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裴承韫又问阿福,“裴远舟让你如何处置这些衣物?”阿福道:“世子他让我将这些衣物拿下去烧掉。但我看这些衣物都是极好的料子,不过是有些脏了,洗一洗还能穿,觉得实在可惜。正巧大娘子碰见了我,她见我喜欢,就说反正这些都是世子不要的东西,我若是喜欢拿去就是,我就......”
“好啊!”裴远舟冲阿福高声嚷道:“你这狗东西,我的话你都敢不听!你看我回府不打断你的狗腿!”
“肃静。”
裴承韫厉声呵断了裴远舟的放肆,又问:
“这样好的衣服,你不想要了叫人拿下去丢掉就是,为何非要叫人拿去烧了?”
裴远舟不好说是因为觉得穿着这身衣服见过肖文胜,害怕沾染上晦气,于是只能随口胡诌道:
“我就是觉得我喝醉了酒在外头睡了一夜,这衣裳脏了不想要了,不成吗?”
“当然不成!”
裴承韫拍案道:
“你这身衣物,本官已经让人细细查验过。你左边的靴子上沾染了一些血迹,且和在现场找到的半个鞋印契合。而那件外衣的衣襟处,也沾染上了些许的花粉。花坊的花匠瞧过,证实了那些是白山茶花的花粉。”
裴远舟愣愣地看着那些胡乱堆叠在箱子里的衣服,惊愕地不住摇头,
“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
第117章
公堂对峙
裴远舟百思不得解。
他明明喝醉了酒在外醉倒了一整夜,他的鞋底怎么可能沾染上血迹,还在案发现场留下了脚印?
还有他衣襟处沾染上的白山茶花粉,又是怎么一回事?
裴远舟不喜侍弄花草,甚至连白山茶花长什么样他都不知道,
那些花粉又怎么会莫名其妙沾到他身上?
难道是裴承韫在这些衣物上做了手脚,有意要陷害他?
裴远舟木讷地僵愣在原地,口中喃喃重复着不可能,瞧着精神都有些恍惚了。
裴承韫见他如此,手持惊堂木猛然拍案,震的他三魂不见了七魄,
“现场有你的鞋印,你鞋底又沾上了不明的血迹。肖文胜死后,身边放了一朵被鲜血染红的白山茶花,而在你衣襟处又刚好找到了白山茶花的花粉。
且你若行事坦荡心里没鬼,为何那日一回府就急着让下人将你的衣物拿下去烧掉?本官问过侯府所有下人,他们皆说在侯府伺候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见你着人将衣物拿下去焚烧。”
裴远舟想要辩,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刘知府就抢在他前头肃声道:
“肖文胜之所以被害之时没有呼救,是因为提前吸入了迷香昏睡过去。那沾有迷香的玉如意,也是你亲自送上门的。
案发的时候,你说你醉倒在长街上,可侯府的下人找了一夜也无果。你所言醉倒的地方,造纸坊的工人也不曾见过你。且你第二日回侯府时,众人在你身上闻不到半点酒气,怎么看都不像是宿醉的样子。”
刘知府定论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种种迹象皆表明,肖文胜的死绝对与你有脱不开的干系!你对此事作何解释?”
这些板上钉钉一样的证据,犹如一道大山横亘在裴远舟身后,堵住了他所有退路,
即便他舌灿莲花,此刻也是辩无可辩。
围观的百姓见状也纷纷议论起来:
“看这样子,肖家公子当真是被他给害死的?”
“平常只是觉得他横行霸道,没想到他竟这般凶残?不过是与人发生了口角,他就能要了别人性命?”
“你没听几位大人说?这次肖文胜的死法,和从前被那个专挑着上京高门下手的凶犯作案的手法一模一样?要是肖文胜是他杀的,那之前的几起凶案,岂不是也是他所为?”
这些议论声犹如潮水一般涌入裴远舟耳畔,
他又急又怯,走投无路之际,只得双膝砸地跪下,向封公公痛陈道:
“封公公!这些事不是我做下的,从前那上京凶犯作案时滴水不漏,连一丝一毫的破绽都不曾有。若上京凶犯当真是我,何以此番我会错漏百出,如此轻易就被人识破?这件事一定是有人故意做局冤枉我!”
