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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因着力道不够,一招一式皆算不上凌厉,速度也慢,可细细去看,却另有一番风雅含蓄。

    梁侍卫轻叹:“沈公子这身子,实在可惜了。”

    卫瓒低声说:“你别出声,他不叫我看,他这时候耳朵灵着呢。”

    梁侍卫一怔,道:“这是为什么?”

    却是惊着了院中练剑的沈鸢,果然往窗边一瞧,见着他们俩立在窗边,便登时瞪了卫瓒一眼,自收了剑,到边儿上喝水去了。

    卫瓒说:“我说了吧,他不乐意叫我看。”

    梁侍卫轻叹一声,笑道:“我实在不晓得,你们这算是关系好还是不好。”

    卫瓒只笑笑。

    待梁侍卫走了,才懒洋洋推开窗,叫了沈鸢一声。

    沈鸢不情不愿过来他窗下,却是含刺道:“说了叫你别看了。小侯爷怎的就这样有眼色,专看人班门弄斧。”

    卫瓒说:“是梁侍卫要看,又不是我要看。”

    “再说了,你是练武,又不是跳舞,怎么就不让看了。”

    沈鸢不说话了。

    “下次还是我帮你瞧一瞧,你发力不对,肩崩得太紧。”

    沈鸢说:“我又不是没教过照霜。”

    卫瓒说:“你教照霜是一回事,你看不到自己的样子,是另一回事儿,我练武都时不时让武博士瞧着。”

    “你若真就不愿意让我瞧,回头我找人来帮你看看。”

    沈鸢沉默了半晌,却是指尖轻轻蹭过自己衣袖,说了一声:“也不用。”

    这便是答应了。

    卫瓒说:“梁侍卫还说,咱们俩看着关系不好。”

    沈鸢淡淡瞥了他一眼,说:“本来就是仇家。你别以为……”

    卫瓒问:“别以为什么?”

    沈鸢的眼神儿轻轻掠过了那一连串的宫灯。

    卫瓒便会了意了,别以为送了他宫灯了,哄了他了,他家沈哥哥便成了个好脾气的了。

    他便闷笑一声,只轻声说,说:“过来,肩靠过来。”

    沈鸢说:“做什么。”

    他笑说:“让仇家给你揉一揉。”

    沈鸢便忍不住闷笑一声,将肩轻轻靠在窗下,卫瓒伸手握着那一双单薄的肩,果真是绷得紧紧的。

    他的手刚一用力,沈鸢便微微一颤,紧接着便闷哼一声。

    青天白日的,卫瓒心便停跳了片刻。

    眼见着沈鸢颈侧微微薄汗,却是在不经意处,对他勾了勾唇角。

    他低声说:“我轻一些。”

    沈鸢说:“好。”

    卫瓒想,这能叫仇家么。

    怎么也得是冤家。

    ……

    待沈鸢能将剑法慢悠悠练过一整套之后,那窗前的雪兔子已化了,只留下一把褪色的小纸伞,叫春风吹过,滴溜溜一转便落在地上。

    又叫一只手拾起,插在了笔筒里。

    连卫瓒都晓得科考最重要的两季,无非是八月桂子三月杏。

    待春风一吹,便是沈鸢的时节了。

    春闱和殿试隔了时间不久,沈鸢春闱连考三天,回家没缓过几天来,又晕晕乎乎让人送去了殿试。

    枕戈院也是跟着他提心吊胆了整整小半个月。

    殿试只考一日,却是礼仪繁多,沈鸢临去考试之前,先让人发了一本小册子,一举一动皆有规制。入场之后屏息凝神破题,答了近千字,誊抄纸上。

    待返回家中,便发了些热。沈鸢喝了一碗汤药,便是一睡不醒,梦得杂乱无章,忽而是年少时见父亲练兵,忽而又是卫瓒驰马拼杀,扭头一杆银枪向敌将刺去,他却只在人群中远远瞧着,听人呼喊一声卫将军英武。

    时而又是在科举考场,他皱着眉头,想着该在哪里稍稍加上一两句歌功颂德之词,一字一句扭曲模糊,又成了他字字句句读过的兵书。

    梦中惊醒,口干得厉害,嗓子火辣辣的,只是烧却已褪了。

    依稀还惦记着自己的殿试,说忐忑也说不上,只是心思摇摇摆摆地悬着。

    却听得隔扇一旁卫瓒问他:“不舒服吗?”

    沈鸢说:“没有。”

    卫瓒不信,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见果真已退了烧了,却是松了口气,半晌说:“林大夫还是厉害。”

    枕戈院上下皆以为沈鸢这次回来,非得再大病一场不可,最怕的就是春闱三天之后大病,撑不到殿试,那才是前功尽弃。哪知这次已是好了许多,只稍微着了些凉,断断续续有些发热咳喘,却算不得大病。

    见沈鸢只穿着单衣便下床来,卫瓒又皱着眉取了外氅来,替他披在肩上。

    沈鸢轻声说:“我有些睡不着。”

    卫瓒问:“记挂着考题?”

