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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却慢慢停住了脚步。

    照霜轻声问他:“公子,怎么了?”

    他道:“无事。”

    “有些王八蛋……”

    不把他逼到尽头,是不会说实话的。

    只是……

    沈鸢不愿胡思乱想,但他心思深重,本就有太多的疑虑。

    欲言又止,只道:“罢了。”

    他转头再瞧那竹林。

    却是酒意上头,烫得厉害。

    +++++

    第二日卫瓒到国子学时,只见一群人闹闹哄哄的,挨在一起没玩棋、也没偷偷斗虫,勾肩搭背不晓得说什么,见他来了,便齐刷刷看过来。

    唐南星口气却颇有几分兴奋:“听说圣上将追查的差事交于了你,还令一队金雀卫协助你,我还当你不来国子学了呢。”

    他随手将书往案上一抛,没好气道:“单日公差,双日来念书,月试岁试还不准退步——否则我爹扒了我的皮。”

    “这好事给了你,你要不要?”

    他是打着要寻找大伯父踪迹的幌子,去求的圣上。

    本来这事儿顺理成章,偏偏他爹在嘉佑帝旁边吹胡子瞪眼,一会儿嫌他学业不上心,一会儿又嫌他心不定、主意也跟着变,前些日子还说不乐意入朝,如今又变了心思。

    倒叫嘉佑帝笑了一会儿,道:“既如此,便把差事领了,学业也别耽误了。”

    他出门看了自己亲爹好几眼,心道这可真像是生父。

    可自己这折腾来折腾去的,是为了谁呢。

    倒是唐南星让他说得眼睛一亮,忽得道:“卫瓒,要么你将我也带上算了,我宁可给当碎催去,也不坐在这背书了。”

    这简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昭明堂皆是武将勋贵出身,堪称整个国子学最精力旺盛的一波人,只要能不上学念书,就是把他们卖了也心甘情愿。

    一个道,我体力好,能给你当护卫。

    另一个道,我善驾车,能给你当车夫。

    不知哪个道,我长得好,能给你当侍女。

    被众人看了过去。

    那人倒也是个秀雅公子的模样,就是支棱着腿姿粗野,雅不雅俗不俗的实在有些别扭,往脸上扑了扑粉,还抛了个媚眼:“还能代你去施展美人计。”

    让一众武人子弟绿了脸,没禁住“呕”了一声。

    旁边便有人嗤笑了一声:“美人计也轮得到你?整个国子学的门脸,都长在咱们昭明堂了。”

    众人“哦——”了一声。

    国子学一景,沈郎春色嘛。

    昔年沈鸢在文昌堂的时候,几乎要让那些酸书生给捧到天上去了。

    文昌堂尽是些文人,平日里就爱写个诗做个词、相互吹捧,捧着捧着、沈鸢这张脸就成了公认的好看了。

    唐南星却嗤之以鼻:“我看BaN咱们卫二哥也没差哪去,不过是文昌堂那些酸儒会吹罢了。改明儿咱们也做几首诗,就叫卫郎冬……冬……”

    读书不多,没词儿了。

    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冬瓜?”

    唐南星怒而扑上前:“!你才冬瓜呢,你会不会讲话——”

    话音未落,却正瞧见有人自门外施施然而来。

    众人几乎都噤了声。

    是沈鸢。

    似是刚去请教学问回来,抱了一摞子书在怀里,淡淡一眼扫了过来,仿佛谁都瞧了,又仿佛谁也没瞧。

    ……确实是容色殊丽。

    沈鸢入了昭明堂有半月有余,始终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

    昔年沈鸢在文昌堂时,两个人的矛盾闹得人尽皆知,卫瓒素来傲气,不是没被人挑衅中伤过,只是向来也不放在心上。

    唯独沈鸢,两人日日一个府住着,偏偏势同水火一般。

    如今虽有所缓和了,旁人却依旧是摸不透这两人的态度,以至于远也不是、近也不是,在这种时候便显得尴尬。

    譬如沈鸢这般远远走过来,众人接着说,像是在排挤他,不接着说,一群人傻愣愣在这儿沉默着也不大对。

    却是卫瓒开口喊他:“折春。”

    沈鸢“嗯”了一声。

    他说:“明日随我出城办差一趟。”

    沈鸢说了声:“好。”

    众人皆唉声叹气,求了那好半晌也没见答应,可见是只打算带着沈鸢一个出门去。

    唯独唐南星“啊?”了一声。

    众人看唐南星,道:“你又怎么了?”

    唐南星:“……没什么,没什么。”

    有人道:“你近来怎么一惊一乍的。”

    唐南星痛心疾首、有苦难言:“……”

    他的卫二哥啊!

    他英明神武的卫二哥啊!

    怎么感觉路子仿佛已越走越偏了呢!

