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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如何?可否如孙策所言,请天子出面调停救下父帅?”书房内曹昂迫不及待地探起身子向坐在对面的荀彧询问道。

    看完奏折的荀彧却是手捻长须,语重心长地摇头道,“孙策此举旨在诓天子出京,好趁机挟持圣驾南下。大公子万不可受其蛊惑。做出亲痛仇快之事。”

    “可父帅受困当阳,命在旦夕,昂又怎能坐视不理!”曹昂低吼一声。一拳在榻上砸出了一道凹痕。

    此时的荀彧并没有附和曹昂,而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周瑜耍的小把戏,“大公子明鉴,兵围当阳者乃刘玄德。何须孙伯符出面迎圣驾南下调停。”

    “那便同刘备谈!”曹昂紧攥起拳头以艰涩的口吻说出了自己的决断,“用天子换回父帅。”

    曹昂的一句“用天子换回父帅”让前一刻还算镇定的荀彧胸口不由咯噔了一下。于是他赶紧抬头望向对面的年轻人。就见榻边一盏立俑灯台烧得正旺。灯光投到曹昂的脸上,将其眼中的血丝照得清清楚楚。一直以来曹营文武都津津乐道于曹昂品性纯良忠孝。荀彧却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曹昂的这份纯良忠孝竟会成为他最致命的弱点。

    儿子救父亲本无可厚非。可曹操与曹昂不是一对普通的父子,他们是曹氏的当家人,是掌控天下社稷的权臣。在荀彧看来失去了曹操的曹氏。只要还有天子,还有曹氏的继承人在,就依旧能紧握正统傲视天下诸侯。相反倘若曹氏失去了天子。则即刻就会由天下正统沦落为李傕、郭汜那般的军阀。届时曹氏领地不仅会四分五裂,还会被周围的诸侯群起而攻之。然而在面前这位大公子眼里。江山社稷都不及他老父的性命要紧。

    子修非孟德传人荀彧一面在心中给曹昂下了新评语,一面长袖一拢义正词严道,“主公兴义兵以匡扶朝廷,大公子岂可因私情而至社稷于不顾?以天子易主公一事,恕彧难以从命!”

    荀彧这一次的反应虽不及上次开会时激烈,却透着一股子决不妥协的坚毅。这一刻曹昂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荀彧了。想到年少时父亲与荀彧并肩驰骋,出双入对的模样,曹昂忍不住颤声问道,“文若先生,父帅与天子,孰轻?孰重?”

    “彧只求无愧于心。”回答完曹昂的诛心之问,荀彧当即起身告退离开了书房。

    目送着荀彧消瘦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曹昂心中亦有了定论。就见他转身走进书房,对着正中一道高耸的描金屏风说道,“吴大夫,尔可出来也。”

    下一刻只见吴硕整了整衣冠,从屏风的后头走了出来。显然刚才曹昂与荀彧之间的那段对话都被吴硕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朵里。不过吴硕并没有对荀彧的言论进行点评,而是垂手站在一旁静候曹昂发话。

    其实早在看到周瑜奏折的第一眼起,曹昂的脑中便反映出了那日吴硕在相府提出的进言。当时荀彧以“蔡安贞志怀安忍,智狡枭桀”为由断然否决了吴硕关于请天子出面向蔡吉求援的提议。而曹昂也意识到吴硕可能是要趁父亲受困荆州之机,借蔡吉之手救天子出许都,故而决心以自己的力量去去救援父亲。可谁曾想事态的变化远比他想象的要恶劣得多。彻底没辙的曹昂只得再次向吴硕求援。因为无论是向蔡吉求援,还是用天子换回父亲,都需要有人从中牵线搭桥。而眼下许都城内最合适的人选便莫过于身为帝党的吴硕了。

    不过考虑到荀彧那日对吴硕所表现出的反感,曹昂便让吴硕先在屏风后头躲一会儿,待他说服荀彧之后,再让两者见面商讨下一步该如何操作。然而让曹昂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荀彧竟会为了天子而弃曹操的性命于不顾。以至于二人最终不欢而散。

    既然荀彧不肯放天子离开许都,曹昂能仰仗的人就只剩下了眼前的吴硕。就见他恭敬地朝吴硕俯身一拜道,“有劳大夫出面,请天子救父帅脱险。”

    “使不得。”吴硕赶紧躬身还礼,继而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公子真要以天子易丞相?”

    “为救父帅脱困,便是刀山火海,昂亦无怨无悔。”曹昂剑眉横挑斩钉截铁道。

    眼见曹昂决心已下,吴硕不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恕老夫直言,以天子易丞相之事恐难成行。”

    “大夫何出此言?”曹昂虎目圆睁怒斥道,“莫非亦不肯救父帅脱险!”

    吴硕被曹昂一喝,赶紧拱手解释道,“大公子明鉴。刘备、孙策皆有挟天子以令天下之心。公子与刘备谈,则孙策怨;与孙策谈,则刘备恨。稍不留神便会至丞相于万劫不复之地。故还请大公子三思而行。”

    曹昂一心只想救父亲脱困,此刻听罢吴硕所言,不禁有些犹豫起来,“依大夫之见,余当如何是好?”

    说实在的吴硕这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眼下局面。曹操虽然对天子多有不恭,可南方的刘备与孙策也不是什么善辈。不过他相信东莱的蔡吉应该能为天子和曹昂指出一条明路。因为在吴硕的印象中那位看似纤弱的奇女子,总能在纷乱的时局中抓住要害,披荆斩棘闯出一条康庄大道。于是吴硕便向曹昂提议道,“依老夫之见,大公子可求助于齐侯蔡安贞。”

    “安贞。”曹昂默默念叨了一声那个曾经令他魂牵梦绕的名字。说实话,倘若真要献出天子才能救回父亲,曹昂也情愿将天子交给蔡吉,而不是刘备、孙策之流。但前提是要真能救出父亲。想到这里,曹昂由不得迟疑道,“就怕远水不解近渴。”

    吴硕捻须笑道,“大公子勿忧,孙刘为争天子,必会对当阳围而不攻。趁其互相掣肘之际,公子便可求援于齐侯。”

    听吴硕这么一说,曹昂顿觉眼前一亮,顺势点头道,“大夫言之有理。孤这就安排汝入宫面圣。”(《凤穿残汉》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一百十六节

    孰轻孰重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凤穿残汉》更多支持!“当阳水淹曹孟德,长坂阵斩夏侯渊。刘玄德前后行军,多败少成,何时善战如斯?”汝南城外的孙营中军大帐内,孙策酸溜溜地评价着刘备新近取得的一系列战绩。

    周瑜却是摇了摇头道,“非刘备善战,是有高人相助。”

    “高人?谁?”孙策好奇地扬起了眉毛。

    “诸葛孔明。”周瑜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令他心情复杂的名字,俊美的脸庞也随之笼上一层铁青。一直以来周瑜都将诸葛亮视作张仪、苏秦那般的纵横家。然而当阳一战却让周瑜认识到他非但错了,还错得离谱。那个比他小六岁的年轻人不仅仅拥有一张可以说动六国的利嘴,还是一个精通兵法在战场上不容小觑的对手。

    耳听始作俑者是诸葛亮,孙策顿时猛一拍案怒道,“又是这厮!那日在大营真该取其首级!”

    此时再懊悔当初放走诸葛亮,显然已于事无补。事实上周瑜的误判远不止于此。他原本是想趁刘备兵围当阳,曹营上下为救曹操手忙脚乱之机,以雷霆之势力渡江北上直取中原。可谁曾想曹营诸将接下来所表现出的忠诚与善战却大大超乎了周瑜的预判。正如曹仁虽为救援曹操从南郡抽调走了大批兵员,但留守襄樊的于禁、庞德依旧能以有限的兵力稳住荆北的局势。宛城的侯音、卫开好不容易在南阳郡成功起事,可还没撑足半个月就被曹将乐进给镇压了下去。而此刻在对面坐镇汝南的徐晃更是以区区八千守军将孙策和周瑜的数万大军挡在了汝南城下。

    这倒并不是说孙策和周瑜就不及刘备和诸葛亮。事实上攻城战本就是靠人命堆出来的,特别是遇上一些重镇大城,攻守双方往往要打上数个月甚至数年才能分出胜负。当阳城论规模本就不及人称“天中”的汝南。而刘备与诸葛亮之所能在短时间里取得进展也与当阳的特殊地理位置以及南方的雨季有关。

    一面是久攻不克的曹营城寨。一面是几乎已将兵锋抵上曹操脖子的刘备,周瑜心知倘若自己再不调整策略,孙策恐怕就要给刘备做嫁衣了。想到这里,周瑜二话不说便主动请罪,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此事怪瑜轻敌,未能料敌先机。”

    “公瑾毋需自责。”孙策说到这儿拍着周瑜的肩膀。露出了桀骜的笑容道。“策倒要看看是刘备取曹操人头,还是策先下汝南!”

    面对孙策杀气腾腾的宣言,周瑜紧锁着双眉。摇头反驳道,“瑜料想刘备所图并非曹操项上人头,而是想以曹操性命换取天子圣驾。”

    “刘备以区区半州之地也想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孙策不屑地冷笑道。其实他这么说已经算是很给刘备面子了。因为到目前为止荆州九郡,南阳、襄阳两郡尚在曹军手中。江夏郡则被孙策收入囊中,另有刘表从子刘磐占据章陵郡。中郎将金旋统领武陵郡。所以刘备勉强算得上的地盘也就长沙郡、桂阳郡、零陵郡以及此刻正同曹军争夺的南郡而已。

    但是周瑜却提醒孙策道,“昔年曹操迎天子入许,其治下亦不过一州之地。天子若为刘备所得,非但荆州各郡必闻风而降。便是益州亦是其囊中之物。”

    孙策听罢周瑜一番分析,神色也随之凝重了起来。因为他知晓周瑜并不是在危言耸听。话说,自打刘表故去后荆州本地早已是一盘散沙。一旦刘备成功迎奉天子,荆州士族豪强必以刘备马首是瞻。而现任益州州牧刘璋懦弱多疑。亦非刘备敌手。意识到事情棘手的孙策当即便向周瑜讨教道,“依公瑾之见,策当如何应对?”

    周瑜沉吟了片刻后,斟酌道,“为今之计,需文攻武吓,方可破局。”

    “何为文攻武吓?”孙策好奇地追问道。

    “文攻便是先声夺人,上表朝廷,请天子移驾荆州。”周瑜眼中寒光一闪道出了他的新计划。以目前的情势而言,南下当阳与刘备争夺曹操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为了不让刘备独享迎奉天子的好处,周瑜决定先从政治上下手,抢在刘备前头对外大张旗鼓地提出用曹操换天子。毕竟孙刘两家现在还是同盟的关系,刘备就算在大义名分上被孙策抢了先机,一时间也没法翻脸。

    孙策却对政治上的把戏不感兴趣,于是他接着问道,“何为武吓?”

