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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江苜又重新陷入了四年前的难堪境地。不知道会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身影,伴随着狂叫和痴笑。

    江苜时隔四年再次被女病人疯狂求爱的事很快就在南洲各大高校传遍了,人们交流谈论,其中夹杂了不少刺耳的闲言碎语。

    只有他们业内的专业人士能较为客观的看待这件事,这些天,有不少人给江苜打来电话给予安慰和问候。

    盛老约了江苜,在南大附近的一家餐厅吃晚饭。

    “江苜,事情有些不对劲。”

    江苜抬眼,问:“怎么?”

    盛老顿了顿,才说:“其实我前两天找了黄丽婷的父母,我以为他们是因为经济压力的原因,才把黄丽婷从精神病院接回家的。”

    江苜没说话,他知道黄丽婷出院的事是凌霄的手笔。

    “所以我向他们提出了一个方案,就是由我和院方共同承担黄丽婷的治疗费用,让黄丽婷重新回到医院接受治疗。”

    江苜看着老师,替他说出了结果:“他们拒绝了。”

    显然这个方案并没有获得黄丽婷父母的认同,否则以老师的性格,处理完这件事之后,是不会来跟自己说这些的。

    盛老点头:“嗯,我看出来他们明显犹豫了,但最后还是拒绝了。我说事情不对劲是因为我又发现一件事,黄丽婷的父母前两年又生了个儿子。”

    江苜闭了闭眼,这就说得通了。

    盛老又说:“这就很奇怪不是吗?他们又添了一个孩子,按说经济压力更大。而且把黄丽婷接回家,对孩子的影响也不好。他们为什么要拒绝我的提议呢?我实在想不通。”

    盛老不知道凌霄的事,所以猜不到这其中的关窍。

    但是江苜一听,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如果没有这个儿子,黄丽婷的父母可能还不会做这种事。

    江苜沉思了片刻,说:“老师,这件事你别管了,我能处理好。”

    盛老想到了什么似的,问:“江苜,她的父母是不是以此逼迫你,问你要钱了?”

    江苜摇摇头,说:“没有,但是我知道怎么处理。”

    盛老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江苜没说太多,只说:“我先去找黄丽婷的父母。”

    他真的很想问问黄丽婷的父母,为了钱,为了儿子的将来,把女儿交出去被人这样利用,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

    江苜根据地址找到了黄丽婷的家,那是一个很老的小区,又脏又旧,像南洲的盲肠。

    江苜进了黄丽婷的家,仿佛进到一个黑白的世界,一切看起来都旧,明明很干净却像蒙了灰。站在这里,有一种看无声电影一样的哀伤。

    黄丽婷的父母接待了他,他们才五十不到,可是头发都已经花白了。他们看江苜的眼神带着一种心虚,又因愧疚不敢和他对视。

    江苜被招待着坐了下来,喝了一口黄丽婷母亲递过来的水。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黄丽婷家的水,都比别处的要苦一些。

    这时里面的一间卧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啼哭,黄丽婷的母亲闻声站了起来,匆匆往卧室去了。

    江苜往卧室那边看了一眼,说:“你们家又添丁了。”

    黄丽婷的父亲干巴巴得笑了,说:“添了个儿子,两岁多了。”

    江苜点点头。

    江苜大约猜到他们收了凌霄的钱。

    那应该是好多钱,而他们要做的事仅仅只是出门的时候不锁门,再把黄丽婷的束缚带捆得松一点。

    江苜有些想不通的事,现在坐在这里突然就想通了。

    江苜这些年看过太多,自己又有切身体会,因此他深知一个精神病患者对一个家庭来说就意味着灭顶之灾。

    他们养了黄丽婷这么多年,所有身家都填了这个无底洞,黄丽婷的父亲才四十多,背就已经佝偻了。

    江苜看着他们花白的头发和过于早生的皱纹,再听着隔壁卧室的幼儿啼哭声,心想还能指责他们什么呢?

    那要怪谁呢?

    怪正在哭的那个幼童吗?

    如果不是他的存在,黄丽婷的父母也许不会为了钱而做出这种事。

    可他生来也是要受难的!

    等这个孩子长大,他的父母也该年迈得不像话,他要赡养两个老人和一个精神病的姐姐。

    他是不是已经预知自己即将开始的是怎样艰难的一生,所以才哭得这么厉害?