    没过多时,学里博士便来讲课了,吹胡子瞪眼,训斥他们三五聚堆在一起不做好事。

    众人便耷拉着脑袋四散而逃,学堂又充斥着博士的之乎者也、念念有词。

    卫瓒听着听着,便有些无趣,下意识去看沈鸢。

    沈鸢跟他隔了一张桌案,离取暖用的熏笼近些,他歪着头瞧过去,正能瞧见沈鸢低垂着头读书,眉眼静默,耳垂仿佛白皙晶莹的一块儿玉一般。

    看得久了,被沈鸢发现了,抬起头来跟他对视。

    他就侧撑着头冲他笑。

    沈鸢顿了顿,又装作没瞧见似的低下头。

    他勾了勾唇角,去看窗外风光,想着他爹逼他来学里念书的事儿。

    也没那么令人着恼了。

    ++++

    将沈鸢挪腾出来帮忙,却也不是件容易事,一听说要出城去,侯夫人那边儿就要叮嘱好半天。

    那个个子不高、圆眼机灵的小侍女知雪,唠唠叨叨嘱咐了一路,一溜儿跟到马车边儿上,险些就跟着出了城。仿佛沈鸢是那生面捏出来的人儿,领出去让风一吹就要散了架。

    百般没法子,出门的行头又是原模原样准备了一通,卫瓒亲自把人裹得跟个白毛球一样,拿马车给请神像似的请了出来。

    同行的金雀卫首领姓梁,也是年轻后生,为人素来冷面简朴,瞧见这般排场就忍不住皱眉。

    待到沈鸢下车时,又瞧了一眼模样,瞧了一眼沈鸢手中精致镂空的手炉,那眉越发拧得紧了。

    那梁侍卫碍于卫瓒在场不好多说什么,却是一眼没往沈鸢身上瞧,连进门时,都只冲卫瓒一拱手:“小侯爷,可以开始了。”

    沈鸢面上不大在意此事,却是指尖下意识磨蹭着一下袖口。

    自顾自进了那藏甲的废宅。

    这废宅是京郊一处老宅子,外头瞧着破败失修、许久不曾有人住过。进门便是一个松鹤延年的影壁,依稀有风蚀磨损的痕迹,绕过影壁,便是正中央四四方方一个大院,空旷得连一丝摆件儿也无,后头几间院落,远远望去,却是破败萧条。

    沈鸢问:“你让我来瞧什么?”

    卫瓒道:“瞧一瞧他们操练的什么阵。”

    莫说沈鸢了,就连金雀卫在后头面面相觑。

    就没人听得明白,这空荡荡的院怎么能看出操练的阵型来。

    卫瓒却道:“前两天,我跟梁侍卫就来瞧过了,疑心这院落中间是用来演武练习之用。若瞧地上砖土,还能瞧出些经年累月、阵型变化的痕迹,角落里也遗留了他们没来得及拿走的令旗。”

    “只是不晓得他们练得是些什么东西。”

    沈鸢抬眸看了他一会儿。

    他便笑吟吟地与他对视。

    半晌沈鸢抿了抿嘴唇,道:“让他们先出去。”

    卫瓒便摆了摆手。

    刹那院中只剩下他们两个,面对面立着。

    沈鸢往前走了几步,去观察地上的痕迹,垂眸低声道:“你跟他们交过手?”

    卫瓒勾着嘴唇笑,并不说话。

    沈鸢冷哼了一声:“有什么讯息?”

    他便笑说:“共十余人,有枪有刀,二人持轻盾,我见那架势很是灵活,只是却没见过这般阵法。”

    却是大约比划了一二。

    沈鸢盯着地上的痕迹道:“行军打仗,几千上万人的阵都常见,十余人的阵倒不多。”

    他笑道:“若非如此,我怎会找你来瞧。”

    沈鸢闻言,略略扬起了三分眉梢。

    这是对他的话满意了。

    他有时会想,这小病秧子得意时也颇为有趣。

    会故意低下几分头,却又忍不住抬眼皮偷偷瞧人。

    仿佛不经意就翘了尾巴,等着谁去揉一把。

    作者有话说:

    注:《佳人》唐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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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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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厢沈鸢在院中转过一圈,看过了令旗,终于又走回那影壁前。

    那影壁上雕得正是一副松鹤延年图,精美繁复,沈鸢伸手慢慢摩挲了片刻,将那松鹤延年的鹤眼用力按了下去。

    便听得一声机关弹簧声响。

    这空旷院落便骤然响起利箭破空的声音。

    这院落豁然箭如雨下。

    卫瓒反应极快,甚至连这箭矢都没落下,只闻听声音便瞳孔皱缩。

    下意识捉着沈鸢向后一撤,飞似的退了七八步,几乎要退到院子外头去。

    等箭矢落下了,才发觉沈鸢原本站的地方干干净净,连一根箭都没有落下。

    倒是沈鸢,猝不及防被他用力一带,没站稳,惯性撞在后头的石砖墙上,疼得一个劲儿皱眉。

    卫瓒:“……”

    沈鸢却还瞪他一眼:“昔日先生教惊弓之鸟,今日倒见了活的。”