    “武吓便是对汝南围而不攻,出偏师袭扰许都。”周瑜将手重重地拍在了牛皮地图上。无论他在政治上采取何种谋略,最终都是要用军事来做后盾的。只需孙策在豫州能威胁得到许都,那就算曹刘达成了互换协议,孙策也可出兵截住南下的天子。

    以孙策目前的兵力强攻汝南城或许还有些困难,但用小股兵马渗透到许都附近秀一通肌肉却是易如反掌之事。须知除了而今的豫、兖两州除了像汝南这样的重镇之外,其余郡县的布防都好似筛子一般到处都是漏洞。所以孙策看了一眼周瑜所指的许都城,旋即露出了嗜杀的笑意,“善!就依公瑾之策行事。”

    建安八年九月中旬,孙策一面继续围困汝南,一面派遣韩当、甘宁各领三千轻骑深入豫州袭扰州内各郡县,搅得境内曹军应顾不暇。其中素来彪悍的甘宁更是击败了前来阻截的曹将史涣,一度领兵现身许都郊外,令许都城内的勋贵百姓个个惶惶不可终日。与此同时周瑜则以孙策之名,写了一篇文辞并茂的奏折,“劝说”许都的曹昂“请”天子南下调停荆州之乱。

    从刘备水淹当阳,到夏侯渊殒命长坂,再到孙策对豫州发动的一系列袭扰渗透。都令留守许都的曹昂如坐针毡深感前途渺茫。所以当周瑜的奏折被送抵许都之后,曹昂顿时好似溺水之人抓着了救命稻草,连夜便将荀彧请入相府商讨应对之策。

    “如何?可否如孙策所言,请天子出面调停救下父帅?”书房内曹昂迫不及待地探起身子向坐在对面的荀彧询问道。

    看完奏折的荀彧却是手捻长须,语重心长地摇头道,“孙策此举旨在诓天子出京,好趁机挟持圣驾南下。大公子万不可受其蛊惑。做出亲痛仇快之事。”

    “可父帅受困当阳,命在旦夕,昂又怎能坐视不理!”曹昂低吼一声。一拳在榻上砸出了一道凹痕。

    此时的荀彧并没有附和曹昂,而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周瑜耍的小把戏,“大公子明鉴,兵围当阳者乃刘玄德。何须孙伯符出面迎圣驾南下调停。”

    “那便同刘备谈!”曹昂紧攥起拳头以艰涩的口吻说出了自己的决断,“用天子换回父帅。”

    曹昂的一句“用天子换回父帅”让前一刻还算镇定的荀彧胸口不由咯噔了一下。于是他赶紧抬头望向对面的年轻人。就见榻边一盏立俑灯台烧得正旺。灯光投到曹昂的脸上,将其眼中的血丝照得清清楚楚。一直以来曹营文武都津津乐道于曹昂品性纯良忠孝。荀彧却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曹昂的这份纯良忠孝竟会成为他最致命的弱点。

    儿子救父亲本无可厚非。可曹操与曹昂不是一对普通的父子,他们是曹氏的当家人,是掌控天下社稷的权臣。在荀彧看来失去了曹操的曹氏。只要还有天子,还有曹氏的继承人在,就依旧能紧握正统傲视天下诸侯。相反倘若曹氏失去了天子。则即刻就会由天下正统沦落为李傕、郭汜那般的军阀。届时曹氏领地不仅会四分五裂,还会被周围的诸侯群起而攻之。然而在面前这位大公子眼里。江山社稷都不及他老父的性命要紧。

    子修非孟德传人荀彧一面在心中给曹昂下了新评语,一面长袖一拢义正词严道,“主公兴义兵以匡扶朝廷,大公子岂可因私情而至社稷于不顾?以天子易主公一事,恕彧难以从命!”

    荀彧这一次的反应虽不及上次开会时激烈,却透着一股子决不妥协的坚毅。这一刻曹昂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荀彧了。想到年少时父亲与荀彧并肩驰骋,出双入对的模样,曹昂忍不住颤声问道,“文若先生,父帅与天子,孰轻?孰重?”

    “彧只求无愧于心。”回答完曹昂的诛心之问,荀彧当即起身告退离开了书房。

    目送着荀彧消瘦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曹昂心中亦有了定论。就见他转身走进书房,对着正中一道高耸的描金屏风说道,“吴大夫,尔可出来也。”

    下一刻只见吴硕整了整衣冠,从屏风的后头走了出来。显然刚才曹昂与荀彧之间的那段对话都被吴硕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朵里。不过吴硕并没有对荀彧的言论进行点评,而是垂手站在一旁静候曹昂发话。

    其实早在看到周瑜奏折的第一眼起,曹昂的脑中便反映出了那日吴硕在相府提出的进言。当时荀彧以“蔡安贞志怀安忍,智狡枭桀”为由断然否决了吴硕关于请天子出面向蔡吉求援的提议。而曹昂也意识到吴硕可能是要趁父亲受困荆州之机,借蔡吉之手救天子出许都,故而决心以自己的力量去去救援父亲。可谁曾想事态的变化远比他想象的要恶劣得多。彻底没辙的曹昂只得再次向吴硕求援。因为无论是向蔡吉求援,还是用天子换回父亲,都需要有人从中牵线搭桥。而眼下许都城内最合适的人选便莫过于身为帝党的吴硕了。

    不过考虑到荀彧那日对吴硕所表现出的反感,曹昂便让吴硕先在屏风后头躲一会儿,待他说服荀彧之后,再让两者见面商讨下一步该如何操作。然而让曹昂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荀彧竟会为了天子而弃曹操的性命于不顾。以至于二人最终不欢而散。

    既然荀彧不肯放天子离开许都,曹昂能仰仗的人就只剩下了眼前的吴硕。就见他恭敬地朝吴硕俯身一拜道,“有劳大夫出面,请天子救父帅脱险。”

    “使不得。”吴硕赶紧躬身还礼,继而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公子真要以天子易丞相?”

    “为救父帅脱困,便是刀山火海,昂亦无怨无悔。”曹昂剑眉横挑斩钉截铁道。

    眼见曹昂决心已下,吴硕不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恕老夫直言,以天子易丞相之事恐难成行。”

    “大夫何出此言?”曹昂虎目圆睁怒斥道,“莫非亦不肯救父帅脱险!”

    吴硕被曹昂一喝,赶紧拱手解释道,“大公子明鉴。刘备、孙策皆有挟天子以令天下之心。公子与刘备谈,则孙策怨;与孙策谈,则刘备恨。稍不留神便会至丞相于万劫不复之地。故还请大公子三思而行。”

    曹昂一心只想救父亲脱困,此刻听罢吴硕所言,不禁有些犹豫起来,“依大夫之见,余当如何是好?”

    说实在的吴硕这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眼下局面。曹操虽然对天子多有不恭,可南方的刘备与孙策也不是什么善辈。不过他相信东莱的蔡吉应该能为天子和曹昂指出一条明路。因为在吴硕的印象中那位看似纤弱的奇女子,总能在纷乱的时局中抓住要害,披荆斩棘闯出一条康庄大道。于是吴硕便向曹昂提议道,“依老夫之见,大公子可求助于齐侯蔡安贞。”

    “安贞。”曹昂默默念叨了一声那个曾经令他魂牵梦绕的名字。说实话,倘若真要献出天子才能救回父亲,曹昂也情愿将天子交给蔡吉,而不是刘备、孙策之流。但前提是要真能救出父亲。想到这里,曹昂由不得迟疑道,“就怕远水不解近渴。”

    吴硕捻须笑道,“大公子勿忧,孙刘为争天子,必会对当阳围而不攻。趁其互相掣肘之际,公子便可求援于齐侯。”

    听吴硕这么一说,曹昂顿觉眼前一亮,顺势点头道,“大夫言之有理。孤这就安排汝入宫面圣。”(《凤穿残汉》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一百十七节

    困兽犹斗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凤穿残汉》更多支持!一夜雨过落花中,万点残红转瞬空,刘协枯坐在永宁宫中,怔怔地望着庭外满地落英出神,全然无视对面吴硕的存在。吴硕却是匍伏在御座前一面一五一十地介绍宫外的局势,一面暗自观察着刘协的气色。

    掐指算来吴硕上次面圣还是在衣带诏爆发之前,那时的刘协正与董承等人密谋出逃投奔刘表,其表面上虽对曹操委曲求全,眉宇间却是难掩英武之气。却怎料才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曾经意气奋发的天子竟成了眼前这等形如枯槁的模样。

    夫哀莫大于心死,难到天子真已心死?

    眼见自己慷慨激昂地一路从赤壁大战说到了水淹当阳,对面的刘协却始终无动于衷,吴硕不由在心中暗暗打起了鼓。然而就在他以为刘协会一直如此沉默下去之时,后者却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吴卿,汝说荆州与扬州,何地宜居?”

    “陛下?”惊诧之下吴硕下意识地抬起头,恰好对上刘协那双漆黑到空洞的眸子。紧接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越僭了,于是又赶紧把头低了下去。

    望着吴硕手足无措的模样,年轻的汉天子戏谑地笑了起来,“曹子修遣卿入宫,可是要以物易物,用朕换其老父?”

    刘协的这声轻笑在吴硕听来刺耳得好似一把利刃,一刀捅穿了他覆盖在脸上的遮羞布。是的,无论是用刘协换回曹操也好,还是用天子的名义请蔡吉出兵救援曹操。在本质上都将身为天子的刘协当做货品来同诸侯进行交易。这一刻深感无地自容的吴硕将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痛心疾首地自责道,“臣等无能,令陛下蒙羞也!”

    可眼前的年轻天子却是早已接受了他身为傀儡的实施。伴随着一阵衣料索索之声,刘协欣然起身丢下一句话道,“汝去回复曹子修,就说朕悉听尊便。”

    刘协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令吴硕再也顾不上君臣之礼以及曹家的监视,就见他一把抱住刘协的大腿。厉声低吼道。“陛下万不可自暴自弃!而今曹孟德身陷荆州,恰是陛下脱困之机。”

    刘协瞥了一眼吴硕,冷哼道。“脱困?试问天下间何人能救朕脱困?卿乎?”

