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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昭明堂这些人倒半点儿没有失落,

    不如说,干了这么一回大事,

    却叫他们高兴得不行。

    于是又收拾行李,

    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

    闲谈前一夜的惊险。

    路上却是晋桉眼尖,忽得问他:“卫二哥,

    你身上怎的了?”

    卫瓒一低头,见是衣襟没拉严实,

    露出点点红痕来了。

    ——昨儿让蚊子咬的。

    他今天一觉醒来,两只蚊子在耳边嗡嗡狂响,

    他巴掌一拍,

    满手都是红。

    合着他给这两只蚊子开了顿饕餮盛宴。

    旁人遥遥见了红印,

    又见他嘴角破了,便都拿他调侃:“卫二哥昨晚是去哪儿偷香窃玉了。”

    他便说:“那你们问问你们沈案首,昨晚儿派了两只蚊子伺候我来着。”

    众人不知他上去亲沈鸢那一截,只听沈鸢将蚊子塞进他帐子里,个个儿笑得要从马上掉下来,拍着腿说:“可有人治你了。”

    卫瓒往沈鸢的车驾那一瞧,便见那小病秧子远远瞧了他一眼,就将那车帘给放下了。

    他又纵马凑过去,把帘儿撩起来。

    便见沈鸢微红着耳根,斜斜瞧了他一眼,说:“怎的?”

    他瞧着沈鸢笑说:“两只蚊子呢,还没解气?”

    沈鸢不说话。

    卫瓒又说:“明儿有时间么?”

    沈鸢说:“没有。”

    卫瓒说:“你也不问问,我找你做什么。”

    沈鸢看他一眼,撇过头去解释:“明日七夕,我答应带知雪照霜她们上街转转。”

    “她俩日日守着我转,到了姑娘们过节的时候,总得去高兴高兴。”

    是以并不是有意敷衍他。

    夏日的风热腾腾吹在卫瓒的脸上,又钻进闷热的马车里头。

    “我来之前,让随风先去了城里头,说找着那林大夫了。”卫瓒说,“折春,你明儿腾些时间出来,跟我去看一眼。”

    沈鸢愣了愣。

    卫瓒眼睁睁看着这小病秧子的眼底,透出一丝非同寻常的亮来。

    ++

    第二日便是七夕,牛郎织女相会,小姑娘们乞巧玩闹的日子。

    沈鸢原本托了晋桉照顾两个小姑娘,谁知这事儿让昭明堂这群不要脸的听见了,个个儿拍着胸脯让他俩放心去寻大夫看病,涎着脸说要保护知雪照霜不受人欺负。

    ——实则就是想上大街,光明正大去看看望乡城的姑娘。

    一伙儿身形健硕的少年人凑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像一伙子强抢民女的恶霸。

    有两个妹妹似的姑娘在,就不大一样了,显得他们特别像体贴妹妹的好哥哥。

    卫瓒却是带着沈鸢七拐八拐,绕到了坊间一间民宅,隔着老远,就瞧见屋顶上晒着的药材。

    进了门,便见随风立在那,笑着道:“林大夫,这就是我说的公子了。”

    卫瓒侧了侧头,便瞧见沈鸢的脊背仿佛骤然就绷直了。

    带着几分肉眼可见的紧张,拱了拱手,道:“老先生。”

    那林大夫五十余岁,留着胡子,精神烁烁,叫他坐下说话。

    半眯着眼睛,搭了脉,看了症状。

    问他平日里都吃些什么药。

    沈鸢便从袖子里摸出几张药方给他瞧。

    也不晓得是不是大夫都是这慢腾腾的脾气,一来一回的,教人大气都不敢出。

    卫瓒瞧着,不知怎的,百爪挠心似的难受,连自己受伤都没这般心焦,恨不得从这大夫嘴里,把话一连串给掏出来,却又不能。

    只抱着胸在边儿上找个地方立着,瞧着小病秧子跟这人一问一答。

    林大夫问:“公子这病根已许久了,当初是怎的落下的?”

    沈鸢怔了怔,半晌才说:“……是……让蛇咬了。”

    林大夫说:“怎样一条蛇?”

    沈鸢沉默了一会儿,却是轻轻看了卫瓒一眼,低下头说:“是一条剧毒蛇。”

    大夫又教他说得细一些,沈鸢便将那蛇形描述了一番,轻声道:“那时年纪不大,家里生变,本就病了,大夫那时说是忧思成疾,叫我养着就是了。”

    “只是一不留神,让一条毒蛇给咬了,发现的时候说是蛇毒入骨,嘴唇紫了,喘气都困难,又请了大夫来,说是已救不回来了,只开了几服药随便吃着。”

    大夫听了这话没怎样。

    卫瓒的眉却是皱了起来。

    沈鸢犹豫了一下,才接着慢慢说:“那方子吃了三五天,眼见着越吃越差,家里头已为我准备发丧了,棺材板都准备好了。谁知却让我侍女按着书,胡乱几针给扎了回来了。”