他赫然抬手指向裴承韫,指尖发颤道:
“是他!是裴承韫伪造了证据,故意将上京凶犯的帽子扣到我头上!皇上让他一月之内破获此案,眼瞅着时间要到了,他为了不在御前失信,所以黑了心想出这么个丧天良的法子!
此事一旦坐实,他不但能向皇上交差,更能夺了原本该是我继承的丹阳侯爵位!裴承韫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还请封公公莫要被眼前这些伪证所迷惑,明察秋毫,还我一个公道!”
第118章
环环相扣
“他冤枉你?”
封公公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沉声道:
“这件事传入宫中,太常寺卿上早朝的时候向圣上痛陈,要圣上还他们肖家一个公道。
圣上得知来龙去脉后雷霆大怒,让咱家即刻出宫听审,调查清楚此事真相。又特意说沈姑娘身子才痊愈,近来侯府多生变故,担心沈姑娘心有郁结,让咱家先去侯府慰问沈姑娘。”
他随手一指箱中衣物,继续道:“咱家去的时候,正巧碰见沈姑娘在和那个叫做阿福的家丁说话。阿福捧着衣物说侯府出事他心里不安,要把衣服还回来。
咱家细问之下,才知道是你让家丁把这崭新的衣物都拿去给烧了。咱家当时就觉得奇怪,又听沈姑娘说这身衣物是你彻夜未归那夜所穿,于是便叫人将衣物带走仔细查验。
肖文胜死后,是官府第一时间派人封锁了现场,大理寺的人还没到场时,官府已经在现场发现了那半寸脚印。这桩桩件件指向你的证据,裴大人从头到尾都不曾经手过。”
封公公右手攥拳,用力敲击桌案,“所以你现在的意思,难不成是要怀疑咱家与刘知府,要一起帮着裴大人去冤枉你?”
裴远舟听了这话,彻底愣在了当场。
他换下来的这些衣物,竟是封公公亲自从侯府拿回来的?
不对……
这事有问题!
裴远舟沉下心来,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细细捋了一遍:
给肖家赔礼是沈秋辞的主意,送给肖文胜的那柄玉如意是沈秋辞贴心至极亲手包装,
也是沈秋辞善解人意,给足了他银子让他出去好好喝一场酒,才会导致他酩酊大醉拿不出不在场的证据。
甚至于连这身被人动过手脚的衣物,也是在沈秋辞的提醒下,裴远舟才会因为觉得晦气让人将衣服拿下去烧掉。
这一桩桩看似不起眼的小事环环相扣,才导致了他如今惹上官非却又无法自证。
难道所有的事,都是沈秋辞设下的陷阱?
那肖文胜呢?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肖府,杀人于无形?
裴远舟繁乱的思绪犹如一团乱麻在脑海中翻搅着,
却不等他理清,就听封公公含怒喝道:
“证据就摆在你面前。事到如今,难道世子还不肯说实话吗?”
裴远舟不知道他该说什么实话才能洗脱自己的嫌疑,
他此刻已经乱了阵脚,眼见攀咬不上裴承韫,他只能硬着头皮把脏水往沈秋辞身上泼,
他将方才的揣测和盘托出,意指一切都是沈秋辞给他设下的套。
不过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刘知府的态度显然已经不耐烦了,
“你一下说是裴大人设计陷害你,一下又说是自己的夫人给你下套,你嘴里到底还有没有一句实话?
你不是常向圣上陈情,说你与夫人夫妻伉俪、琴瑟和谐吗?若如你所言,那她为何要这般费尽心思去害你?她又能从中得到什么益处?”
第119章
名利双收
凡事无利不起早。
裴远舟说裴承韫要害他,最起码能揣测出他的动机是要争夺丹阳侯的位置。
可沈秋辞害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裴远舟当真获罪,那么沈秋辞也会连带着坏了名声,她嫁入侯府已经成了裴家妇,应该比谁都盼着裴远舟好才对。
更何况一直以来,裴远舟向外界塑造的都是他与沈秋辞夫妻和睦的表象,
他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将他对待沈秋辞的那档子事和盘托出,说是他宠妾灭妻亏待了沈秋辞,导致她怀恨在心存心报复,那么封公公肯定会将此事告诉皇帝。
那不就等同于告诉皇帝,裴远舟这些年一直都在诓骗他?
