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梅姨始终还是有些防备,并没有跟他们说太多江苜相关的事,最终两人还是带着一肚子疑惑离开的。凌霄和程飞扬心情沉重的在小镇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程飞扬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凌霄跟着他一起停下,向后看去。
身后一个大概六十岁左右的老头,穿着白背心和短裤,不修边幅的样子。一双浑浊的小眼闪着精光,是那种拙劣的能被人一眼看穿的算计。
程飞扬皱眉问他:“跟着我们干什么?”
那人用无赖姿态靠到墙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看得两人心里恶寒。老头声音嘶哑的说:“我听你们在打听人。”
“怎么了?”
“我在这片住的久,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我比她清楚。”
“你认识江苜?”
老头说:“何止认识,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
凌霄实在不想从一个这么恶心的人嘴里听江苜的过去,可又没别的选择,只能说:“那你跟我们说说吧。”
老头又扭捏了起来,想要好处又不直接开口的姿态,东拉西扯的。
凌霄倒是对这种姿态熟悉的很,把皮夹里的现金都掏了出来拍给他:“说吧。”
他们和老头找了家茶馆,在茶馆廊边靠河的一个位置上坐了下来。
程飞扬坐下后,就掏出一支烟点上,那老头盯着他手里的烟瞧。
程飞扬皱眉,抽出一支抛给老头。
老头接过来闻了闻,没点,而是夹到了耳朵上。
程飞扬看了眼他的耳朵,夹着一个烟看起来毫不违和,仿佛他的耳朵生来就是干这个的。
“他妈是个疯子。”老头喝了口茶说道。
“不准骂他。”凌霄瞪了他一眼。
“我没骂!我说,他妈,他的母亲是个疯子。”
凌霄心里咯噔一下,呼吸都变困难了。
“他母亲是怎么疯的?”
“那不知道,她当初来镇上的时候,那个江苜还是个婴儿。那时候还不疯,就是老是坐在那,念叨什么,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后来慢慢就疯了。”
还有一个?凌霄皱眉,想不明白。
老头接着说:“他妈虽然是个疯子,但也是个美人。”他说着,脸上带着某种回味的神情,似乎回忆起了那个女人的绝代风姿。
“你应该想象不到,在这种地方,一个长得好看的疯女人意味着什么。总之,他妈疯了之后,就怀孕了,给他生了个弟弟。”
凌霄问:“这个弟弟的父亲是谁?”
老头目光闪了闪,侧开脸说:“不知道,得手的人实在太多了。”
“然后,就有妇联的人了解情况之后,带她去了医院。应该是上了环吧,那以后就没怀孕过了。”
程飞扬心里泛出一种很恶心的感觉。那些人像对待无主的野猫一样,给她带了环,避免她生出更多的小野猫吗?
程飞扬闭上眼,突然觉得很想吐。
凌霄记得江苜说过,林茑是个父不详,原来林茑是这么来的。
同时,凌霄也想起了贝贝。
在佘山上,江苜把贝贝抱在怀里,神色平淡地说:“一个没人照顾的疯女人,遭遇什么都有可能。”
当时让他觉得怪异的那种感觉,他觉得不是贝贝需要江苜,而是江苜需要贝贝。
还有江苜的那颗不留痕迹的眼泪,当时他是想起自己的母亲了吧。
因为年龄太小,没能保护自己母亲的江苜,那一刻是不是把贝贝当成了自己的母亲。把她抱在怀里,腿被压麻了都一声不吭。
“后来,那些人就开始盯上他了。”
凌霄有点没听懂,问:“盯上他?为什么?”
老头咧嘴,露出一个恶心的笑,那个扭曲的笑容仿佛要化成粘稠的东西流下来似的,缓缓说道:“他长成那样,你说盯上他干什么?”
