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虽不知缘由为何。行?伍已经出发,她也没什么反抗的必要,便也暂且压下心?中的忿忿之意,轻声问道:
“宋怀砚……你为什么生气了呀?”
阴鸷
经过一处崎岖,
缓缓行驶的马车再次颠簸了一瞬。在宋怀砚怀里?虚虚地坐着,宁祈身形本就不稳当,此刻更?是措手不及,
冷不丁地便磕在了车厢的横木上。
她“诶哟”了一声,
忍不住呜哼着,想从宋怀砚身上下来,好?生坐在座榻上。可她方有抽离的意思,后腰覆上的大手便又加了些力道,几?乎要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她心生不耐,
可觑着宋怀砚面?上的愠意,也不好?表露,
只好?别别扭扭地再次重复:“到底怎么了呀?”
宋怀砚放下纱帘,垂眸看向她。
这张小脸灿若芙蕖,
明眸如?水,
氤氲开?一片玓瓅的光,在阻隔阳光的暗室之中?,
没来由?地有些?灼眼。
明明纯善无害的一张面?孔,
却能给他古井无波的心绪中?搅起怒火,让他气得心堵。
他哼笑两声,
拉长语调,夹杂着不可言状的晦暗情绪:“我为郡主所赠的玉佩,郡主不喜便也罢了,
竟转手便送给他人……”
顿了顿,咬字更?深了些?:“郡主真是好?大的本事。”
他似是
銥誮
自嘲一般,轻蔑地笑着,
然而笑意丝毫不达眼底,眸子里?蕴含着一片冷意。
说话时?,
他凑到宁祈的耳畔,漾出?的气息扑在她的肌肤上,听得她耳边一麻。
她不自然地往另一边侧了侧,试图避开?他灼热的呼吸。缓了须臾,她思忖着他所说的话,心底一片茫然。
玉佩?什么玉佩……他竟送过她玉佩吗?
她联想到方才的情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心里?咯噔一声:难不成,她随手送给宋君则的玉佩,竟是宋怀砚给她的吗?
可她怎么不记得?
心中?疑惑,她便也这般开?口去问:“你的意思是……那件玉佩是你送给我的?是什么时?候呀……”
宋怀砚淡淡压低眉梢,怔了一下,旋即轻声答道:“中?秋。”
他知晓宁祈当时?酒醉迷蒙,却没料到她忘的这般彻底。
他抿抿唇,左手下意识地攥了攥她的胳膊,犹疑着问:“那晚的事,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宁祈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
她别过脑袋,仔细想了想,拼尽全力,也只能回忆起她哼哼唧唧要他背的场景。但此事太过丢脸,她自是不愿再提起,便斩钉截铁道:
“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且……他干嘛要这么问啊?还“那晚的事”,听起来倒像是他们做过什么不可名状的事情一样?……
她咽了一口唾沫,看向宋怀砚,却见他的眼神更?复杂了几?分。
竟什么也不记得了。宋怀砚垂下浓黑的睫羽,一时?无言。
她不记得自己主动的靠近,不记得他背着她走过很长的路,不记得那句“生辰快乐”,更?不会记得……她无意间贴上他的那个吻。
她曾两次吻上他。
可她自己却全然忘记了。
宋怀砚心间一沉,不知为何,气息没来由?地有些?浮躁。但他望向宁祈的面?孔,见她目光纯净,神情认真,缓了缓,也只好?无奈地压抑着心中?的不悦,解释道:,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夜我送你回去时?,你曾贺我生辰,我便将那玉佩送给你,算作中?秋贺礼。”
原来是这样?啊……
一提起生辰,宁祈脑海中?也隐隐浮现出?当夜的轮廓,多少是有了点印象。
中?秋竟是他的生辰。
他将这般上佳的玉佩送给自己,自己转手便送了出?去,这样?看来,确实?有些?不大好?。
“那个……”她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道,“对不起呀,我实?在是不记得了,还以为是内务府送来的呢……”
宋怀砚静静地听着她的话,面?色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宁祈想了想,又从袖囊中?取出?几?块桂花糕来,递到宋怀砚嘴边:“改日我去向宋君则要回来,行吗?”
“这桂花糕,就当一个小小的赔礼,好?不好??”