欺君之罪并不会让裴远舟的处境比现在好多少。
眼见裴远舟被问得哑口无言,如今证据确凿的事儿,原也不需要再听他辩解些什么。
余下的事,就只等封公公回去将这些证据都告诉皇帝,看皇帝要怎么处置了。
于是裴承韫惊堂木一落,沉声道:
“世子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看来此事再审下去也是徒劳,今日且先退堂。”
话落挥手令道:
“将裴远舟押入大牢,择日再审!”
此番裴远舟被押入的牢房,并非是大理寺的暗牢,而是真正关押刑犯的大牢。
大理寺的牢房外置,长久无人清理,只会比暗牢更污脏,更破败。
裴远舟方被人押入此地时,忍着阵阵恶臭,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看着鼠蚁从他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紧绷的神经近乎崩溃。
裴承韫将他送入大牢,这是已经明着把他当成罪犯处置了,
而他口中所谓的择日再审,不过是要等着所有的罪证都呈到御前去,让皇帝亲自定夺。
这件事一旦传到了御前,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裴远舟必是没有活路的。
依着求生的本能,裴远舟大脑飞速运转着,
事到如今,唯有让人知道,他所做出的那一切不符合常理的事,都是沈秋辞一步步引导他做下的,说不定此事还能有转机?
可他如今身陷囹圄,要怎么样才能见到沈秋辞,并让她亲口承认这些事?
思前想后,裴远舟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效仿裴承韫对付他的办法,隔墙有耳。
他在牢房内扯着嗓子高声呼喊道:
“去叫裴承韫来见我!我有办法证明我是清白的!去叫他来!”
他整整叫嚣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是将裴承韫给叫了过来。
“兄长方才在公堂之上一言不发宛如哑翁,怎么一到牢房里,就迫不及待的要见我?”
裴远舟目眦欲裂地瞪着裴承韫,眼底的红血丝异常明显,
“你假意说要帮我,实则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前路谋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事是我技不如人,我不怪你。可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不过是得了个丹阳侯的虚衔罢了。而今我有个能让你名利双收的法子,你可要听?”
裴承韫听罢粲然一笑,问道:
“哦?兄长倒是说说看,是怎么个名利双收法?”
第120章
互相成全
“不管你信不信,今日事闹到这般地步,全然是因为我着了沈秋虞的算计!
是她让我去给肖文胜道歉,我买了玉如意后,她又主动要帮我包装,只怕上头的迷药也是她那个时候趁机涂抹上去的。后来更是反常地给了我许多银子,让我与朋友花天酒地,我喝得酩酊大醉这才没了不在场的证据。”
裴远舟越说越激动,语速也变快了许多,
“侯府的人不是都说找不到我吗?说不定就是她提前让人把我抬到了隐蔽处,故意让所有人都找不到我,才会让我在被怀疑的时候百口莫辩难以自证!
还有那身衣服!那身衣服也是她提醒我换掉。靴子上的血迹和衣襟处沾上的花粉,肯定也是她......”
“嘘。”裴承韫冲裴远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
“我不想听你着了谁的道,受了什么委屈。我只想知道,你有什么本事能让我名利双收。至于别的事,我不感兴趣。”
“好!那你就想办法让我跟沈秋虞见一面!”裴远舟将右手从牢门的空隙处伸出来,竖起一根手指,“只用她来见我一面就成!”
“见你?”裴承韫冷笑道:“你既说是她冤了你,叫她见上你一面,难不成她就会良心发现,自己去御前认罪了?”
裴远舟道:“不用她自己认!到时只需和你昨日算计我的法子一样,让封公公和刘知府提前在外面听着。我自有办法让沈秋虞亲口说出,这一切都是她的意思,把所有的罪名都引到她身上去。
只要沈秋虞的罪名落实了,我便能名正言顺吃了沈家的绝户。到时候不仅爵位是你的,我还会把从沈家得来的富贵分你一半。沈家有多少钱你心里有数,那些银子你只靠着当官得来的俸禄,怕是三生三世也赚不到!”
听裴远舟如此说,裴承韫瞧着倒真真儿有些心动。
他摸索着下巴,沉吟道:“这听起来倒像是个不错的主意。反正我只想着要尽快向皇上交差,至于凶犯到底是兄长还是长嫂,我都无所谓。只是......你能保证长嫂会像你一样上钩吗?”
