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本案定谳沈秋辞凑近裴老夫人,手持烛灯在她面前随意摇晃,将她因为恐惧而极度扭曲的五官,照得极为清楚。
裴老夫人慌了神,捂着脸高声喊道:“不要!我、我说!”
沈秋辞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冷着声音喝道:
“说!”
裴老夫人喘着粗气,怯怯地道:
“你父兄死后被皇上抬了忠勇公的衔,还得了朝廷许多赏赐,再加上沈家这些年经商得的钱银,便是一辈子都花不完。
那时候虽然沈秋虞已经开始往侯府拿银子了,但她总是不情不愿,有所保留。我那时与远舟提及过,反正她已经不能生养了,若是遇着个意外死了,那侯府便能吃了沈家的绝户......”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偷偷观察着沈秋辞脸上表情的变化。
察觉到她的神色变得难看起来,裴老夫人立刻话锋一转,
“可我也只是这么说说而已,并没有真的要动手!远舟也不会!至于薛氏私底下有没有背着我们安排人去害你长姐,这我就不知道了......”
沈秋辞打量着裴老夫人这会儿吓得脸色煞白,应是不敢再说谎。
长姐从烟雨楼台跌落一事,薛吟霜咬死不认,裴老夫人也含糊其辞,
那么能做这件事的,便只剩下了裴远舟。
可就算如此,面前这老婆子也不是个干净的。
“当日薛吟霜换了我长姐的安胎药令她小产,虽然没了孩子,但却并未伤及根本。
可长姐小产后不过三日,你便逼着她伺候你放水洗澡。又故意为难,以水凉了为由,抄起一瓢水泼在她身上,更叫她湿着身子在外头的冰天雪地里跪了半个时辰,这才导致她血崩伤了身子。
我想知道,你当时为何要那么做?”
裴老夫人的眼神有一瞬的闪烁,不过很快就定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沈秋辞的眼睛,语气故作坚定道:
“她小产我不是也让她休息了三天吗?谁家的媳妇嫁过去日日是闲着的?我想着她年轻身子好,养个两三天的也该足够了。谁知道她......啊!”
话才说了一半,沈秋辞已经没有耐心继续听下去了。
她将手中的烛灯一抖,滚烫的蜡油再度泼到了裴老夫人的脸上。
裴老夫人吃痛大叫,立马改口,“是!我是故意的!”
“为什么?”
“那时我不好找借口问她要银子,想着她若是伤了根本,日后再也不能生育,心里便会对侯府有愧,我便可用这法子拿捏她......”
“为着银钱,你便要这般磋磨你八抬大轿迎进门的媳妇?”沈秋辞厉声责问道:“你也是女子,也做过别人的儿媳,你自知女子在这世上已是不易,你怎还能黑了心肠去?”
这话问到裴老夫人跟前,她还能说什么?
只能一个劲重复着道歉的车轱辘话。
沈秋辞懒得听,又问:
“薛氏暗中买通徐郎中,换了我长姐续命药这事儿,你也知道?”
“知道。是我们一同商量出来的法子。”
裴老夫人这会儿倒是应得痛快。
或许是因为太过恐惧,在暗牢这般阴冷的环境下,她竟生生落出了一身的汗。
她抓着沈秋辞的衣摆,涕泗横流道:
“我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了,我是对不起秋儿,可、可我实际上也没有真要害了她!所有的事都是薛氏做的,你要报仇就去找她!”
见沈秋辞不应,裴老夫人又道:
“或是这些年我们用了你沈家多少银子,我统统还给你就是了......”
“不必了。”沈秋辞轻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平淡道:
“你要还的,该是我长姐的命。”
话落,她倏然发作,抓着裴老夫人的头发用力向后拉扯,逼迫她昂起头来。
裴老夫人大骇,她挣脱不得,只得扯着嗓子喊道:
“你要做什么?这是在大理寺!远舟还在外头!你敢杀了我,你也跑不了!”
“杀你?谁要杀你?”
沈秋辞冷笑,“是世子求了裴大人很长时间,才争得裴大人的同意,能叫我进来看看你。
你兜售福寿膏一事,证据确凿,你抵赖不得。我进来看你的时候,听你说你不想因着此事晚节不保,临老还要下大狱叫旁人看笑话。所以......”