    “蔡安贞!齐侯蔡安贞定能救陛下脱困!”吴硕扬起头直视着刘协的双眸斩钉截铁道。

    “蔡安贞?”刘协身形微微一颤,右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腰间佩戴着的一块玉佩。刘协上一次想到这块玉佩还是在发布衣带诏的时候。那一次他并没有用这块玉去召唤玉的主人,事后这块玉的主人也没来救他脱苦海。想到这里,刘协再次自嘲地笑了笑。“善!青州亦是人杰地灵之处。”

    顶着刘协充满嘲讽的笑容,吴硕依旧不依不饶道。“陛下!蔡安贞绝非寻常诸侯!”

    “绝非寻常诸侯?”刘协紧攥着腰间的玉佩放声大笑,“蔡安贞若真是汉家忠臣,又岂会对衣带诏视若无睹!”

    耳听刘协对蔡吉在衣带诏事件中的表现耿耿于怀,吴硕顿时就有了计较。就见他拽着刘协的裤脚接连发问。“陛下与董承密谋之时,可曾与齐侯通气?陛下所书衣带诏,可曾发于齐侯?”

    事实上莫说蔡吉。刘协在与董承等人策划衣带诏时甚至都没将吴硕纳入核心。因为刘协在心底深处始终觉得吴硕和蔡吉与曹昂的关系太过密切,不想因二人的介入而破坏他的逃往大计。若非如此。这会儿的吴硕也不可能活着站在刘协的面前。而此刻面对吴硕连珠炮般的质问,刘协由不得心虚地撇过头轻声辩解道,“蔡吉与曹操结有姻亲之盟,朕怕其走漏风声。”

    吴硕心知刘协那会儿怀疑的人不止蔡吉还有他自己,否则当初刘协和董承也不会瞒着他偷偷逃出许都。但是就算明知自己受到了天子的怀疑,吴硕依旧本着臣子因尽的忠诚向刘协进言道,“齐侯与曹操结亲乃陛下旨意,陛下又岂可因此而质疑齐侯?”

    刘协被吴硕抢白了一番后,原本苍白的脸颊一下子就涨得通红,“就……就算如此,朕被曹氏父子囚于许都,蔡吉为何不发兵救驾?”

    “衣带诏事发后,陛下受困许都,四周皆为曹氏党羽,齐侯若趁势起兵伐曹,岂非至陛下性命于不顾?”吴硕长叹一声反问道。

    刘协张了张嘴本还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一时间竟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因为正如吴硕所言,他刘协的性命从一开始就被曹操攥在了手里,众诸侯在这档口起兵伐曹与其说是救驾,不如说是催命。想明白这些缘由之后,刘协心中的戾气也随之消散了大半。就见他转身扶起了吴硕,哽咽着致歉道,“是朕辜负了卿!”

    吴硕亦是鼻子一酸,抱住刘协的臂膀潸然泪下,“是臣无能,是臣无能!“

    君臣二人在抱头痛哭了一番之后,刘协回忆起了昔年蔡吉在云台殿面圣的情景。那时的蔡吉曾一再告诫他,为了大汉江山,身处深宫要谨言慎行。可在那之后刘协却始终没有把蔡吉的进言放在心里。加之蔡吉在曹蔡结盟后对曹操恭顺有加,以至于刘协都有些怀疑那位曾经发誓向他效忠的女诸侯已经决心做曹氏的好儿媳。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倘若他刘协能遵照蔡吉当年的告诫谨慎行事,一直蛰伏到曹操南征失败后,再与吴硕等人里应外合,发出衣带诏号召天下诸侯勤王。那此刻身陷囹圄的便不会是他刘协,而是那天怒人怨的曹家父子。至于董妃和他那未出世的皇子更不会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思虑至此,刘协果断地擦了擦双眼,从腰间取下了蔡吉当年献上的那一枚玉佩,“蔡安贞曾言。无论其身在何处,只要见得此玉,必会赶来救驾。”

    吴硕赶紧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玉佩,冲着刘协郑重地俯身一拜,“臣定不负陛下重托!”

    此时此刻,远在荆州的刘备并不知晓,身处许都的刘协已然绕过他这个皇叔。转而向坐镇青州的蔡吉求救。这会儿的他正被周瑜、孙策横生出的那道奏折气得跳脚叫骂“卑鄙下流!水淹当阳的是孤!兵围曹操的是孤!孙策小儿有何面目向曹昂讨要天子!厚颜无耻!”

    目睹着自家主公好不容易取得的战果为孙策那票人所窃取。大帐内包括诸葛亮、糜竺、陈到等人在内的刘营文武也是既气愤又无奈。其实早在水淹当阳之前诸葛亮便已草拟好了一份书信,打算在事成之后发往许都向曹昂提议用天子换曹操。可眼下刘备的势力实在太过弱小,又地处偏僻远离中原。以至于诸葛亮的书信还未送出荆州,周瑜以孙策名义代写的那份奏折就已然在许都的大街小巷流传了开来。

    在将面前的案牍一把掀翻之后,刘备终于发泄完了心中的大半怒气,转而一屁股盘膝坐到诸葛亮面前向其询问道。“孔明,汝可有应对之策?”

    不仅是刘备在场的刘营文武也纷纷向诸葛亮投去了期盼的目光。显然经过一连串的胜利年轻的诸葛亮俨然已在刘备阵营内确立了其谋主的身份。此刻面对刘备急切的发问,诸葛亮亦是按捺下心中不快的情绪,转而冷静地分析道,“曹营多智谋之士。必会识破周瑜雕虫之计。主公当务之急,应迫使曹操交出天子。”

    “交出天子?曹操就范?”刘备皱起了眉头迟疑道。毕竟在他的印象之中曹操是个既顽固又坚韧的男子。想当年在官渡袁绍的兵马都已攻到了内城,曹操愣就是撑到了援军抵达。面对这一个难缠的对手。刘备实在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不肯就范,便逼其就范!”诸葛亮年轻的脸庞浮起了一层肃杀之气。

    诸葛亮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道亦是激起了刘备的血气。就听他一拍大腿决断道,“好!就逼其就范!”

    这一日雨势力总算停歇了下来,然而天际依旧还是乌蒙蒙的,蓄含着水分的风吹在总带着一股子湿湿黏黏的感觉。当阳城头一面“曹”字大旗无精打采地耷拉在旗杆上,旗杆下几个曹兵正肩挨着肩坐成一排,擦拭因受潮而发软的弓弦。由于当阳城的城墙又高又陡,使得刘备部的战船无法像在攻打长坂坡时那般轻易登陆。于是乎,弓矢便成了攻守双方的最主要武器。当然城内曹军的箭失有限人数也有限,不像城外的刘备部可以不断补充兵器和兵员。所以随着时间逐渐推移,曹军只会越打越少。胜负的关键只在于在刘备攻破当阳城之前,曹操是否能到援军到来。

    陡然间一阵威武的鼓点声打破了战场上难得的平静。城头上训练有素的曹军弓箭手当即便在女墙的掩护下,排成一排搭箭举弓直指城外围攻而来的刘备军斗舰。不过城头上的弓箭手并没有贸然射箭驱赶来犯之敌,而是如蛰伏在草丛中的狼群一般静候敌军逐渐逼近。这是因为刘备军的战船上配有一种具有强力发条的弩弓,使得刘备军弓矢的射程远长于城内的曹军。为了达到最佳射杀效果,又不至于浪费有限的箭矢,曹军的弓箭手往往得硬顶下对方数轮箭雨方才得以开弓反击。好在刘备军弓弩的射程虽远,可准头却是差强人意。所以到目前为止刘备军的箭雨除了压得城头上的守军抬不起头来之外,倒也没有对曹军造成太大的伤亡。

    然而这一次城头上的守军并没等来满天箭矢。不多时就见一叶扁舟在大批斗舰的簇拥之下,载着关羽有恃无恐地来到了当阳城的南门前。面对阵前骤然驾临杀神,城头上顿时响起了一阵骚动。

    关羽却是负手而立丝毫不为所动。直至看到曹操领着一干文武匆匆走上南门城楼,他方才信手拈弓朝曹操所在的方向射出一箭。只听嗖地一声箭矢正擦着曹操的耳边射到了后面的房柱上,直吓得许褚、曹洪等人慌忙将曹操围在了中间。而此时的关羽已然收起手中强弓,转而挥手示意全军撤退。

    目送着一言不发的关羽转身离开,曹操回头看了一眼插在墙上还在微微颤动的箭支,就见箭支上还绑着一块白色的绢布。意识到关羽是来送信的他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下令道,“取来看看。”

    一个小校闻讯后赶紧上前想要拔下箭支,却不想箭支扎得太深试了两下竟然没拔出来。直至许褚出手才一把将那箭支揪了出来,转手递到了曹操面前。曹操接过箭支瞥了一眼已经变形的箭头,不由暗暗一惊心想关羽刚才那一箭怕是得有五石。不过心惊归心惊,曹操面子上依旧还是不动声色地将箭杆上的白绢解了下来,快速扫了一遍白绢上的蝇头小字。

    “丞相,刘备可是要劝降?”一旁的杨修小心翼翼地问道。

    曹操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杨修,跟着便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在场文武,晃了晃手中的白绢朗声说道,“刘备欲同孤商谈迎天子南下一事。”

    耳听刘备愿意以天子来换取城内诸人的性命,在场的不少人都暗暗送了一口气。却并没有人敢当众表现出自己的喜悦。因为任谁都知道天子是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仰仗,放不放天子可由不得他们这些臣子说了算。但不放天子势必意味着众人得要继续困守当阳,甚至最终城破身死。

    没人会喜欢去死,特别是在还有一线生机的情况下。所以在一干人等互使眼色之后,最终还是刘晔壮起胆子向曹操试探着问道,“丞相可是要同刘备谈?”

    “谈!当然得谈。”曹操一边将手中的白绢揉成了一团,一边回头望向刘晔、杨修二人下令道,“子扬、德祖,就由汝二人代孤出使刘营。”(《凤穿残汉》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一百十八节

    红脸白脸

    恰如曹操所言,现下当阳城内最合适的谈判人选,莫过于眼前的刘晔与杨修。他二人一个是宗室子弟,一个是前任太尉杨彪之子,论出身,论才貌,都是上等的才俊。可是对于刘晔、杨修而言,曹操派下的这桩任务却是个相当棘手的苦差。且不论弱小的一方谈城下之盟本就充满了屈辱与无奈,光是从曹操一贯的脾性以及他此刻的态度,刘晔和杨修就能判断出曹操只是想用天子做诱饵同刘备讨价还价拖延时间而已。

    既不能给予刘备实质性的承诺,又要最大限度地拖延刘备攻城的进度,这就需要谈判者同时拥有随机应变的智慧与忍辱负重的城府。不过刘晔和杨修都认为自己的才华足以应付这项艰巨的挑战,加之事关城内众人的生死存亡,他二人二话不说便齐声应下了曹操的派遣。

    两日后,刘晔与杨修一起乘坐刘备派来的小船渡过漫漫洪泽来到了对岸的大营。可这会儿在辕门前迎接他二人的既非诸葛亮、徐庶等刘营文臣,也不见关羽、陈到等宿将的身影。就见一名服色低下的校官带着一队鲜衣亮甲的武士,以极其傲慢的态度朝刘晔与杨修拱了拱手道,“尔等可是曹营使节?”