    “只是从那儿往后,身子就垮了,上马练武都不行,多动一阵子都冒虚汗,逢着什么小事都要病一场。”

    “这两年让太医轮着瞧过,药吃了许多,慢慢养着,虽不常病了,却还是虚弱。”

    沈鸢越说越简略,甚至有几分赧然。

    卫瓒却心里头堵了一块大石头似的恼火。

    心想,怪道侯夫人当初去江南见了沈鸢一眼,便怒不可遏,非要舟车劳顿将沈鸢带回侯府来。

    如今想来,沈鸢在父母离世后,竟是过得不好的。只是顾忌着沈鸢的面子,不好跟卫瓒这个家里的小霸王细讲。

    且不说家里头好端端的,怎能突然冒出一只毒蛇来。

    只说若是在侯府,沈鸢多打几个喷嚏,侯夫人都要紧张的跟什么似的,大夫就得请到松风院,好吃好喝地候着,诊了脉知道没事了,才能松口气。若真是病了,那宫里头御医都得请过来轮一圈,药材铺都差不多要搬到家里来了。

    在沈家,却是蛇毒入骨,才有人发现,匆忙忙请了个大夫来,病了三五天,人还没合上眼睛,就急着就买棺材发丧。

    最后还是知雪学着书,几针给扎了回来。

    对一个人用心没用心,实在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事情。

    要是沈鸢身边儿没知雪这么个小丫头,那只怕沈家夫妇唯一的小公子,真就这么一副棺材板拉出去埋了。

    却是越想越积火。

    那小病秧子却是垂着眸笑了笑,嘴唇动了动,说:“大夫,我这病还能治么?”

    林大夫将手中的方子看了好一阵,终究是摇了摇头:“蛇毒入骨,又是久病成疾,根基已毁了大半。我见你眼下吃的方子,已是很好的了,我至多再添减几味药,不过是锦上添花。”

    “若要根治的方子,却是我也开不出了。”

    沈鸢便微微一怔。

    睫毛垂了下来。

    像是淋了水的沮丧小动物一样。

    卫瓒的心也跟着沉了,没说出话来。

    却是那随风半晌轻轻抱怨了一声,说:“我找您的时候,您还说自己医术高超呢。”

    林大夫叹了口气:“医者医病,不能医命,总有力不能及的时候。”

    想了想,又说:“若是我那兄长还活着,兴许还能有法子。”

    沈鸢抬眼看了看他。

    却是林大夫摇了摇头道:“只可惜,早些年战乱中流散了,如今人是不是还活着,我都不大晓得。”

    “你若问他在哪儿,我也说不上来。”

    沈鸢便又低下头去了。

    林大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拉过一张纸,一字一字地写,写过了,交予他。

    半晌,听见那小病秧子说了一声:“多谢先生,改日再来拜访。”

    林大夫也见多了这样不甘心的病人,点了点头,叹息说:“若有什么事,只管再来问我。”

    一步一步往外走的时候,卫瓒给随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问那大夫兄长的信息。

    沈鸢出门时的步伐很轻很慢,出了大夫的门,走到巷口时,背倚着墙,静静站了一会儿。

    卫瓒陪他在那站了一会儿。

    天色将将擦黑,一盏一盏巧灯亮起来。

    几节台阶下,就是繁华的街口,漂亮的香囊针线挂满了摊子,尚且年幼的小姑娘,眉宇间不知烦忧,手牵着手从街巷跑过去。

    沈鸢的影子,在一节一节的台阶上。

    被拉得坎坷而漫长。

    卫瓒轻轻捉着沈鸢的袖角,隔了一会儿,又握住他的手。

    沈鸢却淡淡说:“刚刚忘了,你背后的伤,要不要让大夫瞧瞧?”

    卫瓒心里头不知道让谁拧了一把似的。

    他想,这小病秧子就是想让他难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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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41、41

    沈鸢驻留的时间并没有许久,

    便转去了他茶摊,他们同昭明堂一行人,约好了在那碰头。

    到了茶摊时,

    昭明堂一众人正说笑着吃茶,

    桌上还摆了几碟子巧果,面粉和糖做的,无甚馅料,

    所以动的人不多,

    只是买来应个景儿罢了。

    见了他皆问:“怎么样了?”

    “可见着大夫了?说你什么了没有。”

    沈鸢变脸极快,仿佛方才在他面前,那些若有似无的难受、低落,都瞬间消散了。

    很快就又变回那个外人眼里风度翩翩的沈案首,

    笑着说:“大夫开了几服药,说是让先吃着。”

    众人闻听此言,

    却不晓得其中意义。

    许多人还以为沈鸢是生来体弱,这几服药吃下去,

    就能慢慢将他调理着治好了。

    便纷纷向他道喜。

    沈鸢也不解释,

    就这样听着。

    仿佛在漆黑巷子里,仰头望着星河发怔的人不是他一样。

    闲聊几句,

    沈鸢便轻声问:“知雪照霜呢?”