宋怀砚的目光落在那块花香馥郁的桂花糕上,又一路徐徐游移,掠过她嫩葱般的手指,直到定定地凝在她的脸颊。
他轻笑一声,无奈道:“不必。”
也不知回应的哪一句话。
宁祈撇撇嘴,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宋怀砚语气疑惑:“你的包裹不是交由?侍从看护了么,这糕点是哪来的?”
她挠挠头,有些?不大好?意思:“糕点都放在包裹里?,取出?来有些?麻烦,我就又随身带了些?……”
宋怀砚:“……”
在她眼里?,吃算是头等大事了。
他有些?忍俊不禁,星星点点的笑意浮上唇边,让他一贯冷沉的神色活泛了起来。
“好?吧。”他轻声道。
宁祈一直在打量着他的表情。见他这样?说话,她也知晓他的态度有所松动,便又稍微转了转身子,试探着道:“那个……我现在可以下来了吧?”
话音落下,宋怀砚这才发现,方才因?一时?情绪激动,他竟使了这般大的力气,恨不得将她牢牢攥在掌中?。
他徐徐垂眸,只见少女腰肢柔软,肌肤雪腻,除却遍身的灵动之气,竟也没来由?地有些?袅娜动人。
覆在她腰间的手,指节修长,苍白却不显得无力,堪堪能拢住她的细腰。
若是能将她锁在掌中?……
宋怀砚心神一凛,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联想到这些?。他喉间哽了一下,嗓音哑了几?分,不自然地应了一声“嗯”。
语毕,他环在宁祈腰间的手,终于?卸下力道。
宁祈忙从他的怀中?抽身,安安稳稳地坐在一旁的座榻上,不住地揉着自己酸痛的腰背。
今日宋怀砚的反应的确是有些?激烈。宁祈想到他方才的阴鸷神情,仿佛恨不得将她冻住一般,还是有些?心生后怕,又悄无声息地往旁侧挪了挪。
她所有细小的动作,面?上的躲闪之意,尽数落入宋怀砚的余光之中?。
他冷笑两声,未曾理会她。
她再去躲,左右也逃不出?这辆正在前行的马车。
逃不出?他的目光。
宋怀砚心神略定,不再看她,而是伸手再次掀起纱帘,向周遭远眺。
这个时?候,马车恰好?出?了城门,朝着雾蔼蔼的远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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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城门。城墙高耸,巍巍恢弘,投射下的阴影如?同?一片宽阔的渔网,将尘世中?无数人织入天地之间。
日晖朗照,琉璃瓦金光煌煌。
他看着在城门前来往的百姓,看着沉肃整齐的士兵,再抬头,朝庄严繁复的城楼上看过去,忽而一顿。
——黄罗盖伞下,一袭暗纹龙袍正端立在城楼之上,面?容平静,目送着他们离去。
正是宋昭。
隔着远不可触的距离,二人遥遥对视。
在目光相碰的一刹那,一股不可名状的微妙感觉,在宋怀砚心中?缓缓漾开?。
两辈子了,他从未见宋昭有过这样?的眼神。
上辈子,宋昭对他毫不关心,放任他在冷宫之中?受尽欺辱,甚至在他有生命之忧时?,宋昭也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后淡声道:“死了,便死了吧。”
如?同?即将死去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
这辈子,宋昭的态度较前世有所转变。他似乎也会关怀一下他这个儿?子,目光平和许多,却仍旧有淡淡的疏离。
然而此时?此刻。
宋昭的眼底仿佛正酝酿着一场风雪——不是暴烈的,而是哀婉凄怆的,好?似要将四季生机都尽数吞损,留下的只有孤寂与苍茫。
是悲伤,是痛楚。
是一种宋怀砚无法理解的情感,厚重而隽永。
他是在为谁悲伤,为了宋君则吗?