    还是怪现在被捆在床上的黄丽婷?

    姣好的面庞变得扭曲,年轻的身躯被束缚带捆住。她隔着门缝看到江苜,突然失声狂叫:“老公!老公!”

    她在笑,笑得疯狂,眼中的情感炽热但是杂乱无章,犹如疯长之后枯焦的荒草。

    什么样的畜生,会忍心利用这样的人?

    江苜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所有的苦难在深夜中沉默,人世间的事情往往都是这样收场。

    黄丽婷的父亲起身把黄丽婷房间的门关上了。

    门板隔绝了她的面容,却没有隔绝她的声音。她看不见江苜之后,发出细长如丝的哀泣。

    “放开我。。。”

    “我要去找他。。。”

    江苜自己可以不理会闲言碎语,他甚至可以强迫自己习惯黄丽婷的突然袭击,但是却无法对她身上和某人相似的影子视若无睹。

    他作为心理医生,有着过强的同理心,这其实不是一件好事。

    就像现在,江苜坐在那捧着一杯苦涩的水,听着耳边交织的啼哭和狂笑,突然就忍不住落泪了。

    黄丽婷的父亲见状蹲了下来,他的背佝偻到了近乎猥琐的程度。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捂住脸,也无助得哭了起来。

    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深的沉默。

    一个因愧疚说不出话,一个因怜悯不忍斥责。

    两个男人在客厅哭,女人在卧室哄孩子,年轻的疯女孩儿被捆在床上痴笑。

    电影也拍不出这样扭曲荒诞的情节。

    江苜还没有忘记自己前来的目的,等黄丽婷的母亲把孩子哄好回到客厅之后,和他们在客厅聊了一个多小时。

    第6章

    江苜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凌霄正在分公司跟人谈事。他直接把自己的位置发给了江苜,等着他送上门。

    凌霄心里忍不住得意,等着看江苜屈服的样子。

    他身处一个拥有无限自由和资源的世界,可以无视许多规则,道德有时候也难以约束他们。利用权利和手段,挖掘深层隐秘,再花点钱达成目的。

    如此便捷而高效,无形又有力的方法,怎么能不让人上瘾?掠夺的惯性使他们的文明和良心都变得淡薄。

    江苜很快就到了,他路上赶得急,被带到凌霄面前的时候还在微微喘气,刀刃般锐利的眼神看起来极为骇人。

    因为工作原因,凌霄穿得很正式,西装革履皮鞋锃亮。江苜看着他,隔着那层光鲜的西装皮看到了一个卑劣的灵魂。

    凌霄在他这样的注视下轻轻蹙眉,明知故问道:“江教授,找我什么事?”

    江苜看了眼他身边的几个下属,他们正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凌霄,说:“我有话跟你说。”

    凌霄领着江苜进了自己在分公司的办公室,门关上后,里面几乎是立时就响起了打斗的声音。

    周助吓了一跳,走过去敲门叫了一声:“凌总?”

    过了一会儿,凌霄才在里面回应:“没事。”

    屋内。

    凌霄脸上挂了彩,嘴角也破了,正往外渗血,江苜被他以一个擒拿的姿势摁在办公桌上。

    他压低声音气急败坏道:“真他妈以为我不舍得动你?以为我不会还手?”

    江苜主动送上门在他看来就是屈服的表现,他觉得自己甚至有机会在办公室和他亲热一下,先收点小利息。

    谁料他这边刚把门反锁了,一转身就迎上了江苜的重拳。

    那拳头都他妈带风了,可见劲儿有多大。

    江苜没说话,来的路上他思考了很多。他当然想过凌霄会还手,甚至想过他会加倍奉还。他冷静得推测了无数个可能,预计了自己要承担的全部代价。

    结论是,还是要揍。

    什么也不能阻止他揍凌霄。天塌地陷,银河坠落,宇宙爆炸都不行,都得等他揍完了再说。

    “说话。”凌霄咬牙道。

    江苜这才开口:“利用一个精神病人,凌霄,你就该挨这顿揍。”

    “你真的恶心到了极点。”

    凌霄相信他说的是心里话。

    因为江苜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屑,冰冷鄙夷。那分明不是看人类的眼神,而是在看什么恶心的脏东西。

    比如阴沟的蛆虫,隔夜的剩饭,墙角的霉斑。

    江苜那双眼睛,平常看人尚且总给人一种被看透的感觉。如果他用这种厌恶的眼神看你,你简直会生出一种,自己祖上十八代干过的丑事都被他知道了的那种惶恐。

    江苜目如钉得逼视他,问:“疯女人是不是很好用啊?”

