是从一处火坑跳到了另一处火坑?便是得一良人,婚后又需恪守妇道,侍奉翁姑,相夫教子,这一生白白给旁人奉献了去,岂不没劲透了?倒不如独善其身,反而乐得自在。”

    沈秋辞这样的言论,夏裳倒是头一回听。

    她自幼接受到的教育,为女子者,皆是闺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纵是遇人不淑,也得守着贞洁,守着妇道,从一而终。

    不过方才沈秋辞那番话,却又叫她觉得不无道理。

    她若再说下去,难免要成了抬杠,于是话锋一转,道:

    “便是不指着皇后娘娘说一门好亲事,姑娘与她交好,也是百利无一害的事儿。”

    她凑近沈秋辞些,故作神秘压低了声音道:

    “年前皇上大病一场,而今虽然痊愈圣体康健,但朝堂之上已有许多朝臣在进言立储一事。宫里头大皇子不得皇上器重,二皇子又是皇上的养子,是无缘继承大统的。算来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只有皇后娘娘膝下的三皇子和四皇子......”

    “三皇子?”沈秋辞打断了夏裳的话,疑惑道:

    “皇后不是只育有四皇子一子吗?”

    夏裳解释道:“三皇子萧景珩的生母,听说从前在宫中犯下了大错,被皇上打入冷宫后莫名其妙的殁了。满宫里都传着,其实是皇上容不下她,背地里偷偷处决了她。因着这些谣言,三皇子的生母就被人传成了妖妃,导致他在宫中也不受待见。”

    “所以是皇后见他可怜,把他养在了膝下?”沈秋辞问。

    夏裳颔首道:“虽说皇后娘娘待三皇子也很好,但人哪有不偏心的?养着他好吃好喝伺候着对于皇家而言不算难事,但这立储一事,总归还是会偏心自己亲生子的。

    其实无论是三皇子还是四皇子谁被立为太子,皇后娘娘日后的身份都会更加尊贵,要是咱们能......”

    沈秋辞听出了夏裳话里的意思,意在让她刻意讨好皇后,来日的路也能更好走些。

    可沈秋辞却拂了她的好意,

    “旁人尊贵是旁人的事儿,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父兄从前也是靠着自身本事得了皇上器重,并非是阿谀奉承拍皇上的马屁得了那样的荣光。人心相交讲究一个诚字,许多事算盘打过了头,反而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夏裳意识到说错了话,略带歉意地垂眸道:

    “奴婢失言。”

    她看一眼铜漏,瞧着时辰已经接近子时,忙道:

    “奴婢去为姑娘铺床,姑娘今夜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要入宫面圣,可不能耽搁了。”

    第143章

    有福之人

    第二日一早,宫车就从侯府将沈秋辞接走了。

    负责接引沈秋辞入宫的,是跟着封公公的徒弟小安子。

    入宫路上,他一直都跟在宫车后面走着。

    直到宫车走过上京长街,即将从光华门入宫的时候,他突然加快了脚步走到宫车侧面,敲了敲车窗。

    “沈姑娘?”

    沈秋辞启开车窗看着他,“安公公?”

    小安子指了指前头的城门,笑道:“这前头就是光华门了,平日里命妇入宫的时,需得从此地下车步行入宫。但今日您得了皇上的恩许,可坐在宫车内直接入宫,不用费神再下来走这一遭。”

    小安子的原意是想将皇帝对沈家的看重表达出来,可沈秋辞听了这话,却旋即叫停了宫车。

    小安子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沈秋辞从宫车上走了下来,

    “沈姑娘这是......”

    沈秋辞向小安子浅施一礼,含笑道:

    “我感激皇上的照拂,但我却不能失了本分。皇上召见,朝廷命妇人人都是从此处走进去的,偏我一人坐着宫车而入,要旁人知道了,议论我不懂规矩事小,若再因此事觉得皇上顾此失彼而议论起来,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小安子忙道:“姑娘多虑了。这是皇上的意思,旁人敢议论什么?再说了,不提您父兄当年拼了性命护得皇上周全一事,只说他二人在启朝立下的赫赫战功,又岂是那些命妇家中男丁可以比拟的?”