    对于刘备安排下的下马威,刘晔和杨修自是早有准备。就见他二人以不卑不亢的姿态回应道,“正是。”

    那校官用轻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刘晔与杨修,随即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冷哼道,“喈,随吾来!”

    若换在从前刘晔和杨修岂会容此等武夫在自己面前造次。可值此势比人强的非常时节。饶是刘、杨二人出身再高,这会儿也只得摆出一副充耳不闻的架势,跟在那校官的后头迈步走进了刘备军的大营。

    一路上就见整个营地被布置得井然有序,沿途的兵卒个个衣衫规整士气饱满,就连杆头飘扬的猎猎战旗都透着一股子彪悍气息。面对此等架势刘晔与杨修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这一刻双方都从对方的眼中瞧出了惊讶与忧虑。要知道刘备围城的数万大军中有很大一部分兵马来自南郡本地的豪强部曲与刘表的旧部。这其中的一些人甚至在一两个月前还打着曹军的旗号。能在短短旬月间将如此多的兵马收为己用,刘备的这份魅力。这份手腕实在是令人不得不感叹其无愧于枭雄之名。哪怕退一万步而言。眼前的兵马仅是刘备故意展示给曹营使者看的精锐,那至少也证明刘备本身治军有方,曹军之前的种种失利输得并不算冤。

    就这样怀揣着对刘备的敬畏之情。刘晔与杨修走进了位于中军的帅帐。可令他二人深感惊讶的是,对面本该坐着刘备的主帅位置上空无一人,取而代之的却是两名文士打扮的男子。其中雍容敦雅的中年文士乃是刘备帐下的从事中郎,曾经的徐州首富糜竺。而坐在糜竺身旁羽扇纶巾的年轻男子便是诸葛亮了。

    虽说刘晔和杨修一开始也没指望能在第一天就同刘备谈出个章程来。但也万万想不到刘备竟连他们的面都不肯见上一眼。眼瞅着对方摆明了是要将他二人搁在一边晾上一会,刘晔、杨修心中憋屈归憋屈。却还是不得不强压下不快,联袂上前自报了家门,“议郎刘晔,丞相府主簿杨修。奉曹丞相之命,前来贵营议和。”

    耳听来者是刘晔和杨修,糜竺与诸葛亮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随即便各自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一同起身相迎道,“久闻二位大名。今日得幸相会。在下从事中郎糜竺,此乃军师诸葛孔明,吾等奉左将军之命,与二位商讨奉天子南下之事。”

    刘晔与杨修一口咬定来刘营的目的是“议和”,糜竺和诸葛亮则开门见山地直言“奉天子南下”,双方从见面之初起便已展开了角力。不过相较刚才那个无礼的引路校官,眼前的糜竺和诸葛亮至少是刘备身边的重臣,态度也还算客气,所以刘晔与杨修并没有在是“议和”还是“奉天子南下”的问题上继续争执下去。

    待到双方各分宾主落座之后,素来伶牙俐齿的杨修率先向糜竺和诸葛亮发难道,“曹丞相奉旨伐吴,尔等不出兵相助,反偷袭王师,可知罪!”

    面对杨修先声夺人,颠倒黑白的指责,诸葛亮朝天扶扇拱手义正词严道,“左将军奉诏讨贼,何罪之有?”

    杨修明知诸葛亮说的是衣带诏,却狡黠一笑反问道,“圣旨何在?可否借修一观?”

    诸葛亮岂会入杨修的套,就见他羽扇一挥朗声说道,“世人皆知曹氏父子倒行逆施,天子以衣带诏号令天下诸侯勤王。郎君乃名门之后,岂可坐井观天,不闻天下之势?”

    以杨修的聪慧如何听不出诸葛亮最后一句话乃是一语双关,明里点穿他装傻充愣,暗里讥讽他出身名门却目光短浅以身仕贼。本就喜好争强好胜的杨修哪儿曾受过这等羞辱,恼怒之下他那张白俊的脸颊刹时便涨得通红,恨不得立马拍案而起,好好教训教训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乡野村夫。

    然而还未等气红了脸的杨修发难,就听刘晔适时接口道,“诸葛军师此言差矣,自桓帝灵帝以来,黄巾猖獗,天下纷争,社稷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若非曹丞相扫清,奉天子入许,天下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试问天子又岂会下诏诛曹?所谓衣带诏实乃刘表所拟伪诏也!”

    诸葛亮意味深长地瞥了刘晔一眼,旋即冷冷一笑:“余当尔出身宗室,今日来此,必有高论。却不想,竟是此等粗鄙之语。昔年,桓帝灵帝之时,汉统衰落,宦官酿祸;国乱岁凶,四方扰攘。黄巾之后。董卓李傕郭汜等接踵而起,劫持汉帝,残暴生灵。因之,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以致狼心狗行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而今曹氏父子囚天子、杀贵妃。残暴不仁,人神共愤,尔等身为汉臣,理当匡君辅国。安汉兴刘!何以反助逆贼,为祸天下!”

    如果说诸葛亮刚才对杨修的反驳还只是打脸的话。那他此刻这番言语则裸地上升到人身攻击了。饶是刘晔和杨修涵养再怎么好,此刻也忍不住双双拍案而起,用颤抖的手指指着诸葛亮的鼻尖气急道,“汝……汝……”

    一旁一直没有发话的糜竺眼见诸葛亮彻底激怒了曹营使节。连忙起身挡着在两者之间和稀泥道,“诸君舟车劳顿,难免急火攻心。不若先行休憩,明日再谈。”

    刘晔和杨修被糜竺如此一提醒。方才想起自个儿此刻还身处敌营之中,真要闹腾起来最终吃不了兜着走的只会是他二人。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刘晔和杨修只得强压住心中涌动的怒火,由着糜竺将他们送出了帅帐。

    糜竺在安顿完刘晔和杨修之后,又折了回来向还留在帅帐内的诸葛亮抱怨道,“孔明何必如此折辱曹使。若刘晔、杨修就此拂袖而去,那可如何是好?”

    诸葛亮却是不以为然地摇着羽扇道,“子仲先生放心,亮料此二人明日必会继续与吾等商谈议和之事。”

    “孔明何出此言?”糜竺一边不置可否地反问了一句,一边在心中暗想,你都把人损成那样了,以刘晔、杨修世家公子哥的脾气又怎会继续留在这里受你羞辱。

    眼见糜竺不信自己的话,诸葛亮便收起了羽扇向其正色解释道,“子仲先生有所不知,曹操为人素来狡诈。其派刘晔、杨修为使,必是想借二人口舌之利,拖延时间,以待洪水退却,曹仁来援!”

    糜竺听罢诸葛亮之言,神色顿时为之一变。须知同在南郡的曹仁正是受制于洪水方才迟迟无法进抵当阳救援曹操。倘若洪水退却那曹仁必会携援军与当阳城的曹操里应外合攻击刘备。越想越觉得后怕的糜竺忍不住连连呢喃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诸葛亮是一早就看穿了曹操的企图,所以他才会建议刘备暂时不与曹操的使节见面,并派出一名不入流的校官去迎接刘晔和杨修。在他印象之中此二人出身名门,又年少成名,必是心高气傲之辈。却不想刘晔和杨修远比诸葛亮想象的要能忍得多。于是乎,诸葛亮便亲自上阵,用其引以为傲的口才狠狠挫了一番对方的锐气,还成功激怒了刘晔与杨修。不过对于诸葛亮而言这只是逼迫曹操就范的第一步。而今曹操以为自己奸计得逞,曹军上下也都期盼着和谈有所进展,故眼下恰是发动进攻的最好时机。

    想到这里,诸葛亮旋即傲然道,“子仲先生勿忧,刘、杨二人锐气已挫,待云长将军拿下当阳城后,亮看曹贼还如何稳坐钓鱼台!”

    此时的刘晔、杨修并不知晓,刚才那个将他们驳得哑口无言的年轻军师正谋划着在和谈期间对当阳城内的曹军发动进攻。坐在糜竺为他二人备下的军帐内,眼瞅着四下无人,憋了半天的杨修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诸葛村夫好生嚣张!”

    刘晔的脸色虽不比杨修好到哪儿去,但生怕隔墙有耳的他并没有跟着杨修一起骂诸葛亮,而是幽幽地叹了口气道,“鹿门子弟,果然名不虚传。”

    杨修在发泄完胸中的气恼之后,亦恢复了冷静,就见他倒了一杯茶,继而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案几上刷刷写下一列字,“如何谈?”

    刘晔扫了一眼案几上字,也跟着沾了茶水写道,“天子。”

    望着案几上的“天子”二字,杨修的脸上露出了了然于心的笑容。显然通过刚才的那番交锋,他与刘晔都已深切地感受到了刘备一系对天子渴求。这也难怪,刘备既不像曹操那般有庞大的家族做后盾,也不似孙策经营河东多年已有一定根基。一直以来刘备都像无根之萍一般四处游荡,缺乏世家宗党的支持。而一旦成功迎奉天子,那么所有问题都将引刃而解。刘备不仅能成为名符其实的皇叔,不少忠于汉室的世家宗党也会转而支持于他。此外肆虐当阳县的洪水总会有退去的那一天,故而留给刘备的攻城的时间其实并不充裕。倘若他无法在短时间里攻破当阳城的话,那么借眼下的有利局势逼迫曹操让出天子便是刘备最佳的选择。所以辕门前的下马威以及刚才诸葛亮的唇枪舌剑在杨修和刘晔的眼里都是刘备一派急于夺取天子的表现。

    站在刘晔和杨修的角度而言刘备越急对他们就越有利。只要握有天子这么枚诱饵就不怕刘备君臣不就范。更何况会唱红脸白脸的可不止糜竺和诸葛亮两人,此刻就见杨修猛一拍案,故意扯起嗓子说道,“鹿门子弟又如何!不过乡野村夫尓!”