沈秋辞冲一旁的石墙挑了挑眉,“你不想身败名裂,便一头磕死在了我面前。是你自个儿畏罪自杀,而我这个虽然儿媳目睹了全程,却也无能为力,也是可惜......”
她迎着裴老夫人惊诧的目光,缓缓凑到她耳边,轻声道:
“证据齐全,本案定谳。”
说罢,
便抓着裴老夫人的头发,将她的额头朝着暗牢冰冷的石墙,用力砸下去。
第79章
三司会审
与此同时,正厅内。
裴远舟正与裴承韫吵得不可开交。
准确来说,仅是裴远舟一人在无能狂怒,状似疯犬。
“暗牢阴冷潮湿,我母亲上了年纪,哪里遭得住这样的罪?”
裴远舟豁然起身,冲到裴承韫面前好一阵咆哮,
吓得原本乖乖卧在裴承韫怀中的‘阿辞’软绵绵叫了两声,落地溜了。
裴承韫抬眸看着面红耳赤的裴远舟,淡声道:
“此事证据确凿,入了大理寺的人无论皇亲国戚规矩都是一样。不是我要给老夫人罪受,实是她罪有应得。”
“我呸!”裴远舟啐道:“你那点证据根本不足以将我母亲入罪,你究竟在背地里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自己心里有数!你那点心思任谁都能瞧得出,不过就是因着我母亲从前戳破了你娘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坐实了你这个野种的名儿,你心里气不过,而今得了个官职,诚心想要报复!”
裴远舟越说越气,用力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裴承韫手边茶盏起了波澜,洒出了几滴水渍摊开在裴承韫的手背上。
“我警告你,若是我母亲因着被你关入暗牢伤了身子害了病,我便是告到皇上面前去,也要为她老人家讨回一个公道来!”
裴承韫擦去手背上的水渍,静静听裴远舟发完了疯,这才语气平缓地道:
“你如此确定,兜售福寿膏一事跟你母亲全无关系?或许老夫人是为了这个家,瞒着你默默‘付出’了这许多?你该知道,父亲死后,侯府仅是维持着表面的风光,实际上早已入不敷出。这些年来,若不是老夫人兜售福寿膏,赚了这些黑心银子给你,你那满屋子的妻妾,你拿什么来维持她们的奢靡体面?”
“我那是......”
裴远舟的话哽在喉头,整个人似被灌了铅般怔在原地。
老侯爷死后,侯府的花销基本上都是靠着沈家的破天富贵维持的,
从沈秋辞那里拿过来的钱,自然是不会将账记在明面上的。
没有明账,那这些钱就是来路不明,他即便解释了也是苍白无力。
况且,
他是个男人,他也不想让他吃软饭的事传出去,闹得上京人尽皆知,让他在高门大户面前丢尽脸面。
见裴远舟长久不语,裴承韫也没闲着。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张供词,仔细将它展开后,展示于裴远舟面前。
裴远舟大致扫了供词一眼,
其上所书,乃是裴老夫人兜售福寿膏一案的细节,
那些赃东西是怎么得来的,以什么价格都卖给了哪些人,以及兜售此物获利几何,
凡此种种,罪证完整,画押清楚,无从抵赖。
裴远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眸子,不住摇头喃喃,
“不可能......这不可能!肯定是你们屈打成招!”
他猛然伸手,想要将供词抢过来。
裴承韫轻巧一闪,令他扑了个空。
裴承韫将供词仔细收好,而后道:
“大理寺办案有理有据,断不会屈打成招。此事皇上看得紧,寻出私下兜售此物之人必得严惩。以裴老夫人在上京的名望,这件事必不是我一人说了算。”
他字句轻缓,言语间目不转睛地盯着裴远舟脸上变化的表情,将他的慌乱尽收眼底,
“大理寺会联合刑部与都察院,一并提审裴老夫人。你若坚信她是清白的,那么到时三司会审,自会还裴老夫人一个公道。”
第80章
命悬一线
裴承韫的一番话,仿若是兜面泼下的冷水,瞬间浇熄了裴远舟方才嚣张的气焰。
040409070703 裴远舟这儿会心乱得厉害。
他不确定裴老夫人会不会背着他去做这件事,
如今沈秋辞已经不会再接济侯府了,裴老夫人先前又说她有办法可以弄来银子维持侯府的生计。
她一个深宅妇道人家,哪里有什么赚钱的门道?