    凌霄抹了抹嘴角,看着他笑而不语。

    江苜又问:“看着一对父母为了钱,让女儿被人拿来当一条吓唬人的恶犬是不是很得意啊?”

    凌霄这次没笑,不知道是不是被江苜的质问逼出了一丝良知。

    “反正她已经这样了。”凌霄蹙眉。

    江苜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轻声说:“反正。”接着又重复了一遍:“反正?”

    江苜从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讨厌这两个字。它带着一种强烈的语气和逼迫感,还有希望被赞同的意识。

    甚至还有一种不讲理的野蛮和黑白不分的黏着。

    即使这两个字后面带的是丧失人性的恶毒和肮脏污秽的盘算,但好像这两个字一出口,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反正她已经疯了,我们这样不算欺负人。”

    “反正她什么都不知道,报警也不会。”

    “反正她都已经戴了环。。。”

    因为她已经疯了。

    反正她已经疯了。

    所以就你们可以枉顾她的人权、意愿、尊严吗???

    江苜的目光有一瞬间变得非常吓人,他的目光刺透十几年的光阴,扎进凌霄的眼睛里。

    凌霄忍不住皱起了眉,在这样沉甸甸的注视下先虚了,他松开手站起来,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说:“我会把她送出国去接受治疗,再给她父母一笔钱,让他们每年可以去看她。”

    “这样总可以了吧?”

    江苜看着他,没再说话。

    “那咱们的事怎么论?”凌霄在办公桌后椅子上坐下来,不怀好意得看着江苜。

    江苜淡淡道:“咱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黄丽婷父母的退款应该已经到账了。”

    退款?凌霄眉头一皱。他把周助喊了进来,周助当着他的面查了一下,果然昨天晚上收到了来自黄丽婷父母的退款。

    他们把那笔钱退回来了,一分都没少。

    周助出去后,凌霄这才看向江苜,眼睛微眯。合着江苜今天不是来服软的,是他妈专门来揍他的!

    凌霄气极反笑,忍不住呵了一声,说:“你挺厉害啊。那么多钱,你是怎么做到让他们自愿还回来的?”

    昨天江苜花了一个小时说服黄丽婷的父母,让他们把黄丽婷重新送回精神病院,这对江苜来说并不难。

    因为昨天盛老提到,他向黄丽婷的父母提议他和院方共同承担黄丽婷的治疗费时,黄丽婷的父母犹豫了。

    虽然他们最后还是拒绝了,但是江苜十分敏锐得抓住了这个点。

    这个犹豫很重要,说明天秤在摇晃。

    当时江苜就意识到,凌霄的钱在天秤的另一边算不上压倒性的筹码。

    凌霄的那笔钱金额确实不小,但是天秤的两边也不是只有钱才可以当做筹码。

    随着那笔钱而来的是对女儿的愧疚,以及面对江苜时良心的谴责。

    并且昨天在黄丽婷的家,听着孩子的啼哭,江苜又想通了一些事。

    黄丽婷的父母看似是生了一个儿子,其实本质上他们是在给黄丽婷生一个弟弟,一个他们死后可以继续照顾她的弟弟。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这说明黄丽婷的父母内心并没有真正舍弃自己的女儿,只是生活的重压让他们不堪承受。最后只能通过伤害女儿的方式,为女儿换来一点金钱上的保障。

    黄丽婷这种情况,钱能多一点是一点。

    凌霄太过相信金钱的能力,也想象不到黄丽婷的父母每次都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黄丽婷放出去的。

    缺乏同理心,这是江苜对凌霄的又一个判断。

    江苜擅长行为和心理的分析,他很快就想通了黄丽婷父母行为之间的逻辑,看出了他们内心真正的渴求。

    他按盛老的原定提议解决了黄丽婷的住院治疗费用,接着又提出愿意资助黄丽婷弟弟成年前的所有教育费用。

    他提出的解决方案,远比凌霄的钱更加让黄丽婷的父母心动。当头浇不如长流水。这是性价比最高,且从长远来看最稳妥的做法。

    最重要的是女儿可以继续接受治疗,他们也不用再遭受良心上的谴责。

    心里的两座大山顷刻间被尽数搬走,他们当场就把钱退还了。

    江苜没打算给凌霄任何解释,钱退了,人揍了,他就离开了。

    凌霄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微眯,内心的征服欲空前高涨,他觉得江苜这人可太有意思了。

    这事儿怪他,他对江苜就不该这么迂回,直接打晕扛回家不就行了?