    刘晔顺着杨修的话头赶紧劝说道,“德祖休要得胡言。鹿门庞德公乃当世名宿,其坐下弟子以凤雏卧龙最富盛名。凤雏者,庞士元也,乃齐侯近臣,未及弱冠便已身居别驾之位。卧龙者,诸葛孔明也,便是方才那位诸葛军师。”

    刘晔一席话倒不是在故意吹捧诸葛亮和庞统。实在是当初庞统以二十出头的年岁出任幽州别驾已然轰动天下。如今诸葛亮又以弱冠之龄出任刘备的谋主,以水淹当阳之计将曹操困于当阳城中。眼下凤雏卧龙之说早已传遍中原,连带着他二人出身的襄阳鹿门也一跃成为了名动天下的学派。

    可一想到庞统丑陋的容貌以及诸葛亮锋利的措辞,杨修当即嗤之以鼻道,“庞统小儿,面目丑陋,有碍观瞻。诸葛村夫,伶牙俐齿,尖酸刻薄。鹿门狂生,不知收敛,终有为祸之日!”()

    第一百十九节

    鹿门狂生

    “鹿‘门’狂生,不知收敛,终有为祸之日!”

    远在千里之外的钟繇也曾道出过与杨修相似的评价。.访问:.

    。就爱上网。。但不同于杨修的妒忌与不甘,钟繇这一叹却是带着七分悲愤,三分无奈。而他所叱责的鹿‘门’狂生也并非诸葛亮,而是鹿‘门’另一位名满天下的青年子弟庞统,庞士元。

    时间回溯到半个月前,新任的并州刺史王凌在快要入平城时,遭刺客暗算被刺死在了车驾上。那刺客的身手极为了得,不仅成功杀出重围扬长而去,还甚是嚣张地在现场留下了一句“杀人者,邓展也!”

    堂堂一州刺史被人当街刺杀本已骇人听闻,更毋庸说还就在钟繇的眼皮子底下。此刻耳听钟繇将矛头直指坐镇代郡的庞统,在场的众曹将在惊讶之余亦是回过了味来。

    话说邓展是何许人也?那可是齐营的讨寇校尉!因其武艺高强,又出身南阳,一直以来都深受庞统的器重。此番邓展以校尉之身,行刺客之举,还明目张胆地留下了自己的名号,任谁都瞧得出齐军这是在报复王凌之前引曹军入平城之举,同时也是在借王凌的人头来杀‘鸡’儆猴警告齐营之中存有二心的人士。

    可问题是幕后主使之人真的只有庞统吗?怀揣着这一疑问,钟繇帐下的主簿常林不由皱起眉头问道,“庞统会否是受齐侯指使?”

    “蔡安贞为人素来谦恭守礼,当街行凶必是庞士元之策!”钟繇摆了摆手道。这倒并不是说钟繇相信蔡吉的品行高尚。而是他深知蔡吉作为‘女’诸侯比一般的男诸侯更注重名声也更能忍耐,哪怕心里恨得牙痒痒也不会冒着被士林诟病的风险去派人刺杀王凌这样的名士。事实上也正是因为看穿了蔡吉的这点心思,钟繇才敢一次又一次地用切香肠的方式蚕食齐军在并州的领地。

    谁曾想钟繇千算万算却终究还是没算到庞统竟敢不惜得罪士林刺杀王凌。这甚至可以说是钟繇的一次惨痛失误。因为寒‘门’历来都盛产狂生、酷吏,为了摆脱‘门’第的掣肘寒‘门’子弟往往会为出人头地而不择手段。而庞统不仅出身寒‘门’且相貌丑陋。据说还心‘胸’狭隘,对士族子弟多有无礼之举,如今回想起来其会采取过‘激’手段报复王凌本也不足为奇。可这一次钟繇却恰恰没有注意到这里一点,致使王凌最终被人当街刺杀。

    然而这会儿的钟繇却没时间替王凌吊唁。此刻在他的面前摆着两纸公文,一封是王凌的死讯。一封是来自许都的调令。刺杀王凌的凶手虽已毫无悬念。可只要庞统拒不承认,钟繇一时半会儿也拿他没辙。而许都的调令却是不得不遵。因为曹‘操’在孙刘联军的夹击下现正受困南郡,而孙策的兵马甚至还渡过淮水长驱直入到了许都附近。致使坐镇许都的曹昂不得不向并州求援。

    面对如此严峻的局势钟繇只得先压下心中的愤慨,转而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文武,在心中暗自盘算该带哪些人南下。最终他的目光停在了牵招身上。这位当日同王凌一起献城的男子,并没有因王凌之死流‘露’出任何兔死狐悲的表情,而是站在角落里同曹营的嫡系将领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牵招为人低调不代表钟繇就可以无视于他。毕竟王凌已死。若牵招也跟着有所不测的话,那试问日后并州还有谁人敢投效曹营?

    想到这里钟繇心中顿时就有了决断,“子经,汝即日起程随老夫南下驰援许都。”

    牵招听罢钟繇所言,先是一怔,旋即不无动容地出列抱拳道,“遵命。”

    眼瞅着钟繇轻描淡写地揭过王凌遇刺一事。转而要带牵招南下,一些留守并州的文官武将心头不由泛起了一阵彷惶。要知道在齐营探子的推‘波’助澜下曹‘操’兵败赤壁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并州,不少地方豪强与胡人部族俨然已是闻风而动。更毋庸说幽州的庞统与张辽也一直都在磨刀霍霍想要杀回雁‘门’。如今钟繇再一走,试问曹营还有谁能守得住并州。

    望着一些人脸上流‘露’出的戚戚之‘色’,钟繇心知并州此番怕是要保不住了。但他钟元常绝非坐以待毙之人。就算守不住长城以北诸郡,他也要力保长城以南的太原、上党一线不失。想到这里,钟繇便果断布置道,“老夫已推举太原太守梁习暂领并州刺史,待余南下后并州军政要务皆由其定夺。”

    梁习,字子虞,乃陈郡柘城人。初为郡主薄,曹‘操’任司空时征辟他为漳县长,因其卓有政绩而声名显赫,地方治理方面声誉很高,后来又迁任丞相西曹令史、西曹属等要职。由于钟繇的身份是司隶校尉不可能长期驻扎并州,所以他一早便向曹‘操’举荐梁习出任别部司马暂领并州刺史之职。然而考虑到王凌献平城有功,为给河北诸郡做表率以达到千金买骨的效果,曹‘操’最终还是将并州刺史一职授予了王凌,梁习则被指派为太原太守。如今曹‘操’在荆州命悬一线,曹军‘精’锐皆已南下,钟繇自付在并州唯一值得托付的人选就只剩下了梁习。

    听闻钟繇将并州的防务托付给了太原的梁习,在场一些并州籍将领显得有些不以为然。其实也难怪众人会有这等反应。梁习之前的政绩是以文治为主,其在军事上并没有值得称道的表现。可并州这地界民风彪悍、胡汉杂居,区区一介文官又如何能服众。钟繇同样也是以文官之身统领武将镇守边关,深知战绩是边地服众的唯一标准。所以他并没有向众人多做解释,而是期待梁习接下来的表现不要让他和曹‘操’失望。

    钟繇要领兵南下的消息很快便通过潜伏在曹营之中的探子传递到了代郡郡治高柳城内。对于钟繇的这番举动庞统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他一早便从龙口的飞鸽传书中得知了曹‘操’兵败赤壁的消息。而并州那些有关曹‘操’惨败赤壁生死未仆的传言也是他故意派人放出去的。在庞统看来而今的钟繇除了放弃并州南下援曹之外已无第二条路可走。正如去年蔡吉遇险之时他和张辽也曾果断丢下平城深入辽西驰援自家主上。

    不过对于钟繇留下的继任者庞统还是颇感兴趣的。所以在看完探子送来的情报后,庞统便向身旁的幽州治中田豫询问道,“国让,汝可知陈郡梁子虞?”

    “略有耳闻。”田豫点了点头道。

    眼见田豫认识梁习,庞统便一边将情报递给对方。一边关切地追问道,“钟元常推举此人暂领并州刺史,国让如何看待此举?”

    “哦?梁子虞代领并州刺史?”田豫接过情报快速阅览了一遍后,低头沉‘吟’道,“豫曾闻。济‘阴’王思与习俱为西曹令史。思因直日白事。失曹公指。曹公大怒,教召主者,将加重辟。时思近出。习代往对,已被收执矣,思乃驰还,自陈己罪,罪应受死。曹公叹习之不言。思之识分,曰:何意吾军中有二义士乎。”

    田豫所说的典故是指梁习昔年与济‘阴’人王思一同担任西曹令史时的故事。据说,有一天王思向曹‘操’汇报事情,由于行文不恰当,惹得曹‘操’大发雷霆,教传唤主事的官吏,要以重罪论处。正赶上王思不在周围。梁习便替他去面见曹‘操’,到了就被关押起来。王思急忙赶回来,主动承认自己的罪责。按他的罪过应该被处以死刑。曹‘操’对梁习默默地代人受过十分感动,也很满意王思能勇于承担罪责,便免去了王思的罪责。并称赞二人为义士。

    听完有关梁习的小故事,庞统对于曹‘操’动不动就治人死罪的做派那是相当的嗤之以鼻。在他看来蔡吉虽身为‘女’子却比曹‘操’大气得多。因为蔡吉从来不会为了个人的喜怒而滥用刑罚。齐营之中无论是杖责、禁闭乃至死刑都有明确的军法规范,任何人都不得‘私’自打骂下属和士兵,如若违反则会被军法处置。与之相对应的蔡吉也不会因‘私’情而至军法于不顾。世人皆道曹‘操’崇尚法家。但在庞统眼里曹‘操’将个人的喜好和情绪至于法度之上,不过是披了张严刑峻法的皮‘毛’而已。而看似处处讲究仁德教化实则坚持法度的蔡吉才是真正尊崇法家之人,是以儒为皮以法为骨。

    但是对于梁习义举庞统还是十分敬佩的,毕竟这年头肯用自己‘性’命做赌注救同僚的人并不多。但是倘若梁习将这份胆识与义气用在拉拢招纳并州豪强胡部上,那对庞统而言可就是个麻烦了。须知并州境内胡汉杂居,民风彪悍,光靠武力征讨只能压制当地豪强和胡狄部落一时。一旦驻军离开当地的地头蛇们立即就会如冬眠复苏的群蛇一般再次出‘洞’兴风作‘浪’。所以在强大的军事威慑之下,必需要有人以怀柔政策规劝诏安这些地方豪强和胡狄部落。

    现如今天下间最擅长这等恩威并施手段的人莫过于钟繇。不管是在关中,还是在并州,钟繇都是先用怀柔政策规劝‘诱’导当地豪族,以礼节召集他们,推举他们到幕府中任职。收伏各豪右‘门’之后,又依次征发各家壮丁,强制他们加入朝廷的军队,充入即将出征的队伍中担当勇力。他们出征后又逐渐迁移他们的家室到邺城或许都作为人质。对于反抗不服从调遣的家族,则调集军队将其彻底诛灭以儆效尤。

    当然齐营之中也不乏这等善舞长袖的人才。像是阎柔、田畴以及此刻坐在庞统身边的田豫都是这方面好手。只是他们的名望和出身都远逊于钟繇,所以在与曹军争夺并州豪强胡部支持时往往会落于下风。

    此刻想到钟繇在临走之前又留了一个与他相似的人才坐镇并州,庞统由不得若有所思地感叹了一句道,“如此看来,梁子虞实非易与之辈。”

    可庞统的这声感叹在田豫听起来却又有着另一番滋味。特别是联想到前不久刚刚被邓展刺杀于城‘门’之前的王凌,田豫忍不住张口规劝道,“梁子虞乃当世义士,士元切不可胡来!”