    沈鸢含糊“嗯”了一声。

    卫瓒问:“今日考的什么。”

    沈鸢便复述了一遍了。

    其实这一年殿试的题目出得中规中矩,是治国之策,算不上难,沈鸢答得也还算满意。

    卫瓒便笑说:“这题目不难,你还在意这不成?”

    沈鸢却是故意学着他的口气道:“我不在意这,还有什么能在意的不成?”

    这几日一时的风光是向他小侯爷借来的。

    驰骋沙场,武艺刀枪,他已不去想了。

    可在这之后,他应当想什么呢?

    沈鸢说不大清楚。

    只想得自己白日里头答的卷纸,若是运气好了,兴许得入翰林,于旁人算得上是清贵体面。可于他来说,却始终又是差了一点什么东西。

    无关虚荣,无关风光。

    只是他不能成为卫瓒之后,才发觉,他已注视了卫瓒太久。

    他想要放手,可这一时半会,却连自己在哪都找不到了。

    卫瓒问他:“怎么了?”

    沈鸢恨恨看了他半晌,却是嘀咕说:“我渴了。”

    卫瓒便给他倒茶。

    沈鸢使唤了他这一下,喝了一口微热的茶水,心里头倒又舒服一点了。

    却忽得听门外响起了“叩叩”地敲门声,卫瓒喊了一声进来,便见随风急匆匆进来,神色几分肃然。

    却是低声道:“证人在京郊附近遭了劫了,这会儿咱们已经带人躲起来了,等着接应。”

    林大夫的证人。

    安王开始动手了。

    卫瓒一听,便知事态紧急,便起身来:“知道是我们的人了么?”

    随风低声道:“他们看样子是刚刚发现的,还不知道。”

    卫瓒便沉默了片刻,道:“帮我找个遮面的东西,我亲自去。”

    随风应了一声,匆匆去寻。

    卫瓒低下头,对沈鸢说:“我两日一定回来,我留传信的鸽子给你,若有急事,便告知我。”

    沈鸢也晓得事关重大,面色几分凝重,说了声:“好。”

    卫瓒却忽得凑近了。

    沈鸢以为他要说什么暗语。

    却听卫瓒轻声戏谑道:“这城中杏花不艳,待我回来,从山中折杏给你。”

    “状元郎。”

    沈鸢却是怔愣了许久。

    只低头看自己杯中热茶,如湖心落一瓣花。

    原本几分迷茫,如今却更生层层涟漪。

    半晌听得步履声匆匆,从窗口瞧着那人身姿矫健、箭袖轻甲,一骑白马而去。

    又是止不住心里骂,这卫惊寒只会这些蛊惑人的本事。

    他多少烦恼都是他带来的,半点儿忙帮不上,却只搅得他心乱如麻。

    而且……

    怕不是故意跟他作对的,榜都没下来,就喊他一声状元郎。

    待下了榜,这人又不知道哪儿去了。

    若真得了状元,他还要跨马游街,还有御宴在后头呢,哪儿就在乎他一枝杏花了。

    这人就是存心见不得他风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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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81、81

    京郊废庙。

    卫瓒带人赶到的时机恰到好处,

    是证人藏身荒庙之中,险些被截杀的关头,一场鏖战过后,

    地上只余横七竖八的尸首。

    寺庙中神像剥落了彩绘,

    不知怎的,便有几分狰狞面孔。

    地上死士一只手颤抖着欲抓起匕首,却是被一只锦靴碾过手腕。

    骨骼尽碎。

    卫瓒却视若无物,

    面无表情踏了过去。

    随风在身侧低声问:“这些人怎么办?”

    卫瓒说:“就地格杀。”

    “问不出什么,

    留着也是祸患。”

    随风应了一声“是”。

    枪尖还染着红,面具上也沾了点点血痕。

    随风似乎已是习惯了,那位他自小追到大的小侯爷,独自在外时,

    总是含着几分冷漠,这短短一年的功夫,

    却越发与靖安侯神似,甚至比那位久经沙场的靖安侯还要冷上三分。

    将领的冷漠是残忍的,

    亦是可靠的。

    倚在门边的卫瓒却仿佛听着了什么声音似的,

    微微皱起眉,那声音自远处而来,

    逐渐由远及近,最终他伸出染血的手,

    却是接过了一只雪白的鸽子。

    他解下鸽足上细小的竹筒,细看了半晌,

    却是拧起眉来,半晌轻声道:“京北大营异动。”

    安王这一世没了死士,

    便借着昔日质子的名声,

    隐有拉拢驻京四营的态势。

    卫瓒心里头有数,

    便早早在各营扎了眼线。

    如今京北大营一动,卫瓒便立时觉着事态不对。

    正是思忖之时,便见又飞来一只白鸽,卫瓒只拆了信一瞧。

    是沈鸢的字迹,清隽雅致,寥寥数字,大意是已得了状元,准备赴宴。只是昨日会文殿走水,今日御宴照常进行,改安排在宫外的皇家别苑。

    另有辛人,欲观礼于侧,圣上已准奏。

    卫瓒只瞧了个大概,便是面色一变。

    随风识得这是家中的鸽子,又见他面色有异,便问:“可是沈公子出了什么事了?”