凌霄和程飞扬呼吸一顿。
老头又重复了一遍:“他长成那样。”
“不过那些人一开始还算有点人性,也可能是膈应他是个男的。直到那年观音诞,你不知道他扮玉女那天有多好看,往那一站,观音都被他比下去了。”
也许是玉女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的形象刺激那些人的神经,也许单纯是因为十来岁还雌雄莫辨的江苜扮女相实在好看。
菩萨身边的玉女,落入凡间后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疯女人的儿子。
代表禁忌、纯洁,和软弱可欺。
“庆典一结束,就有一个人趁着人多脚杂,把他拉到街后面的破屋里了。江苜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浑身都是血。”
老头咯咯笑,用一种让人不适的语气问:“你们见过一身血的玉女吗?”
“血?”凌霄这个字像从心脏里跳出来的,带着震颤。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8次心疼江苜。
第105章
老头摆摆手,说:“不是江苜的血,是那个人的血。江苜跟早就料到了似的,身上带了刀,把那人给捅了。
“那孩子拎着刀从破屋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
“观音诞当天,玉女杀人。街上乱套了,闹得好大阵仗。”老头似乎时隔多年想起来还觉得有意思,发出了让人恶寒的笑声。
凌霄和程飞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又复杂的情绪。
凌霄心中巨震,藏照片的梅姨,死都不穿女装的江苜,终于在此刻有了解释。
程飞扬问:“那人死了?”
老头摇摇头,说:“肚子上被捅了个大窟窿,但是没死。那孩子这种行为算是,叫什么正当防卫。而且他那年还不满14岁,所以很快就放出来了,他妈就是那几天跳河了。”
“他出来之后,就直接去河边认尸了。乖乖,他妈的尸体被河水泡得那么大。”
凌霄好不容易找回声音,问:“他母亲为什么跳河?”
“谁知道呢,疯子的想法你能知道吗?反正他妈是疯几天又好几天的。跳河的时候是疯的还是好的谁也说不清,”
老头眯了一下眼睛,从眼缝里透出一点精光,说:“其实我倒是一直觉得,他妈跳河的时候是清醒的。”
凌霄皱眉,问:“为什么?”
老头冷笑,似乎觉得他问得多余,说:“呵!为什么?当时的情况就是,两个孩子在有母亲的情况下,政,府想介入比较麻烦。但是如果成了孤儿,政,府就可以接管,比跟着一个疯女人强多了。”
凌霄心口一窒,眼睛瞪得很大。几乎不敢想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事。
老头喉咙里发出呼呼隆隆得笑声,像卡了浓痰,他说:“疯子可想不到为孩子铺路,所以我说她当时是清醒的。”
如初春屋檐下的冰凌赫然折断,尖端直直坠下,直插凌霄的天灵。霎时冷意入骨,冻住了他的四肢百骸。
竟是这样。。。他的母亲,竟是这样没的。。。
好像燃了很久的线香,香灰终于从香头跌落。寂然无声,却让某些模糊的想法突然变得分明。
江苜的愤慨和绝望。。。突然有了道理。
草蛇灰线,延绵千里之远。回头去看,处处都是痕迹。江苜的噩梦,他的决然恨意,早在初端便已显现。
一个母亲甘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一个不满14岁的孩子,举起了反抗的尖刀。
林茑是被这样两个决绝又孤勇的人保护长大的,好不容易走到了光下,却还是逃不掉被诅咒的命运。
江苜怎么能不恨?
他想想都要泣血了,更何况江苜。
那不是普通的林茑啊,那是因为长得很艰难,所以格外宝贵的林茑。
老头接着说:“他妈死了之后,政,府出资让他们继续上学,还包了生活费。后来听说他和他那个弟弟都考上首都的大学,一个燕大,一个南大,那可是全国最好的两所大学啊。他们这是一飞冲天,化身为龙去了。”
一飞冲天,化身为龙。老头这句带着嫉妒的讽刺,让凌霄和程飞扬听的耳朵都烧了起来。
他怎么知道,曾经在他心里前途无量的两个少年,如今一个跳楼死了,而另一个进了拘留所。
凌霄想知道更多江苜当时的细节,他忍着痛意问:“你说后来政,府才出面,那在这之前他们靠什么生活呢?”
“讨饭啊,那两个孩子长得喜欢人,又乖,街上的那些女人挺喜欢他们俩,时不时给点吃的。大的那个也会领着小的去街上捡水瓶,破烂,卖钱。还有。。。”
程飞扬皱眉,直觉不是好话,问:“还有什么?”