    庞统抬头看了看一脸紧张的田豫,随即两手一摊戏谑道,“余何时说要害梁子虞?”

    田豫被庞统如此一反问,由不得尴尬地楞了一下,苦笑道,“如此便好。”

    庞统却是不依不饶地一挑八字眉道,“国让还在怪余派邓展刺王凌?”

    面对庞统的发问田豫幽幽地叹了口气。其实经过几年来的共事,田豫深知眼前的年轻人相貌虽有些丑陋,但为人绝对坦‘荡’如砥,毫不矫‘揉’造作,是个值得‘交’往的君子。但也正是这份坦‘荡’如砥的做派让庞统深受士族诟病。因为出身寒‘门’的庞统时常不按士族的规矩行事,更要命的是他还从不掩饰这等挑衅行为。像是这次的刺杀王凌,本可以做得更加隐蔽一些。可庞统倒好不仅让邓展当街杀人,还留下名号生怕别人不知这事是他庞士元主使的。

    虽然明知庞统不一定听得进去,这会儿的田豫还是语重心长地向其劝谏道,“曹‘操’身陷当阳生死未卜,钟繇为救其主必弃平城,势已至此,士元又何苦妄作恶人,自污名声。”

    果然庞统对田豫苦口婆心之语丝毫不以为意,就见他朝天拱手傲然道,“王彦云背主在先,统就是要让天下人知晓,背叛齐侯是何下场!”

    当然庞统还有一点并没有同田豫言明,那就是蔡吉在南下之前曾指示段娥眉派人暗杀王凌。但庞统闻讯后却出手阻止了段娥眉等人的行动。这一来是段娥眉的刺杀计划太过隐蔽达不到杀‘鸡’儆猴的最佳效果。二来在庞统看来暗杀名士这等为士林诟病的肮脏之事由他庞士元代劳便可。身为主上的蔡吉犯不着为王凌那等小人污了芊芊‘玉’手。(。(。))28229+dsuaahhh+

    第一百二十节

    仅是如此

    “士元派邓展刺杀王凌?”龙口书房内蔡吉紧簇起黛眉向前来复命的段娥眉询问着并州的情况。

    就听段娥眉答道,“庞郎君言,此等小事由其代劳便可。”

    蔡吉却知刺杀王凌不是小事。想当年曹操杀边让尚且令其凶名远扬。此番换作名门之后王凌被杀,那还不轰动整个士林。但就算明知会得罪士林,蔡吉还是义无返顾地向段娥眉下达了刺杀王凌的命令。这一来是王凌的反叛已经触碰到了蔡吉的逆鳞。二来嘛,有杀边让、诛赵彦的曹操在前面开路,而今诸侯杀一两个名士已不再人神共愤。当然蔡吉本人也做好了迎接士林口诛笔伐的准备。可谁曾想庞统竟主动将这事给拦了下来。

    要知道蔡吉杀名士与庞统杀名士完全是两个概念。蔡吉是诸侯,只要她最后成为逐鹿天下的胜利者,那杀王凌只会被一笔带过,甚至还会有大把的文人替她美化这次刺杀。而庞统只是个臣下,又出身寒门,无论他日后取得多大的成就,杀王凌都会成为伴随他流传千古的污点。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虽然王凌被杀的消息还没传到东莱,可依蔡吉对庞统的了解,想来此刻的王凌怕是已凶多吉少。

    眼见木已成舟,蔡吉不无心痛地扶额一叹,“傻儿!又做蠢事!”

    耳听蔡吉以痛惜的口吻称庞统为傻儿,再联想到庞统那日揽下刺杀之事时坚毅的眼神,段娥眉顿时就明白了一二。从袁尚到曹昂,再到庞统,在段娥眉看来蔡吉如此优秀身边又从不缺乏倾慕者,可这位名满天下的女诸侯却偏偏就是无法获得一份完满的姻缘。

    想到这里。段娥眉忍不住由衷感慨道,“庞郎君对主上之心不下昂公子也。”

    一直以来蔡吉都将庞统视作为意气相投的同袍,从未往将二人的关系男女之事方向上去想。可此刻听罢段娥眉所言,蔡吉在心惊之余,也不由地开始重新审视起庞统与她相处的种种过往。从龙口府内的蒙面自荐到渔阳城前的率众相迎,往事就像幻灯片一样在蔡吉的脑中逐一闪过,庞统也由青涩少年成长为了牧守一方俊杰。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真挚而又热诚的双眸。然而蔡吉却深知无论庞统对她怀有怎样的情愫。她对庞统只能以君臣之义相报。

    于是在沉默了半晌后。蔡吉神色一正肃然道,“孤与士元情同手足,绝无儿女之情。”

    “仅是如此?”段娥眉追问道。

    “仅是如此。”蔡吉再次强调道。“士元前程远大,孤不能累其名列佞幸。”

    佞幸指的是以谄媚而得到宠幸或以谄媚得到君主宠幸的人。此外佞幸也可以指代以男色事君的人。如果说刺杀名士仅是让庞统被士林评价为心胸狭窄的酷吏的话,那与蔡吉产生男女私情则会令他背负上以色事君的“佞幸”的污名。因此不论是出于对庞统等人的尊重,还是恪守君臣之道。蔡吉都不会与帐下的臣子有任何情感上的纠葛。

    段娥眉虽不懂君臣的相处之道,倒也知道佞幸不是什么好称谓。于是她只得无奈地抱拳告罪道。“主上言之有理,是娥眉多嘴也。”

    其实段娥眉点出庞统的倾慕之心并非出于无聊的八卦,而是真心实意地希望蔡吉能有段幸福的姻缘,并诞下子嗣继承家业。毕竟在段娥眉等人看来蔡吉已虚龄二十有三。身边却仅有曹丕那样一个有名无实的未婚夫陪伴左右。如此一来蔡吉不仅比寻常女子晚婚十年,生子更是遥遥无期。以至于外界已经开始有人造势要蔡吉学刘备过继一个养子做继承人。

    目前在诸多养子候选人之中,呼声最高的莫过于从荆州来的刘琮。因为刘琮不仅是刘表的么子。还是蔡吉的外甥,同时占有宗室和蔡氏两家血统的优势令其深得世家的支持。可段娥眉却始终觉得刘琮不适合做蔡吉的继承人。这倒不是说刘琮为人或能力有问题。事实上刘琮品性纯良。待人有礼,是个难得的翩翩君子。可刘琮的母亲蔡夫人却着实不是一盏省油之灯。据段娥眉所知,自打蔡吉命蔡琰夫人出任长史统管侯府内外事宜后,蔡夫人便开始以刘表遗孀的身份四处走动为蔡吉收养子造势。期间探子也曾将蔡夫人的动向报知蔡吉,可蔡吉对此却是无动于衷。这就让人不得不怀疑蔡吉迟迟不结婚生子是想过继个养子做继承人。

    蔡吉当然知晓段娥眉在担忧什么。甚至猜想得到这份担忧多少与蔡夫人有关。然而眼下的局势却容不得她分散精力去考虑结婚生子之类的事。所以对于蔡夫人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蔡吉暂时采取了放任的态度。因为这样一来至少能先安抚住本地世家,让他们暂且有个盼头,不会因她蔡吉没有继承人而萌生异心。

    当然这种话蔡吉暂时无法同段娥眉言明。故而这会儿的她仅是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便将话锋一转道,“吴大夫何时抵达龙口?”

    段娥眉亦是神色一振,拱手答道,“回主上,吴大夫已入境东莱,若无意外,日落前便可进城。”

    吴硕的到访对蔡吉而言是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因为蔡吉一开始还以为许都方面会借天子的名义直接发诏书要她出兵救援曹操做个姿态。毕竟曹军在常山失守后并没有表现出乱阵脚的迹象,以至于蔡吉的幕僚们一度以为曹营会以强硬的姿态应对这一次的危机。哪曾想曹昂竟直接派遣吴硕做为密使出使东莱与她商洽救援一事。

    曹昂的这种务实态度让蔡吉颇为满意。须知现在的曹操正处于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摆谱试探只会浪费救援的时间。但作为一方诸侯曹昂显然是缺乏枭雄必备的赌性。倘若今天换做蔡吉坐在曹昂的位置上,她必会放手赌一把,赌曹仁能救出曹操,赌孙、刘为争夺天子而暂时不会取曹操性命。当然蔡吉不是曹昂那样的孝子。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亲子之情对她而言都是极为淡漠的一种存在。所以这会儿的蔡吉最感兴趣的还是吴硕会如何充当曹昂与天子的说客,而曹昂又打算以多大的代价来换取曹操的性命。

    与此同时载着吴硕的车驾正在李达的护送下沿着官道朝龙口方向疾驰。由于向蔡吉求援乃是曹昂瞒着荀彧等人私自做的决定,未免横生枝节吴硕一路上都将车厢上的帘子拉得严严实实的不敢随意露脸。哪怕此刻车驾已接近龙口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不过本着有备无患的原则,在进入龙口之前吴硕暗付自个儿还需要先打探一下齐营的虚实才行。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李达。在吴硕看来李达虽出身卑微,却是个难得的纯良忠厚之人,既不像曹昂有家室牵绊,也不似蔡吉胸怀凌云壮志。他对天子的忠诚纯粹如赤子。可以说李达现下是吴硕在齐营最能信任的一员助力。想到这里。他便挑起车帘的一角,向在车外领路的李达招呼道,“智深将军。”

    李达闻声立即一扯缰绳。打马来到车前抱拳道,“大夫有何吩咐?”

    就见吴硕面含笑意道,“智深可否上车一叙。”

    面对吴硕客套的邀请,李达受宠若惊地拱了拱手。跟着便翻身下马坐上了吴硕的马车。吴硕则用拐杖敲了敲车顶示意车夫继续赶车。待二人坐定之后,他又扫了一眼官道边正忙着播种冬麦的农人由衷赞叹道。“素闻青州百姓安居乐业,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李达亦是颇为自豪地附和道,“今年青州丰收,百姓皆为吾家主上立碑。求其长生永保青州安康。”

    “若是诸侯皆如齐侯这般,则天下太平也。”吴硕五味陈杂地叹息了一声后,便将话锋切入了正题。“不瞒智深,老夫此番东行。乃是借援曹之名救天子出水火。却不知齐营文武如何看待天子?如何看待朝廷?”