裴远舟道:“她不上钩,我只得认罪伏诛,侯爵之位仍然是你的,你没有任何损失。可若是她上钩了,除了爵位你还能拿到一笔泼天的富贵。凡事都讲个利字,你帮我这一次,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吃亏。”
裴承韫默然思忖片刻,徐徐颔首道:
“兄长所言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但......一半不成。”
他抬眸,笑眼凝视着裴远舟,“我救了你的命,拿走沈家的七成富贵,应当不算是什么过分之事。”
“可以!”裴远舟听他松了口,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想也不想就一口应下。
可裴承韫却仍有顾虑,
“口说无凭,兄长还得给我立一封字据才是。”
“字据?”裴远舟蹙眉看着他,“这种事怎能写在明面上?”
裴承韫道:“你如今已是走投无路,我若不帮你,你绝无可能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了,你写下这东西能威胁到你什么?我若不帮你,这东西对我而言什么用都没有,我若是帮你了,那就是知法犯法,这东西我也不敢轻易示于人前。我如此做,不过是给自己要一份保障罢了。兄长以为如何?”
裴远舟沉默少顷,细细权衡利弊后,咬牙道:
“一言为定!”
第121章
嫁衣送葬
裴远舟虽是嫌犯,但在没有彻底被定罪之前,他若有需要,家中亲眷也是可以前往探望的。
大理寺将裴远舟要见沈秋辞的消息传回了侯府后,夏裳第一时间就去找了沈秋辞通报。
今天早上晨起的时候,沈秋辞就开始在小厨房里忙碌起来。
夏裳甫一推开小厨房的门,鸡汤的浓香味就扑面而来。
她凑上前瞧了瞧,刚出锅的鸡汤汤色奶白透亮,味道浓香扑鼻,馋得她小声咂了咂嘴,
“二姑娘一上午都在为这一锅汤费心思,这颜色、味道,瞧着可比天香楼的大厨手艺还要好。”
沈秋辞用汤匙轻轻搅拌着汤底,热气氤氲间,盛了一匙尝了尝味道,
“世子这辈子都不曾受过什么罪,如今下了大狱,定是寝食难安。对外我是他的妻子,对内他是我的姐夫,我自得给他准备些鲜香开胃的滋补吃食,别叫他饿坏了。”
“亏得二姑娘还惦记着那厮?这样好的鸡汤,喂给他跟喂给狗有什么区别?”
夏裳气不过道:“奴婢听说了昨日堂审的结果,所有证据都表明世子就是杀害肖文胜的凶手。不止如此,连之前那几个被人一刀割喉的高门贵胄,也有可能是他下的手。”
说着长叹一声,惋惜道:“可怜了大姑娘那样好的人,竟叫他这畜生给糟蹋了。不过他们那些高门狗咬狗也好,反正死了的也都是些鱼肉百姓欺凌妇女的恶霸,没一个好东西!”
沈秋辞全程含笑听她宣泄着心中怒火,并不言语。
夏裳或许也是觉得她情绪过于激动有些失了分寸,于是缓了缓情绪,凑到沈秋辞身边帮她盛汤,
“方才大理寺的人来过,说世子要见您。”
沈秋辞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意料中的事。”
她将汤盅放入食盒,转身向外走去,
“走吧。回房梳妆一番,我去见他。”
沈秋辞现在住的碧玺堂,就是从前沈秋虞的住所。
这里面的衣物、首饰,绝大部分也都是从前沈秋虞所用。
沈秋辞打开衣柜挑选衣物时,目光落在了衣柜下方一个上了锁的小屉子上,
她问夏裳,“从前听你说过,这屉子里装着的,是从前长姐与裴远舟大婚时所穿的嫁衣?”
夏裳颔首道:“是,大姑娘对这嫁衣很珍视,只因着这嫁衣是世子亲手所做。”
沈秋辞拨弄着锁头,问:“钥匙呢?”
夏裳摇了摇头,“不知道,钥匙一直都是大姑娘亲自保管。自从大姑娘出事了之后,这屉子就再没......二、二姑娘?”