而今细想,难不成她那时候说的法子,指的便是私下里兜售福寿膏一事?
实在是糊涂!
从方才裴承韫说话的态度里,裴远舟大致可以判断出,他是绝对没有对裴老夫人严刑逼供的。
若他这么做了,来日三司会审时,裴老夫人定会当场反口,将她所受的不公和盘托出。
到时候当着刑部尚书的面揭了裴承韫滥用私刑的底,裴承韫这才戴在头顶的乌纱帽必保不住。
他不会做这么蠢的事。
所以,方才裴远舟看到的那份供词,就极有可能是真的。
那供词一旦在三司会审时呈上,此案不用再审,便已足以给裴老夫人定罪。
侯府夫人公然违抗圣令,在皇帝下旨全国禁售福寿膏的时候,偏偏要铤而走险,做出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事儿,
此事一但公开,必然会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从前老侯爷还在世的时候,因着那倔脾气、直性子,在前朝有意无意间得罪了不少人。
而今裴老夫人的罪行一但坐实,那些朝臣必定会逮着此事不放,联合起来在御前参裴远舟一本,
只一句丹阳侯府德行有亏,忤逆圣意,
就足以让裴远舟此生都失去了继承爵位的可能。
在裴远舟心里,爵位自然是大于一切的。
他从小到大所得的大富大贵和令人高看一眼的尊贵,皆是因着侯府世子的身份,
没了爵位,他便等同于失去了所有,
他养尊处优游手好闲了这么些年,连个能谋生的技能都没有,一朝成了平民百姓,那他日后岂不是连最基本的温饱问题都要发愁了?
“砰砰砰。”
焦心之际,乍然响起的急促敲门声打断了裴远舟的思绪。
门后传来一道带着哭腔的女声,似乎是沈秋辞。
“裴大人,出事了!”
还没等裴远舟反应过来,裴承韫已然快步迎上前,将房门启开。
沈秋辞踉踉跄跄地跑进来,
外头大雨依旧滂沱,可她却连把伞都没有撑,浑身上下几乎已经被雨水淋透了。
没等她开口,裴承韫先将外衣脱下来,动作极为自然地披在了沈秋辞的肩上,这才问:
“方才你去暗牢看过老夫人,你可告诉世子,我可有对裴老夫人严刑逼供,她身上可有伤?”
沈秋辞抿唇摇头,“母亲并未被人用过刑,只是......”
她话才出口,裴远舟已经快步到了她身前,一把将裴承韫披在她肩上的外衣扯下来丢在地上,
旋而一把拥过她,将她护在怀中。
自从上回在陆彦的寿宴上,裴远舟见到了悉心打扮过的沈秋辞后,对她的态度便已与从前截然不同了。
这会儿见裴承韫对她稍有亲密举动,裴远舟竟意外地打翻了醋坛子。
此刻,他瞧着沈秋辞浑身湿透,皮肤被冻得愈发白皙,
整个人软绵绵地倚在他怀里,身子微微发抖间,尤为楚楚可人,惹人怜惜。
裴远舟心疼地拂去她发丝上挂着的水珠,声音温沉道:
“秋儿别怕,为夫在。你身子抖成这样,可是被什么事吓到了?”
沈秋辞红着眼看向他,声音发颤道:
“方才裴大人许了我去暗牢看望母亲,我去时母亲似乎才哭过一场,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憔悴。她说兜售福寿膏的事是她做的,又知道此事要经了三司会审,她害怕丢人,与我没说两句话,便趁我不注意,一头磕在了墙上昏厥过去。母亲流了很多血,我怎么叫她她都不应,连呼吸都已经变得很微弱了......”
“你说什么!?”