    李达耳听吴硕是来搬救兵救天子脱离曹氏魔抓的,心中顿时为之一喜,恨不得即刻便快马加鞭赶到龙口去向蔡吉请战。可当听到后半段问话,再想起前段时日齐营幕僚们在议事堂上的表现,李达那两撇英武的剑眉毛顿时就拧成了一团。

    吴硕见李达先是喜上眉梢后又面露愁容,料想齐营之中多半是有人对天子不恭或是不同意蔡吉迎奉天子。对于这等状况吴硕心里早有准备。须知自董卓乱政起,汉廷势微,天子蒙尘,地方上的世家宗党纷纷借机迎奉军阀豪杰割据一方。像蔡吉这样已成气候的诸侯帐下往往会有一批本地士人替其效力。这些士人和他们背后的家族仗着本土势力还能在外来的诸侯军阀面前摆个谱装,可一旦碰上真正的皇亲国戚或是士族门阀那就转眼凤凰变土鸡了。因为在汉末唯有势力渗透到中央的世家大族方可以称之为“士族”、“门阀”。而势力仅达到郡一级的世家只能称之为“豪右”。正如当初沮授虽曾力劝袁绍“奉天子以令诸侯”,却受到了以淳于琼、郭图等人为首的河北豪右强烈反对。而袁绍也在犹豫间被曹操抢先一步迎走了天子。

    所以对吴硕而言有人反对不足为奇,关键是要知道反对者是谁。如此这般方能在接下来的谈判中有的放矢。于是吴硕又明知故问地向李达施压道,“如何?”

    “吾家主上忠汉之心可昭日月,只是…只是贾文和等人对救天子并不上心。”李达斟酌着说道。

    贾诩对吴硕而言也算是老相识了。昔年在长安他二人曾同朝为官,只不过那时吴硕是天子钦点的议郎,而贾诩是李榷的谋主。在吴硕的映像中贾诩是个城府颇深的人。却没想到这一次齐营之行的阻碍竟会落到贾文和的身上。颇感意外的吴硕赶紧追问道,“何以见得?”

    “贾文和曾数次阻碍主上出兵救驾,且对曹军蚕食熟视无睹,可见其视曹蔡之盟重于天子安危。”李达愤愤不平道。

    吴硕低头沉思了片刻问道,“贾文和对天子,对朝廷可曾有过不敬之言?”

    “那倒不曾。”李达老实地摇了摇头道。

    吴硕见状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贾诩在明面上对天子和朝廷还存有一份敬畏,那情况就不算糟糕。因为蔡吉的实力本就弱于曹操,在历经白狼之围后更是元气大伤。在这种情况下,贾诩身为蔡吉的谋主,尽量避免齐营与曹操起冲突,将蔡吉的利益摆在天子的安危之上,虽非汉家忠臣所为,却也算在情理之中。吴硕不是一个迂腐的人,所以他当即便将贾诩划做了可争取的对象。跟着他又向李达探听道,“曹操兵败赤壁受困当阳,贵部可曾有人提议迎奉天子?”

    一谈起迎奉天子李达立马就来了精神,就见他眉飞色舞着历数道,“奉孝先生、义逊先生、子义将军等皆支持讨伐曹贼,迎奉天子。”

    耳听郭嘉等蔡吉身边的老臣都对迎奉天子表示支持,吴硕顿觉眼前一亮,但他嘴上还是小心翼翼地谈问道,“可有反对之人?”

    “无人反对。”李达摇了摇头,跟着又气冲冲地将话锋一转道,“然贾文和却进言主上,须得天子下诏,方可出兵。”

    贾诩的这项建议在李达看来就是在强人所难,试问曹家父子又怎么会让天子下诏请蔡吉去勤王。可吴硕却知贾诩的判断完全正确。眼下曹昂这不就派他吴硕出使青州了嘛。想到自己的布置竟与贾诩不谋而合,吴硕不由得意地捻须笑道,“智深勿忧,老夫东行正是为天子传旨而来。”

    “此事可当真?!”李达一把拉住吴硕的衣袖追问道。

    “事关天家,岂敢戏言。”吴硕白眉一挑正色道。

    此时就见李达在狭小的车厢里调整了一下坐姿,以极其郑重地表情朝吴硕俯身一拜,“若如此达愿为先锋救天子出许都。”

    吴硕赶紧扶起李达,“有君这等义士,实乃大汉之福。”()

    第一百二十一节

    分封诸侯

    马车载着踌躇满志的吴硕在日落时分自东门驶进了龙口城。眼下的时辰虽已临近宵禁,龙口的东市却依旧行人如织,两旁的商肆更是门门火炙,户户灯明。从泛海而来的商贾到卖果子的小贩都在忙着做宵禁前的最后一笔生意。好不容易穿过熙攘的街市,马车终于停在了齐侯府的朱门前。不过令吴硕深感意外的是代表蔡吉在侯府前迎接他的人竟是一位极为特殊的旧相识。

    “昭姬见过大夫。”

    望着站在自己面前风姿绰约的蔡琰,吴硕由不得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夫人怎会在此?”

    “齐侯将妾身自胡地赎回,命妾身在此出任侯府长史。”蔡琰福了福身解释道。

    说起来蔡琰的父亲蔡邕乃是吴硕的旧识。想当年蔡邕先是因直言被宦官诬陷,流放朔方,几经周折,避难江南十二年。待到董卓掌权时,蔡邕又被强招入京为官。然而董卓被诛杀后,蔡邕却因在王允座上感叹而被下狱,并在不久之后便瘐死于狱中,时年六十岁。而此刻蔡琰虽只用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了她之前的遭遇,吴硕却知短短的“胡地赎回”四个字乃是浸透血泪。

    一想到蔡邕父女通经史,善辞赋,精音律,却又偏偏命运多舛,吴硕在叹息天妒英才之余,亦发自内心地由衷赞叹蔡吉赎回蔡琰的义举,“齐侯真乃当世孟尝也。”

    或许在吴硕看来蔡吉花重金将蔡琰赎回汉地的举动堪比昔年好客养士的孟尝君,是一种求才若渴的表现。但在蔡琰心中却是早已将蔡吉视作再造恩主。自付唯有在后半生竭力辅佐蔡吉方可报答这份恩情。

    所以面对吴硕的感叹,蔡琰并没有跟着附和,而是微微欠身为其引路道。“大夫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也,请随妾身入府歇息。”

    蔡琰仪容谦恭,言辞有礼,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魅力。以至于吴硕在她的影响下暂时收起了求见蔡吉的心思,转而拱手还礼道,“那便有劳夫人也。”

    且就在蔡琰稳住吴硕的同时。蔡吉正从李达口中获知吴硕的大致来意。事实上吴硕之前之所以会找李达单独谈话,除了探听齐营虚实之外,也有让李达替其传话给蔡吉的意思。毕竟眼下时局紧迫。容不得双方再耗费精力和时间互相试探。

    此刻听罢李达所言,就见蔡吉手持折扇轻叩虎口,玩味着问道,“哦?吴大夫携圣旨来访。命孤勤王?”

    “正是。还请主上依昔日之诺。出兵许都救天子出水火。”言罢李达便朝着蔡吉重重地叩了一声响头。

    蔡吉并不怀疑李达的赤诚之心,但她却隐约觉得李达传话可能有偏差。因为以蔡吉对吴硕的了解,这位老先生从不会将天子置于危险的境地。而出兵许都显然违反了这条原则。想到这里,蔡吉不由自主地抬头与郭嘉和贾诩交换了一下眼神。但见郭嘉眉头紧锁显然也对李达的说法持保留意见。至于此前提出“应诏勤王”之策的贾诩更是一脸的漠然,丝毫没有打瞌睡接到枕头的喜悦。

    眼见自己麾下的两大谋主如此反应,蔡吉在斟酌了一番后,便对李达颔首道,“智深。汝先下去。待孤与文和、奉孝二位先生商讨之后,自会给天子一个交代。”

    可谁知李达却突然激动地扬起头质问道。“勤王之事何需商讨?”

    蔡吉略感不快道,“兵者国之大事也!不经谋划,如何能救天子?”

    “当真如此?”李达紧盯着蔡吉,似乎是想看穿面前的这位女子是否还是他认识的那位“小主公”。

    望着李达布满血丝的双眼,蔡吉只觉胸口陡然一痛。其实早在李达送亲回来之后没多久,蔡吉便已察觉到李达与少年天子刘协结下了深刻的友谊,也意识到这份友谊会转化为对汉室的忠贞。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此与李达产生对立。要知道李达可是她穿越到这个时代后的第一批追随者。当年若非张清和李达的保护,蔡吉可能在穿越的第一天就死于非命。

    恍惚间蔡吉似乎感受到了曹操与荀彧分道扬镳时的痛楚。不过自付无愧于心的她依旧坦然地迎上李达质疑的目光,沉声反问道,“汝不信孤?”

    李达在与蔡吉对峙了片刻后,最终还是低下头向蔡吉俯身一拜,跟着便一声不吭地退出了书房。

    蔡吉与李达的矛盾全被郭嘉和贾诩看在了眼里。郭嘉知道蔡吉是个顾念旧情的人。可是齐营中的尊汉者又岂止李达一人。一旦迎奉天子入青州,日后像今天这样的对立只会愈来愈多,到那时蔡吉又当如何自处?

    这一刻郭嘉强烈地意识到“奉天子以令诸侯”的路线并不适合眼前的女子。于是他不无担忧地向蔡吉探问道,“主上真决心迎奉天子?”

    随着郭嘉开口,贾诩也将目光投向蔡吉。说实在的蔡吉刚才处理李达的方式让贾诩颇为失望。在他看来蔡吉可以学曹操“奉天子以令诸侯”,但前提是她的嫡系必须只忠于她一人。否则天子驾临青州之日便是齐营分裂之时。事实上贾诩先前一直反对蔡吉出兵勤王,就是看准了她无法压制住汉室。可蔡吉却始终抱着与曹操一争高下的心气。而郭嘉也认定他的主上能担此大任。贾诩自知无法说服二人,便顺水推舟地提出了“奉诏勤王”之策。如今郭嘉似乎已然认识到了问题所在。却不知对面的女诸侯是否也有此自知之明。

    “孤不会迎奉天子入青州。”蔡吉摇了摇头道出了自己的决断。其实用不着郭嘉和贾诩提醒,蔡吉也知她的身份存有缺陷。不适合迎奉天子。更何况刘协已然成年,再搞“奉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只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蔡吉此言一出。贾诩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可另一个问题又摆在了他们的面前,那便是如何安置天子。就目前来看刘备和孙策皆对许都的天子垂涎三尺,但这两家的实力却是连蔡吉都不如。试问众诸侯中最强的曹操都尚且处理不好同天子的关系,凭刘备和孙策的那点威望又如何压制得了汉室?