夏裳话还没说完,竟见沈秋辞攥着锁头,看似轻易一拧,就连同锁扣将它从屉子上拽了下来。
木质的屉子裂开了一处极大的缝隙,沈秋辞食指弯曲轻轻一勾,便将屉子拉开。
那里面整齐码放着一件艳红色的嫁衣中衣。
因着放在屉子里,故而哪怕数年未曾浣洗,也并未落灰。
沈秋辞轻轻抚摸着嫁衣的面料,
是顶好的水云锦,不过上面得针脚很粗糙,绣样也多有错漏,倒可惜了这样好的料子。
虽说行婚礼时中衣外头还有婚服,这样粗糙的针脚也不会被人看见,
但贴身穿着的衣服,总该贴肤舒适才是,
长姐从小到大都用惯好东西,大婚之日却叫她穿着此物去拜天地,着实是讽刺。
这衣裳夏裳也只见沈秋虞穿过一次,
如今再见,她颇为感慨,泪盈于睫道:“这嫁衣看着粗糙,却是当年世子亲手给大姑娘所做。世子与大姑娘初在一起的时候,事事体贴上心,满嘴甜言蜜语,恨不能将大姑娘给捧上了天。
谁家大婚时的婚服,能是夫君亲手所做?大姑娘也是因着这一点,对世子十分倾心,那时候不光是大姑娘,就连老爷夫人和大公子,都觉得大姑娘嫁给世子,算得一良配。可后来......”
她盯着婚服,仿佛是被那艳丽的红色灼烧了眼睛,泪水止不住落下来,
“自从大姑娘入了侯府,世子就开始慢慢暴露出了本来面目。尤其是老爷和公子战死沙场后,他更是没了顾忌,把大姑娘欺负的连一点尊严都没了!当年就是因为这件嫁衣,才让大姑娘决定义无反顾地嫁给他。没想到这件嫁衣,竟是葬送了大姑娘的一生......”
说到伤心处,夏裳哽咽难言,只得别过脸去一个劲地抹眼泪。
沈秋辞将嫁衣从屉中取出,一言不发地穿在了自己身上。
夏裳见她此举不禁怔住,“二姑娘这是......”
“无妨。”
沈秋辞穿戴整齐后,坐于妆台前对镜添妆,
“这衣裳葬送了长姐的一生,如今我便也穿着它,去送裴远舟最后一程。”
第122章
夫妻对峙
嫁衣是中衣,不足以御寒,
故而沈秋辞出门前,又择了一件灰褐色的外氅穿上。
那颜色灰扑扑的,与内衬的艳丽形成鲜明的反差,
看上去,浑像是要去送谁的丧。
临近除夕年节,原本已经开始回暖的上京,今日天气复又反常。
沈秋辞出门的时候,天空中有零星的雪点子飘落下来。
等她乘坐的马车停在大理寺门前时,
她推开车门,见外头大雪纷飞,天地已是一片苍茫。
恰如她顶替了长姐的身份,回到丹阳侯府的那一日。
冷硬的风吹乱了沈秋辞鬓角的碎发,
她紧了紧手中提着的食盒,大步迈进。
来到大牢时,她一眼就看见了蜷缩在角落里,胡子拉碴的裴远舟。
他眼下乌青很重,似乎是几日没有合眼,这会儿实在熬不住了,才浅浅睡着。
沈秋辞故意用力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发出了不小的响动。
裴远舟被这声音惊醒,猛地掀起眼皮,见沈秋辞就站在牢门前,忙一个骨碌翻起身来。
他跑到牢门前抓着铁栏,情绪激动道: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说着,目光不自觉落在了沈秋辞身后的外门前。
外门虚掩着,他隐约看见有一穿着太监服制的人影晃了过去,
因着灯光昏暗,他并没有看清那人的脸,但从衣着身形来看,大抵应是封公公。
看来裴承韫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着他给沈秋辞下套了。
他目光收敛回来,见沈秋辞打开食盒,从里头取出了一个汤盅,
“无论世子做了什么错事,你都是我的夫君。你下了狱,我自然是要来看你的。”
说着将汤盅放在了牢门下方送食物的小方格里,
“世子这两日都没吃东西吧?这汤是我花了心思熬的,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你少在这儿假惺惺!”
裴远舟一脚踹翻汤盅,冲沈秋辞怒道:“我为什么会被人当成杀人凶犯关起来,你心里有数!沈秋虞,你真是好阴狠的手段!”