第81章
儿盼母亡
今日,裴远舟在赌桌上得知了裴老夫人被大理寺抓走的消息后,马不停蹄就赶去了大理寺要人。
他来了大理寺好一通闹,奈何却连裴承韫的面都没有见到。
一直等到了晚上,直到沈秋辞也寻过来时,裴承韫才念着她是忠勇公嫡女的份上,肯出来见他们一面。
裴远舟以害怕裴承韫对裴老夫人严刑逼供为由,嚷嚷着要去暗牢见一面裴老夫人,确保她无恙。
裴承韫果断拒绝了他,
理由是他为男子,万一去了暗牢闹起事来,反倒平添麻烦。
后来双方各退一步,裴承韫这才同意了让沈秋辞入暗牢去见裴老夫人一面。
谁能想到竟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然而裴远舟此刻担心的,并不是裴老夫人畏罪自戕昏厥一事,
而是沈秋辞口中所言那句,裴老夫人认下了罪行。
裴远舟心神恍惚,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是沈秋辞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拉着裴承韫的衣袖,焦急道:
“还请裴大人快些请了郎中来给母亲医治,或许还可有一线生机!人是被裴大人抓回大理寺的,如今尚未受审定罪,倘若真闹出了人命,相信裴大人也不好交代!”
闻言,裴承韫双眸微眯打量着沈秋辞。
方才她说要进去送裴老夫人最后一程,替她枉死的长姐报仇,
那么此刻裴老夫人应该已经断气了才对。
可她为何还要说,人尚有微弱的呼吸?
裴承韫原先还困惑着,可只消沈秋辞一个眼神的示意,他便立马明白了沈秋辞的意图所在。
于是佯装出一副慌乱模样,立刻便着人去请郎中来。
怎料裴远舟却道:
“我亲自去!”
他转身快步离去,临跨出门槛之际,回过身来恶狠狠地瞪着裴承韫,喝道:
“我母亲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必不与你善罢甘休!”
人走后,
沈秋辞和裴承韫看着他冒雨而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一片雨水朦胧中,彼此相视一笑。
“长嫂此举,意在诛心?”裴承韫问。
沈秋辞轻笑着摇头,“我是撞破了她的脑袋,却不会要了她的性命,她也的确一息尚存。”
她垂眸,若无其事地摆着手头算了算,“以她伤处流血的速度来看,若是半个时辰之内,她能得到医治,应是还能捡回一条命。”
她缓一缓,唇角勾起的笑意格外冷冽,
“至于她能不能活下来,全都得仰仗他这个好儿子,肯不肯给她留一条活路了。”
与此同时。
离了大理寺的裴远舟,一路朝着上京最有名的医馆飞奔而去。
狂乱的雨点如同碎石子一般拍打在他的脸颊上,
而他早已乱了的思绪,已是让他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了。
他不得不承认,他私心里,其实是盼着在这样的大雨夜里,医馆会大门紧锁。
只可惜他来时,医馆廊下点了灯,隐约还能隔着窗户瞧见里头晃动的人影。
裴远舟站在医馆门前,叩门的手举起又落下,
他心里很清楚,裴老夫人的身子本就不大好,若是耽误了医治,人很可能会救不回来。
人死在了大理寺,裴承韫作为大理寺卿,定然逃不了干系。
或许......
他可以利用这件事来威胁裴承韫?
告诉他裴老夫人至死想要保全的不过是一个名声,不想落个晚节不保的凄凉收场,
如今人已经死了,做了再大的错事,也算是得到了惩罚。
这件事便该息事宁人,到此为止。
如此一来,三司会审自不会去审问一个死人,这家丑自然也就不会外扬,
他仍旧是风光的丹阳候世子,是来日的丹阳侯。
纠结之际,裴远舟脑海中忽而闪过了裴老夫人从前对他的教诲,
他年少时,裴老夫人总对他说:
“儿子你记住。做人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要将自己的利益摆在最前头。任何有可能挡住你前路的绊脚石,你都要狠下心来,将他们铲除殆尽!如此,你这日子才能过得顺风顺水,明白吗?”
裴远舟从前或许不懂,
但此时此刻,他却是领悟了个通透。
他从医馆廊下渐渐后退,重新立在暴雨中。
继而回过身来,冲着大理寺的方向双膝砸地跪下,哭着低吟道:
“母亲......”