    沈秋辞道:“父兄再如何战功赫赫,从前上朝时,也是要卸甲弃剑,一步步走去朝阳宫的。他们战功加身尚且如此,我一个对朝廷毫无贡献的弱女子,皇上抬举我是给沈家面子,我可不能不识抬举。”

    沈秋辞抬头看着天空,

    昨日新雨过后,今日得了个湛蓝的晴好,听她笑着说:

    “公公就莫要劝我了。今日天公作美,赶上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头,想我上回入宫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不如今儿就走走瞧瞧,也可好好看看宫中的繁荣。”

    如此,小安子也不再劝她,只连声夸赞道:

    “沈将军教女有方。既沈姑娘执意如此,奴才也不好扫了沈姑娘的兴致。皇上此刻正在尚书房和几位大臣们议事,原本是让奴才带着沈姑娘去绛雪轩稍候。既然沈姑娘想在宫中走走瞧瞧,那奴才便给沈姑娘带路。”

    沈秋辞笑着颔首,说话间凑近了小安子些,从袖口中取出了一张银票偷偷塞给他。

    小安子也不跟她客套,收了银子一路引着她入宫,向她介绍着这宫里各处的新鲜。

    这是沈秋辞头一回入宫,

    她不露痕迹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只觉此间的富贵、气派,已经远超了奢靡的程度。

    目所能及,琉璃瓦、金麟砖,恨不能连铺在甬道上的鹅卵石,都换成名贵的玉石去。

    这等富贵,也难怪满朝文武都愿意将自家姑娘流水似的往里送。

    可即便是已经到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

    困在这里头的人,看上去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快活。

    沈秋辞打眼瞧着,路过的宫女们个个足下生风,仿佛手头上都有很紧要的事,迟一点就要遭了责罚。

    迎面遇上的妃子们,脸上也都凝着一层浅浅的愁云,像是攒了满腹的心事无处宣泄。

    这样一处金光琉璃的地界,里面住着的人,却是人人垂头丧气,像是被吸走了精气,掏空了内里,活成了一具守着规矩的行尸走肉。

    这样的面孔见得多了,沈秋辞只觉无比压抑。

    故而这一路上,她都在刻意往人少的地方走。

    直到她来到了御湖边儿上。

    这地方接了一方温泉水,中和了湖水的温度,因此即便是凛冬湖面也不曾结冰,细细瞧着,水面下竟还游着几尾锦鲤。

    沈秋辞环顾四下,见此地风景宜人,却除了她与小安子外,连一个宫人都瞧不见,于是好奇问道:

    “这地方风景倒好,何以不见人来?”

    “哪里得空?”小安子解释道:“临近年节,各宫都忙碌得很。这地方在御湖尾,左右不挨东西六宫,地处偏僻些。后宫的主子们冬日里赏景多是去梅苑,鲜少会来此处。平日里,也就每日清晨会有宫人来投喂一次鱼食。”

    说话间,小安子见沈秋辞凑近了湖边些,

    她方一靠近,那些方才还在懒散游动的锦鲤,就纷纷朝她聚拢过来。

    小安子笑道:“这些锦鲤平日里对人爱搭不理,连日日给它们喂食的小洛子都不怎么亲近。倒是您一靠近,它们竟都浮出头来了?足见沈姑娘您当真是有福之人。”

    有福之人......

    在沈秋辞的记忆中,

    这句话似乎父亲也对她说过。

    第144章

    御湖遇险

    临近春节,上京回暖。

    近午的风已经沾染上了些许春日的气息。

    微风拂面间,沈秋辞的思绪也随之飘忽回了年少时。

    那时候,父亲、母亲、兄长、长姐,都还在。

    父亲常年在外征战,甚少有在家中与他们团聚的时候。

    因而只要一回到上京,父亲日日都会留在府邸,陪伴妻女。

    临入夏的夜晚,他们常常会在庭院里铺上暖和的垫子,再在上面裹一张凉席,一起露天仰面躺着,看着星子闲聊家常。

    有时候父亲会和兄长聊一些沈秋辞听不懂的军事,

    她就和长姐一起,围着莲池逗着满池的锦鲤。

    母亲则在一旁为她们扇风纳凉,驱赶蚊虫,

    那样美好的时光,让她在长大后的无数个日夜里,都无比怀念。

    那时家中养的锦鲤和今日在御湖所见的一样,皆是她一靠近,满池的锦鲤都朝她涌来,偏偏长姐怎么喊也喊不过去。

    父亲从旁瞧着,忍俊不禁道:

    “都说锦鲤纳福,看来阿辞可是咱们家中最有福气之人了。”

    而今想来,当初父亲这句无心的玩笑话,算是一语成谶。

    父亲战死沙场,长姐含冤而亡,母亲染疾失心,沈家上下唯她一人无病无灾的活着。

    可这福气,原也不是沈秋辞想要的。

    “沈姑娘?”

