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6章

    “我能与你说这些,就料到了你定会乖乖替我保密,什么闲话也不会从你口中传出去。”

    是啊,

    一个没了舌头,断了手筋的人,无论知道了什么秘密,都只能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沈秋辞转身拿起桌上烛火,向外走去,

    “你害怕被皇上极刑处死,所以在牢中咬舌自尽,幸而被狱卒及时发现救回了性命。大理寺卿怕你之后再做出什么自戕的举动,无奈之下只能挑断了你的手筋,保下你这条命去认罪伏诛。”

    她立在门前,回头望着裴远舟,冷笑道:

    “你就这般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清醒地看着自己,如何不得好死吧。”

    说罢,吹熄蜡烛,重重地合上了牢房的门。

    第132章

    再生命案

    大理寺的大牢外设,并不在大理寺内。

    料理完裴远舟,沈秋辞原本是没有打算与裴承韫知会一声的。

    她走出大牢时,外头的天已经黑了。

    大牢外的廊道上燃着几盏微亮的油灯,

    于灯火昏暗处,沈秋辞看见了一道人影。

    那人倚着石柱,借助微弱的灯光,正低头翻阅着手中的一本册子。

    似乎是听见了沈秋辞的动静,

    他将册子合上,抬头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方才里头的叫喊声也颇大了些,长嫂可是以为这大牢里的狱卒都失了聪,听不见他那凄惨动静?”

    沈秋辞盯着裴承韫的眼,

    昏黄的灯火纠缠上月色的银白,削弱了他眼神里惯有的攻击性,

    她淡定道:“裴大人既有所图,自然会为了成全我而扫清所有障碍。那些狱卒失聪与否,还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

    裴承韫一哂,

    他轻轻摆弄着手中册,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漂亮,

    “如今裴远舟已是脱罪无望,他会帮你顶替所有罪名,坐实了上京凶犯的身份,不日就会被正法。”

    听他自得的语气,倒像是在与沈秋辞邀功。

    沈秋辞懒得与他纠缠,迈开步子向前走,

    “那就恭喜裴大人,得证己身,扫清障碍,来日可以顺利继承丹阳侯的爵位。”

    她走得很快,裙摆几乎将足下的碎雪都卷了起来,

    却在路过裴承韫身畔时,裴承韫骤然横起持册的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不单是要恭喜我,还要恭喜你替长姐顺利讨回了公道。只是......”

    他目光紧紧盯着沈秋辞,

    分明是笑着,可眸光里却透着难以掩饰的寒意,

    “长嫂似乎不记得,曾经答应过我何事了。”

    沈秋辞冷漠道:“裴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昔日你我曾达成过共识。我替你报仇,但你需得让你手底下的人有所收敛,别叫我难办。”

    裴承韫将手中名册递给沈秋辞,声音低沉道:

    “这名册上面,记载着这段时间儋州、陈州、云河关等十数地闹出的凶案。死者下至九品上至从三品,皆是朝廷要员。虽然死法和上京这些官员的死法不尽相同,但我总觉得,这件事和你与你背后的那个组织,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沈秋辞接过册子,略略查看了其上记载的几桩凶案:

    儋州州判、陈州知府、云河关左赞善、荣城宣抚使......

    这些死者官衔或高或低,七日内陆续暴丧者,竟多达十六人。

    不过他们的死因都很模糊,

    有的被定性为劫杀,有的被定性为意外,几乎没有一桩能和凶案扯上关系。

    要不是裴承韫将这些案子都搜罗起来,朝廷有品级的官员成百上千,死了这几个不担要职的官员,并不是什么能掀起风浪的事。

    虽然名册上所提及的地州,都有天玑办部署的人,

    但这些人的死和天玑办有没有关系,沈秋辞却并不知道。

    只因天玑办实际掌权之人,一直都是云娘,而并非是她。

    第133章

    何谓公道

    自打沈秋辞被云娘收养,入了天玑办后,

    这十数年间,天玑办帮助过的被强权所欺,被不公待遇逼上绝路的女子不计其数。

    她们被救回天玑办后,不用再为了吃穿发愁,也不用担心再被人当作物件一般来回变卖,

    每日闲暇之余,还能在天玑办学得各种谋生的手段。

    云娘会根据这些姑娘们的天资不同,安排她们学习不同的技能。

    譬如手巧的会教她们女红,字漂亮的会教她们书法作画,

    身体柔韧度好的会教她们跳舞唱曲,天生根骨强健的会教她们功夫......