老头喉咙里咕噜出声,发出一阵像卡了痰的怪笑:“他妈虽然是个疯子,但那些欺负她的人有时候良心发现,也会给她点钱。一个疯子两个小孩,就是这么活过来的。”
凌霄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一样,跳得牵强,扯得生疼,呼吸都费力。
程飞扬脸上沉沉的,说:“你们就这么欺负孤儿寡母?”
那老头突然露出一个很恶的表情,说:“这能怪谁?他们家的人都长得那样,不是疯就是小,家里又没个男人。倒是也有那些多事的人管,但是谁也不能天天守着啊。”
两人半天都没有说话,心里生出一种让人心惊的胆寒,和难言的痛意。
老头这句话在他们耳边回荡。
“这能怪谁?他们家的人都长得那样。”
江苜一家三口人的命,竟如诅咒一般,如此悲惨又相像。
越想越难受,五脏六腑都像是给人揉碎了,心脏从高空坠落,烂的血肉模糊。
“他长成那样,你说盯上他干什么?”
这话听的他肝肠寸断,五内俱焚。
“观音诞当天,玉女杀人。”
“他出来之后,就直接去河边认尸了。”
“他妈的尸体被河水泡得那么大。”
所有的镇定在此刻溃不成军,凌霄疼得几乎呕血。
“他们是一飞冲天,化身为龙去了。”
心如刀割,如坠冰窖。
“他妈跳河的时候应该是清醒的。”
“疯子想不到为孩子铺路。”
“你们见过一身是血的玉女吗?”
老头话像魔咒一样,盘旋在他的四周,如铁链勒住了他的喉咙,几乎快要窒息了。
江苜啊,怎么能吃这么多苦啊。
凌霄眼前模糊成一片,不敢想这些年江苜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时,老头随意地问了句:“那俩孩子,现在都还好吗?”
凌霄失了神一般,说:“小的那个死了。”
大的那个,也快疯了。
“什么?”老头瞪大双眼,激动得用一条腿撑着站了起来,然后又反应过来似的,坐了回去问:“怎么死的?”
两人没说。
说什么呢?一个活着却保护不了孩子的母亲,只能用自己的死亡给孩子挣出一条路。
被这样惨重的代价换来的人生,还是毁于一旦。
老头无声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跛着脚准备离开。
转身的时候,凌霄看到他身上洗得几乎透明的背心下,透出一块胎记,像只蛾子的形状。
“你站住!”凌霄叫住他,问了句不相关的话:“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老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残腿,说:“十几年的旧伤了,那天不知怎么的,一个晃神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跟中了邪似的,幸好只是断了腿。”
他又坐了回来,抬头看了看天,感叹道:“那两年大家都说镇上不太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时候政,府修路,挖坏了我们这的风水,接二连三的有人出意外,出事的还都是男人们,家里的顶梁柱。”
程飞扬也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凌霄。两人对视一眼,久久不语。
老头走后,凌霄和程飞扬在茶馆坐了好久,直至天都黑透了。
凌霄想起江苜在林苍山上说的话。
江苜说:“我像总结经验教训一样,无数次推导、核验,我回头审视我和林茑人生中的每一个决定和选择,结论是,我们没有错。我们没有走错任何一步,我们也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
何止没有走错每一步,他们明明把每一步都走得那么好。
曾经只教过江苜一年半的老师们,时隔十多年仍对他记忆犹新关怀不减,不仅仅只是因为他成绩好吧?