    小安子的唤声打断了沈秋辞的回忆,她敛回目光,听他道:

    “沈姑娘逛了这么久想来是累了。”

    他抬手指向一旁的凉亭,“这会儿起风了,凉亭那儿新添了围帘,不如咱们在此地歇一歇?”

    沈秋辞颔首应下,随着小安子入了凉亭。

    四周的围帘垂下,将四四方方的凉亭围的密不透风,又有淡淡的香气萦绕身旁,好不惬意。

    小安子笑着说:“奴才瞧沈姑娘倒是很喜欢那些锦鲤?能养在宫中的锦鲤,那可都是个顶个的吉利。不如奴才去给沈姑娘取些鱼食来?姑娘喂过它们,也算讨个好彩头。”

    左右也是闲着,沈秋辞便应下,

    “如此就有劳安公公了。”

    小安子走后,沈秋辞在凉亭里独坐了片刻。

    瞧着帘子的鼓动慢慢变弱,想着外头的风应该已经止了,

    于是便起身掀帘,想瞧瞧外头的风景。

    却才将帘子掀开了一角,就看见不远处有一男孩拿着渔网,朝御湖的方向跑了过来。

    能在内宫里自由出入,身上穿着的衣服又印着龙纹,这孩子的身份不言而喻。

    听夏裳说过,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已经到了出宫开府的年纪,五皇子又尚年幼,

    所以眼前这男孩,应该是三皇子萧景珩或是四皇子萧景玹。

    沈秋辞见那男孩跑到了湖边,朝着锦鲤最密集的地方将渔网落了下去,

    可惜他动作太慢,使得力道又笨重,一网下去鱼全都游散了,扑了个空。

    男孩挽起袖管,朝着御湖边儿又走近了些。

    湖边石头多有苔藓,一不注意就会脚下打滑,

    沈秋辞刚想提醒他小心些,却见又有一名与他年岁相仿,略比他高半个头的男孩小心翼翼地绕到了他的身后。

    她本想着不过是孩童间躲藏的游戏,

    却不料下一刻,

    个头高一些的男孩站在专心捕鱼的男孩身后,竟是猛地一把将他推入了御湖中!

    而后和着落水男孩的呼救声,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145章

    救四皇子

    “救命!”

    男孩在湖水里胡乱扑腾着,拍溅起片片水花。

    他摆动四肢时毫无章法,一看便知不通水性。

    方才沈秋辞赏鲤时就站在御湖边,她看得出此处的水并不浅,要淹死一个身高不足五尺的男孩也并非难事。

    沈秋辞惊讶于,方才那个推他下水的男孩,瞧着也不过八九岁的模样,

    若说男孩贪玩些,打闹间不小心失手将人推下去还情有可原,

    可见那男孩鬼祟模样,事后又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现场,怎么看他都像是想要蓄意夺了旁人的性命。

    不过现在还不是她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救人要紧。

    沈秋辞冲出凉亭,一路跑到了御湖边儿,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跳入湖中,朝着男孩的方向游过去。

    此处御湖之水引入了温泉水,水下温度虽低,但总不至于冻的人手脚麻木。

    再加上沈秋辞水性不错,一刹的功夫,就已经游到了男孩身边。

    男孩在御湖浮浮沉沉间灌下了好几大口湖水,

    这会儿憋红了脸一个劲的咳嗽,已是连救命都喊不出了。

    “你别怕!冷静些。”

    沈秋辞原本想绕到男孩身后,单手环绕至他胸前,托着他一路游回岸边。

    可刚靠近男孩,却先被男孩一把抓住了她。

    男孩双手死死扒着沈秋辞的胳膊,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用尽全身气力,拼命将她往水里按,好借力让自己的头能浮出水面。

    若是在陆地上,别说是这么大点的孩子,就算是人高马大的成年男性想要拽住沈秋辞,那也不是易事。

    偏这是在水中,沈秋辞纵是有天大的气力,受着阻力也是使不上劲。

    情急之下,她顺着男孩向下按压的力道往湖地沉去,在脱离了男孩的拉扯之后,闭气游到他身后,对着他后脖颈的位置收敛着力道劈下去。

    只一击,男孩便昏厥过去。

    沈秋辞右手环着他的腋下,将他的脑袋托出水面,抱着他向湖边游去。

    即将靠岸的时候,方才去取鱼食的小安子赶了回来。

    他远远见到沈秋辞在御湖中挣扎,还当是她溺水了,忙喊道:

    “沈姑娘!”