    总之每个人在天玑办,最起码都能专精一项技能,

    而像沈秋辞这样生来天赋极佳,学什么都快得人,就算是天玑办里的佼佼者。

    从小被着重培养,琴棋书画、医术武功皆样样精通。

    如此学成后,才会被云娘提拔为阁主,可以独自处理一方事务。

    而天玑办所要处理的事务也很简单,

    那就是潜伏在启朝各处的各行各业里,为所有受强权欺凌的女子,讨回一个公道。

    沈秋辞是在三个月前,在天玑办鬼医的帮助下才恢复了记忆的。

    她回忆起自己的身份后,自然而然就被云娘安排去了上京,成为了上京的‘地下判官’,

    在这个皇权与男权集聚的顶峰处,为女子谋求一份公道。

    至于别的地方,天玑办分层管理,所有消息并不互通,

    所以沈秋辞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死在了天玑办手上。

    她只知道如果真的是天玑办所为,那么这些人定然都是恶贯满盈的该死之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沈秋辞敛回目光,将名册递还给裴承韫,坦然道:

    “这些事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死究竟是巧合,还是背后有着什么必然的联系。我只知道我曾答应过裴大人,会管好我手底下的人,我答应过你的事,自会说到做到。”

    她迎着裴承韫审视的目光,沉声道:

    “当初裴大人不也是因着信任我,才肯与我合作?”

    沈秋辞回答的干净利落,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向来都不肯藏着九曲十八弯的心思遮遮掩掩。

    裴承韫静静地看着她,

    “裴某自然信任你,可有些话裴某也当说在前头。这名册已经呈给圣上,上京凶犯一案一旦尘埃落定,相信圣上很快就会让裴某负责调查此事。”

    他神色微变,看向沈秋辞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提醒的意味,

    “裴某只是想提醒你一句,这一回我肯帮你,全然因为死在你手底下的那些人,都是作奸犯科之徒,死不足惜。

    可这名册上的人,大多是身家底细清白的清官。若他们死的冤枉,裴某当会像今日还你长姐一个公道一样,也还他们一个公道。”

    沈秋辞垂下眼眸,余光再度瞥了名册一眼,忽而笑了,

    “若天下为官者,都能像裴大人一般能不偏不倚的拿定公道。那么许多事,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裴大人以为呢?”

    她冲裴承韫略一挑眉,并不等他回答,就浅施一礼自顾自道:

    “侯府出了这样的事,还有许多繁琐需要等着我回去料理。先告辞了。”

    说罢转身就走。

    第134章

    浸染风尘

    这一次,裴承韫并没有拦下她。

    大牢的内庭里,积了一层将将没过脚踝的雪。

    沈秋辞缓步而行,踏雪的吱吱声于寂静雪夜中听来格外显耳。

    伴着细碎的响动,沈秋辞一时想事想出了神。

    她反复回忆着裴家那三口人在临死前与她交代的实情,

    在她看来,他们都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并无保留。

    可若不是他们所为,那昔日到底是谁将长姐推下了烟雨楼台?

    以长姐那样温和的性格,是不大可能会得罪什么人的,

    要说结怨,那也只有可能是烛阴蓄意报复。

    但烛阴一旦下手,哪里还会给长姐留下活路?

    不止是长姐,只怕母亲也该遭了毒手才对,

    这事儿解释不通......