老校长说,江苜去年暑假回来的时候,还去看望过他。
那时他回来取林茑的日记,刚得知林茑死亡的真相。即使那种时候,都不忘去探望曾经对他关照有加的老人。
明明自己也没有多少钱,还每年给母校捐款。
林茑也和他一样吧?林茑决定自杀之前,都不忘把自己早就准备的书寄回母校,因此阴差阳错的留下了那个笔记本。
两个活的那么苦,却很知道感恩的人啊。
在这种遭遇下长大的孩子,要么活得偏激扭曲,像个刺猬一样。要么就有些怯懦软弱,林茑就是个例子。
可江苜硬是长成了平和没什么棱角但是又很强大的样子。
江苜是松柏,是任何一种了不起的参天巨树的树种,他生来就是世间少有的坚韧生命。他的狼狈也好,无助也好,都是因为还没有成长起来。一旦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便轰然向上,直窜云霄了。
他肩负两个人的人生,不畏艰难,只觉得自己能冲出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
和他比起来,林茑柔弱得多,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可是茑萝有一天也想自己站立,不想凡事依靠身边的巨松。但他的枝蔓实在太纤弱,最终还是垂垂倒地,枯萎败落了。
可是你能怪茑萝太弱吗?
柔弱是罪吗?
程飞扬也是沉默的,他说回来穿一穿江苜的鞋子。
可是江苜的鞋子真不好穿。
他只是听着这双鞋子走路留下的声音,就已经觉得快窒息了。
他对江苜所有的复杂的爱恨怜惧,以及求而不得的酸,在此时,都化成了一种敬。
对一个真正的男人的敬佩。
期间凌霄接打了几个电话,挂完电话,他对程飞扬说:“我们明天回去。江苜的逮捕令没有批,他后天就会出来。”
程飞扬看他面色依旧阴沉,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凌霄看着他,说:“江苜做的那些事,瞒不住了。据赵青说,圈子里都知道了。”
因为唐辛声势浩大的调查,以及连续几天不停提审江苜,那些事情根本瞒不住。
别说瞒,里面多的是人为了讨好程李两家而主动递消息的。
江苜是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唐辛再怎么提审怎么延长拘留时间也无计可施,他拿江苜没办法。
可是程李两家是不管这些的,他们想收拾江苜,难道还需要搜集齐证据才动手吗?
仅仅只是怀疑,也足够他们动杀机了。
程飞扬的姑姑,也就是李钦的母亲,一向爱子如命,她若知道真凶另有其人。程飞扬几乎不敢想,她会有什么样的疯狂举动。
而程父,又一向疼爱自己的这个妹妹。他若只是袖手旁观也就罢了,他如果也插手,凭他的地位和手段,江苜境况堪忧。
江苜再聪明再厉害,但是毕竟是血肉之躯,在绝对的权势和地位面前,他又能有什么反抗能力?
程李两家如果要动他,根本就是降维打击。
而这时,程飞扬的电话也响了。
他低头一看,是程父打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真的想骂自己,为什么要把人写的这么惨。后妈无疑。
所以说,江苜之所以在林茑的事情上这么偏激,因为他对林茑的感情本来就不是简单的哥哥对弟弟的感情。林茑对江苜来说,代表很多很多。。。
很多很多什么,大家自行理解吧。
第106章
程飞扬没接程父的电话,他准备明天回去之后再当面和父亲谈。
凌霄也看到了他手机的来电显示,垂眸没说什么,但是两人心里已经达成了某种不言而喻的共识。
江苜之所以几天就能出来,除了他自己钻了漏洞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凌霄在背后出力,赵青这几天在南洲都是在为这个事奔波交涉。
凌霄这几天坐立难安,对江苜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担心。江苜本就不喜欢和别人共处一室,更何况在那种地方毫无隐私可言。别人看他文弱,会不会欺负他?
这会不会给他增加额外的心理压力和刺激?是凌霄首要担心的重点。
为此他一开始就联系了宋局,那是江苜被关起来的第一天,凌霄在刑侦大队的门口的车里等宋局。
宋局知道江苜和凌霄的关系,还以为凌霄只是占有欲作祟,上了他的车开口就说:“放心吧,你那个朋友本来就是单独关的。”
凌霄有些疑惑,问:“谁的意思?”
宋局说:“唐队和专家的意思,他们认为江苜身上有一定危险性。如果把他和其他人关在一起,被他教唆出个服刑人员大暴动也不是没可能。”
凌霄脸色沉沉,眼中有些寒意,他不喜欢别人把江苜当成一个无差别攻击的危险分子。
宋局还说:“他现在可是拘留所头号危险人物,所有人都被特意交代过,不要随便和他说话。”
而此时在慈乌镇的河边,凌霄回忆起宋局的话,觉得有种说不上的讽刺。居然所有人都觉得江苜是个危险分子,他到底危险在哪里?