    江苜总独来独往,想找他落单的时机简直太容易了。

    又是一天深夜,又是和盛老分别后寂静无人的小路。

    又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逼急时的本能直觉。

    又是来不及回头看就被打中后颈,陷入一片黑暗中。

    江苜晕倒前,脑海中闪过对凌霄的新判断。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毫无新意。

    恶魔终于如愿以偿,笑着露出了獠牙。

    过了半个月,江苜才销假重回学校工作。

    凌霄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他们在屋子里待了好几天,江苜事后直接去医院住了一个多礼拜。

    江苜出院后第一天回学校上班,凌霄白天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江苜都没接。

    晚上凌霄回到了自己住的龙宫小区,进了门,屋里一片漆黑,原本该在这等着他的人也不见踪影。他再次拿出手机拨电话,这下好,那边直接关机了。

    他喝了酒不能开车,司机被他抓住加夜班。秋风瑟瑟,深夜路上少行人,司机开着车,载着凌霄就往南洲大学去抓人了。

    到了江苜的宿舍门口,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凌霄才不管扰民不扰民,哐哐哐敲门。

    过了一会儿,屋里传来动静,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江苜睡眼惺忪,穿着睡衣,睡得衣领都歪了,看到他微微一愣,脸很快就冷了下来。

    凌霄发现江苜比第一次见时瘦了,睡衣应该还是以前的,此时空荡荡挂在身上。

    凌霄比他高出半个头,浑身沾满了深秋夜里的寒意,此时冷冷睥着他,问:“你是教训没吃够?还是医院没住够?”

    江苜捏着门把手,脸色苍白,看着他一言不发。脸是真的好看,也是真的冷淡。

    凌霄凑着走廊昏暗的灯光看了他一会儿,问:“自己跟我回去?还是我把你绑了扛回去?”

    江苜仍是没有说话,那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凌霄,里面装满了反感和厌恶。

    凌霄倚着门框,语气轻柔,却笑得渗人:“还是你想重温一下那几天的事?”

    江苜闻言,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一丝血色不剩。他微微偏头看了眼走廊,这个宿舍楼里住的都是校内的教授和教职工,再闹下去,就该有人出来问了。

    凌霄就是算准了这一点,知道他不敢跟自己横。

    果然,江苜低声说:“我换衣服。”

    回去的车上,凌霄懒洋洋道:“你以为跑回学校就没事了?你跑一次,我就来抓你一次,只要你不嫌累。”

    江苜垂眸,一言不发。

    车子行驶到一条种满梧桐的林荫道,路灯的灯光透过细密婆娑的树影照进车内,在江苜脸上打下闪烁的阴影。

    凌霄偏头看了他一会儿,接着说:“你可能还不了解我,以后你就知道了。我这人耐性不好。”

    江苜嘴唇发白,手指放在膝盖攥紧。

    前面驾驶座上的司机全程安静地开车,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我们很难评价一段性.关系的开始意味着什么,但是任何一段性关系,哪怕里面充满了胁迫、暴力、纠缠。