    带着满腹的疑惑,沈秋辞跨出了大牢的外门。

    她刚一站定,就看见门外石狮旁,站着一名穿着单薄的女子,

    她脸色有些焦急,一个劲绕着石狮踱着步。

    沈秋辞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她披着一件玫红色的纱衣,胸前扣子松散了两枚,皓白的玉峰若隐若现。

    于此时,女子的目光向门前投来,正与沈秋辞撞上。

    她眼底闪过一丝星芒,径直朝着沈秋辞走了过来,

    “您是裴家的大娘子吧?”

    女子挟风而来,浓重的脂粉味呛入沈秋辞的鼻息。

    沈秋辞看见她手背上贴着赤芍花箔,便对她的身份有了几分确定。

    上京高门无论男女,皆是瞧不起风尘女子的,

    世人皆道女子以贞洁为崇,风尘女子却以贞洁换得二两碎银,在他们眼中,这事儿都是抬不上席面的下九流。

    可沈秋辞却不这么想。

    被天玑办收留的女子中,有许多也是从青楼救下的。

    她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卖给老鸨,自幼培养着她们该如何去讨好男人,以皮肉之媚来换取富贵,

    她们从来都没得选择。

    若是有的选,谁又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所以沈秋辞并没有对她表现出分毫的敌意与排斥,

    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问道:

    “你是?”

    女子闻她此问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衣裳拢了拢,垂眸苦笑道:

    “您这样的富贵人,哪里会认识我们这种烟花女子?我就是有事想跟您打听打听。”

    她踮起脚尖,朝着门后探头探脑,“我见您从里头出来,裴大人可是也在里面?我看他马车在这儿停着。”

    “你找他有何事?”沈秋辞好奇问道。

    女子手指微屈绕着发梢,情绪恹恹道:

    “裴大人是上京新贵,他初来上京没两日就去了我们春花坊,还点了我一个月的生意。我那时候当是得了大恩客,可谁知道他银子都掏了,人却再不来了。

    老鸨说定是我哪里惹了他不满意,得罪了贵客,搅合了她的生意。天晓得我俩都没单独相处过,我哪里能惹着他?所以我得来问问,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正说着话,女子远远瞧见裴承韫的身影,这边厢也是顾不上沈秋辞了,忙不迭就缠了上去。

    “裴大人~您贵人事忙,可是忘了奴家这一遭?”

    沈秋辞回头瞥了一眼,

    见女子很是自然地挽起裴承韫的胳膊,前身玉峰隆起处不住往他身上靠着。

    沈秋辞戏谑一笑,懒得多看一眼,回身就上了侯府的马车。

    第135章

    儋州州判

    马车内,若星已经候了沈秋辞多时。

    “阁主都料理好了?”

    沈秋辞语气冷漠道:“断了舌头断了手筋,口不能言手不能写,活着就是为了等死,算是他的报应。”

    若星应道:“如此阁主也算是大仇得报了。”

    沈秋辞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只是他到最后一刻也不肯承认,是他将长姐推下了烟雨楼台。”

    “不是他?那还能有谁?”

    “我不知道。”

    沈秋辞右手扶额,闭目凝神了少顷,忽而想起一件事,又向若星问道:

    “你前日与我说,阿怜从儋州来了上京,你安排她跟你一起在绣坊做活?”

    “是。”

    “我那时忘了问你,好端端的,她为什么会到上京来?”

    阿怜的父母是从豫地逃荒出来的,

    那时豫地饥荒,父母便想着卖了阿怜能换点吃食。

    云娘便是那个时候将阿怜救了回来。

    她来天玑办后,一直是沈秋辞负责教导她,算来如今也不过才十四岁的年纪。

    她是在一年前被派去儋州的,

    而天玑办派出去的人,如若不是闹出了大乱子,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轻易更换地方的才对。

    对于阿怜为什么会半道被人从儋州送来了上京,若星也是一头雾水,

    “属下问过了,但是阿怜不肯说。阁主也知道天玑办有规矩,各个分属之间不能互相打探消息。她既不愿说,属下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沈秋辞默了默,道:“明日你叫上她,以送衣的名义来侯府一趟。她自幼跟着我,一年不见,我也有些想念。”

    第二日晌午时分,若星就带着阿怜来了侯府。

    从前阿怜在天玑办的时候就很粘着沈秋辞,今日再见,她更是激动不已,

    二人合起了房门,她就对着沈秋辞姐姐前姐姐后的,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

    沈秋辞一早就给她备下了她爱吃的点心,闲话间,沈秋辞佯装不经意问了她一句,

    “你在儋州好好儿的,怎么来了上京?”