说他睚眦必报,说他记仇。记仇!记仇!那也要有仇给他记啊!
第二天一早,凌霄和程飞扬乘车去机场,准备赶最早的航班回南洲。
出租车司机是个很健谈的中年男人,一路上给他们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说起话来很幽默。期间他接了个电话,用苏南话和那头说了两句。
凌霄听见了,心里一动,想起江苜讲苏南话的样子。
同样的语调,但是江苜讲起来特别糯,咬字软软的,听起来很温柔。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江苜讲家乡话的时候,就是他和梅姨通电话。那时他逼着江苜,非要让江苜说一句苏南话给他听。
江苜被他逼得没办法就说了一句,那句话仿佛现在还清晰地回荡在他耳边。
“师傅,你帮我听听,这句话什么意思。”凌霄把江苜说过的那句苏南话给司机重复了一遍。
司机闻言一愣,有些尴尬,说:“小伙子,这可不是什么好话,你在这边可别跟人这么说啊。”
凌霄问:“这句话什么意思?”
“乌龟小王八蛋。”
“。。。。。。”
回了南洲已经是快到中午了,凌霄直接去见了盛老。
江苜被刑拘,盛老自然也很快知道了消息,他也认识一些人,这几天一直在想办法。直到昨天检察院未批捕的消息出来,他才松了口气。
之前他给凌霄打电话,得知他去了江苜的老家,就让他回来之后跟自己见一面。
两人约在盛老小区门口,上次谈话的那家咖啡厅。盛老问了一些关于江苜的事,凌霄挑了些能说的跟他说了。
盛老的敏锐度不低于江苜,知道凌霄有所隐瞒。更何况关于江苜做的那些事,在圈子里已经成了秘而不宣的秘密。
只是他们不知道江苜是如何做到的,而盛老听了个大概,就几乎知道江苜都做了什么,毕竟,他是江苜的老师。
两人交流告一段落之后,一时间都没说话。
突然盛老说:“曾经我问过江苜,你觉得心理学是什么?他回答我说,心理学是把刀。”
凌霄抬头看他,这话他也听江苜提起过,此时他倒是想听听盛老对这话的看法。
盛老笑了笑,说“他这个回答可真的是骇住我了。这把刀,可以是外科医生的手术刀,救人性命。也可以是死神手里的镰刀,收割性命。”
凌霄闻言,眼睛微眯,看着盛老一言不发。
盛老又说:“江苜他对心理学的认知能直接勘其本质,这是难得的天赋。但是他对是非对错有一套自己的标准,这套标准有时候会跳出大众道德体系。”
“这样的人手里拿把刀,就太危险了。”
凌霄心情复杂,原来从那个时候,盛老就觉得江苜身上有危险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其实当一个人有了能随意伤害他人的能力,也是一种罪。
江苜就算没有做过坏事,都免不了被人忌惮。
而一旦他真的使用了自己的能力,那更是被人视为怪物和魔鬼。
凌霄此时方才明白,江苜身上的孤寒和疏离从何而来。
阳光透过稠密的树叶缝隙,成了点点金色的光斑。刑侦大队的清晨安静到有些寂寥,只听树叶最深处,传来几声叽叽喳喳的鸟鸣。
树杈上的蛛丝,在晨光下照耀下,成了有实形的闪烁光线。
在南洲这样寸土寸金的首都城市,也只有这样的单位的院子里能有这种奇景。
在树下的碎影里,站了两个男人,一个孤冷疏离,一个干练凌厉。
“江苜,你赢了。”唐辛看着他。
凌家的关系如同巨树的根系,渗透了南洲每一寸权利之地。唐辛据理力争,也只是将拘留时间延长了两天。
而这几天时间里,他除了提审,就是在调查。把牵扯其中的人和事能调查到的都调查了一遍,结果是能证明江苜犯罪的证据一条没找到,但是却差不多把林茑死亡的内情打探得清清楚楚。
他似乎有点理解江苜的做法了,但是理解归理解,法不容情,该他做的分内之事,并没有因为这些理解和同情而有所改变。
尽管到了最后,他仍没有抓到江苜的证据。但是在整个过程中,他自认拼了全力,且问心无愧。
江苜眼睛空无死水无波,说:“这些事里,没有赢家。”
唐辛不置可否,接着又说:“凌霄。。。”
江苜猛得抬头看他。
唐辛看到他的反应,笑了笑,问:“他对你不错。”
昨天深夜,最后一次审讯完江苜,熬了好几夜的唐辛终于回了趟家,准备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刚出大门,他就看到那辆挂着让他记忆深刻的车牌号的豪车停在门口。唐辛透过车窗,看到了驾驶位上的凌霄。
不知道他在那待了多久,瞅着活脱脱一个望夫石。
凌霄看到他后只是扫了一眼,接着又望向大院里面。当时江苜的事已经有了结论,所以两人并没有什么话可说。
这些江苜自然是不知道的,他看着唐辛,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唐辛耸耸肩,说:“我是觉得,他虽然一开始对你用的手段激进,但是也罪不至死,你说是吧?”