沈秋辞垂眸,看着被泼洒了一地尚氤氲着热气的鸡汤,无奈摇头。
她回头拉了把椅子,隔着牢门的铁栏坐在裴远舟面前,托腮看着他,
“世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裴远舟道:“这就咱们两个人,你没必要再伪装下去!你肯出银子帮母亲操办丧礼,其实是有别的目的吧?如果你不出银子,我只能草草下葬,也就不会请那么些长辈来参加丧礼。
偏是你让我大操大办,而后背着我将这件事告诉肖文胜,你拿定了他会来母亲灵堂前与我大闹,也知道我见不得母亲受辱,定会与他起冲突!你就是想让我俩在众目睽睽之下闹起来,好为你之后杀了他嫁祸给我而做准备!”
面对裴远舟的言之凿凿,沈秋辞饶有兴致一笑,追问道:
“然后呢?”
裴远舟斜了一眼门口处,陡然拔高了声音道:
“还有那个玉如意上沾的迷药!是你让我为着前程打算,忍气吞声去肖家登门道歉。玉如意买回来后,除了我只有你经手过,不是你还能是谁?还有那日晚上,你给了我那么些银子让我找人出去饮酒作乐,就是为了让我喝醉酒......”
话说至此,裴远舟忽而沉默起来。
他一直都想不明白,他向来酒量很好,那日为何会喝了那么点就醉得不省人事?
直到他目光下移,
看见方才被他打翻了一地的鸡汤,这才反应过来!
“那天我出门前,你给我喝得那碗汤有问题!我当时就觉得味道很奇怪,现在想来肯定是你在那汤里面做了手脚!我才会不胜酒力,只喝了那么一点就醉得一塌糊涂!”
沈秋辞迎着他愤怒的眼神,仍旧笑眼看他,一言不发。
裴远舟自顾自分析道:“后来我醉倒了,是你安排人把我藏起来,等造纸坊的工人将木材堆积在那个死胡同后,你再偷偷让人把我丢过去。这样我就彻底没了不在场的证据!
还有我换下来的那身衣裳!你知道我笃信风水气运,所以故意说肖文胜死了,我与他接触过衣服上会沾染晦气,引着我将衣服换下来叫人拿去烧掉!
阿福向来听我的话,如果不是你让他把衣服留下,他肯定早就一把火烧了!后来封公公在我靴底能找到血迹,在衣襟里能找到白山茶花的花粉,肯定也是你的手笔!”
第123章
和盘托出
裴远舟涨得满面通红,脖颈青筋横起,
“这一切都是你设下的局,你因着从前我稍微宠爱了霜儿一些,就心生嫉妒恨毒了我,也恨毒了霜儿,所以你才要想方设法的将我们全都给逼死!”
沈秋辞曼声道:“世子如此聪慧,倒能将我的算计尽数揣测出来?”
裴远舟也没想到她能认得这么快,他明显怔了须臾,才追问道:
“你这么说,是认了?”
沈秋辞颔首道:“既然你都猜出了十之八九,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她身子微微前倾,毫不掩饰眼底的恨意,
“是,薛吟霜是我杀的,今日你下大狱,也是我故意算计了你。”
裴远舟佯装不经意间斜了一眼门口处,那颗惴惴不安的心,而今也总算安定了。
她认了。
封公公和刘知府都在外面,她的每一句话都被人听得清楚,也就证明了他是无辜了。
裴远舟又问:“你做这么多事,只是觉得我对不起你,所以就存心要搞垮了丹阳侯府?”
“不然呢?”沈秋辞声音发狠道:“你们裴家欠我们沈家的,就算是满门死绝,也不够偿还!”
她豁然起身,挑眉看着他,
“你不妨再猜猜看,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母亲......”
裴远舟如鲠在喉,霎时哑口。
当日裴老夫人被关押在大理寺暗牢时,沈秋辞是进去见过她的。
她说裴老夫人认下了所有的罪证,当着她的面撞墙自戕。
那时候裴远舟虽然有过一瞬的疑心,但乱了方寸之际,也不容他细想。
而今细细想来,裴老夫人平日连磕碰一下都会怕疼,她怎么可能刚烈到撞墙自尽?
“是你?”