    阿怜原本还在笑着,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意立马僵住。这会儿手边的点心瞧着也不香了,咂嘴道:

    “姐姐,云娘说咱们私底下是不能议论这些事的。”

    沈秋辞扬绢为她擦拭着嘴边的点心渣,温声道:

    “你若是在儋州一切都好,也不会突然被送过来。你既来了,肯定是闹出了乱子。从前在天玑办的时候,你就一直跟着我,凡事都有我护着你。现在你出了事不肯告诉我,来日这事儿若闹大了,我想保你都成了问题。”

    阿怜沉默了好半晌,这才肯松口,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不想对儋州州判下手,被温阁主骂了。她说我跟着姐姐长大,就叫我过来找姐姐,别耽误了他们做事。”

    “儋州州判?”沈秋辞想起,她昨日是在裴承韫的名册上看到过这个名字,于是问:

    “你为何不肯对他下手?”

    “因为他人很好。”

    提及此人,阿怜先是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而后才一脸认真地道:

    “我不相信他会做出温阁主口中的那些混账事,所以迟迟没有对他下手。”

    “何事?”

    第136章

    鹣鲽情深

    阿怜起身探向窗外,左顾右盼的确认了外头无人后,才将窗户紧紧合上,轻声道:

    “我去州判府上的第五个月,州判夫人就染上了很重的痨症。那时我就一直伺候在夫人身边。从前我跟着姐姐学过医术,虽不精通,但寻常诊脉断病还是够应付的。

    我知道夫人病得很重,病气已经入侵了肺室,是活不久了。那时候夫人每天都承受着剧烈的疼痛,私下里我也听见过夫人对州判说,她实在熬不住了,让州判帮帮她,能给她一个痛快。”

    阿怜说着叹了口气,水灵的眸子里蓄满了泪,

    “州判与夫人情好,他哪里肯就这么放弃?于是不惜花重金,也要给夫人找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药材,就是盼着有奇迹能出现,夫人能早日痊愈。

    可痨症拖得越久就越痛苦,从来没有听说过痊愈一说。过了半个月,夫人已经有了咳血的症状,气色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到最后连下床都已经变得很吃力了。

    九月十七是夫人的生辰,原本我们这些下人还想着要给夫人大操大办一场,冲冲喜。可州判却拂了我们的好意,还特意给我们放了一日的假,不许我们留在府上。他在夫人房中陪了夫人一夜,第二日等我们回府的时候,夫人她......已经去了。”

    阿怜到底是年轻,谁对她好她就跟谁亲近,这份难得的赤子之心骗不了人。

    提及夫人,即便看得出她在极力隐忍着,此刻也早已泪如雨下,

    “夫人出殡前,我给她更换寿衣时,检查过她的遗躯。夫人的确不是病死,而是被人用极快的手法折断了颈骨,瞬间断了气。

    其实许多下人都看出来了,夫人就是死在了老爷手里,可这样的死法连一瞬的痛苦都不会有,总好过自私的让夫人活着,却看她每日都生不如死要强。况且......这或许也是夫人向州判许下的最后一个生辰愿望。

    夫人过身后,州判一夜之间头发全都白了,他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出落得跟个小老头一样,憔悴得叫人心疼。夫人下葬后,他每隔两日,就会去夫人的墓地对着那一方隆起的土包和夫人说话,有时候一待就是一整夜......”

    “不哭了。”沈秋辞扬娟替阿怜擦拭掉浸满脸颊的泪渍,又递给她一盏牛乳茶,待她喝下缓和了些后,才问:

    “依着你的说法,那州判是对待妻子很好的男儿,温阁主要你对他下手的理由是什么?可是他为官不廉,又或是有什么别的由头?”