“儿子不孝,若有来生,儿子定会好好奉养报答您!”
话落,
用力叩首三记,溅起一片水花。
第82章
侯府大丧
这场暴雨,在三更天的时候终于休止。
裴远舟也是在三更天的时候,将郎中请回大理寺的。
从他离开大理寺起,他这一趟请医,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他回来时,裴老夫人早已被从暗牢挪出来,在偏厅的暖榻上安置着。
他看见沈秋辞正跪在榻前低声啜泣。
如此,裴远舟心中便有数了。
他快步上前,动静惊着了沉溺于悲伤中的沈秋辞。
她抬眸,雾眼朦胧地看着裴远舟,哽咽道:
“世子......母亲她刚刚咽气了。”
“母亲!”
裴远舟悲怆痛呼,足下一软跪在榻前,紧紧地攥住裴老夫人尚有余温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而好不容易被他请来的郎中,也从医病,变成了验尸。
裴远舟不相信大理寺的仵作,他盼着能从裴老夫人的遗躯上找出些什么证据,以证明裴承韫曾经对她动过刑。
然而郎中与仵作的验尸结果无二,
“裴老夫人是因着额头猛烈撞击石墙,失血过多而亡。”
“按说这伤并不算重,一般人即便没有及时得到医治,也不至于要了性命。”
“只可惜裴老夫人有长期吸食福寿膏的习惯......那东西用得多了,身子里外都虚耗亏空,令人元气大损,才会导致她......”
话没说完,郎中就瞧见裴远舟正红着眼瞪着他。
后头的话,郎中便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犯人在受审期间死在了大理寺,裴承韫身为大理寺卿,自然脱不了干系。
他着人临时备下了一口棺,将裴老夫人安置好之后,对裴远舟赔礼道:
“此事是我疏忽。”
原本遇着这种事,依着裴远舟的性子,不闹翻了大理寺的天才算出了奇事。
可这会儿,他却少见的好脾气起来,
“我母亲做错了事,是该受到惩罚,但总罪不至死。她临死前所念,也不过是为了保全她高门贵妇的名声。而今人都去了,你还要让她身后名誉也尽毁吗?”
这话明摆着就是在威胁裴承韫,
若裴承韫不再追究裴老夫人的罪行,裴远舟自然也不会追究裴老夫人的横死。
短暂的沉默过后,裴承韫识时务道:
“世子且将裴老夫人带回去好生安葬。至于兜售福寿膏一事,大理寺不会再追究。”
说罢,裴承韫于怀中取出了那份足以将裴老夫人定罪的供词,当着裴远舟的面,放在灯火上焚成了一抔灰。
瞧着证据没了,裴远舟虚悬了一夜的心,这才安稳下来。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份供词上面所谓的画押......
字迹是裴承韫模仿的,手印不过是裴承韫随便找了个和裴老夫人年岁、手掌大小差不多的妇人,假冒拓印上去,根本经不起推敲。
这样拙劣的骗术,可裴远舟却还是上了当。
于大理寺回侯府的路上,裴远舟和沈秋辞共乘一辆马车,
这一路上,裴远舟哭着责备自己,说他若是能再早些将郎中请回,说不定能救下裴老夫人。
他演技拙劣,沈秋辞一眼便可看穿。
但她并不戳破,而是选择陪他演下去,
“世子莫要太过自责,这一切都是大理寺的过错,是世子宽宏肯放他们一马。”
裴远舟抹了把眼泪,转了话锋问道:
“霜儿呢?侯府出了这样大的事,她怎么没来?”
“这......”
沈秋辞面露难色,故作吞吐。
最后还是裴远舟急了眼,在他的逼问之下,沈秋辞才道:
“今日世子去大理寺找裴承韫理论前,可是把母亲名下的两间铺位的地契,交给了薛氏?”
“是。”裴远舟颔首,“母亲叫我变卖了铺位应急,可人人瞧着侯府势颓都想趁火打劫,一个个压价压得离谱,我便索性不卖了。”
“世子不卖,可薛氏却将铺位变卖了。”
“这......”