    但是一旦性的关系完成,任何界限总会变得模糊暧昧。

    可是凌霄发现,这种情况在江苜身上并不存在,江苜几乎不会因为身体的亲密接触而产生一丝多余的正面情绪。

    因此凌霄再一次肯定自己的判断没错。江苜冷心冷清,是个捂不热的人。

    所以他如此雷厉风行采用最高效率的手段,而不是选择正常追求,也是正确的。

    这个认知,足以让他把对江苜本就不多的怜惜而耗尽。

    仿佛他成了一个这样不择手段的坏人,都是江苜的错。江苜怎么能让自己这么喜欢他,却又只肯给自己世间最深厚的漠视和冷待。

    江苜坐在他身旁,对他这样的想法一无所知。否则他就会告诉凌霄,他的想法毫无逻辑,十分情绪化,并且缺乏理性。

    卧室。

    江苜洗完澡时天已经蒙蒙亮,他哆哆嗦嗦得在床边穿衣服,眼眶红得吓人。

    刚才的事让他很难挨,江苜只能发出窒息般的凝噎,但始终还是吊着一口气,没有坏掉。

    上天对人的体能差异的造就,简直偏心到过分。凌霄也是一夜未睡,仍是神采奕奕。

    “你不睡?”凌霄问他。

    江苜沉默着穿好衣服,一言不发就要走。

    凌霄拽着他的手,问:“你他妈又想跑?我说的话你忘了?”

    江苜声音沙哑,说:“去上班。”

    “请假吧。”凌霄抱着他的腰把他拽回床上,用命令的口气说:“陪我睡会儿。”

    江苜不肯,甩开他的手就要起身。

    “你他妈怎么回事?”凌霄也恼了,摁着他不准他起来。

    “上班。”江苜表情冷漠,还是那句话。

    凌霄烦躁地挠挠头,问:“你一个月工资多少?我不是给了你一张卡吗?你干脆把工作辞了算了。”

    江苜闻言,眼里生出讥讽,像寒流过境,逐渐凝出了冰。

    两人僵持不下,凌霄在他那样眼神的注视下竟然先虚了,最后还是他退让了一步,说:“那你去上班吧,这事回头再说。”

    江苜起身就往外走,看都不看他一眼。

    凌霄有一种缠绵过后就立刻被打入冷宫的感觉,在他身后补了一句:“门口有车钥匙,你挑一辆开着去学校。”

    凌霄睡醒已经是大中午了,他洗漱完也出了门。进到地下停车场时,发现自己的车一辆没少。

    江苜没开他的车。

    下午五点半,江苜从办公楼里走出来,站在门口和保安不知道在说什么,聊了好一会儿。

    凌霄认为自己大部分时间下是比较好说话的,比如江苜跟一个保安大叔说几句话,这种事他就挺能挺包容的。

    凌霄坐在车里欣赏江苜的身影,一点不耐烦的感觉都没有。

    然后过了十来分钟,才远远的看着那人穿着一身黑走过来,他脑海里闪过窈窕二字。

    他第一次见一个男人身上可以用到这个词,也第一次见一个男人能把一身黑穿的这么有风情。其实江苜的外貌和行为举止都不女气,起码不会有人觉得他性别模糊。

    甚至因为他淡然的气质,更多时候给人的是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可即使这样,仍掩盖不了他身上那种韵味,仿佛造物主的仁慈,只为了告诉人们一个男人能好看到什么程度。

    江苜坐上副驾驶后,凌霄嘴上仍嫌弃道:“天天穿一身黑,跟个寡妇一样。”说完就觉得自己嘴太快了,这不自己把自己给咒了。

    果然江苜闻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冷笑也是笑啊。

    于是凌霄又想,算了咒就咒吧,反正老子命硬咒不死。

    他打着方向盘掉头,问:“想吃什么?还没好好请你吃过一顿饭呢。”

    他们不算多的相处称不上愉快,其实凌霄是挺愿意好好对他的。

    “随便。”江苜看着眼前的道路,没什么情绪。

    “可没有随便这道菜,快说!到底吃什么?”凌霄很不满意他这副不配合的兴致缺缺的态度。

    江苜上了一天班似是很累,不想引起争执,说:“我不会挑馆子。”

    凌霄偏头看了他一眼,确实不像个懂吃喝玩乐的,倒像个吃花瓣喝露水的主。于是没再说什么,驱车带江苜去了一家日本料理。

    “生的吃吗?”凌霄仔细的看着菜单,头也不抬的问他。

    “吃。”

    “油炸的吃吗?”

    “吃。”

    “贝类吃吗?”

    “吃。”

    凌霄看了他一眼,点好菜交给服务员,说:“你还真的是不忌口。”

    江苜看着面前桌上的大麦茶映出的灯影,没说话。

    包间一时陷入沉默,两人有一会儿都没说话。

    凌霄皱了皱眉,平时都是别人捧着他,除非他不想搭理人,否则根本没有冷场的时候。找话题他更不擅长了,因为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于是沉默了半天,他冷不丁问了一句:“还疼吗?”