    “不是的。”阿怜抿唇摇头,“夫人死后两个月,有一天温阁主突然找到我。她给了我一包断肠散,让我趁机添到州判的日常饮食里去。

    我跟了州判那么久,他为官清廉,善待下人,又常给百姓施粥赠衣,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我那时也不明白温阁主为什么要让我这么做。

    细问之下,温阁主才说,是因为州判故意杀了他的夫人,为得就是要继承夫人娘家的财产。而他那些对外的深情,不过都是演出来的罢了。”

    第137章

    事有蹊跷

    杀妻、故作深情、吃绝户。

    这些事儿对于沈秋辞而言,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不就是裴远舟一直以来对长姐的所作所为吗?

    可细听阿怜的分析,她又隐隐觉得这儋州州判似乎和裴远舟并非是同一路人。

    阿怜道:“夫人家是儋州有名的富商,家中是做矿石冶金的,很是富庶。且夫人的父亲早在前年就已经过世了,她又是独女,家中只剩下了她与母亲二人。按道理说,如果夫人这个时候死了,那她家中所有的生意,就都该是州判的。可我不相信州判会为了这些银子就对夫人动了杀心。”

    阿怜用力摇头,语气笃定道:

    “夫人自从嫁到府上,就再没有花过娘家一文钱银子。州判常说他是男儿郎,赚钱养家糊口是他的责任,只让夫人好生享受着就成了。夫人体弱,所以哪怕被外人戳脊梁骨,这些年来州判从来都没有逼着夫人要过孩子。

    且州判每月的月例银子有三百两,但他自己只留下一百两维持府上的各种开销,剩下的钱都留给夫人用。平日里夫人若是相中了什么,州判也是二话不说就会买下来。若他当真是贪图富贵之人,又哪里能做到这般?

    再说了,他要是图钱,夫人死后他直接去她娘家接管了老岳母手中的所有铺头就是了。可州判去看望老岳母的次数很多,但每每去了都是对她加以宽慰,从来都没有提过要侵占家中产业的事。”

    “那你所见的这些,你可曾向温阁主解释过?”沈秋辞问。

    阿怜点点头道:“我与温阁主说我相信州判的为人,他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温阁主却说我年纪还小,看不出人心叵测。她说州判而今的深情不过就是装模作样给外人看的,即便嘴上说着什么都不要,可等他岳母寿终正寝,那些富贵还不都要落在他头上?

    后来我还想帮州判解释,但温阁主已经懒得听了。她给了我一贴毒药,让我尽快成事。可云娘教过咱们,天玑办只杀该杀之人,我确信州判是好人,所以我并没有下手,而是将毒药丢掉了。可没想到......”

    阿怜愈发哽咽,说出的每一个字几乎都带着颤音,

    “几天后,州判在去看望夫人的路上遭了劫杀,被人在胸口捅了三刀,倒在城郊的血泊里。直到第二日被人发现的时候,尸身都已经凉透了。

    我知道肯定是温阁主见我迟迟不肯下手,所以才亲自动手了结了州判。我去她想问个清楚,可她却说是我耽误了她们的事,要将我赶出儋州,不许我再跟着她们......”

    阿怜双手环抱住自己,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沈秋辞坐到她身边儿,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这事与你无关,是温妗然她做事太过。她对这世间男子有多大的恶意,你在天玑办的时候就该知道。

    她是被亲生父亲为了换酒钱卖去青楼的,云娘将她从青楼救出来时她才不过九岁,就已经被男子糟蹋了清白。

    从那之后,她对这世上的男子就再难有信任。无论任何一个男子,在她眼中都是十恶不赦的该死之人。且她做事又冲动,要她治理一方事,难免会出岔子。”

    沈秋辞缓缓拍打着阿怜的后背安慰着她,见丫头哭声弱了些,才道:

    “这件事我会原原本本告诉云娘,天玑办向来赏罚分明,温妗然这次错得太过,想来云娘知晓后,也会免了她阁主之职,将她唤回天玑办好生管教。至于你,既已经来了上京,日后就好好留在此地。平日生活起居有你若星姐姐照顾你,你我同在一处,平日也能常相见。”

    阿怜听了这话,自然是很开心的。

    她从小就跟在沈秋辞身边长大,被分配去各地时,原本也是想跟着沈秋辞的。

    若不是那时鬼医在闭关为沈秋辞治疗,她说什么也不会跟着温妗然去了儋州。

    如今折腾了一遭,能回到京都也算是因祸得福。

    可同时,她又多了几分顾虑。

    她牵起沈秋辞的手,声音软糯道:

    “姐姐......你还是不要将我今日告诉你的这些事,去与云娘说了吧?”

    “为何?”沈秋辞含笑抚摸着她的额头,“你是担心云娘知道了你将儋州的事告诉我,坏了天玑办的规矩,会惩罚你?”

    “不是的。”阿怜用力摇头,吞吐了半晌后,才为难道:

    “是因为......这件事其实也不是温阁主一个人的主意。”

    她抬起头,目光怯怯地盯着沈秋辞的眼睛,

    “要杀儋州州判的这个命令,其实原本就是云娘下达的。”

    “你说什么?”沈秋辞不觉瞪大了双眸,颇为震惊道:“云娘?”

    怎么会是她?

    在沈秋辞的印象中,云娘每一次下达任务让她们去取谁的性命,必是对方做下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且有理有据,绝不可能出现这种错判的岔子。

    云娘生平最痛恨的就是那些草菅人命的昏官,

    恨他们欺辱妇女,恨他们滥杀无辜,也恨他们身居高职官官相护,不理平民百姓的愁苦。

    于是在短暂的震惊过后,沈秋辞连连摇头否道:

    “不可能。云娘让咱们下手前定会调查清楚。你方才所言的那些话,温妗然就算再冲动沉不住气,她定也会将这些转达给云娘。云娘知道了州判杀妻背后的隐情,怎么还会执意要取了他的性命?”

    “姐姐你信我,是真的!”

    阿怜用力点头,攥着沈秋辞手的力道也更紧了些,

    “我见过云娘下给温阁主的天玑令,那是死令!所以即便温阁主不动手,死令已下,也会有别的姐妹对州判动手,他是不会有活路的......”

    第138章

    斩首示众

    天玑办的死令,唯有云娘一人可以下达。

    平常各方阁主分处各地,若是遇见了不公之事,各方阁主可自行决断,要不要出手制裁。

    可若是各方阁主收到了云娘下达的死令,那么无论如何,这个人都必须得死。

    不能问缘由,不能深究,只能照做。

    这就是天玑办的铁律。

    沈秋辞成为阁主的时间不算长,折损在她手底下的那些人,也都是罪有应得之人。

    至今为止,她还从未收到过云娘下达给她的死令。

    若阿怜当真看见了云娘下达给温妗然的死令,那么儋州州判之死,就不能归咎于温妗然的鲁莽冲动。

    可云娘又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才要让他非死不可?

    这些问题一层叠着一层,如同乱麻般纠缠在沈秋辞的脑海中,令她一时间也理不清头绪。

    一方面,云娘是救过她性命、养育她长大的恩人,她不该怀疑云娘的行事才对。

    然另一方面,她又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从阿怜口中听得,那州判为人老实,于内和睦,于外为善,并非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倘若他这些伪善都是装出来的,可要装的十年如一日,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能骗过去,那云娘与他相隔十万八千里,甚至于都没有过交集,她又是怎么识破他的伪装的?

    “姐姐?”

    阿怜的一声轻唤,将沈秋辞飘忽的思绪拉扯回来。

    “姐姐在想什么?”

    “没什么。”沈秋辞面色如常地笑了笑,“云娘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这件事我暂且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私下里你也别去找云娘问个究竟了。回去后好好跟着你若星姐姐,等我料理完了侯府这些琐事,再想个法子把你接来我身边。”

    “好!一言为定!”