江苜明白了他的意思,蹙眉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伤害他。”
唐辛似乎并不是很相信,或者说,他的职业习惯令他不能存侥幸心理,不能太过于乐观。
再者说,凌霄强迫江苜的行为,本质上和李钦强迫林茑的行为没什么太大区别。这应当是江苜深痛恶绝的事,以江苜目前的心态和三观,他不认为江苜会放过凌霄。
所以他还是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那时候在林苍山上的时候,他因为你都发疯了。”
江苜看着晃动的斑驳树影,突然问:“唐辛,你知道我今天从这里出去,有多少人等着要我的命吗?”
我还能活几天?我还能不饶谁?
唐辛皱眉不解,问:“什么意思?”
江苜看着唐辛,这个人出身好,根红苗正,路途平坦,很多龌龊龃龉都不知道。看着老辣,但还是有些天真。
当初的临江刑侦大队在他的管理下,可谓铜墙铁壁。他调来南洲时间尚短,看来是还不清楚,那些清明表面之下盘根错节的腐朽关系。
他竟还以为,在调查了自己那么多天,又提审了自己这么多次之后,这些事还能不飞出刑侦大队的门。
江苜倒不知说什么了,摇摇头说:“你刚才说我赢了,其实从某个层面来说,是你赢了。”
你还坚信着某些东西。
江苜转身准备离开,唐辛在身后突然叫住他,江苜回头等他说话。
唐辛问:“还会有人死吗?”
你的仇报完了吗?
江苜看着他,突然起风了,树叶沙沙作响。
刑侦大队的院子挺大,种满了杨树,此时因着这一阵不小的风,全都喧哗了起来。
江苜动了动嘴,好像说了什么。
隔得远,风又吵。
唐辛没听见,也没看清。
唐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起一年前,在临江的时候。当时江苜收到了邪,教组织的招安。结果招安不成,他们又对江苜发出了死亡威胁。一般人这个时候早该慌了,可江苜竟还是极为镇定冷静地配合他们,把那个组织剿灭了。
当时他就觉得江苜这个人,身上是有信仰的。那种信仰的力度和深度,不是经过常规的教育和灌输就能达到的。
好好的大学教授不在学校待着,就因为老师的举荐,就跑来跟他们一起干这种又累又危险,随时可能丢命还没什么钱的活。
一年前的他们在楼顶坐着,唐辛叼了根烟,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我和我弟弟都是被政.府资助,才有饭吃,有书读的。”江苜坐在天台上,耷拉着两条腿,看着远处闪烁的万家灯火,说:“我是被国家养大的,怎么可能不爱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两更了,接下来的还在打磨。
对于接下来的走向,大家有没有什么猜测呢?
第107章
江苜一出来,就看见周助靠在车门边打电话,看到他之后就冲他挥手,接着匆匆冲电话里说了两句就挂了。
他走过去,问:“你怎么在这?”