    所以照贾诩的想法,蔡吉最稳妥的路子便是出兵救下曹操,让天子继续留在许都做傀儡,并以此换取齐王之衔。列土分疆,成就一方霸业。当然还有一条更“毒”的路子,那便是出面调停曹、刘、孙三家的混战。让曹昂用天子换回曹操。而无论刘备、孙策任何一方得到天子,为拉拢蔡吉支持都会满足她列土分疆的要求。而成功迎奉到天子的一方,用不了多久便会同朝廷产生矛盾。到那时会蔡吉就又能以勤王的名义号令天下诸侯南下清君侧了。

    考虑到先前曹、蔡两家间的种种不快,以及曹家父子天怒人怨的名声。贾诩决定先用毒路子试探一下蔡吉的底线。“主上可是要出面调停三家纷争,助天子另择王畿?”

    王畿指的是帝都周围千里的地域。贾诩的本意是问蔡吉打算将汉帝这只烫山芋丢给谁。可蔡吉对于“王畿”二字却有着另一番见解。但见她慢条斯理地颔首道

    “文和公言之有理。天子成年已久,是该另择王畿亲政也。”

    贾诩显然没料到蔡吉竟会顺着他的话头提出让天子亲政。乍一听起来这个提议十分荒谬。因为历经曹操多年架空之后,刘协早已成了泥塑木雕。就算这会儿的曹昂放手让刘协去亲政,汉天子的政令怕是也出不了王畿。且慢!王畿…亲政…莫非是…

    “主上可是要天子效仿周制,分封诸侯、以藩屏汉?”思维敏捷的郭嘉先贾诩一步道出了蔡吉的意图。

    而蔡吉听罢郭嘉所言,亦是报以嫣然一笑,“知孤者奉孝也!”

    贾诩虽曾建议蔡吉通过分封来巩固统治。却料想不到眼前的女子竟比他这个毒士还要胆大妄为。须知贾诩所谓的分封指的是“封国制”,其目的旨在为蔡吉的后代谋得对封国的继承权。从而巩固蔡吉的统治。而蔡吉此刻认可的“分封诸侯、以藩屏汉”,原话是“分封亲戚、以藩屏周”,指的是周武王把他的同姓宗亲和功臣谋士分封各地,建立诸侯国。在此制度下一个个诸侯国成为对一方土地进行统治的据点,它们对周王室也起到拱卫的作用。

    两者固然都叫“分封”却有着本质的区别。汉朝的分封皇帝与封臣之间的关系是“君臣”。而周朝的分封周王与各诸侯之间的关系是“共主”,即首领与盟友的关系。此外自打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中原地界上便再无共主之说。因为皇帝不会容忍封臣与其平起平坐,而封臣一旦有机会染指皇权必会取而代之。

    此刻眼见蔡吉有意恢复先秦时期的共主制,贾诩和郭嘉心里都没什么底。因为他们不知道一旦复古之后,天下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是像东周时那般维持表面上的统一?还是令天下陷入更为混乱的战国时代?

    面对着眼前比自己还没底线的女娃儿,贾诩干脆不再遮掩,直接挑明道,“主上心中既无汉室,何不将刘协送与刘备、孙策,待其反目后,再以勤王之名兴师讨伐?”

    耳听贾诩提出祸水南引之计,蔡吉由不得微微蹙起了娥眉。作为一名穿越者蔡吉有着比贾诩、郭嘉更为强烈的统一情绪。但她也同样清楚以她目前的实力暂时还无法阻止天下分裂的趋势,唯有继续积蓄实力才能在未来力挽狂澜改变历史进程。所以自打那次贾诩提议分封之后,蔡吉便开始认真琢磨起分封的优劣以及该如何达成分封来。可依贾诩此刻之计,则无疑是要将刘协置于火坑之中。因为曹操已经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做到了极致,除非孙策和刘备真心诚意地打算做周公,否则他们不可能做得比曹操好。而一旦与孙、刘等南方诸侯反目,刘协能否再一次保住性命那可就难说了。毕竟这个时代南方的风气远比北方要野蛮得多。

    刘协或许能力有限无法担负起中兴汉室的重任,蔡吉却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历史上的山阳公死于非命。这不单单是因为蔡吉在内心深处还存有一丝对“万世一系”憧憬,同时也与蔡吉对李达等人的承诺有关。于是就见蔡吉正襟危坐着凛然答道,“孤曾答应智深解救天子,不可令天子才出虎口又如狼穴。”

    贾诩被蔡吉如此一顶一时间不禁为之语塞。眼瞅着蔡吉前一刻还毫无负担地同他讨论着如何瓜分汉室江山,后一刻却又会为了一句承诺而放弃最有效的计策,贾诩实在是有些捉摸不透眼前的这个女子。话说贾诩辅佐过许多军阀与诸侯,不论对方有多暴戾、多残忍,他总能沉着应对。因为贾诩十分清楚这些个军阀诸侯想要什么。可唯独在蔡吉面前他却始终无法抓住蔡吉的心思。

    且就在贾诩深感无力之时,一旁的郭嘉却是甚感宽慰。因为在他眼里蔡吉不单单是在信守同李达的承诺,同样也是在兑现昔年“不负天下不负卿”的誓言。要知道当年正是有感于蔡吉这份将臣下理想一肩担的气魄,郭嘉方才推掉了荀彧的邀请转而留在东莱出仕。而今蔡吉既然没有忘记最初的理念,郭嘉自付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就见他长袖一展,冲着蔡吉俯身一拜道,“主上既有决断,嘉自当全力辅佐。”

    随着郭嘉主动表态,贾诩也收敛起了纠结的心思。说到底这分封的法子也是他主动提出的,蔡吉不过是在他进言的基础上进行调整而已。更何况贾诩本就不是汉室的死忠。既然蔡吉已然挑明了她的目标,贾诩便跟着调整了一下情绪,转而替自家主上谋划起了具体的实施方案,“罢也,主上有心促使天子分封诸侯,可知成事关键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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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二节

    慷他人之慨

    这一夜齐侯府书房内的灯光一直亮到了天明时分。£∝,散会后郭嘉仅草草眯一会了小半个时辰,便马不停蹄地只身前往鲁肃位于阳丘山下的暂居之地。不过守门的童子却告诉郭嘉,鲁肃出门垂钓去了。

    郭嘉当然不会就此打道回府,在童子的指引下,他很快便在阳丘山上的一处山涧边找到了鲁肃的身影。但见鲁肃身披月白葛袍,头扎白纱折巾,手持青竹钓竿,俨然一派姜太公钓鱼的打扮,郭嘉不由朗声上前招呼道,“吴侯扬威赤壁,马撼中原,子敬却在此悠然垂钓,莫非想学范蠡归隐江湖乎?”

    说起来自打鲁肃随孙权来龙口之后也曾数度出席齐营的宴会,席间更是与好酒的郭嘉推杯换盏相谈甚欢。可这会儿面对不请自来的郭嘉,鲁肃却是紧盯着鱼竿头也不回地自嘲道,“肃寸功未立,岂敢以商圣自居。”

    郭嘉倒也没有在意。且见他自来熟地盘膝坐到鲁肃的身边,手摇折扇探头问道,“可有斩获?”

    “犹未可知。”鲁肃轻轻抖动鱼竿,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句。

    郭嘉听罢鲁肃所言脸上露出了一丝谐谑的笑意,继而神定气闲地故意拉长音道,“吾家主上倒是幸得一尾黄鲤。”

    此刻郭嘉的一席话无疑是搔到了鲁肃的痒处。须知《辛氏三秦记》曾载:“河津一名龙门,禹凿山开门,阔一里餘。黄自中流下,而岸不通车马。每莫春之际,有黄鲤鱼逆流而上。得过者便化为龙。”于是再也装不下去的鲁肃赶紧扭头向郭嘉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郭嘉则是敛起了笑容,转而一收折扇正色道,“天子已遣使下旨,请齐侯入京勤王。”

    虽说一早就料到郭嘉所谓的“黄鲤”是在暗指天子,可此刻听闻天子单独发诏书向蔡吉求援,还是让鲁肃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感慨江东的影响力终究比不得中原。明明是孙策在赤壁打败了曹操挥师进逼许都,天子却依旧舍近求远召蔡吉入京勤王。由此可见就算是身为女子。地处中原的蔡吉也比偏居江东的孙策更得天子的信任。当然考虑到现下围困曹操的是刘备,而孙策声势虽大却没有对许都造成实质性的威胁,鲁肃只得酸溜溜地冒出了一句。“齐侯真乃大汉股肱之臣。”

    其实鲁肃哪里知晓郭嘉说法可谓半真半假。吴硕固然是宣称带了圣旨出使青州,但到目前为止众人都没见过圣旨,也不知晓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内容。而蔡吉的“勤王”大计却是少不得孙策的支持。所以郭嘉并没有因自家主上圣眷素厚而得意忘形,反倒是不失时机地奉承了孙策一把。“吴侯亦为大汉栋梁。此番若非江东江东健儿骁勇。天子又岂能重见天日。”

    耳听郭嘉高度评价了孙策等人的功绩,鲁肃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冷静下来后他很快就意识到天子的特使之所以能出许都城必是得了曹昂的首肯。考虑到曹蔡之间的姻亲之盟,蔡吉在接圣旨的同时,多半也已收到了来自曹氏一族的求援信。可是郭嘉却并没有提起曹昂求援的事。难道说蔡吉已决意撕毁曹蔡之盟转而与孙刘两家一同围攻曹氏一族瓜分其地盘?还是说对方是在通过自己打探孙营的底线从而决定最终站在那一边?想到这里,鲁肃当即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冲着郭嘉试探道,“曹蔡结有姻亲之盟,齐侯不怪吾主逼曹公入绝境乎?”

    郭嘉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道。“曹公虽为齐侯尊长,然天子成年已久。曹公却拒不还政,越厨代庖至今,实非人臣所为。”

    “齐侯欲大义灭亲乎?”鲁肃略感疑惑地追问道。在他看来郭嘉固然是口口声声指责曹操所作所为有违臣道,但听其口气却又不像是要同曹军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

    果然下一刻就见郭嘉摇起了头道,“非也,齐侯是要两全忠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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