    众人便笑说:“知雪姑娘嫌我们杵在身后碍事,便拉着晋桉和照霜姑娘自己去逛了,

    一时半会儿怕是逛不完了。”

    又有人道:“路上有人赛穿针,知雪姑娘便去比了,

    还拔了个头筹。”

    沈鸢闻言,便道:“她拈针拈惯了的,

    次次针灸都把我扎个刺猬样,

    可不手巧么。”

    那人道:“我见着穿针跟扎针不像一回事。”

    旁边问:“你穿过么?”

    那人便嘀咕说:“这倒没有,

    男人捻针穿线做什么。”

    “你没穿过,那你怎的知道不是一回事。”

    年轻人总爱说着些没意义的废话来抬杠,沈鸢也跟着笑了笑。

    这般有一口没一口的吃茶闲聊,忽得见那唐南星过来,“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茶,道:“我跟你们讲,听说东边楼设了个乞巧台子,好些姑娘在上头赛穿针。”

    “有几个姑娘,生得那叫一个美若天仙——”

    众人正是慕少艾的年纪,一听漂亮姑娘,哪里还坐得住。

    但只说是去看姑娘,又不大好意思,你看我我看你的。

    一个说是想去买点心,又一个说是想去茅厕。

    话一撂桌,火烧屁股似的去看了。

    转眼间,摊子上就剩下他们两个,和一桌子的茶盏。

    沈鸢喊人将茶盏收了,撑着下巴,见人散去了,眼底那淡淡的郁结之色,便又重新凝了回来。

    没说话,只垂着眸,将那一碗茶喝了一点,又喝了一点。

    半晌淡淡笑了一声:“一听姑娘,却都屁股下头长了钉子了。”

    卫瓒说:“是到了成亲的年纪了。”

    沈鸢说:“京中的姑娘不够他们惦记的?”

    卫瓒笑着说:“京中狼多肉少,姑娘难求着呢。”

    其实细细去想,沈鸢也到了年纪了。

    沈鸢生得那样俊秀,学问也好,近来还两次因着阵法出了风头,本也应是不愁婚事的。

    偏偏他余下的条件又太差,一无功名在身,二无父母扶持,往亲族上看,江南沈家近些年很是没落,最致命的还是个病弱之身。

    纵然背靠着侯府,却是没有血缘,一旦成了亲,总要从侯府搬出去。

    往后是个什么光景,又是说不准的事儿了。

    哪家真心疼爱姑娘的,也不愿让女儿嫁来。

    是以哪怕到了适婚的年龄,仍是门庭冷落。

    侯夫人其实也早替沈鸢打探过,几次有瞧上了的姑娘,便小心翼翼去探问。对方起初还以为是要给卫瓒说亲,皆笑脸相迎。

    等到一听是给沈鸢说亲,便立马讪讪把话错过去。

    时间久了,侯夫人自己也不好再问,京中拢共就这么几家人家,次数多了,怕是人人倒都晓得沈鸢求不到姑娘了,到时更是难看。

    沈鸢自己心里也清楚,从来就没提过什么婚事不婚事的。

    眼下瞧了旁人思慕姑娘,也只垂着眸说:“这么火急火燎地凑过去,也不怕把人姑娘吓着。”

    卫瓒这厢胡思乱想,没细听他说什么,便没答。

    沈鸢便像没说似的,又垂着头接着喝茶。

    隔了一会儿,有人推着买针线的摊子过去,卫瓒忽得想起什么事儿来,匆匆起身说:“你且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一起身,却忽得被沈鸢攥住了衣袖。

    卫瓒愣了愣。

    低头便见沈鸢眼圈几分红,几分恼地瞪着他,嘴唇抿得紧紧的。似乎好一会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不甘心地松开他的衣角。

    却是撇过头去,淡淡说:“小侯爷赶紧去吧,省得赶不上瞧姑娘乞巧了。”

    卫瓒怔了一下,刚想说,自己不是打算去看人乞巧的。

    岂料沈鸢又冷笑一声,说:“我瞧着小侯爷那偷人衣裳的下流劲儿,也的确是个做牛郎的料子。”

    “眼下不去招摇,岂不是浪费了这一身好人才么。”

    卫瓒一个没忍住,险些笑出声来了。

    咳嗽了一声,又坐下,说:“那我还是不去了,省得教你误会我。”

    沈鸢垂眸摆弄着手里的瓷杯,冷眼细语说:“我误会小侯爷什么。”

    “我与小侯爷素昧平生,就是看个小织女回来,我又有什么可说的。”

    嗯,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药都给他上了,这就素昧平生了。

    翻脸可比翻书快多了。

    卫瓒这笑越听越收不回去,嘴角就差要咧到天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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