江苜说着,眼睛忍不住往车里看了一眼,车里没有人。
“我过来接您。”周助说着,给他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江苜垂着眼皮上了车,没问凌霄。
看着路线不对劲,江苜问:“去哪?”
“三木酒店。”
“去酒店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南风?”
周助从不多嘴,只说:“凌总的安排。”
江苜闻言沉默了,这是把他扫地出门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那总得让我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我的猫还在那呢。”
周助说:“东西有人收拾,就不用您动手了。”
“。。。。。。”
这是连门都不让他进了。
凌霄突然愿意放手,江苜一点都不意外。没有人会在看到他的真面目之后,还愿意留在他身边。在他决定对凌霄催眠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凌霄之所以在听自己说了那些杀人手法之后,还不放手,无非是因为自己的手段没有用在他身上。
而一旦他发现自己也会对他动手,哪怕只是让他睡一觉并没有伤害他,仍然会感到畏惧。这是一个正常人,在面对这种事时所会有的正常心理反应。
江苜十分冷静且客观的在心里分析着。
到了酒店,房间是事先已经开好的。周助带着江苜,坐电梯上了顶楼最大的套房。
进了房间,凌霄也并不在房间。
江苜在屋子里站着,难得有些局促无措,他想让周助帮他出去买一套衣服,他身上还是几天前的衣服。
然而他一回头,只见周助戴着蓝牙耳机正在通话,手机拿在手里好像还在回信息。他注意到江苜在看他,就打了个手势指了指门。意思是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先走了。
江苜看他实在忙得很,于是也没有麻烦他,点了点头。
周助离开后,江苜先洗了个澡,没有可换的衣服,他就裹了件浴袍。然后回到套房的客厅沙发上,拿出手机开机。
看到这几天的未接来电,他先是给梅姨回了电话,然后从她那里听到了凌霄和程飞扬去了慈乌镇的事。
江苜听着电话那头梅姨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睫却在低垂着轻颤,似乎有些不安。
凌霄到底知道多少他的过往?
那些都是距离现在十几年的旧事,除了偶尔不期而至的噩梦,他几乎从来不愿主动想起。如今想来,连江苜自己都惊心。
凌霄知道多少?会如何看他?
江苜的手指攥着浴袍的腰带,越攥越紧,直到手指关节发白。
窗外突然响起一道惊雷,江苜转头一看,透过顶楼的玻璃窗望出去,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南洲的夏天本就多雷雨,来得急,去得也急。
江苜听着雨声,看着雨水打在玻璃上流下的蜿蜒痕迹,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房门发出开锁的卡达声响。
他回头,看到凌霄站在门口。他身上的衣服整洁且干燥,看起来一点雨都没有淋到。
凌霄几天没在南洲,刚刚去处理了一些事,忙完就直接过来了。
时隔五天,他看到江苜并没有先开口说话,而是细细得打量他,观察他的精神状态。
江苜裹着雪白的浴袍坐在床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但目光平静一如往昔,漂亮的眼珠如罩着一层薄而脆的琉璃。
从浴袍的领口下可以看到他一小片肌肤,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这让凌霄确定,这是一个活着的,从肉身到精神都完完整整的江苜。
这种认知让他不禁想起了林苍山上的惊险时刻,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的生出了一种愤怒。因江苜对自己生命的轻视,而产生的愤怒。
他打量江苜的时候,江苜也在打量他,江苜看出凌霄在生气。
江苜心想,这很正常,他应当生气。
江苜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他轻启双唇:“你。。。”
他刚说一个字,就被凌霄打断。
“我要睡你。”
凌霄面无表情,说:“准确来说,我要睡哭你。我会很用力,你会感觉很疼,但是就算你哭我也不会停下来。我会把你的嘴堵起来,让你求饶都求不了。我会.干.你一天一夜,让你骑在我身上下不来,没有一刻是清醒的。”
江苜:“。。。。。。”
这他妈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江苜心想,凌霄这是生气自己催眠他的事?
这也正常,是个人都会生气,自己这事儿确实做的不地道。他想。。。发泄,想泄火,也是情有可原。
江苜转移话题,看了看他西装革履的打扮,问:“穿这样,刚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