    江苜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他,然后扯出一个讥讽的笑,把脸转向一边没说话。

    凌霄等不到回应,脸一下就沉了下来,冷笑道:“我看你是还不够疼。”

    江苜偏开脸,拿起大麦茶喝了一口不搭理他。

    吃完饭回去,江苜进门之后就径自去浴室洗漱,然后换上睡衣进了书房。

    凌霄坐在客厅,用笔记本处理了点工作,又回了几封不算紧急的邮件,眼睛时不时得往书房门口瞟。一直到了十点多,他终于忍不住起身往书房走了过去。

    他走到门口,隔着门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江苜不知道在和什么人通电话,讲的是苏南家乡话,吴侬软语,腔调和咬字都软软的。听他语气似乎在安慰电话那头的人,耐心很好的样子。

    凌霄轻轻推开门,看到江苜背对着门,拿着手机贴在耳边。他讲电话太过投入,以至于没有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直到凌霄的手按到他的肩上。

    江苜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一下就冷了。他软声软气得又和电话里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凌霄透过电话隐约听到那边是个女人的声音,问他:“你跟谁打电话呢?”

    江苜没理他,把手机放好,侧身甩掉他的手。

    “问你话呢。”凌霄加重了语气。

    江苜看都不看他,问:“跟你有关系吗?”

    凌霄冷哼一声,拿起他的手机又拽着他的手,强硬得用他的大拇指解开了指纹锁。翻到通话记录,看到刚才的那条通话,是和一个备注叫梅姨的人。

    既然是姨,那应该是长辈。凌霄轻哼一声,把手机还给他。

    江苜冷冷扫了他一眼。

    凌霄心里警报解除,心情好了不少,问:“你讲家乡话的时候都那么软吗?”

    江苜没理他。

    他又说:“你用你的家乡话跟我说两句。”

    江苜转了下椅子面向他,皱眉冷声道:“想听乐子找别人去。”

    “我就想听你说。”凌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又说:“你不肯说是吧?那我现在用你的手机给这个叫梅姨的打过去,让她听你叫点别的。”

    这个“叫点别的”是什么,江苜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的手搭在桌面上,坐着不动也不出声,默默和凌霄僵持。

    凌霄坐到书桌上,耷拉着两条长腿,双臂抱胸低头看着他,等他开口。

    僵住的气氛大约维持了几分钟,江苜把脸侧向一旁,嘴里小声说了句苏南话。

    凌霄直了直后背,问:“这句话什么意思?”

    江苜扭身把转椅转开,冷脸对着电脑,说:“我不管翻译。”

    凌霄也不恼,他起身拽起江苜,把他抗到肩上就往外走。

    江苜惊叫道:“你干什么?”

    “你啊。”

    当晚卧室的动静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才渐渐停歇,江苜又一次不负众望的昏睡过去。

    凌霄抱他去浴室处理干净,回到床上,搂在怀里睡了过去。

    其实他挺想事后跟江苜走心的聊聊天,再温存温存的,奈何这人到了最后总是人事不知。他在心里感叹,只能怪自己太厉害了。

    夜深人静,有微弱的光透过窗帘。当身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时,江苜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他先摸出枕头下正在轻微震动的手机,关掉了提前订的闹钟。

    然后轻轻动了动身体,确认身后人没醒。接着慢慢起身,走出卧室进了书房。

    他重新打开被关闭的文档,继续浏览。他看的认真,仿佛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想放过。许久之后打开抽屉拿出烟,点上一根。深吸一口,以手撑着腮在烟雾中沉思。

    窗外灯火通明,深夜的天空透着宝蓝色的光,夜云大片大片的堆积在一起,书房内是浓得化不开的沉郁。

    他打开邮箱,发出一份邮件。然后关闭文件,退出自己的账户,删除浏览记录。做完这一切,他才关掉电脑起身回卧室。

    凌霄没醒,窗外透出来的一点亮光照在他沉睡的脸上,他睡着之后那股桀骜的戾气都收了起来,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大男孩的稚气。

    江苜看了他一眼,在离他远一点的地方躺了下来。

    而城市的另一个角落,狭小凌乱的房间里,一个人坐在电脑旁,身边烟灰缸和泡面桶堆成山。

    电脑屏幕右下方弹出一个提醒:您收到一封新邮件。

    那人打开邮件,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李钦,南大研究生。

    第7章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凌霄被浴室洗漱的声音吵醒。他眯着惺忪的眼睛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简直要疯了,起身冲到洗手间。

    “你修仙啊?起这么早?”