宋怀砚不明白,也不欲多想。毕竟,对于?这个所谓的父皇,他早已不再抱有一丝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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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叹一声,收回目光,将纱帘徐徐放下,任由?马车驶离城门,去往飘渺的远方。
*
离开?京城,马车又历经整日的倍道而行,众人皆是困惫不堪。驶入朝阳道时?,行伍决定在一处溪水畔驻扎,暂作休整。
夕阳渐垂,收回了最后一丝浅淡暮光。草林之间继而亮起了许多火把,勉强可供视物。
下车之时?,宋怀砚交代道:“夜深不便,周遭情形难测。郡主务必留在帐内,由?侍卫护着,莫要走远。”
宁祈心中?暖了些?,乖巧了应了两声。
可交代完之后,他却不去自己的帐篷,反而掉了身子,朝另一边的漆沉夜色走了过去。
宁祈:“……”
行吧,小黑莲不愧是小黑莲,做什么都无所畏惧的。
望着宋怀砚的那身玄衣,在浓重夜幕之中?渐渐隐没,宁祈无奈地喟叹两声,掀帘进入帐内。
帐内铺了柔软的被?褥,宁祈瘫在上面?,顿觉浑身舒展,奔波一日的疲惫冲淡了不少。
她也不急着歇下。方才侍从送来了些?热腾腾的羊奶,她小口啜饮着,又将糕点拿出?许多,细细品尝,美味极了。
野外风清气爽,时?不时?传来虫鸟的低声蛩语。微凉的晚风轻拂过帘帐,窸窣作响,却也让人有种静谧的安心。
半晌后。
宁祈堪堪饮完羊奶,食饱靥足,正美滋滋地将瓷盏放下,一个抬头,却猛地看见帐内伸入一只苍白的手!
那手瘦骨嶙峋,在昏暗烛火
铱驊
的映照下,竟还隐隐泛着一层淡青色的光……
!
老天爷,大半夜的,该不会见鬼了吧?!
宁祈大惊失色,因?为骇惧过度,她喉间仿佛灌了一盅哑药,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随手抄起手边的物件,鼓起勇气瞄准方向,决绝地朝那手砸去。坚硬的物什跌碰在地,骨碌碌地滚出?好?远。
视野中?,那只手明显地顿了一下,旋即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我。”
音落,那人徐徐将帐帘掀起,露出?一双极为淡漠的凤眸。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误伤的缘故,他眼角微垂,目光微含了一层愠意。
竟是宋怀砚。
坠崖
见来人是?他?,
宁祈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想到什么,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警觉。
“你……你来做什么?”她小声地问。
天色已晚,
夜幕深沉,
他的面色又是这般阴翳丛生,总让她后背隐隐发凉。
“深更半夜的,你觉得我来……能做些什么?”宋怀砚将纱帘彻底挑起,露出一张阴邪的面孔,尾音不自觉地微微上挑,
沾带上几分玩味的笑。
这话,明显是?在故意?揶揄了。
一片薄红浮上宁祈的耳尖。她不自然地后挪半步,
磕磕绊绊道:“有、有事直说……”
“郡主便是?这般的态度?”
宋怀砚挪步上前?,跟着她凑过去?,
状似委屈地掀起玄色的袖子,
露出因误伤而泛红的腕子。
他?轻轻嘶气,“啧”了一声,
嗓音无辜极了:“好疼……”
又?来这套。
宁祈见惯他?的伪装,
自是?知?道他?的话几分真?假。她的双颊鼓了鼓,叉起小腰,
对他?有些没好气:“我要睡觉啦……”
话还没说完,视线却被一样清凌凌的物什吸引了注意?。
宋怀砚深谙进退有道,不欲再去?逗弄她,
终于说起正事:“这是?给你的,拿好。”
宁祈半信半疑地挪步过去?,借着纱帘投过来的烛火和月光,
仔细瞧清了那件物什。
雕纹繁复,光泽莹润,
欺雪赛霜……
这这这……这不是?她误送给宋君则的玉佩吗?!
想到傍晚他?行踪的异常,宁祈恍然大?悟:“你去?找他?要回来了?那、那你同他?说清楚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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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君则盯着她,面色变了一瞬,似是?觉得有些好笑:“不是?找他?要的,也?未曾同他?说。”
“啊?”宁祈疑惑,“那你……”
宋怀砚毫不避讳,如实道:“偷回来的。”
宁祈:???
“……”她被噎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偷、偷回来的?”