    只等他快步跑到岸边准备拉沈秋辞一把的时候,

    才看见她怀中竟还抱着一个活祖宗!

    小安子怛然失色,吓得腿都软了,“四、四皇子!?”

    他半个身子淌进水中,将沈秋辞和四皇子萧景玹连拉带拽地拖上了岸。

    “四皇子?四皇子!?”

    小安子失了魂似地拍打着萧景玹,见他没有反应,急得都有了哭腔,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秋辞瞥了一眼浮在水面上的渔网,“他在湖边捕鱼,一不小心失足掉了下去。”

    “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小安子环顾四下连个人影都瞧不见,只得恳求沈秋辞道:

    “劳烦沈姑娘先看顾着四皇子,奴才这就去喊人!”

    喊人?

    沈秋辞方才上岸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抓着萧景玹的手腕悄悄替他探过脉了。

    湖水呛入了他的肺里,这会儿昏厥着,想要主动将水咳出来都是难事。

    要真等小安子喊人来救治,只怕他人都已经凉了。

    “来不及了,你帮我把他扶起来。”

    沈秋辞单膝跪地,另一腿作屈膝状,让小安子将萧景玹的腹部横放在她的大腿上,

    待萧景玹头部自然下垂后,她便开始用力按压他的后背。

    直到有大量的液体从萧景玹的口鼻处涌出来,

    沈秋辞再为他探脉时,发现他已无大碍,不过人尚在昏迷中。

    小安子瞧着萧景玹方才还憋红的脸这会儿渐渐恢复了正常面色,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将将放下去一半,

    “沈姑娘,四皇子方才吐了那么些水出来,瞧着呼吸平稳了,面色也好了许多,可为何还不见醒?”

    沈秋辞今日已经犯了大忌。

    她为了救人,可能在小安子面前已经暴露了她会医术一事,

    这会儿要是再多说些什么,难免会给自己招惹来麻烦。

    于是在确定了萧景玹无碍后,她故作焦急道:

    “安公公倒是问住了我。这溺水急救的法子都是从前父亲教给我的,我也是头一次依着照做。眼下这情况,还得赶快请了太医来为四皇子诊治才是!”

    小安子也是吓懵了,闻言用力拍了拍脑袋,打了个骨碌起身道:“奴才这就去!”

    却才起身,就见到了平日里负责照顾萧景玹的宫女太监们,面无血色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他们见萧景玹溺水,也被吓得六神无主,

    小安子指着他们怒斥道:“你们是怎么看着主子的?怎会让主子一人跑到这地方来?若是四皇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脖子上挂着的那颗猪脑袋还要是不要?!”

    边说,边用手中拂尘抽了他们几下,呵斥道:

    “还在这儿愣着?快些抬了轿来将主子挪回凤鸾宫,再去传太医来诊治!”

    第146章

    初见皇帝

    事关皇子安危,稍有不慎就是要掉脑袋的事儿,宫人们哪里敢怠慢?

    他们赶忙将萧景玹抬上了轿,一个个的足下生风将人抬去了凤鸾宫。

    小安子冲沈秋辞深深一揖,沉声道:

    “今日事多谢沈姑娘相救!四皇子是皇上唯一的嫡子,若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后果不堪设想!奴才等下会如实向皇上禀告,让皇上知道您是如何舍命护得四皇子周全。”

    他抬眸,定定看了沈秋辞一眼,颇有深意地说:

    “沈姑娘大义。沈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好日子与否,如今的沈秋辞已经无从在乎了。

    沈家早已散了,再好的日子不过也就是锦上添花的富贵,聊胜于无尔尔。

    何况她救人原也不是因着对方是皇子,想要索取什么回报,

    就像当初云娘在那些烛阴贼子的手中,救下她时一样,

    不过是循着自己的良心做事罢了。

    “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公公就不必在皇上面前提及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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