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静静看着,心口像堵了一块石头。鸡毫已经口舌生疮,结膜充血。
是慢性汞中毒的症状。
这个时代并没有所谓的避子药。
一碗又一碗的汤药里,是水银和砒霜。
从前看宫斗剧以为红花是避孕打胎的万能药,可事实上古人哪来的灵药。何况在这个时代,红花是稀罕药材,哪里会给下人喝。
我迟疑了片刻,委婉地劝小姐:「避子汤伤身,鸡毫身子已经不大好了。」
她毫不在意:「那不然呢?一个通房而已,难不成还要为她委屈了夫以色侍人就是贱,她既选择了这条路,什么下场都是她咎由自取。」
我唯有沉默。
明明她与我来自同一个地方,却与这个时代出奇的契合。
有时甚至比他人更加热衷维护这里的等级尊卑。
作为她的婢女,所幸我从一开始就隐藏了自己的来历。
2
小姐之名为韩兆芸,内阁大学士之女。
与谢如松门当户对,名字也登对。
二人自成婚以来感情极好。
一个睡丫鬟,一个灌药,配合得很默契。
原先谢大公子身边还有几个更貌美的通房,小姐进门后不喜,全发卖了。
他知道后,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样也好,我也不喜妖娆的女子。」
后来,因族中长辈颇有微词,为免落下善妒的名声,韩兆芸便做主,又选了两个相貌平平的丫头。
开脸当天,谢如松亲自赐名:鸡毫和鸭毫。
表示他虽然收下了这两个丫头,但于他眼中她们与物件儿无异。
此举一出,人人赞他敬重妻子,不耽于女色,是一等一的好男人。
韩兆芸也成了京中命妇艳羡的对象。
平日女眷聚会,她常与人传授自己如何打压通房,治理内宅。
「只要夫君敬你爱你,收几个玩意儿也无妨,反正逃不出你的掌心。」
当闺中密友的夫君养了外室时,她又会劝:「她们是客栈,你是家,客栈再好,终有一日他会回家。」
这样的发言,赢来大片喝彩。
命妇们纷纷称赞她清醒通透,有大智慧。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长在红旗下的灵魂,有一天落到了腐烂生疮的巨型仓库里,也会像老鼠找着了下水道一样自在。
3
伺候完韩兆芸午膳,我去看望鸡毫。
她近来头晕头痛,夜里失眠,身形也消瘦了不少。
我知道,这已经是中度中毒了。
现代临床上常用二巯基丙磺酸钠做驱汞治疗。
但这里没有仪器,合成不了药物。
我束手无策。
唯有给她送些排毒的花茶,效果聊胜于无。
鸡毫吃了糕饼,喝了茶,笑得一脸满足:
「谢谢你,冬梅姐,你对我真好。」
她不过十五岁,眉眼间是少女的青涩稚嫩。
头发因营养不良而枯黄,身板也小。
我问她,为什么愿意做通房。
她说:
「我爹去得早,娘亲一个人带着三个弟弟妹妹不容易,做了公子的房里人,每个月能多五百文钱,我想帮帮家里。」
「你想过出府吗?」
她摇头:「我自小跟在公子身边,没见过外头的日子什么样,发卖出去,也未必有府里好,如今在这里能吃上饱饭,还有冬梅姐你照顾我,我已经知足了。」
小姑娘咧咧嘴,露出一排不甚齐整的牙齿,笑得很甜,黑黑瘦瘦的脸颊上,浮起两个浅浅的梨涡。
这就是韩兆芸口中自甘下贱的通房。
我心中百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