    他这才恍然。

    ——这小病秧子是故意没告诉他,突然按下,想看他吓一跳出丑的。

    谁知他没什么事,沈鸢自己倒捂着肩揉了半天。

    他便倚着那影壁冲他笑:“惊弓之鸟我不晓得,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我却是学会了。”

    沈鸢又恨恨剜了他一眼。

    半晌道:“那箭多半是训练用的。”

    “我没想到,这用的是真箭……只怕是在训练死士了。”

    门外金雀卫众人,似乎刚刚听见弩|箭声,以为院内生变,惊了一跳。

    冲进来见遍地箭矢,他们两个立在边儿上,阴一句阳一句似是在吵架,一时竟不知该问什么。

    梁侍卫更是面色发青,下意识就要喝令沈鸢出去。

    却只听沈鸢淡淡道:“有人在此操练连云阵。”

    为首的梁侍卫一愣。

    谁也没指望他真的能从一个空荡荡的庭院里瞧出什么来。

    沈鸢却没管旁人的神色,只缓声解释:“此阵并非城外作战的战阵,而是于街巷狭窄之处城内作战突袭,是以灵活多变、操练复杂。”

    “历来开疆扩土、两国相争,战场皆在城外。城门一旦攻破,守城一方便已是败了,鲜少有城内作战的先例,因此这战阵用途不广,且记载多有错漏,本应无人能重现。”

    众人皆是沉默,心知这等战阵,却是正适用于宫中或京城。

    卫瓒却发觉沈鸢似是掠了他一眼。

    那目光几分炫耀和胜负心,继续道:“且此阵有一大好处。”

    “因在狭窄街巷作战,不必顾及阵型方圆,可分十几人一组各自操练,只需懂得统一的旗令,合之是一军。其阵型如云,聚散莫测,故名连云。”

    因此,若是阴养死士,便不必冒着天大的风险,将几百上千人聚在一起日夜操练。

    也不必告诉目的,及至起事,只令这些人听从旗令行动便是。

    不知具体养了多少人,但哪怕只有几百人秘密行事,都是一支令人胆寒的队伍。

    若是上千人……

    众人闻言一阵冷意。

    这样的人在京城及京郊到底有多少,竟无人知晓。

    正在众人头疼之际,独独卫瓒没变颜色。

    他喊了他一声:“折春。”

    沈鸢挑了挑眉。

    他笑着说:“还有呢?”

    能通过操练痕迹认得阵法已是惊人,众人皆不知道还能有什么。

    他却猜,这小病秧子还藏着什么等着炫耀的东西。

    否则不会如此得意。

    果然,沈鸢轻哼了一声,微不可查勾了勾唇角:“其实,这阵法很好查到源头。”

    “我父昔年在江南收集此书时,曾与书坊对质,说这连云阵有误,书坊不愿承认。他便与书坊打赌,说若能将此阵复原,便要书坊将正确的阵书印上一二十本。”

    梁侍卫一怔:“那这连云阵……”

    沈鸢道:“如家父所修阵法一致。”

    因此记录了正确阵法的书籍,应当只有那一二十本,随着昔年沈家交游散落各处,不知落在何人之手。

    而如今重现这阵法的人,多半是看过这本书的。

    果然,这才是沈鸢藏着的东西。

    顺着死士往前查,是自下而上地追,就算查到了什么,对方也只会一死了之。

    但若是顺着这兵书查下去,却是冲着布阵之人,从上往下去查。

    ——他叫沈鸢来,是真的叫对了。

    众人心服口服。

    “此番多亏了沈公子。”那梁侍卫垂眸时,似乎有一丝惭意。

    这作揖的动作便格外诚恳。

    卫瓒却在盯着沈鸢看。

    大抵只有他瞧得见,小病秧子眼底若有似无的自得。

    偏偏面儿上谦逊平淡:“梁侍卫不必多礼。”

    连下巴都比来时高了几分。

    卫瓒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

    沈鸢瞧了他一眼道:“若没旁的事,我便回去了。”

    他便三步并两步跟上去,道:“我同你一起。”

    沈鸢道:“我能瞧出来的,已都说了,你还同我一起做什么。”

    他笑道:“送你回去,省得我娘回去训我,说不知道体恤兄弟。”

    沈鸢道:“谁是你兄弟。”

    他道:“你管我娘叫姨母,那你管我叫什么?”

    沈鸢还欲还嘴,却瞧见一群金雀卫都在,不欲与他多争,只爬上车去。

    卫瓒便跟着上车。

    见沈鸢又老老实实把自己裹成球,暖暖和和笼上手炉,禁不住想笑。

    卫瓒忽得又想起来一事,便问:“你方才撞伤了?”

    沈鸢垂着眸回:“没有。”

    他便道:“胡说八道。”

    分明刚才在外头揉了好一会儿,有什么可装的。

    他依稀想起一件事来,沈鸢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都以自己身体孱弱为耻。

    怪不得不让他看。

    但沈鸢这身体,若真带着伤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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