不是?,好端端的,他?分明可以说明情况,正大?光明地拿回去?,干嘛要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
她算是?明白了,原来他?白日?里那句“不必”,回应的是?她的前?一句话。
正失神着,那件玉佩已经被塞到了她的手中?。宁祈微微一滞,有些心虚:“你、你还是?找他?说一下吧……”
宋怀砚徐徐摇头:“没必要。”
宁祈捏了捏手中?的玉佩,只觉有些发烫:“那我去?说。”
一边说着,她便小步凑到帘帐前?,欲掀起帐幔走出去?。可她的手刚一抬起,便被一只大?手猛地拽了回去?。
宋怀砚攥着她的腕子,眼尾悄然蔓延开一抹薄红:“你就这么想去?找他??”
宁祈微怔了下,有些不明就里:“我为什么不能去?找他??况且……我白日?里本就是?想和他?同乘……”
一提到这个,宁祈就来气。她本可以和宋君则坐一辆马车,逍遥自在,半途却被宋怀砚这厮强拉过去?,害的她这一路战战兢兢。
她垂下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嘟囔着试探:“那个……今夜不去?找他?也?行啊。事情也?都弄明白了,我明日?起便跟君则哥哥同乘,顺便把玉佩的事情跟他?好好解释清楚……”
“诶哟!”也?不知?哪句话说的不对,她感觉到宋怀砚攥着自己的手,力道愈发地大?,几乎要将她的手腕生生折断,令她一时吃痛,忍不住惊呼出声。
她心生不快,想要开口埋怨,却在抬头瞧见宋怀砚神色的那一刹那,陡然顿住。
——昏暗的光线之下,他?的凤眸彻底沉冷下去?,视线犹如实质,在空气中?凝成一把锋锐的利刃,直直地向?她刺来。
与此同时,一片水红色自眼尾徐徐蔓延开来——并非从前?那般无辜委屈的,而是?狠戾的,森冷的,令人一瞧,便只觉脊背发寒。
宁祈原本要说的话,尽数堵在喉间。她浑身颤抖着,再次退后两步。
便见宋怀砚忽而轻笑起来,嗓音噙着几分阴邪的沙哑:“你若是?敢找他?……我便去?杀了他?。”
声音并未刻意?放大?,可每个字都仿佛淬成冰剑,一刀又?一刀,将周遭的空气彻底撕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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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祈有些不可置信,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一张小脸霎时变得惨白惨白。
他?他?他?他?说什么……?!
他?怕是?个疯子吧!
宋怀砚的话音一落,宁祈又?猛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所?做的那场噩梦。夜色漆沉,雨落如注,玄衣少年面色阴冷,恶狠狠地将利刃刺在宋君则的胸口,那般无情,那般决绝。
他?如今的神情,同梦中?一般无二。
从前?的相处,宁祈只知?道他?是?个表里不一的小黑莲,是?个不怀好意?的大?反派。如今听了这话,再迎上他?淬满杀气的目光,她才有些恍然,自己到底是?低估了他?。
她虽没真?正见过他?杀人的场景,但此刻却没来由地相信:
既然他?说要杀了宋君则,那便真?的会去?做。
她看着自己被攥得泛红的腕子,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可他?到底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按照环玉所?说,他?现在对她的好感还是?负数,归根结底,应当?不是?因为她去?找宋君则一事而发怒。
宁祈思来想去?,只得到两个答案:第?一,宋怀砚如梦中?一般,本就痛恨宋君则,谋划着除去?他?,因此才放此狠话。第?二,这小黑莲是?个偏执的性子,见到自己送出的东西被转手他?人,还送到了自己痛恨的人手中?,一时情绪激动了。
一定是?这样。宁祈心里想。
这小黑莲讨厌谁,痛恨谁,本就同她无关,眼下最重要的,当?然是?自保。
于是?她缓了缓心神,面上浮起逢迎的表情,笑吟吟地抽回自己的手:“好好好,我不去?……我不去?找他?了。”
见她顺从地退回帐内,面容乖巧,宋怀砚心里的火气也?勉强压了压。
他?收回手,面上阴沉未减,冷冷地向?她手里的玉佩看了一眼:“这件玉佩,务必收好。”
宁祈自是?不敢反驳,只一股脑地点头。
他?的视线上移,盯了她一眼。宁祈心尖猛地揪起,肩膀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