裴远舟双手攥拳,用力敲砸着铁栏,“是你杀了母亲!”
沈秋辞冷笑着摇头,“我没有杀她,我不过是抓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用力砸在了石墙上。她那时还有气,若能及时施救,肯定不会一命呜呼。至于她为什么会死,你心里头没数吗?”
她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着裴远舟,眼神里满是讽刺,
“是你怕她损了侯府的名声,故意拖延医治,以她之死来保你前路荣华。是你杀了自己的母亲,与我无关。”
裴远舟怒吼道:“你这个贱人!我母亲害了你什么?你要这般对她?”
沈秋辞笑,“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我能杀了肖文胜?”
她走近裴远舟,压低了声音道:
“不光是肖文胜,陆彦也是我杀的,那个你们苦苦寻找的上京凶犯,也是我。”
“你?”裴远舟一瞬讶异,蹙眉审视了沈秋辞半晌,“你又不会武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你能有这能耐?”
“哦?手无缚鸡之力?”
沈秋辞猝然发笑,她随手提起放在桌案上的食盒,眸色阴沉地问:
“你又怎么能确定,大病初愈后的我,还是从前的我?”
话落,
她掌心猝然发力,将食盒的木质提把拦腰攥断。
裴远舟诧异地看着她,
沈秋辞缓缓脱下外氅,露出了里面那件艳红色的嫁衣。
牢内烛光昏暗,衬得她身上的那抹红更为浓稠,宛若血衣!
裴远舟吓得向后一个趔趄,“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秋辞柔指轻抚着衣料上粗糙的针脚,问道:
“这身衣裳你眼熟吗?”
“这是当初,你亲手为我长姐所做的嫁衣。”
第124章
同生共死
这身嫁衣勾起了裴远舟的回忆。
他怔怔望着沈秋辞,恍惚间,思绪飘忽回到了他与沈秋虞大婚的那一日。
喜帐上挂着的艳红色同心结格外醒目,
红烛艳影相照,一对新人交拜天地,同饮交杯。
彼时的沈秋虞不过及笄,姣好的容颜上浮着几分未脱的稚气,恰如含苞待放的芙蕖,叫人格外疼惜。
她眼波潋滟,含羞看着裴远舟,道:
“夫君,今日你我饮过合衾,我便将这一生都交托于你,往后你我生死不离,做一对叫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裴远舟颔首应道:“能得秋儿此良配,夫复何求?”
他将沈秋虞揽入怀中,指腹轻轻摸索着嫁衣上粗糙的针脚,
“这嫁衣虽是我亲手所做,但我粗手笨脚错漏百出,本以为你会嫌弃,却没想你当真肯穿着它嫁给我。”
“怎会嫌弃?”沈秋虞攥着裴远舟的手,认真道:“单是夫君的这份心意,就足抵千金。”
她依偎在裴远舟怀中,贴着他坚实的胸膛,聆听着他与她一样失速的心跳声,
“兄长曾说,男子成婚前追求女子时,总是肯花费心思千依百顺。但若过了门,寻常过起日子,免不得要被日常琐碎打磨没了这份浓情蜜意。我虽说夫君待我自会不同,但私心里也是怕的。”
她抬眸,一双深棕色的眸子格外水灵,
“夫君可会一直待我这般好?”
“大喜的日子,尽说些浑话。”裴远舟笑着刮了刮沈秋虞的鼻尖,右手举起三根手指,作誓道:
“若我裴远舟来日有任何对不起秋儿之处,我甘遭天谴,为万人所唾,五马分尸,不得善终!”
“可说不得这样不吉利的话!”沈秋虞忙用食指抵住裴远舟的唇,娇笑道:“总归我信你就是。”
当日裴远舟口中的誓言,也并非只是随口说说。
他娶沈秋虞过门,也是出于真心的喜欢。
可后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压在他们身上,日子渐渐从激情转为平淡,最终归于无趣。
沈秋虞侍奉翁姑勤谨,操持家务有道,将侯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实在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妻子。
可裴远舟需要的并非是一个持家有道的妻子,
而是想要一份能长久保持激情的情爱关系。
像沈秋虞这样的大家闺秀,守妇道,要脸面,总不能在私房事上处处都满足他。
这一来二去的,便叫裴远舟失了兴趣,贪图起了外面的新鲜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