    江苜正在刷牙,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减轻了那份冷清。“要上班。”

    “那也不用这么早吧。”凌霄本来就打算今早送他去学校的,专门定了六点半的闹钟,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加上洗漱吃早饭也够了,谁知他五点多就起来。

    江苜漱了漱口,道:“不早,堵车。”

    凌霄送完江苜就得直接去公司,所以穿的比较正式。西装革履的看起来岂止是人模人样,简直能直接去走T台了。他身量高,有一米九,身材很好,穿什么都好看。

    就是有人不识货,江苜看都不看他一眼。

    凌霄对着穿衣镜打领带,眼睛往江苜那瞟。咳了两声,命令道:“过来帮我打领带。”

    江苜正在收自己的数据线,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个眼神,怎么说呢,凌霄感觉他真过来的话,可能会用领带把自己绞死。他的领带确实给过江苜很多不好的体验,捆过他的手腕,勒过他的嘴。

    于是他想了想,也不勉强,刚想说算了。江苜就拿好东西头也不回的出了卧室,连个余光都没给他。好嘛,人家压根就没想搭理他。

    夜已经拖着疲惫的星星离开了,整个南洲市都笼罩在一片灿烂的晨光中,大街小巷都蒸腾出一股轻雾。马路上如蚂蚁的车辆来回穿梭,这是整个城市最拥挤的早高峰时段。

    江苜坐在车里吃早餐,是他在楼下早点铺买的包子。

    凌霄一贯讨厌别人在他的车里吃东西,但是如果这个人是江苜的话,好像就没关系,甚至想和他一块吃。

    “诶,给我一个。”他开口对江苜说。

    江苜提起装包子的袋子,往他那边一丢。

    凌霄看了他一眼,说:“我开车腾不出手,你喂我。”

    江苜怎么可能喂他,他动也没动,说:“等会儿你就能腾出手了。”

    凌霄不明所以。上了高架桥之后才知道,堵车了。

    凌霄伸手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豆沙的。他最烦这种甜不拉几的包子,皱着眉两三口吃完。又问:“有喝的吗?”

    江苜置若未闻。

    凌霄自己拣了杯豆浆拿过来,喝了两口。

    豆浆倒是不甜,香浓的豆浆冲淡了嘴里甜腻的味道。凌霄往那边看了一眼,皱眉道:“你是把人家包子铺搬空了吗?”

    江苜没搭理他,又拿出了一个麻团小口小口的吃。

    “你怎么爱吃这种娘们儿唧唧的东西啊?”凌霄早起没睡饱,心情不大美丽,就想找茬。

    江苜的咀嚼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食物本身不对应性别,口味也不是衡量男子气概的标准。”

    “那什么是衡量标准?”凌霄问他。

    “我觉得是风度。”江苜咬下最后一口麻团,说:“不对别人的饮食习惯指手画脚的风度。”

    凌霄眯起眼睛斜着瞅他,这是在说他没风度呢。他正要说话,江苜开口提醒:“看路。”

    原来前车起步了,凌霄跟上,走了没几十米,又堵住了。

    转眼一看,江苜已经又拿了一个奶黄包吃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甜奶味。

    江苜吃东西很安静,动作算得上斯文,没什么多余表情。但能感觉他品尝得很认真,最起码不会让人想为食物叫屈。

    事实证明江苜没胡说,六点多的首都早上堵的那叫一个水泄不通。凌霄堪堪在八点之前把人送进南州大学,看着江苜走进办公大楼,在门口处停下和保安在说着什么。

    江苜长的很好看,是让人眼睛发晕的那种好看。每个人都乐意和他说话,他若态度再温和一些,便能让人对他掏心掏肺。

    那个保安还是昨天那个,年龄有五十出头,头发花白,满脸的沟壑里都藏着人生的苦涩,一看就是那种一生都很苦的人。和人说话的时候神情瑟缩,带着不由自主的讨好。

    江苜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他,凌霄认出那是江苜多买的包子和豆浆,然后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那个保安挠着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凌霄一个人坐在车里,看到江苜走了进去再也看不到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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