“她见着母亲被抓走了,心生歹意,从你手中骗走了地契,底价变卖得了钱银,带着驰儿夹带私逃了。”
沈秋辞的这番话,宛如钝器敲砸在他的胸口,惊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眼神恍惚,不住摇头,
嘴上虽然一个劲说着‘这不可能’,可他心里明镜似的,
以他对薛吟霜的了解,薛吟霜能做出这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事儿来,一点也不奇怪。
当初薛吟霜跟他在一起,不就是贪图富贵与侯府主母的风光吗?
如今侯府遭难,富贵不保,主母的位置也轮不到她,甚至马上连世袭的爵位也可能会丢了,
她那样自私自利的人,不跑才怪。
“报官了吗?”裴远舟阴沉着脸色骂道:
“这个贱人!我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她给抓回来!她做出这种事,依着家规,我定要活活打死她!”
闻言,沈秋辞微微一哂。
“原也不用夫君亲自动手。”
沈秋辞抬眸看着裴远舟,
迎着他眸底的不解,轻描淡写道:
“她遭了报应,带着那么多银票在身上,让贼人盯上......”
“被人谋财害命,已经死了。”
第83章
买凶杀人
“死了?”
裴远舟身躯明显一震,原本微红的面色霎时苍白木然。
他虽知晓了薛吟霜这么些年跟在他身边,不过是贪图他的身外物,
可毕竟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薛吟霜又伺候他妥帖,那温柔乡总还让他有几分眷恋。
如今乍然听闻她的死讯,裴远舟难免震惊,
“怎么回事?”
他探身上前,双手攥着沈秋辞的肩头,焦急追问,
“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死了!?”
裴远舟力道不轻,捏得沈秋辞肩膀一阵酸痛。
她瞥一眼裴远舟青筋暴起的手背,继而抬眼,冷着眸色盯着他,
“世子对薛小娘,似乎比对自己的母亲还要在乎。”
“你......”
“世子爷。”
马车行驶速度渐缓,车厢外,车夫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争执,
“世子爷,前头的道路被围起,似乎有官差在办案,看来咱们得绕路走了。”
裴远舟有些不耐烦地掀开了轿帘,朝外头瞟了一眼,
前路被设了路障,另有官兵把守,
再往前走,便是通往烟雨楼台的必经之路了。
他心中疑惑,不解此地平日就少人有至,这会儿夜半三更的,怎么会冒出这么些官差来?
不过他懒得深究,只吩咐道:
“罢了,择最近的路绕回去,尽快回府。”
说完,将轿帘放下,继续问沈秋辞,
“如今人在何处?”
沈秋辞道:“已经挪回了侯府,尸身在棺椁里放着。”
她缓一缓,又用十分刻意的语气补充了一句,
“便是当日,世子爷亲自为我备下的那口棺材。”
轿厢里明明暖着炭火,本应暖煦如春,
可此刻,裴远舟看着沈秋辞的双眸,却莫名被逼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他脑海中冒出了一个没来由的预感,于是问道:
“她在哪儿出的事?”
“世子方才不是瞧过了?”沈秋辞再度将娇帘掀开,朝着远处迷蒙雾霭中一处高耸的黑色建筑挑了挑眉,
“她是被人从烟雨楼台推下去的,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折断了颈骨,没得救了。”
她回眸,迎着裴远舟眼底的惊诧之色,似笑非笑道:
“和我当日跌落之地,一模一样。”
裴远舟半是惊诧半是愤怒地瞪着沈秋辞,“你......”
“我?我怎么了?”沈秋辞低笑,“世子为何这般看着我?难不成你觉得,这事还能是我做下的?”
她敛正容色,故作伤心地摇起了头,“想不到世子竟会这般揣度自己的发妻?我怀疑薛氏夹带私逃,报官后,今日近乎一整日都跟着刘知府在外寻人,她死的时候,我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世子若是不信,可亲自去官府问一问。”
闻言,裴远舟默然少顷后,看向沈秋辞的眼神覆上了一层迷蒙的灰,
“有些事,若有心,原不需要你自己动手。”
“世子指的是?”沈秋辞问。
“买凶。”裴远舟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