    阿怜孩童心性,得沈秋辞哄了两句,那些不愉快的事就能暂且搁置下,笑得灿烂。

    然而这件事,却是在沈秋辞的心中留下了疑影。

    她向来是个遇事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

    私心里想着,左右她已经答应了裴承韫,最近也不会再在上京犯案,

    不如等裴远舟的判决下来,长姐的血仇尘埃落定之后,她只身一人偷偷去一趟儋州,私下调查一番此事。

    *

    三日后,朝廷对裴远舟的判决下来了。

    他谋害肖文胜一事证据确凿,容不得他抵赖,

    而其余的几桩凶案作案手法和他杀害肖文胜的手法一模一样,所以他自然也难洗清嫌疑。

    再加上他曾经在大牢里给裴承韫写下过一封保证书,

    意图让裴承韫帮助他将所有的事都推到沈秋辞身上去,待他保全平安后,愿意分给裴承韫沈家一半的财产。

    这份文书被裴承韫呈到御前,

    皇帝看后勃然大怒,直说裴远舟若是没有做过这些,何以需要贿赂朝廷要员?

    他让人将裴远舟带到御前来,欲亲自问话,

    可彼时的裴远舟,已是口不能言,手不能写,人被折磨得连精神都有些恍惚了,皇帝还能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来?

    于是皇帝只能根据现有的证据,和裴远舟种种反常的举动,确定了他上京凶犯的身份,判了他三日后于菜市口斩首示众。

    然而这份判决,却并不为那些受害者的亲眷所满意。

    第139章

    遣散后宅

    以礼部尚书为首,太常寺卿为辅,那些家中闹出过凶案的朝臣们于朝堂上齐齐跪地不起,直言只判斩首是便宜了裴远舟,请求皇帝对他判处极刑,以平民怨众怒。

    这事儿摊在了明面上,这些当官的总能列举出诸多由头来。

    可实际上还不是他们恨毒了裴远舟?

    这些官员大部分都只有那一个独子,所以才会格外宠溺,处处包庇。

    如今独苗没了,来日百年归老都没人给他们送终,他们又哪里肯让裴远舟死得这样便宜?

    非得是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才能稍稍平息心头之恨。

    皇帝也不是不知道他们的意图,但这件事也着实难办。

    他所顾虑的,并非是因着裴远舟这个人,而是因着他家中还有沈秋虞这么个妻子。

    沈秋虞的父兄已经为了救驾而命丧沙场,而今丈夫被处死,还死得这般难堪,她一个孤女又成了寡妇,指不定日后要如何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当要她如何自处?

    可前朝的压力摆在面前,皇帝也不能视而不见。

    于是他便着封公公连夜去一趟侯府,通传沈家姑娘明日入宫觐见。

    当晚,

    沈秋辞将裴远舟养在别院的另外三名妾室都叫了回来。

    这三名妾室都是从前老侯爷还在世的时候,被裴远舟见色起意玷污过的女子,

    那时老侯爷为了怕这件事败坏侯府的名声,所以就强迫裴远舟纳了她们。

    其中秦小娘原本已经怀有将近六个月的身孕了,但就在前几日,她原本一直安好的这一胎,却平白无故的流产了。

    至于这流产的原因究竟是意外还是她蓄意为之,沈秋辞心里明镜似的,不过是懒得戳穿她罢了。

    这会儿三人坐在堂下,脸色俱是难看。

    沈秋辞目光悠悠扫过她们,沉声道:

    “如今侯府出了这样的事,你们动了什么心思,我不是不知道。”

    她看向秦小娘,问道:“秦氏,你究竟为何会滑胎,相信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秦小娘小产后身子还未恢复,这会儿脸色苍白如雪,被沈秋辞这么一问,更是吓得眼神都恍惚了,

    “大娘子,我......”

    “今日叫你们来,也不是要听你们与我解释什么。我只问一句,事到如今,你们还愿意留在侯府吗?”

    三人面面相觑,还是秦小娘先喃喃了一句,

    “当初给世子作妾,本就不是我们所愿......”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