    “不是沈折春,”卫瓒道:“是安王要动手了。”

    每至科举殿试之后,皆有御马游街,赐宴招待新科进士,至嘉佑帝一朝,更是年年亲临,以示恩荣。

    民众起了个别号叫文曲宴,道是天上文曲星下凡来,才得中进士。

    这御宴历来安排在京中会文殿,如今会文殿走了水,便急忙改在了宫外北边的山上别院,连带着圣驾此刻只怕也已经启程了。

    若是联系京北大营的异动一看,却是不言而喻。

    卫瓒看着身后荒庙中横七竖八的尸首,喃喃说:“难怪只派这些人来。”

    安王也没想到,这两事竟这样巧合撞在同一时间,便压根儿来不及细查,更分不出多少人手来。

    如今对安王来说最重要的,便是这次嘉佑帝临时移驾别院,守备必然不如往常严密,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连会文殿走水,都看起来不甚像是个意外。

    卫瓒只片刻便想通了这里头的算盘关窍,将手中纸条一翻,却见后头写了一个:“万事小心。”

    ——便知道沈鸢心里也多少有了戒备。

    卫瓒垂眸只将这纸条收入怀中,却提起枪,立时翻身上马,扬声道:“传令,所有人即刻启程返京。”

    随风说:“咱们去报圣上?”

    卫瓒道:“来不及了,直接去求援兵。”

    按着信鸽传讯而来的时间,此刻只怕圣驾已然到了别院,哪里有时间去报讯。

    随风说:“那若别院被攻破了可怎么办。”

    卫瓒却是轻声道:“不会这样快,梁侍卫应当也随驾了。”

    “……还有今科的状元郎在。”

    唯独在说这话的时候。

    卫瓒几分冷意的眸子,闪过了一丝别样的光。

    ……

    皇家别院。

    嘉佑帝正端坐其上,殿中正仿效周礼,令众伶人持箭矢,做燕射之舞。

    而在这之下,便是一众新科进士,虽已令众人无须顾忌,只管饮酒行乐,众人亦不敢放肆。

    只是忍不住多看几眼宫殿天子,又忍不住目光往今科的沈状元身上去瞧。文人多好颜色,虽说历年天子点状元,多少都要挑那眉目端正俊秀的,但今科的状元却是不折不扣的美人,又是一身红袍昭昭,实在夺人眼球。

    前几日便有人忍不住上门攀谈一二,才晓得竟是状元郎虽姓沈,却住在靖安侯府,进出时俨然如侯府半子,车马衣衫皆是贵重,就连说书人,也能说出这沈公子的二三事迹来。

    有意结交的人便越发络绎不绝起来。

    作诗写词时,皆一口一个“折春”地喊着。

    那状元郎也神色温和一一应下,周旋应酬,滴水不漏。

    可避开人去,沈鸢忍不住与梁侍卫静静互换了一个神色。

    他开宴前便寻了机会,将自己的忧心同梁侍卫说过,梁侍卫也已遣了人去别苑山下勘察,一旦有异动,便会即刻回来报信。

    只是他心中仍是忐忑。

    他已给卫瓒传了信去,卫瓒的信息要比他多得多,若真有异,卫瓒必定会第一个来驰援。

    那这里必须得撑到卫瓒来的那一刻。

    可越是没发生的事情,越是教人心惊肉跳。

    沈鸢慢慢垂眸,以长睫掩下眸中异色,正逢嘉佑帝唤他近前,与他温声道:“听闻沈状元如今身子已好些了。”

    沈鸢知道这消息只能是卫瓒说的,便恭谨道:“蒙浴圣恩,已好得多了。”

    嘉佑帝便笑道:“当日在国子学中见你,不想你竟有这般才学,惊寒这小子,旁的胡来,看人却很是精准。”

    沈鸢低低应了一声。

    不知怎么,这时越是提起卫瓒,他心里头越发是复杂难言。

    正在此时,却忽听那辛三皇子起身道:“这燕射之舞,虽名为燕射,却未免绵软无力,我携了奴仆数十,亦擅舞蹈,不如请诸位也瞧一瞧。”

    众人闻言,便是微微一怔。

    沈鸢也循声看去。

    便是这位辛三皇子,一怒之下杀害了昔日的质子盛愔。此人如今已在辛封王,面见时,已不当再称三皇子,细细看去,已是中年,眉眼中仍是暴戾烦躁之色,分明毫无耐心观赏这满是文人的宴会,却又带着几分恶意,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众士子也大皱眉头。

    又因着旧日辛的强横,越发觉着此人贸然无礼。

    上头嘉佑帝也皱起眉来,却是没有说话。

    半晌,只眼色微微一动,便只听得身侧宫人道:“准上堂来。”

    那辛三皇子便是古怪一笑,拍了拍手掌,道:“让他们上来。”

    数十辛人奴仆便鱼贯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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